老僧说到这里声音低了下去:“我认识这人也有一段时间了,他来寺中都是送了东西,略微聊几句就告辞离开,几乎没有进过大殿,不可能有机会将我方巾取走,何况凭我了解,这人全然不是猥琐腌臜之徒,不至行这无耻下流之事啊!”
我和吴宏对视一眼,心想你老人家的眼光我们可不敢苟同,刚才还把我们误以为是日本人呢,难说不被这人糊弄。吴宏并没有给老僧继续说下去的机会,他抓紧话头问道:“师傅,你刚才说这寺庙隐蔽偏僻,很难找到,他又是怎么知道寺庙所在的呢?”
老僧听了倒不意外,他指指外面陡峭的山川说:“说来话长,我当年无意中救过他一命,于这乱石之间把他搀扶回这里,休息了几天,此后他知恩图报,便有了方便我之事,我这里人迹罕至,没有施主祈福,所以谈不上什么善资。他并不图财,每次都是无偿接济,山路曲折,他每次上山都得徒步行走很长时间,有时甚至自备饮水干粮,虽然并不频繁,但风雨无阻,几月一次也够他受的,这点让我也很是感动。”
吴宏闻言点点头,他突然拍了一下脑袋,对老僧说:“师傅,我们先不要妄下断言,你去看看你的方巾是否还在偏室之中,说不定这方巾不止一块呢。”
老僧一听,果然精神一振,不顾肩膀疼痛,挣扎着疾步向偏室走去,我赶忙上前搀扶,吴宏也紧跟其后,一同来到偏室。
老僧进了房间,眼睛直直地盯着案桌之上,近前把手伸到底下一摸,然后反手一扣,便把一个小小的木格托在手中拿了出来。我眼见老僧把木格慢慢打开,一块一模一样的方巾露了出来。
我赶紧回头去看吴宏,只见他正从口袋中掏出我们捡到的方巾端详,我只看了一眼,便知道吴宏说对了。
竟然有两块一模一样的方巾。
老僧长舒一口气,似乎很是欣慰。我们趁机打量了一下小室,细细看来,这房间并没有什么蹊跷,陈设简单,布置朴素,就是一个僧人休息的去处而已。
走出小室,老僧一路喃喃,大概是说自己判断果然不错、那人不可能是坏人云云,吴宏一直没有插嘴,直到走到院中才问:“师傅,我们也差不多该赶路了。这山下村庄大吗?大概有多少人口?我们一路过去好稍作调整。”
我听了很是高兴,完全把刚才庙门口吴宏奇怪的说法忘到脑后,心想终于到了赶路的时候了,现在要是不走还不知道什么时候能离开,现在吴宏都已经跟我挑明了,自己是情报出身,如果让我配合任务,以后有什么进一步的活动不是更加顺理成章?现在难得他主动提出离开,心里恨不得赶紧上车赶路。
没想到老僧听了吴宏的话,居然把身子站直,语气严肃地对吴宏说:“听我一言,你们不要去这村庄!如果真要调整,就在我这寺庙中休息准备,待一切收拾妥当上路就可。一路开出这山,直奔目的而去。切不可在那村庄停留!”
我和吴宏面面相觑,不知道老僧何出此言,这村庄到底有什么古怪,让老僧避之不迭,看他眼神中似乎带着一丝恐惧,不知他在怕什么?
老僧也看见了我们疑问的眼神,他欲言又止地踌躇着,终于没有说出话来。
吴宏迈步向前,盯着老僧的眼睛,语气坚定地说:“老师傅,不要怕。请说清楚,这村庄为什么去不得?”
这话说出来,我隐隐感觉他声音中有一种命令的味道,不过并不令人反感,反而仿佛带着十足的底气,让人陡生出一些勇气来。说不出为什么,反正别说老僧,连我都觉得踏实了很多。
果然老僧受到了影响,他定了定神,把目光移到我和吴宏脸上,低声说:“因为,这村庄闹鬼。”
我听了这话吃了一惊,一时不知道说什么好。吴宏微微变了下脸色,便接着问老僧:“是吗?情况是什么样子的?”
