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纪大了,怯意却像逢春的冰河,渐渐融化成水,要将他湮没。
他抬头,望向清冷的孤月,父亲的话如同阴云,悄悄笼罩于心田上方。
“孝祥。”他对着天空无声呼唤,和文萱相恋以来,这是个他始终想回避的名字。
“你爱过文萱吗?”他在银色的月光下发出迷茫的疑问,“如果你曾经深爱过她,你一定不会阻止她重新获得幸福,是不是?”
明月清辉,无人应答。
叶吟风转身,远处茶楼的灯光带来丝丝缕缕的橙黄色光线,婆娑的树影在夜风中微晃,他向着那片明亮的暖意缓缓走过去,心里却依然是雾一般的迷蒙。
回到家,父母的卧房里还亮着灯。
叶吟风在门外踌躇了几秒,终于还是探手叩门。卧室的门很快被拉开,父亲站在门内,目光平和地望向他。
“爸,我回来了。”
父亲点点头,从儿子的眼眸中意识到他有话要说,便闪到一边让他进来。
叶母坐在床头,正架着老花镜读报纸,对儿子进门的声响置若罔闻。
叶吟风走至床前,低声下气地问:“妈,您身体好点儿没有?”
“托你的福,死不了。”母亲还是气呼呼的。
“妈,我想过了,我…都听您的,”叶吟风眼帘低垂,以掩饰内心涌动的痛苦,“我跟文萱…我打算…分开。”
叶母的目光在一行文字上顿住,稍顷,她搁下报纸,抬眸久久凝视儿子。即使再严厉的母亲,面对如此乖顺的儿子,心也难免会软下来。
她拍拍床沿,语气恢复了往日的柔和:“来,坐下说。”
叶吟风依言坐下。
“吟风,我知道你心里怨我。我也想让你高高兴兴的,可这毕竟是你一辈子的事,我不能看着你将来后悔。”
“妈…”
“不,你听妈把话说完。你以为妈妈是为了自己的面子才反对你跟文萱的?你太不了解我了。”
叶吟风不辩解,只默默地听。
“我跟你爸爸都这么大年纪了,面子不面子的没你想的那么重要。可妈还不了解你吗?你打小就争强好胜,不管什么事都希望能做到最好。不错,文萱是漂亮,但再漂亮的人看久了也会觉得稀松平常,到时候你能受得了她前面的两次婚姻?还有,你能一点疙瘩都没有就把小冬看成自己的孩子?”
叶吟风震动地看看母亲,仿佛回到茫然的小时候。这些实际得让他害怕的问题,他的确没怎么考虑过,或许是不敢往那方面想。
“你们年轻人,把爱情看得比什么都重,这我能理解,可爱情也讲基础,不是说非得门当户对,那都是老皇历了,我说的基础,是指你俩得有些相似的共同点,有谈得来的话题。问问你自己,你跟文萱之间有吗?你们两人无论在经历还是见识方面的差距都太远了。”
叶吟风张了张口,一时却找不到反驳的理由。
“妈是过来人,不妨跟你实话实说,爱情这东西,总有一天会退化甚至消失。到那时候,你要怎么对文萱?如果你找的是个跟你相似的人,有一天,爱情不在了,可你们还有友情,还有亲情,这些感情也足够维系你们在一起过一辈子。”
“妈,我…”
“吟风,知子莫若母,我知道你是个要面子的人,你选择了谁就会跟谁过一辈子,将来即使后悔,你也会忍着不说。可你觉得那样值得吗?与其到那一步,不如今天这个恶人就由我来做了。”
叶母说到激动处,眼泪婆娑,叶吟风忙抽了张纸巾递给她:“妈,看您说的,我不都已经…答应分手了么?”
