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见这样的坏消息,季云璐的脸上满是惊恐和疑惑。她抬头向我望来,眼神无助至极。沈琴走到她身边,抱住她的肩膀,轻轻摇了摇。
这时,我不知何故,竟想起了刻在村口石碑上的第二段诗文。
——傀儡牵线似月悬,神灭垂丝绕身缠。
刹那间,我自头顶至脚踵,生出了一股强烈的恐惧感。
第五章 困兽
1
当徐小伟与王师傅回到废屋的时候,已是下午三时了。眼瞧天快要黑了,我们却把时间都耗费在寻人上,大家的心中都有些焦急。蒋超之死已成定论,没什么好说的,不过赵承德教授生死未卜,是否该抛下他离开村庄,成了大家争论的焦点。
作为赵承德教授的学生,季云璐自然不愿意就这样放弃寻找。她的理由也很充分,我们离开村庄,丢下赵教授一个人,假设他还活着,那生存的概率也会变得很小。而且考虑到他会被凶手挟持(尽管概率很小)的情况,季云璐说什么也不能答应。但金磊、周艺蕾以及王师傅都提议我们趁天还没黑前,先离开这个村子。蒋超的死和碑文描述的一模一样,对谁来说都会觉得继续在弇山村待下去,不是明智之举。
至于我和沈琴,还是偏向留在村庄,尽全力继续寻找赵教授。人命关天,我们实在不忍心丢下他一个人。徐小伟的建议相对中肯,但也偏向离开。他的意思是每个人都把食物和饮用水留在废屋,如果赵承德教授还有命在,一定会回到这里。废屋中储存的水和食物足够他撑到警方来。
双方的激辩陷入胶着,结果谁都说服不了谁。
“活着的人要紧,还是死人要紧?我说你这女孩子,还读博士,脑子怎么就那么转不过弯来?这村子那么邪门,拖着不走,到时候拉大家一起陪葬!这后果你负得起吗?”金磊见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却还不决定去留,便暴跳如雷地向着季云璐吼叫。
“你的命是命,赵老师的命就不是命了?况且现在只是失踪,你凭什么说赵老师已经是死人了?我看你才是死人!没良心、没道德的死人!”
给我温柔贤淑印象的季云璐发起火来,就像是火山爆发,比之金磊不遑多让。
金磊冷笑一声,道:“好,你说他还活着是吧?活着为什么不现身?玩捉迷藏吗?”
“赵老师必定是遇到了大麻烦,才没办法及时通知我们。所以我们更应该留下来继续找他,万一他被杀人犯挟持了呢?我们一走了之,他可就危险了。反正我不走,你们也绝不能走。”季云璐气鼓鼓地说道。
见她话说得那么绝,周艺蕾忍不住了,喝道:“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走?脚长我们自己身上,想走就走。你爱待在这个鬼地方,你自己待着。”
“你……你……你这人怎么这样!”季云璐又气又怒地望着周艺蕾,一时语塞。
周艺蕾的话乍听是有些过分,甚至不近人情,可仔细想来,也并无太大过错。眼下情况万分紧急,蒋超的死,是鬼神作祟或是凶徒谋杀暂时都搞不明白,各自保命才是上策。季云璐对老师的感情我们可以理解,但用道德绑架所有人一起留下冒险,我也觉得委实不妥。但这些话都只是我心里所想,并没有说出口。
“总之我们不留,要留下,你自己留下吧。时间不早了,我们再不走可就来不及啦!”
金磊说着,便要上楼去整理行囊,打算从弇山村撤退。
“你们都不是好人!”季云璐急得顿足。
许久不出声的沈琴,忽然走到季云璐身边,拍了拍她的肩膀,温言道:“他们要走,是他们的事,你拦不住的。不过小季你别害怕,我不走,姐姐留下陪你找赵教授,好不好啊?”她说得十分认真,绝不像是在开玩笑,且声音之中有着怒意。
我心中叫苦不迭,如果沈琴留下,我离开,她会如何看待我?无非是一个胆小怕事之徒罢了!想到此处,不由得如同五雷轰顶一般,不知道怎么做才好!要说我不怕弇山村的傀儡诅咒,那是自欺欺人,但要我在自己心上人面前表现懦弱,那也是万万不能的。是去还是留,这两个念头在我心里不断拉扯,令我十分纠结。我的心,此时实在是纷乱到了极点。
两边吵得不可开交之际,一向沉稳的王师傅站了出来,神情肃穆地说道:“你们不要争了,各有道理,谁也说服不了谁。我倒有个法子,你们听听怎么样。”
王师傅见大家都不反对,吸了一口气,继续往下说道:“季小姐,我说句不中听的话,你别生气。赵教授的安危,我们当然也在乎,否则刚才我和徐先生为什么不辞辛劳地跑去傀儡庙找他呢?找不到赵教授,你也不能怨天尤人啊,一切还是要按原计划走。”
“所以就没人管赵老师的死活了,是不是?”季云璐的声音听来像哭泣。
“当然不是,你先听我把话说完。”王师傅伸出右手掌,往下压了压,做了一个让她安静的手势,继续道,“刚才沈小姐不是说要留下陪你嘛,我觉得就挺好。我们不如兵分两路,离开村子的人立刻去报警,而自愿留下的人,就在村子里接着搜索赵教授的踪迹。这样岂不是两全其美?不然你强迫别人留在村庄,万一出了什么意外,我想季小姐你的心里也一定不好受。我先表态吧,我留下陪你。”
“老王,你疯了吧?她脑子有病,你也有病?”