老僧却摇摇头说:“详情我也不清楚,我也是听罗耀宗他跟我说的。不过他几次提起都摇头叹息,神色惊惧,令我心惊胆战。仔细问去,他就沉默不语了。”
吴宏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然后他问:“罗耀宗就是刚才你说的那个送日用品的小伙子吧?”
老僧颔首,然后轻轻地叹口气:“好人呐。”
吴宏抬眼打量了一下寺庙之内,问老僧:“老师傅,又一件事忘记问你了,我们刚才说到路上碰到一个和尚,昏迷不醒,可是要来你这寺中之人?刚才你也知道了,我们的方巾就是从他那里无意中获得的。”
老僧很坚决地摇头道:“我并不认识此人。近日寺中也没有什么云游僧人路过,行人更不用说,只是我与女儿两人在此。如果不是这样,方才你们出现我也不会那样紧张,实在是有些时日没有见过外人,就连罗耀宗也是有些日子没有来过了。”他停了一下,继续道:“你说得这个和尚不是寺中之人,我应该不认识。”然后他迟疑了一下,问道:“这荒山野岭,你们看仔细了,真的…是个和尚?”
这话问得唐突,但是联系到刚才的境遇,我马上明白老僧又在怀疑那昏迷的和尚可能是日本人,既然这方巾不是他手中那块,和尚手里又持有一块一模一样的方巾,应该是直奔这寺庙而来,老僧这样判断不是没有道理。联系到吴宏刚才的讲述,我细细思量,的确有这种可能,只是既然有这地图,为什么这么长时间日本人还毫无头绪,直到今天才想起寻找这寺庙呢?
吴宏听了老僧的话没有言语,想了一会,回头对我说:“小孙,你收拾一下,我们准备上路了。”然后他拱手对老僧笑道:“打扰多时了,我们还得抓紧赶路,毕竟有任务在身。日后一定会回来拜访的,这短时间多亏大师相助,还与我指点迷津,十分感谢。”
老僧听了我们有任务在身,便知道不好多留,脸上就露出笑容,也还礼道:“哪里哪里,这都是修来的缘分,不然你我三人在这穷乡僻壤,哪有机会相见?要说指点,我倒要与你学习呢!看你年纪不大,却有着极高的修养,果然不是凡人啊!日后相见,定再饮茶畅谈!后会有期!”
吴宏闻言也笑容满面,他指指寺内说:“还请师傅给准备些饮水,方便上路,麻烦了。”老僧听了连连称是,刚要离开,吴宏仿佛想起了什么,问:“你说的那个罗耀宗住在山下?”
老僧随口回答:“是的,出了山脚不远便是,那村子凶险,万不可接近。”
吴宏点点头,道:“知道了。多谢师傅关心。”
老僧客气几句,吩咐女儿和他回房去了。我十分高兴,赶忙理理头发,拉开车门,却被吴宏的一只手拽了回去,他看我神色愉悦,马上知道我的心思,抬手又捏了我肩头一下,小声道:“别高兴的太早,我们不去部队送设备。”
我的心一下沉了下去,心里说不出的失望,垂头丧气地问:“那我们去哪里?”
吴宏凑过脸来,悄悄说:“去找罗耀宗。”
我一听吴宏的话就感到眼前一黑,没想到他听了老僧的话反而来了兴致,居然偏要向着那闹鬼的地方前进,真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刚才叙述时他自己说这寺庙有古怪,为与日本人争夺时间,他好容易才寻到这里,原定进山的目的就是这寺庙。现在好容易找到此处,不认真了解,随便询问几句就打算离开,这哪是他行事的风格?山村闹鬼的事虽然听着十足恐怖,但那时封建迷信的残余并不少见,出现一些装神弄鬼的故事也不是什么新鲜事,何至于如此紧张,将任务抛在一旁,定要一探究竟?
不过他是专业情报人员,身上颇有些手段,看情形武功也十分高强,去这种地方也算是身有所长。我可不是,万一有个三长两短就算是交代在那里了,说实话我胆子算是很大,但现在情况不一般,这是他吴宏的任务,与我无关。就算我想为国家奉献也帮不上忙,此去对我毫无意义,我心想这次无论如何不能任他摆布,但是现在的情况硬来显然是不行。于是心里打定主意上车后见机行事,毕竟方向盘在我手里,往哪里开还不是我说了算?