“我是气呀!”叶母叹着气,“这个邱文萱,她一定是看准了你的为人才…”
“妈——”叶吟风皱眉,“文萱不是那样的人。”
叶母也懂得见好就收,眼见儿子神色不悦,忙道:“好了,好了,既然都决定了,以后这件事咱们就不再提了。”
叶吟风这才松了口气。
父亲笑着走过来:“母子俩说开了就好,吟风,总之你妈没别的意思,就是希望你一切都好好的。”
从父母房间里走出来,叶吟风的心绪复杂得无从言说,有痛楚,有失落,有愧疚,还有一丝他不愿意承认的松快。
即使再要强的人,面对麻烦时,也会产生逃避的本能。然而,是否真能逃避得了,只有走下去才知道。
一连几天,叶吟风音讯皆无,文萱预感一定发生了什么。几次拿起电话又放下。在对待男人的问题上,她早就习惯了被动承受。
可这次不一样,因为在乎,每一秒的猜疑都成了最难忍受的煎熬。
熬到最后,她却不得不放下矜持,用手机拨叶吟风的号码,一边拨,心里一边升起某种类似于悲哀的不祥感,而她清楚,自己所有的预感都是那样准确。
铃声响了很久才通,叶吟风低沉的嗓音从听筒里传进她耳朵:“文萱?”
“是我。”文萱努力让自己听上去欢快自然,“这两天是不是很忙?”
“嗯,在忙江润的案子,所以才没跟你联系。”
叶吟风平和的语气听不出异常,文萱悄悄松了口气,暗笑自己神经过敏。
“那,今晚过来吃饭吧。我做两个你喜欢吃的菜,再忙晚饭总得吃。”
“对不起,我…恐怕没时间。”
听着他心事重重的语气,刚刚压下去的疑虑猛又抬头,文萱一时竟有些愣神,半晌方笑笑说:“没关系,那就等你忙完再过来。”
刚要挂电话,叶吟风忽然又叫住她:“文萱!”
“嗯?”
“我们…暂时分开吧。”
叶吟风终于还是把这句话说出了口,这两天他不跟文萱联络是因为没想好要怎么跟她开口。
文萱胸口一窒,闭上眼睛,过了数秒才又睁眼,面庞惨白且渗出冷意,幸亏叶吟风看不见。她尽量保持平静的语气,很直接地问:“你母亲不同意?”
“…嗯。”叶吟风被一语点破,忽然感到难过,“我的意思是…暂时分开一段。我妈…她一时很难接受…得给她时间。”
文萱猝然低头,咽下涌至喉咙口的哽咽,怆然一笑:“没关系,你说怎样就怎样好了。”
“对不起,文萱…我是不是很没用?”
“别这么说自己。”文萱努力调整呼吸,对于这意料中的结果,她并不十分意外,尽管内心的伤痛如此强烈,她却不得不轻描淡写掩饰,她不习惯在被人抛弃时流露出软弱,“那么,先这样,预祝你拿下江润的项目。”
“谢谢,你也…保重。”
文萱笑到最后一秒,直至听筒里传来忙音,她脸上的笑意才像被劲风刮跑似的消失得一干二净。
手机从掌心滑落到腿上,她浑然未觉,只感到阵阵寒意从心底直逼上来。
叶吟风身边从来不缺乏女人的身影。
他从小学五年级开始就能收到女孩子的情书,到大学毕业,其间收到过的表白,包括书面的、口头的,简直不计其数。
渐渐地,他基本上只要一瞥女孩的眼神就能判断出对方是不是对自己有好感,尽管大多数时候他都选择装傻。
他曾有过三次感情经历,两次在校园,一次是在工作以后。三次都是女朋友主动找上的他,且三次无一例外,都是对方甩了自己,理由各不相同,但他总结了一下,无非就是在自己身边找不到存在感。
每结束一段感情,他都有如释重负的解脱感——他被女孩子包围得太紧了,难得有空间透透气,顿觉浑身上下每个毛孔都无比舒畅。
后来,再有女孩对他示好他就谨慎多了,恋爱的滋味固然美妙,但他实在不喜欢每时每刻都被捆绑住的感觉。
而和文萱的相恋、分手,却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样。
这一次,是他主动向对方表白——虽然他早就察觉到文萱对自己显而易见的好感,末了,也是他主动提出分手。
世上的恋情到头来无非如此,爱了,分了,没什么稀奇。可对叶吟风来说,或许正是因为那一点点与以往的不同,让他在分手之后不但没觉得如释重负,反而因为愧疚而郁郁寡欢。
当然,在分手的最初几天里,叶吟风也曾感受到解脱的快感,不过这种快感并非因为终于可以摆脱女朋友无休止的纠缠和各种令他烦乱的要求,而是——他终于可以不必再因为文萱的身份而面对各种诘问和异样目光了。
然而,轻松了没多久,与文萱在一起的点点滴滴便不断在脑海里重现,他曾经允诺过的那些海誓山盟尚未实现就都不作数了。他是个重诺的人,说那些话时也是真诚的,以为自己确有能力给文萱一个美好的未来。
曾经的种种承诺却在父母亲情面前被轻而易举击碎。
而父母的反对其实并未激烈到玉石俱焚的地步,叶吟风也因此意识到自己的妥协之中包含了太多复杂得连他自己都说不清的成分,他因此对文萱更加歉疚。
文萱没有像他的前几任女友那样,信誓旦旦说了分手,之后却还藕断丝连给他打电话、发短信,再折腾了一阵后才彻底销声匿迹。
她安静得像一片云,无声地从他的世界飘过,没有怨言,似乎也毫无留恋。
不安地挨过了一周,叶吟风到底没忍住,在某个下午拨了文萱的手机号。
她的手机关机。
如果她接了电话,两人在见不着面的条件下云淡风轻地扯几句,叶吟风或许能好受一点。
文萱是在跟自己赌气么?还是她决心完全从自己的生活中撤退?
