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师傅可能是被尸体的惨相惊住了,好半天才缓过劲儿,吞吞吐吐道:“把蒋超的尸体放在这里被雨淋着也不是个事,不如我们把他搬回村落吧?”
暴尸荒野是对死者最大的不敬,我们听了王师傅的建议,纷纷点头同意。
徐小伟脱下雨衣,用王师傅削的两条粗木,绑成了一个简易的担架。我们将蒋超的尸体搬上担架,四个人分别抬起,准备运回住的地方,随便找个空屋安置。就在我们准备离开的时候,金磊忽然发出一声低呼,迅速放下了担架。
“怎么了?”徐小伟紧张起来。
金磊跑到方才蒋超尸体俯卧的位置,从一团泥中取出了一样东西。
是个傀儡!
“你们瞧,这上面还有名字。”金磊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我们几个凑近一看,果然,傀儡上用正楷写着两个大字——蒋超。仔细再看,这个傀儡的头部竟然同蒋超一样,被人用利刃削去,空留躯干。
——傀儡斩首作两段,魂归寥廓魄归泉。
村口碑文上的诗句,忽然在我耳边响了起来。
“这……这不单单是一起不可能犯罪,更是一起模仿推理小说的童谣杀人!”我立时喊道。这个想法脱口而出,且音量极高。
见我如此失控,大家都有些意外。沈琴更是带着疑惑的眼光望向我,问道:“韩晋,你怎么了?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我们?”
“一切都是有预谋的犯罪。”我喘息着道,“我们陷入了一个圈套!”
“韩先生,你先别激动,把话慢慢说清楚。”徐小伟关切地望着我,眼神仿佛在看一个即将发疯的人。
“傀儡斩首作两段,魂归寥廓魄归泉……”
“你说什么?”王师傅表情皱成一团,完全无法理解我话中的意思。
金磊则紧张地握着拳头,等我继续说下去。
我深吸了一口气,竭力使自己的声音显得平静,接着缓缓道:“我们刚进入弇山村的时候,在村口发现了一块石碑,大家是否还有印象?”
“就是边上有两尊傀儡石像的石碑?”沈琴还记得。
“没错,就是那块石碑。”我继续道,“那时,大家可能都没注意碑文上的字眼,只有我和赵教授见到了。那石碑上刻有三句诗文。”
大家全都阴沉着脸色望着我,等待着我说出那三句碑文的内容。
这几句诗文,穷我一生,恐怕都忘记不了。我朗声道:“傀儡斩首作两段,魂归寥廓魄归泉。傀儡牵线似月悬,神灭垂丝绕身缠。傀儡重刀血未干,群盗凶渠破胆还……”
待我背完这几句碑文,他们皆露出惊讶不已的神色。
金磊的面色最难看,他冷冷地望着我,问道:“碑文的第一句是什么……”
“傀儡斩首作两……”
还未等我说完,金磊便踏出了一步,指着我的鼻子,呵斥道:“胡说八道!你在胡说八道!写小说的,我警告你,如果再编这种没有根据的东西,别怪我对你不客气!”
我极力控制着心头的怒火,沉声道:“这种事,我有必要撒谎吗?如果你不信,大可回到村落时去问赵教授!”
徐小伟抱臂沉吟道:“如果韩先生说的都是实话,那么蒋超的死,就只能归结于弇山村的诅咒了?所以,现在只有两种可能:第一种,我们受到了埋伏,有人躲藏在这村子里,设局猎杀我们,以配合弇山村古老的诅咒;第二种,这个村子确实有一种现代科学解释不了的力量,亦即傀儡的诅咒,对于我们这种不守规矩、误闯村庄的人,进行制裁。”
“什么诅咒!都是他编的!”金磊不屑地望了我一眼。
我也不与他计较,对徐小伟道:“说到科学无法解释的力量,我刚见到蒋超尸体的时候,周边没有任何脚印。”
“什么?你确定?”徐小伟整个人紧张起来。
我正想回答时,沈琴已经开口,道:“我和韩晋亲眼所见,没必要编造谎言来骗你们。撒谎对我们有什么好处?”说完,她朝金磊狠狠地瞪了一眼,像是为我打抱不平。
金磊冷哼一声,别过头,也不理睬。
“那就是人力无法办到的事吧?这……这就有点麻烦了……看来,这个村子确实诡异,我们不如趁天还没黑,离开这里吧?”原先平静的徐小伟,这时也不禁慌张起来。
我点头表示同意,道:“不管怎样,我们先把蒋超的尸体搬回村落。至于头颅,还是等警方来寻吧。”
金磊不说话,我们就当他默认。于是四个人齐心协力,把蒋超的躯干抬了回去。我们在路上没有交流,大家都低着头,各怀心事。发生了杀人事件,我的心乱成一团,当下只想快些离开这座诡异的村庄,回上海去。
当时没想到,另一件更麻烦的事正在等着我们。
4
回到村落,我们将蒋超的尸体放置在离我们所住的废屋不远的一间土坯房中。听闻蒋超的死讯,周艺蕾双手捂着脸,哭了起来,季云璐也受到了极大的震撼,悲哀中还带着几分惊恐。至于金磊,一到废屋就直接上了楼,不知回房去做什么。
整个屋子都沉浸在一种衰颓的氛围里。
“我们离开这里的时候,是不是也该把蒋超带走?”