当然,我又想错了。
老僧和女儿将路上的饮水灌满,递给吴宏,我们整理衣服,在车前与他互道珍重,便打开车门准备离去,老僧眼神中露出不舍的神情,这不到一日的时间竟然与吴宏有惺惺相惜之感,别的不说,我对吴宏的交际能力实在是佩服得很。
约略交谈几句,四人挥手作别后,我发动汽车,慢慢驶离寺庙,虽然知道不是往部队而去,但毕竟已经走上山路,况且是在光天化日之下,不似阴森昏暗的夜里,心情舒畅了很多,不由嘴里哼起小曲来,早就把闹鬼的事情忘到了脑后。汽车在蜿蜒陡峭的山路上不快不慢的行进,我把车窗摇下,让阵阵微风吹进驾驶室,感到非常舒服。
开了一阵,终于上了主路,虽然离出山尚远,但因为之前看过两幅地图,心中已然有数,并不感到慌张,只是时间一长,感到有些无聊,侧头看看吴宏,他也是一副舒心的表情,闭着眼睛似睡非睡,嘴角还挂着一丝微笑。
我知道他一定没有睡觉,只是在小憩而已。以这个人的警惕性,如果不是疲惫之极,是不会随便睡去的,况且以他识人断物的本领和工作的性质,不至于对我有太多的信任感,想必不会放松警惕。
想到这里,不知处于什么目的,我轻轻咳嗽一声,吴宏果然一下把眼睛睁开,现看了看汽车前方,然后瞟了我一眼,看没什么异样,问:“走了多少了?”
我暗暗佩服自己的判断,随口答道:“还早。你继续休息吧。”吴宏没有继续睡觉,只是把身子坐直,左顾右盼地看起风景来。
我有些按捺不住,就问道:“我们真的要去那村庄?”
吴宏点点头,语带疑惑地小声说:“不知还算不算个村庄了。刚才我和和尚道别的时候问他村子多大,和尚说只有罗耀宗一家而已。”
这话说出口,我感到莫名的吃惊,这就有些怪了,不管怎样,一个村庄怎么会只有罗耀宗一家?那村子里其他的人哪里去了?
(三十八)考验
吴宏似乎并不被这个问题困扰,他还在探头探脑地观察着道路两侧的山峦绿树,我不明白为什么突然之间他对大自然产生了这么浓厚的的兴趣,等过了一阵,他终于把头拧过来,端正地看着前方时,我问:“你上次告诉我说,九号神秘的失踪了,这次来的任务之一也是寻找他,而且这寺庙应该就是关键,我们这么下山,你不去完成任务了吗?”
吴宏听到我说的话,脸色微微变了,他低头想了想,说:“说实话,有些事情我现在还不是很确定,根据目前的情况来看,事情显然十分复杂,今天押车时,我本来准备路上找个机会向你挑明目的,我们慢慢巡山查找,没想到半路杀出那些东西,后来却阴差阳错来到这古寺,计划中的很多环节都出现了问题,我们得见机行事了,先去山下弄清楚闹鬼的原委,其他的问题我想慢慢会理出头绪的。”
我听他说话的意思似乎这事本来就和我有牵连,并不是形势所迫,联想到吴宏之前说过的话,隐约觉得似乎事情并不仅是我想得那样简单。吴宏一口一个“我们”叫得我心烦意乱,索性不做声,闷头开车。
我思维并没有停顿,一直在考虑刚才的问题,只一刹那,我突然意识到了什么,刚才只顾专心听吴宏讲述,没有细想。现在这念头在脑海中一闪,让我瞬间陷入深深的疑虑。听刚才他说话的意思,一开始他就打算向我透露自己身份的,这当然是很反常的情况。既然吴宏是这样高度隐蔽的情报人员,哪他刚才告诉我自己的身份和工作内容,目的是什么?以他这种隐蔽的身份和保密要求,连身边的战友尚不知道身份,会随便透露这样重要的信息给我?
我心想,糟糕,难不成他回头要杀我灭口?
