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萱默然不语。
叶吟风沉吟着开导她:“我们现在是两个人了,我是你丈夫,你有麻烦的时候尽可以来找我,不必自己偷偷扛着。否则,你为什么要结婚呢!”
或许是梦中的余悸犹在,文萱没跟他辩论,而是乖顺地重又钻进他怀里,温柔地点了点头。
叶吟风等着她说些什么,他几乎可以肯定文萱心里有事,可等了许久,她都不开口,只是缠绵地蜷缩在自己怀里,安静得像一只刚归家的猫咪。


第十二章 天翻地覆

拿下江润的单子并未让叶吟风有多振奋,且不说这项目他赢得莫名其妙,几乎谈不上成就感,项目实施后层出不穷的负面传闻也搅得他心乱。
设备安装了一半,崔友新就从江润带回来傅澄宇被检举受贿的消息。
傅澄宇是力助迈信拿下项目的江润高管,如果他倒了,极有可能牵累迈信,叶吟风第一时间让冯远哲去确认财务方面有无破绽。
冯远哲倒是信心满满:“我们给他的钱都是找地下钱庄兑汇的,没有痕迹可查,而且又是打到傅总国外的账户上,只要他自己不供出来,外人没法抓着把柄。”
对于客户吃回扣的事,叶吟风也一直很无奈,不给就意味着你在这个项目里一点机会都没有,给吧,却会给双方都带来风险,而且高额行贿也稀释了项目的利润,有时简直就是为了占市场份额而无偿地做义工。
整体市场的不景气加上行业不景气,让叶吟风感到压力极大,而转型也不是嘴上说说就能实现的,不仅需要财力物力,更要决策者有一双洞察前景的锐眼。这最后一点,叶吟风自愧历练得还远远不够。
提心吊胆地装完了设备,傅澄宇被检举的事却没有进一步的消息,叶吟风以为不了了之了,刚要松一口气,孰料风波又起,这次居然还跟文萱有关。
传言令人难以启齿,带给叶吟风的不仅是愤怒,还有隐藏在愤怒背后的种种疑虑。
“究竟怎么回事,你倒是说说清楚。”
此刻,叶吟风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正略带恼怒地问崔友新,后者则吞吞吐吐,一句话非得掰成三句来说:“就是有人,有人说邱董跟,跟傅总有…有那种事,我们才…”
叶吟风的脸一阵白,一阵青。
崔友新慌忙住嘴,难堪地叹气,他知道叶吟风是极要面子的人,可纸包不住火,外面都传得沸沸扬扬了,他不能听见了不说:“叶总,我也知道,这肯定是那些眼红的人造谣胡说,但咱们没法去堵别人的嘴,关键是怎么采取措施来辟谣。”
叶吟风控制了下情绪,一时也没什么好主意,只得低声吩咐:“你先出去吧…等等!先不要行动,也不要在公司里随便议论…让我好好想一想再说。”
“嗯,我明白。”
崔友新出去后,叶吟风独自坐在软椅上,闭起眼睛,手指缓慢揉捏着鼻梁,心里却在飞快地思索着各种可行的应对策略,但多少有些被动,而最令他不舒服的是,某种不祥的感觉始终挥之不去。
关于文萱和傅澄宇之间的事,崔友新断言是谣传,可叶吟风相信,无风不起浪。
当初迈信能轻易拿下江润,叶吟风就觉得奇怪,直到之后不久的某天下午,他偶然在文萱店里邂逅傅澄宇时才略有所悟,为此还跟文萱吵过一架。
文萱则解释说她是先认识了傅太太,之后才认识傅澄宇的。
“我知道你在争取江润的项目,既然有这么好的机会,我为什么不能拉拢一下他们夫妇?”文萱显得振振有词,“我给傅家送了不少名贵的家居装饰品,也曾经跟他们一起吃过两次饭,不过也仅此而已,我从没做过对不起你的事。”
她的说法合情合理,但叶吟风依然不高兴:“我们不是早就说好了,公司的事你不再插手?再说,江润的事太复杂,有很多双眼睛盯着呢,你现在这样做,不是多个把柄给外人?”