金磊瞪了王师傅一眼,眼神像是在看一头三叠纪中晚期的埃雷拉龙。
王师傅苦笑了一下,道:“不然她们两个女孩子留在这儿,我也不放心。总之你们出去之后,尽快让警局多安排一些警察来这里。”
“我也留下。”我挺起胸膛,大声说道。
既然王师傅都挺身而出,身为沈琴的追求者,保护她们两个弱女子,我更是责无旁贷。要是真遇上诅咒,不幸被傀儡的怨灵杀害,我也认命了。为了自己心爱的女人死,总比气死在陈爝的冷嘲热讽中要好。
“谢谢你,韩先生。”季云璐殷切地望着我,语气中充满了感激。
我想,她如果知道我的小心思,一定会瞧不起我。
“这样也好,我们出了这村子,手机有了信号,便立刻报警。王师傅,韩老师,这里就拜托给你们了。一定要多加小心,保重。”徐小伟嘴上虽这么讲,我也能看出他内心的愧疚。怎么说呢,我对他的印象其实还不错。
“你还和他们废话什么,再不走,天都见黑了!”
金磊叫嚷着上了楼,周艺蕾则紧跟在他的身后,头也没回。
徐小伟面有惭愧之色,退了两步,朝我和王师傅各鞠了一躬,以表达他的歉意。王师傅忙制止他,对他连声说:“没事,这世上哪儿来的诅咒,不过是有凶手潜伏在村里,我们两个男人联手,还怕打不过他?过几天咱们就可以见面了。”说话间,王师傅的神情有些无可奈何。这话像是在慰藉他,又像是在慰藉我们自己。
说完这些话,徐小伟也上楼去整理装备,徒留一个背影给我们看。
厅堂里只剩下季云璐、沈琴、王师傅和我,一共四个人,气氛冷清。一想到再过一个小时,偌大的弇山村便只剩下我们四个,心里就泛起一股哀戚。
俗话说得好,人多力量大,特别是在这种情境下,少一个人,就少一份力量。就在一天前,来这弇山村时,我们一共是九个人。眼下蒋超被杀,赵承德教授失踪,金磊、周艺蕾和徐小伟三人打算放弃寻找赵教授,从村庄撤退。最后只剩下沈琴、季云璐、王师傅和我四人,留在这邪门的村子里。
暗处还不知道有什么不干净的东西,正在窥伺我们。
正想着心事,沈琴陡然拍起手来,吓了我一跳。
她似在振奋我们,道:“好啦,别一个个垂头丧气的,现在可不是难过的时候。事已至此,我们就来商量一下去哪里寻赵教授,做什么事情总要有个计划。”
“傀儡庙中已经找遍了,除了壁画,什么都没发现。”王师傅如实答道。
王师傅刚说完,沈琴便脸色一变,急急问道:“你说什么都没发现?”
“是啊,怎么了?”王师傅显然也被她紧张的神情弄得有些糊涂。
找不到赵教授,自然是什么都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我实在难以明白沈琴为何如此惊讶,她这样又问一遍,究竟是什么意思呢?不知道。所以我只是看着她,自己并不插话,而是等沈琴做进一步的解释。
“不可能啊。王师傅,我再多问你一句。那间在傀儡庙底下的石室里,除了傀儡的壁画之外,真的就没有其他东西了吗?”沈琴又问。
“当然,我和徐小伟看得真切,除了壁画之外,什么都没见着。”
王师傅回答得干脆利落,不像在说谎。
沈琴显得非常严肃且认真,她微微俯身向前,一字一顿道:“原本石室里面还有一具死人骨架,难道你们也没看见?”
经她这么一说,我才突然反应过来。如果王师傅与徐小伟进入的石室,与我同沈琴进入的石室是同一间,怎么会没见过那具骷髅呢?难道,这弇山村里还有另一座傀儡庙?又或者王师傅与徐小伟都在撒谎!这话太过失礼,所以只在喉咙里打了个转,没有明说出来。
王师傅仿佛瞧出了我的想法,脸色也变得认真起来。他缓缓摇头道:“真没见过,我没必要骗你们。死人骨架那么大,我们怎么会看走眼?”
会不会傀儡在深夜借尸还魂,自己离开了那里?也许是恐怖片看得太多,我脑海中浮现出那具骷髅在黑暗中恢复生命,慢慢离开的场景。
“如果你们俩都没看见的话,那就只有一种可能。”沈琴缓慢而认真地道,“赵承德教授带走了那具枯骨。”
赵教授带走骨架做什么?这个举动,实在太诡异了吧?