这念头一出现,我自己都觉得好笑。说来我对我们部队了解还是很深——至少在遇见吴宏之前自以为了解很深,并且怀着深厚的感情。打死也不会相信可能干出这种事来,不过我刚才的疑问在脑海中越变越大,让我越发神智混乱起来,心里便开始胡思乱想,看什么都觉得可疑,动作上变得有些恍惚。
这样一来,我的神情就有些反常,连我自己都觉得不自在,不由偷偷多看了吴宏几眼,他倒是放松,一副无所事事的样子,偶尔瞪着眼睛不知道思量些什么。我很想直接去问,但思来想去,终于还是没有开口,只咽了一口唾沫,晃晃脑袋,强迫自己专心开车。
不料,吴宏却开口说话了,他上来就开宗明义:“小孙,你不要总是抱着要去部队送设备脱身的念头,我们要做的工作还有很多,你这样浮躁会坏事的。”
我听了这话心里有些不悦,便小声说:“是你要做的工作,和我又没有什么关系。”
这话当然逃不过吴宏的耳朵。不过我一句牢骚,却让他闭嘴不语了。过了一会,我觉得奇怪,侧头看去,却发现吴宏神色比刚才阴沉了许多,他也是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让我感到意外,一路上连他的身份都已经告诉我了,现在还有什么要隐瞒的吗?
果然,吴宏想了一会,还是开口了:“小孙,不瞒你说,这次的任务和你是有些关系,从现在的情况来看,需要我们通力合作才能全身而退。我既然告诉你我的身份,必然对你是放心的,但你不能总是将自己置身事外,因为这次任务开始时就是针对我们两个人的计划。”
虽然我心里已经有所觉察,听到这话还是感到吃了一惊,没想到一开始我就已经被算计在内了,原来安排吴宏和我一起送设备并非意外。虽然用“算计”这个词不太合适,但没有任何人对我有所提示,或者征得我的同意,况且我对整个事情一无所知,也没有丝毫关系,就这样让我陷入危险之中,这让我觉得很不公平。说实话我不是贪生怕死的人,国家有需要自然义无反顾冲上前去,但这样的安排就让我感到很不舒服,似乎拿我当可疑分子对待,越想越觉得恼火。
有了这种想法,我说话就不太客气:“你们可真是信得过我。说不定我也是日本间谍,回头把整个计划捅了出去呢!”
吴宏听了脸色陡然变得凝重,正色道:“小孙,这种玩笑可不能随便开。”我很少见他对我这样严肃,吓了一跳,头脑清醒了很多,也意识到话有些说过了,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惭愧的神色,沉默不语起来。
吴宏见我害怕了,脸上放松了些,他叹口气说:“你不要怪组织,很多时候出任务就是这样,不可能事先把情况都向你说清楚,一来是保密要求,而来在没有充分把握之前,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受点委屈是正常的。”
我听了心里好受了些,想来吴宏估计已经不知道多少次有过这种经历了,为了国家的利益,他们这些人想必忍受过常人难以想象的苦难和心酸。
想到这里,我也有些释然,语气缓和下来,我眼睛看着前方,嘴里轻声说:“我就是觉得组织就这样把任务交给我,是不是有些草率?”
“草率?”吴宏听到这话居然笑了起来,他把手伸过来轻轻拍了拍我,说:“你太低估我们了。”
“你对国家的情报机构了解的太少了,不过这也不能怪你。”吴宏的眼神眯了起来,望向苍茫的远方:“知道在此之前我们对你审查得有多深吗?毫不夸张地说,你几代人的历史和你到昨天出发之前的行踪都掌握得一清二楚,有一丁点的可疑都不会把任务派给你的。”
说着,吴宏随口提起关于我的几件事,有些都是极小的事情了,居然时间地点分毫不差,我听了身上顿时一阵冷汗,没想到来之前我已经被调查得透明了,国家的情报机构的工作效率真是令人惊叹,我不由隐隐有些害怕。
吴宏看我的神情惊愕,便说:“不用吃惊,情报机构的工作做得越彻底,我们工作的困难就会越少,完成任务的可能性就越大。况且不是任务需要,是不会轻易做这样的调查的,事关国家的安全,不得已而为之。”然后他把头转了过去,似乎自言自语地说:“况且我一路上一直在观察你,看得出来你心地善良,行事果断,心思还算缜密,就是略有些浮躁,这是年纪的关系,慢慢历练就好了。”
他继而叹了口气说:“即便是这样,因为我们的工作要求万分谨慎,所以警惕性很高,保险起见…”他扭头看了看我疑惑的眼神:“说出来你不要怪我。其实这一路上,我已经试探了你两次。”
这话让我如坠云雾之中,吴宏什么时候试探我了,我怎么没有丝毫察觉?