他心烦意乱地把手机抛在桌上,脑子里渐渐被各种不祥的猜测堆满,再也按捺不住,索性撂下工作,驱车去了文萱的店铺。
出乎他的意料,店铺没开张,卷帘门闭着,上面还贴了一页纸。叶吟风凑上前去细读,居然是张店铺转让的启事。
他像被人猛捶了一拳,倒吸一口凉气后,转身就奔回车上,疯狂地往文萱家里赶。
懊悔在一瞬间吞噬了他整颗心。他本该料到这个结果的,他不是不了解文萱的脾气,她外柔内刚,遇事不会哭闹,却也有自尊,有主见。
叶吟风一边猛踩油门,一边祈祷文萱还没离开三江。
他心里忽然涌上来疯狂的念头:只要她还在,只要自己能赶得及,这一次,他一定要将她留住。
此时他满脑子想的都是文萱的好,哪怕只是对自己微微的一笑,就足以令他神魂颠倒。
叶吟风忽然醒悟到,原来他是那样深爱着文萱,却愚蠢得放手推开了她。
他有文萱家的电子门卡,泊好车,他一路刷卡进门,等不及电梯,他一口气奔至八楼,很快就站在文萱家的门前。
可他不敢掏钥匙开锁,唯恐推开门后看见的是满目凄冷。
他砰砰地砸门,响声惊心动魄:“文萱,你开门!文萱,你在不在?”他近乎绝望地喊着,仿佛遭遇了世界末日。
其实他并未等太久,门就被拉开了,文萱略带诧异,愣愣地站在门内。
叶吟风跑得气喘吁吁,此刻仍在大口喘气,他瞪视着文萱,一阵恍惚,简直像在梦里,上前一把抱住了她:“文萱,原来你没走…”
文萱置身在他怀里,却有些木讷,任由他抱着。
叶吟风没有等来预期中的热情回应,抱了她一会儿,也就讪讪地松开了手。
文萱的神色很快恢复如昔的平静,侧身让至一边:“进来说吧。”
叶吟风被她冷淡的声音感染,激烈的情感渐渐平复下去,不敢再在她面前唐突。
“我打你手机不通,又去你店里,看到那张转让启事…”他盯着她的背影喃喃解释。
房子收拾得很干净,文萱径自走进卧房,叶吟风也跟进去,展现在眼前的是收拾得光溜溜的床架,两只行李箱分别摊开在床的两边,文萱正把衣柜里的衣服一件件往里叠放。
“对,我是打算把店铺转出去。”文萱埋头叠衣服,长发披散下来,掩住了她的表情,“我跟小冬要离开这里了。”
叶吟风的手不由自主紧握成团,果然还是被他猜到了。
“你们…打算去哪儿?”
“回兰溪。”文萱依然没把头抬起来,语气里透出的沉着让叶吟风良心难安,“我想清楚了,我跟你确实不合适,你母亲说得没错,你该找个更好的女孩成家才对,之前…是我太贪心了。”
她终于直起腰来,正对着叶吟风,面颊上挂着让他心碎的淡然微笑:“其实,我本就不该来三江,我在这儿只会给你添麻烦。”
叶吟风喉头涌动,想说点什么,嗓子眼里却似被什么东西堵住。
“哦,差点忘了!”文萱拉开床头柜,取出一份文件递给他,“本来想等走的时候快递给你的,既然你来了,省了我一件事。”
叶吟风没接,拿眼睛盯着她:“是什么?”