周艺蕾渐渐地收住了哭声,提了一个要求。
“不行,尸体太重了,还下着暴雨,我们要走很远的路到接应地点,根本抬不动。”徐小伟直摇头。我能看出,说这种话,他的心里也不好受。
“你们打算把他晾在这里?”周艺蕾带着哭音叫道。
王师傅安慰道:“周小姐,你先别哭。我们一出这村子,一到有信号的地方就报警。让警察来接蒋超,你看成吗?”
周艺蕾到底不是傻子,也能看清形势。在人困马乏的情况下,还要抬着一具尸体走山路,无疑是不明智的。
“还有件事,我想和大家说。”季云璐走到我们面前,脸上充满犹豫的神色。
“怎么了?”徐小伟问道。
季云璐的声音很急促,道:“韩先生说,赵老师他一大早就去了傀儡庙看壁画。按说时间过了那么久,早就该回来了。可现在已过了正午,却还不见人影。如今蒋超出了这种事,我……我有点担心……”
此时,我不自觉地与沈琴对视一眼,我们都知道对方在想什么。无论怎么算,过了这么长时间,赵承德教授爬也该爬回来了。难不成遭遇了意外?那阴森的傀儡庙中,究竟又发生了什么?在那一瞬间,我心中的疑惑,实在是难以言喻。
“傀儡庙离这儿也不远,不如我去看看吧。”
徐小伟把被雨淋湿的上衣脱去,换上一件干净的衬衫。
王师傅忙道:“一个人去太危险,我陪你一起。”
徐小伟点头道:“好,我们现在就出发吧。再晚的话,恐怕今天就出不了村子了。”
两人随便吃了点东西,喝了水,准备出发。沈琴很详细地向他们描述了一下傀儡庙地道与石室的情况,徐小伟连连点头,说都记下了,然后披上雨衣,取了对讲机和手电筒,同王师傅一起冲入屋外的暴雨之中。
他们一走,我顾不得地上有多厚的灰尘,直接瘫软在地。这两天实在太累了,方才又走了那么远的路去找蒋超,感觉身体已经到了极限。我真羡慕徐小伟,总感觉他活力无限,身上有用不完的能量。
我发了一阵呆,浑浑噩噩中,忽然有个古怪的想法在我脑中产生。
“你说凶手为什么要砍下蒋超的脑袋?”
见沈琴正坐我边上,微微皱眉,像是哪里有些不适,不过我并没有太在意。
沈琴理所当然道:“因为要配合傀儡的诅咒啊。难道不是?”
“我说不清楚,按理说应该是。毕竟这碑文应该是很久之前便存在了。不过我那个室友曾经对我说过,凶手不会做无谓的事情,每一个看似无用的动作,其实包含了许多信息。如果反向思考,就有可能看破凶手的意图。所以我就想,凶手砍下蒋超的头颅,会不会还有其他目的?”
“我倒没往这方面想。”说话间,沈琴脸上那种痛苦的神情又出现了一次。
“你怎么了?”我忙问。
沈琴弓起背,将腿部弯曲,然后双手抚摸着左脚踝,露出一抹苦笑,道:“刚才抬蒋超尸体的时候,不小心崴了脚。刚开始没放在心上,现在好像越来越疼了。”
“让我看看,可以吗?”我关切道。
“嗯。”沈琴低下头,脸颊有些泛红。
我用手托起沈琴的小腿,小心翼翼地替她脱下登山鞋和袜子。她的脚掌小巧而匀称,脚背白皙,甚至可以看见青色的筋脉,脚趾秀气白净。我不忍多看,稍微撩起她的裤管,见到脚踝附近肿了一大块,看来伤势蛮严重的。
“先不要乱动,把脚放平,不要使劲。”我一只手托住她的脚腕,另一只手掌贴着她的脚掌心,轻轻向上转动。
沈琴微微蹙眉。
“这样疼吗?”我问道,“如果能动的话,说明骨头关节没有问题,只是软组织受伤。”
“脚踝可以转动,就是很痛。”沈琴咬着嘴唇道。
“这么严重啊,我去楼上给你拿点药酒。”
季云璐见沈琴脚踝扭伤了,便上楼取了红花油来,沈琴向她道了谢。
接过红花油后,我倒了一些在掌心,替沈琴按摩受伤的部位,直到脚踝开始微微发热。接着,我又让季云璐找来绑带和木板,给沈琴做了一个简易的夹板固定。
“麻烦你了,真的不好意思。”沈琴有些害羞。
我笑道:“哪里,举手之劳而已。你现在行动不便,待会儿我们离开村子的时候,我背着你走吧。”
“不,还是我自己走好了。让你背……这怎么行……”沈琴用力摇头,坚决不肯。
“没事,待会儿走的时候,我帮忙扶着沈姐就行。”
“那就麻烦你了,谢谢你,小季。”沈琴朝季云璐颔首道谢。
这样一来,我倒显得有些自讨没趣了。
周艺蕾哭了半天,见没人理她,也觉得无趣,自顾自上了楼。我们三人则坐在一起聊天,主题还是围绕蒋超被杀的案子。毕竟大家都缺乏安全感,身处诡异的废村之中,心里到底还是害怕的。在一起聊聊天,感受会好很多。
“如果按照你所说的,碑文中描述了三种杀死傀儡的方式,那么我是否可以这样理解,凶手还想夺取至少两个人的性命,才肯罢休?”沈琴用手托着腮,沉吟道。
季云璐眼中流露出惊慌的神色,道:“不会吧,你说还会有人死?待会儿找到赵老师,我们不就离开这里了吗?”