(三十九)缘由
吴宏看我懵懂不已,指指自己的脑袋,笑着说:“至于什么时候试探的你,自己想吧,我就不告诉你了。反正你知道我反复试探过之后,发现你的确没有问题,是个可以一起执行任务的搭档,才放心将事情的原委讲述给你听的。”
我最烦吴宏这种卖关子的做法,但也没有任何办法,只能耐着性子听他继续说下去,吴宏拿手示意了一下前方,说:“你专心开车,如果我讲话转移你注意,我就不说了。”
我忙说:“不会的,你说吧。”因为现在已经上了主路,没有刚才羊肠小道那样蜿蜒险峻,我开车自如了很多,估计吴宏这样说是因为看到我目光有些凝滞,其实这是因为我思考问题的缘故。
吴宏看看我,说:“我想着村庄中闹鬼之事可能是个线索,别看和尚说得惊骇不已,也许是什么故弄玄虚的古怪。干我们这行的碰到这种事情太多了,绝大部分都是口耳相传、道听途说,实际上都是人为所至,根本没有什么鬼怪,但经验来看,这种事源头上往往都有些不可告人的秘密。结合我们这次来这里的目的,可以说,秘密就是线索,因此不如早些过去了解情况。”
吴宏看我听得入神,神情稍有变化,就说:“你不要害怕。我们不会做无谓的牺牲,到时小心为上,看情况不妙及时撤退就是了。况且我还有些功夫,保障我们的安全应该不算问题。”
吴宏误会我了,我并不是害怕,神色变了只是在思考他刚才说的一句话,既然他这样说,我就澄清道:“我不是害怕,你太小瞧我了。我在想,你刚才说你碰到‘绝大部分’都是故弄玄虚是什么意思?”
吴宏听了这话显然感到意外,他脸上的肌肉瞬间抽搐了一下,咧咧嘴说:“没什么,有些的确不似平常,我…也琢磨不透,不说这个了。”旋即神情变得不自然起来。
这老奸巨猾的家伙居然害怕了。
我知道自己问到了关键,显然吴宏执行任务时碰到过什么让他难以忘怀的遭遇,至今记忆犹新,部队严谨的作风让他说话周密全面,不留尾巴,没想到反而透露了实情,这神秘的情报机构执行的任务果然非同寻常。
不过我的重点不在这里,我看吴宏闭嘴不说了,就主动问他:“可是这跟我有什么关系,别人就完成不了这任务么?难不成就因为我个人素质你们才挑上我?”
吴宏摇摇头,看我的神色重又严肃起来。他搓了搓手,说:“我问你,你是不是有个叔叔叫孙林涛?”