“我在迈信的股份,全部转赠给你。”文萱轻松地耸耸肩,“不过话说回来,这些本来也不属于我。”
叶吟风眉心颤动了一下,他没想到文萱居然会这么洒脱。
“至于这栋房子,”文萱目光环顾四周,充满留恋和不舍,“既然写的是我的名字,我就不退给你了,虽然买它的钱实际上也是你挣的。”
“我已经委托中介帮我挂牌转卖了。”她对他抱歉地一笑,“我和小冬需要钱。”
叶吟风缓缓地摇头,起初动作轻微,到后面变得越来越猛烈:“不,你不能这么做!”
他久埋在心底的愧疚和不舍此刻都被文萱的离开搅动了出来,一股从未有过的蛮横紧紧攥住了他。
叶吟风跨前一步,猛然把文萱揽进怀里,搂得死死的,她几乎喘不过气来。
“邱文萱!你不能就这么走了,我不会让你走的!”
文萱僵直地任他搂着,下巴搁在他肩上,酸楚地笑笑:“可我在这儿能干什么呢?”
“我什么都不用你干,我们…我们结婚。”
文萱的身子微微震颤了一下。
叶吟风像终于想明白了似的,激动地松开她:“文萱,嫁给我!我要娶你!谁也别想阻拦我!”
他说得咬牙切齿,仿佛在跟黑暗中的某股势力作着较量。而母亲语重心长的那些话以及父亲的规劝此刻全都不管用了,他唯一渴望的是能保住怀里这具温热的躯体。
文萱闭上双眼,两行热泪顺着面颊淌下,她缓缓抬起双臂,迟疑片刻后,牢牢环抱住叶吟风。
第十章 醍醐灌顶
如今夏夏想跟晓春吃个饭、逛个街已非易事,自从有了男朋友,晓春几乎把她所有闲暇的时光都贡献给了爱情,导致可供友谊发展的空间日渐狭窄,这让夏夏对晓春的新生活充满了羡慕妒嫉恨。
而晓春则在电话里热络地给她指点迷津:“你也找一个吧,有了男朋友你会发现整个世界都变得跟从前不一样了。”
“我哪有时间呀!”夏夏叫屈,“每天都加班!星期六、星期天还动不动就给叫去公司随意供人差遣。老板没人性,下属哪里还找得着春天!”
“你怎么又走回原来的老路了呢!”晓春不满。
“有什么办法!没有男朋友就多挣点钱呗,免得将来老无所依。”夏夏既是玩笑也是无奈。
“因为没有男朋友,就把时间全花在工作上,因为没时间,结果就找不到男朋友…郭夏夏,你这叫恶性循环!”
“我也不想这样,可也得有人看得上我才行啊!”
“哦,我听出来了,你是给上次那警察给打击到了吧。”晓春安慰老友,“那也不赖你,说不定人家口味独特或者性取向方面有什么问题呢!”
夏夏满腔怨念顿时化作笑声:“你也忒嘴毒了,合着人家没看上我就是同性恋啊?我又不是测试同性恋的工具!”
“我哪里嘴毒了!同性恋搁现在这个时代也没什么值得大惊小怪的,人家美国都允许同性恋结婚了!夏夏,我觉得你的问题还是得走出来,要敢于广泛地跟各种未婚人士相亲…”
“又是相亲!我一听就直打哆嗦。”
“你不跟人见面怎么会有机会!”晓春换了口气,还想语重心长开导夏夏一番,没承想江友天找上门来了。
恋人一到,友人只能退至一边,两人的电话粥以晓春和江友天出门约会而告终。
挂了电话,夏夏怅怅然从床上爬起,难得的假日,既然没人可陪,就自己出去逛逛吧。
可一个人逛总是有些意兴阑珊,她就近去了趟超市,把一周的生活用品买全了,又踩着香樟的落叶走回小区。
老巷子灰色的砖墙上被常春藤爬得密不透风,活像一条绿色的长挂毯,墙根下又有无数草本植物执着地从缝隙里钻出来,争先恐后给这条年岁悠久的老巷增添春的气息。
四月来了。
夏夏记得在学校时读过几本诗集,据说四月是诗人们最觉惆怅的时节,万物复苏,所有活物都蠢蠢欲动,努力生长。而诗人看得显然比一般人长远,他们来不及体味生命的快感,就在提前为这一幕的结束感到悲伤。
夏夏抬头望望天,没有传说中的碧空如洗,工业化将城市的天空熏染得看不出底色。但鸟儿依然在空中飞翔,花儿尽情舒展身姿,眼前的一切都生机勃勃,让人由心底生出一股慵懒的愉悦。
眼前是长长的围墙和青石路,石路上布满樟树的倒影,夏夏踩着树叶缝隙间的光斑无聊地朝前迈步,无声弹奏着理查德最脍炙人口的钢琴曲。
“夏夏!”街对面有个声音清晰地唤她。
夏夏没来得及辨识声音的主人便本能地转过脸去,看到文萱着一身紫衣站在对面的沿街店铺跟前,心里顿时咯噔了一下——不论愿不愿意,她跟文萱到底还是堪堪遇上了。
文萱见她站着不动,便主动穿街过来,带着一脸重逢的喜悦。
“你也住这里?”文萱注意到她手上的超市马甲袋。
夏夏只是点点头,懒得多解释,脸上的表情却依然有些僵硬。
“我一直想打电话给你。”文萱抿了抿唇,神色中注入了一丝小心翼翼。
这让夏夏有些意外:“你…找我有事?”