无数谜团在我脑中产生,令我一时之间说不出话来。
2
深夜,门外只有落雨的声音。
王师傅很早就回房睡了。季云璐因为担心赵承德教授的安危,一直没什么胃口,不愿吃东西。在我和沈琴的苦劝下,才勉强咽了几口饼干。也许是精神紧绷太久,她一回到房间,就传来了阵阵鼾声。我睡不着,沈琴也是,我们俩便席地对谈,聊的话题无非是这两天发生的事。由于变故太多,令人猝不及防,我们都没缓过劲来。
特别是蒋超的死亡。
这个村子,是不是真的存在傀儡的诅咒?对于这个问题,我很迷茫,实在无法给出一个确切的答案。
“对不起。”
不知何故,沈琴忽然向我道歉。
我侧过脸去看她,发现她眼眶里含着泪水。我忙道:“你怎么了?是不是我说错什么话,惹你不高兴了?”
她没有出声,只是深深地叹了口气。
“你是不是害怕了?”我又问道。
无论如何坚强,沈琴毕竟是个女孩子。这两天在我看来,她的表现已足够坚强。
沈琴望了我半晌,接着低下了头,轻声道:“韩晋,我是觉得连累了你。”
“连累了我?为什么你会有这种想法?”
“如果不是我,你也不会来弇山村冒险,是不是?”
沈琴抬起头,神情伤感。
我惊道:“你错了。来这边,是我自愿的,你没有强迫过我。就算不是你,倘若受到蒋超的邀约,我也一定会来这村子看看的。况且身处险境,于我来说又不是头一回。黑曜馆也好,镜狱岛也好,哪次不是杀机环伺,凶险万分?我不都熬过来了吗?所以我认为这次也是一样,我们终究会战胜逆境的。”
沈琴苦笑着摇头:“可陷你于不利境地的人,始终是我。”
“不是这样的,你千万别这么想。”我摇着头,尽力安慰道,“徐小伟他们应该已经出了村庄,到达安全地带了吧。这样的话,警方很快就会派人来这里保护我们,届时还会对失踪的赵承德教授展开搜救工作。所以,只要熬过今晚,我看啊,明天一早警察就会到了,不必那么悲观。”
“希望如此吧……”沈琴说完,打了个哈欠。
我关心道:“你累的话,早点去休息吧。今天找人费了好些精力,你的脚崴了,又淋了雨,睡眠不足很容易生病的。这荒郊野岭的,万一发烧可就麻烦了。”
“那我先去睡了,你也别太晚。”
“我扶你回房吧?”我站起身来。
“不用啦,我还是可以搞定的。相信我。”
“嗯。”我朝沈琴点点头。希望这件事别给她带来太多压力,能做个好梦。
和我互道晚安后,沈琴便抓着楼梯的扶手,一瘸一拐地走上了楼。我则独自一人坐在厅堂中,听着院子的雨声。
我背靠在一张破旧的太师椅上,只觉身心疲惫。往常遇上这种事,总有陈爝陪伴在我的身边,即便事件到了最危急的时刻,只要能看见陈爝的微笑,就让我很安心。他好像就是有这种魔力,身上总散发出一种让人信赖的力量。
但这一次是我独自面对,感觉好孤独。我心中杂乱无序地想着弇山村发生的一切,眼皮竟开始变得沉重起来。也许是真的累了,我坐在椅子上,耳边伴着颇有节奏感的雨声,渐渐地,意识便开始模糊起来。
精神与肉体都到达了极限,我抵抗不了这浓烈的睡意,渐渐地,我闭上了眼睛。
不知睡了多久。
忽然觉得一阵阴风吹在脸上,使我猛然醒来。此刻厅堂中的蜡烛早已熄灭,屋内漆黑一片。屋外好像有些声响,我突然产生了一种很可怕的预感,心里毛毛的,但这种预感稍纵即逝。替代它的是更理性的思考——难道是赵教授回来了?
眼前一团黑,目不能视,只能靠手向前去摸索。
屋外边的动静越来越大,我侧耳凝听,遽然间,心便提到了嗓子眼儿!这时,我几乎可以肯定,废屋外的“东西”绝对不会是赵教授。因为赵教授只有两条腿。而门外,似有好几个人在来回走动!
刹那之间,我思绪紊乱至极,必须做出选择。要么就躲起来,要么就冲出去看一看,废屋之外,究竟是些什么东西!
要看得清对方是什么,就必须有光线。因此,我下意识地去摸口袋里的手机。因为手电筒离我太远,拿不着,再点蜡烛的话,又太耗费时间,只有手机是贴身带着的。因为这两天无信号,所以手机的待机时间变长,此时还有一半的电量。
我在心里默数一二三,整个人便冲了出去,同时划开了手机的照明功能!
“是谁在那里!”我吼了一声,为的是自己弄点声音出来壮胆,又妄图震慑住对方。
整个过程不过一两秒钟,我无暇细想,便要做出决定。我内心其实已经有了计较,便就真的是个鬼,也让我瞧瞧鬼长什么样子,死也瞑目了。谁知冲出去后,忽然眼前三条白光晃动,极度惊愕之下,我全身一僵,觉得身体如梦魇般不能动弹。
我心中大喊完蛋,谁知对面竟传来了人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