听到这话,我一愣,这情报工作做得真够全面的,这他都知道。我的确有个叔叔叫孙林涛,不过已经之前有些年头没有见过了。
要说我小叔可是个人才,虽然比我大十几岁,但是他小时候淘气一点也不逊于我,甚至算是文武全能了,当年下河摸鱼、上山打猎,方方面面都是个好手。据我父亲说,小叔人精明能干,样样都拿的起来,不过就是不擅长种田,这在村里却算是游手好闲了。但其实他人品很好,仗义执言、正直勇武,在村里帮东助西,积的一个好名声。后来抗战爆发,他年轻气盛、血气方刚,见不得国家被蹂躏,立志要参军打日本鬼子,我爷爷是老实巴交的庄稼人,思想保守,自然不能同意。为此还和我小叔翻了脸,打了小叔一顿。
要说到倔强,我爷爷可算是头一号,年轻的时候据说有头牛犯了犟劲,死也不回圈,怎么打都不动弹,爷爷急眼了,一把按住牛角愣是活生生把牛拽回了圈里,后来松手一看,牛角都裂纹了,自己手上也一把血。搞得那牛以后看见我爷爷眼珠子都是红的,恨不得一角顶死他。
不过这股子倔强的性子传到小叔这辈,显然失了精华,小叔开始执意要去,后来爷爷眼珠子一瞪,一巴掌掴在小叔脸上,浑身颤抖地站在原地不能动弹。这一巴掌愣是把他一个大小伙子打了个踉跄,小叔一看爷爷真动怒了,“扑通”跪倒在地,泪流满面,再也不提参军之事。
一星期以后的清晨,爷爷照例叫小叔出工的时候,屋里居然没人。爷爷暗叫坏了,到底是自己的儿子,小叔的性子毕竟遗传自他,心里还是有数的。爷爷进门一看,屋里东西收拾得干干净净,桌上一封书信,小叔已经自带行李投军抗日去了。
爷爷悲痛欲绝,大病一场,之后便只字不提小叔。不过后来随着形势变幻,了解了鬼子的残暴,爷爷慢慢也以此为荣,常提起自己儿子现在军中打鬼子,言语之间很是骄傲,常面带自豪。不过有时却对着远方沉默半天,我知道那是想小叔了。
之后小叔便再无音信,我也是后来听父亲讲述才知道小叔的事情,脑子中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叔叔,整天笑呵呵的,带我近林捉鸟、下河摸鱼,但具体样貌已经记不真切。家人虽然嘴里不说,但心里却以为这么多年的战事,小叔血雨腥风、枪林弹雨中穿梭,可能已经不在人世了。爷爷晚年也时常絮叨当年一巴掌打得狠了,对不起小叔,老人家显然心怀愧疚,每当这时父亲就安慰爷爷小叔总有一天会回来看我们的,说不定战功赫赫,跨马戴花、荣归故里。
估计连父亲自己都不会相信这番话,大家权当是安慰老人之语,谁都没往心里去。谁料前几年,父亲的话居然应验了。
小叔竟然回来了。
要说小叔回来的时间却是非常凑巧,因为我爷爷当时已经病重在床,奄奄一息。老人家一直在念叨没有见到小儿子,伤心不已,一口气憋在心里始终放不下,父亲也是愁云惨淡,但世事沧桑,走了这么多年去哪里找小叔呢?父亲是个孝子,那几天为这事长吁短叹、一筹莫展。
所以小叔出现在家门前的时候,全家都愣住了。还是邻家三叔反应快,一把拽过小叔推到爷爷床前。看着老态龙钟的爷爷,小叔什么都没有说,重重地跪在地上,泪流满面,哽咽的不能成语,那时我也不小了,不过并不认识小叔,因为他的脸上也刻满了沧桑,成熟了很多,并且一身军装。但我觉得这个人身份不一般,又不敢开口,只在父亲后面怯生生地看着。父亲回过神来,赶紧把小叔扶起来,端来一杯水,然后轻声呼唤爷爷睁眼看看,小涛(小叔小名)回来了。
爷爷睁开浑浊的老眼,脸上慢慢露出一丝微笑,紧皱的眉头也舒展开来。那天父亲把所有家人都撵出房间,只留下这父子二人。我们看见爷爷房间的灯亮了很久很久,小叔在出来的时候,脸上挂满了泪痕,一把抱住父亲紧紧拥在一起。
我冲进屋时,爷爷已经走了。老人的嘴角挂着满足的笑意,我不知道他们在一起谈了些什么,但我知道,多年前他的自责在儿子面前彻底放下了。今天的小叔已经成为一个真正的男人,想必一生耿直朴实的爷爷离开我们的时候,带走的只有那份自豪和骄傲。
小叔在家只待了一星期,处理完爷爷的丧事就走了。他是开着一辆大卡车回来的,我也是那时才对驾驶产生了浓厚的兴趣,也许是因为对一身戎装的小叔有着一份崇拜,无形中对汽车也产生了爱屋及乌的感情。就在那几天,小叔还带我试开了几次,我看着这绿皮的大怪物在我面前驯服地隆隆作响,心中充满了豪气和骄傲,发誓一定也要像小叔一样开着这大家伙驰骋在祖国的大江南北,一晃几年过去了,没想到真的变成了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