沈琴道:“碑文的诅咒可没说是在村子里杀死我们,还是在其他什么地方。或许就像某些恐怖片里演的那样,回到城市之后,该怎么死,还是会怎么死。”
听她一说,季云璐不住地摇头,吓得连说好几声不要。
“这地方邪门得很,我早就觉得不对劲了。但是赵教授怕引起大家的恐慌,不让我把事情说出来。早知道会发生杀人事件,我应该第一时间告诉你们。这样的话,蒋超也许不会遇害……”我内心有些愧疚。
沈琴见我灰心丧气,便宽慰道:“这不能怪你,发生这种事,谁也不想的。”
季云璐也道:“沈姐说得是,唉,如果大家知道会死人,恐怕这次行程都得取消了。”
确实如季云璐所言,本来好好的废墟探险和学术考察,转眼变成了一部三流恐怖片的情节。这是当初谁都预想不到的。
季云璐突然问道:“韩先生,你是推理小说作家,应该见过很多类似的不可思议的案件吧?”
“也不是很多吧,大部分都是小说中的情节,与现实差距还是挺大的。”
我嘴上虽这么讲,但心里却想,如果推理小说里的方法能够解开案件的谜底,那还需要警察做什么?当然,这句话我并没有说出口。
“那一般在推理小说里面,凶手用什么方式抹去足迹呢?”季云璐还在追问。
“太多了,我随便举个例子。比如有人明明是远距离谋杀,却故意让人看上去像近距离下手的,可以用弓箭射出匕首之类的。另外还有一种是在时间上动手脚,早一步行凶或晚一步行凶都可以。最常见的还是用某种方式让脚印消失,当然,那些手法在这个案子中都不能使用。我说过,推理小说最多的还是雪地密室,和泥地有很大的区别。”说完,我双手一摊,表示无能为力。
“对了,我还想到一种可能!”季云璐兴奋得涨红了脸。
“什么?”
“其实脚印是留下的,可惜在暴雨的冲刷下,消失了!怎么样,是不是很合理?”
我听了哭笑不得,唯有苦笑道:“虽然降雨量非常大,但洼地异常泥泞,一脚踩下去,很大一个坑,几乎到了与脚背持平的地步。好,就算雨水冲走了大部分鞋印,至少还会留下几个吧?但现场一个鞋印都没有。所以,这是不可能的。”
“好吧,果然是我想多了。”季云璐失望道。
“所以案件最令人费解的地方就在这里,如果不是诅咒,那么凶手是如何办到的?”
对于此事,我心中充满了疑惑。
“你觉得这真的是村庄的诅咒吗?”季云璐轻声问道。
这个问题我应该如何回答才好呢?我思索了好一会儿,才道:“说实话,我宁愿相信蒋超被杀是人为的。我不是宣扬迷信,可蒋超的案子,奇怪的地方太多了,加上这村子我总觉得有点阴森可怖,越来越觉得这个案子十分怪异。”
也许没听明白我话中的意思,季云璐只是“嗯”了一声,便不再提问。
“别沮丧了,事情既然发生了,我们就要抬起头去面对。等赵教授回来,我们就立马离开这个村子。”沈琴拍了拍手,像是给我们打气。
季云璐用力点了点头,露出淡淡的笑容。
忽然,对讲机中传来紧急呼喊,我忙拿起对讲机,听见了徐小伟的声音。
“找不到……到处……都……找不到……没……没见到……赵……赵教授的……人影……请问……他……他有没有回到……你们这……这边……”
我看了一眼季云璐,发现她开始紧张起来,于是我把对讲机凑到嘴边,大声喊道:“隧道里检查清楚了吗?还有石室?”
“全都……检查过了……隧道……里也都扫……扫了一遍……不可能有人……不会遗漏……就是见……见不到人……没人……我先回来……再说……”
对讲机接收信号很弱,徐小伟的声音一直断断续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