“是的。”文萱迎视她的双眸略微眯了眯,“我跟叶吟风…要结婚了。”
恍若一个霹雳从头顶闪过,夏夏猝不及防,心狠狠抽搐了一下,她慌忙低下头去,心里却为自己这样的反应感到羞耻。
原来时隔半年,她还是个在感情面前一筹莫展的小嫩瓜,连稍稍掩饰一下情绪都不会。
文萱对她的神色视若无睹,兀自诚恳地说着:“我在三江没什么朋友,而你对我,还有小冬曾经那么好,所以,我觉得有必要把这消息告诉你。”
难过像龙卷风一样袭来,又被夏夏驱赶着强行出境。她深吸了口气,明白此刻保持沉默是不对的,她必须给自己保留几分尊严。
终于,她仰面,在面庞上努力堆出笑意:“恭喜你们!”
文萱剪眸如水,笑得格外亲切:“谢谢你,夏夏。”
夏夏保持着直视对方的姿势,不经意间却发现文萱也有一丝不知所措的神色,这让她难堪的情绪好歹舒缓了几分。
“婚礼就在这个月底,我希望你也能来参加,但不知道你有没有时间?”
夏夏忽然不知哪来的勇气,点点头说:“只要有空,我一定去。”
“那你给我留个地址好不好?过两天,我给你发请帖。”
“不用那么麻烦,你把酒店名称和具体时间发短信给我就可以了,我的手机号没变。”
文萱高兴地点头,双眸因为夏夏的允诺而发亮,仿佛夏夏能去参加婚礼是对她的恩典,这让夏夏一时难辨复杂的滋味。
告别了文萱,夏夏转身继续走自己的路,可心情明显一落千丈,每一个步子落下去也仿佛不知轻重,再也没有了先前的愉悦。
走着走着,眼泪蓦地下来,刚才在文萱面前伪装的坚强像斑驳的墙粉,分崩离析,迅速暴露出脆弱的内里。
理查德轻松欢快的钢琴曲赫然转换成贝多芬的交响乐,凝重、阴森、充满愤怒和力量。
她浑然不顾周围异样的目光,一路掉着眼泪走回了家。
此时此刻,她终于相信,四月,的确是哀伤的季节——她在这样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早晨,用泪水彻底埋葬掉了她的初恋。
一大早,田宁的身影便出现在公司大厅门口,他大踏步往办公室方向走,老远就注意到了夏夏,她两眼正无神地对着电脑,心思却明显不在电脑上。夏夏是个不擅掩饰情绪的人,田宁很容易从她的面部表情判断出她心情的好坏。
等走近了,田宁没有跟她搭讪,夏夏也木然不动,仿佛全然没注意到老板已经驾到。
进自己办公室前,田宁扭头瞥了夏夏一眼,紧接着又瞥了一眼,夏夏从电脑屏的反光中把他的举动看得一清二楚,但只作不见。
田宁的一只脚都踏进办公室了,却忍不住又抽出来:“郭夏夏,你进来!”
“啊?哦!”夏夏无奈,只得装作如梦初醒似的转头看了看田宁,随即起身跟进去,神色却依旧有些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