文萱不以为然:“我才不管外人怎么说呢!只要你能拿下江润这张单子,我做什么都是值得的。”她走近他,语调忽而变得轻柔:“你还记不记得,上一次你输了舜英之后在高架上飙车…我不希望那样的事再发生,我要你过得开心。”
叶吟风哑口无言,同时被文萱的良苦用心感动,也对自己的小人之心暗存愧疚,此后,他没再追问这件事,两人自然也和好如初。
只是如今看起来,文萱为了帮自己而笼络傅澄宇夫妇的行为终究是个隐患,早晚会被人拿出来做文章。
还有一个疑问,虽然叶吟风不敢再跟文萱提及,但不表示可以从他心头抹平:文萱究竟是怎样说服傅澄宇选择迈信的?他不信单靠几件礼物就能打动一家大型集团公司的副总。
叶吟风越想越心境烦乱,索性收拾衣物,提早离开了公司。
车子已经发动,他却没有想好要去哪里,直到驶离公司附近的广场,才决定还是先回家看看再说。
今天是周末,按惯例他要和文萱一起回父母家吃晚饭,一想到饭桌上压抑的气氛,叶吟风的抑郁越发浓重。
曾几何时,他的境遇竟越走越艰难,前有宿敌,后有追兵,外患未平,内忧又起。
对着眼前无限延伸的马路,叶吟风只能无奈地感慨:不久前还意气风发的自己,转眼就老了。
到了街口,遇到前面闪红灯,他不假思索打方向盘右转,打算走小区边上的巷子,经侧门进去,虽说有点儿绕,但他不想停车等红灯——那条街口的红灯总是等得人不耐烦,而他此刻最为缺乏的正是耐心。
老巷狭窄,险险的两车道里车子不少,又没法超车,只能跟在前面的车辆后面慢慢浮游。
青石板铺就的人行道上,下班的行人三三两两往家赶。一名年轻的短发女孩穿着白色T恤、西装短裤,脚上蹬了双橘色跑鞋,走路步子轻快,宛如脚底板装了弹簧似的,手里还拎着一个大号的超市购物袋。
叶吟风的目光被这一抹青春的色彩吸引,不免转眸多瞧了几眼,随即愣住,因为认出来这女孩是夏夏。
他落下车窗细看,正好抓到她明媚的侧脸,面庞上生动的表情他再熟悉不过。
叶吟风想张口唤她,可夏夏突然转身,弯进了老新村的边门。他一时情急,几乎想停车下去追,无奈后面鸣笛声一片,催促他前行,他只能跟在车龙里安守秩序,车子很快就跟着街对面的小区保安指示,流入他所在的住宅区。
叶吟风的心情就这么陷入沮丧——从刚才想停车追夏夏未遂的琐事联想开去,他忽然意识到自己这小半辈子鲜有做主的时候,似乎一直在被各种力量推来推去,好容易在文萱的事上坚持了一把,结果却不像他想象的那么美满。
生活说到底还是逃不开柴米油盐、人伦纲常。初相遇时令他心悸的种种美妙也随着日子的流逝而渐渐消耗,变得浅淡无味起来,而烦恼却无处不在,执着地尾随在每一个人身后。
泊好车,叶吟风没有马上从车上下来,有点怔怔地呆坐在驾驶座上。
地下车库内光线幽暗,有点阴森,却很符合他此刻的心境,他可以不用强装笑颜,来这里的人除了停车赶紧走人外,对别的都漠不关心。
此时,浮现在他的眼前的不是困扰他的各种烦恼,也不是文萱和她的秘密,竟是他刚才在街上偶然看到的夏夏的侧脸,阳光单纯,笑意盎然。
他忽然有种想要伸手去摸一摸那张脸的渴望。
他被自己这突如其来的念头吓了一跳,随即摇了摇头,发出只有自己能体会到的苦笑。
他不愿沉溺在往昔的歉疚之中,随即推门下车,给车上了锁,慢悠悠往电梯的方向走。
田宁又出差了,而且一走就是一个多星期,周末夏夏只能一个人过,她发现自己居然还有点想念他。
不过对着田宁她是死活不肯承认的,尽管田宁在电话里死皮赖脸地逼问:“你到底有没有想我?哪怕一点点?”
“真没有,忙都忙死了!”
“那下了班呢?你晚上睡觉总有时间吧?”田宁不依不饶。
“睡觉时候想你干吗!”
田宁不说话,而是发出一连串的坏笑,偏偏夏夏最后还懂了,红着脸呸他:“没正经!”
她正欲挂电话,又被田宁拦住:“别着急!我离吃晚饭还有十来分钟呢,再陪我聊一会儿!几天看不见你,实在想得慌。”
夏夏只好接着陪他扯:“你那边都顺利吧?”
“就这样呗!吃饭、喝酒、晚上出去唱唱歌什么的,跟客户联络感情就是这么回事!”
“酒还是少喝点儿。”
“哎哟!你终于关心起我来啦!你是不是想感动死我?”田宁乐滋滋地,“对了,明天就星期六了,我不在你也不用加班,打算干什么?一个人是不是很无聊?”
“不无聊啊!睡个懒觉一天不就过去了。”
“又睡!猪啊你!天气好出去走走,别老闷在家里,听见没有?”口气一严厉,上司的嘴脸就又回来了。
夏夏皱眉:“知道了,老板!你好烦啊!”
夏夏的所谓懒觉也不过睡到八点而已,平时七点半起床感觉比上刑还痛苦,偏偏能多睡会儿的时候又醒得早,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只能起床。
洗掉衣服打理完卫生,夏夏决定听田宁的话出去走走。
田宁很注重运动,时常胁迫她一起去打羽毛球和网球,而夏夏对剧烈运动一直比较犯怵,坚信散步才是最好的运动,尽管田宁认为那是老年人才喜欢的方式。
六月中旬已颇有夏季的味道,老巷的青石路上林荫密布,性急的知了已经藏在树梢不管不顾地叫开了。
夏夏是夏天出生的,所以她对燥热的夏季不但不讨厌,反而有种亲近的喜爱。
走到巷口肚子就唱起了空城计,她便熟门熟路穿街过去,对街有家鸭面馆她常去,里面的东西既实惠,味道也不错。
她刚走到面馆外的梧桐树下,脚底忽然感觉踩到了什么滑腻腻的东西,抬起来一看,果然是块脏东西,顿觉一阵恶心,使劲在马路牙子上蹭鞋底。
在离她十米开外的地方,叶吟风正从住宅区侧门步出,手持一杯早餐咖啡,朝对面的老新村望了一眼,表情犹疑。但在他转过头,完全是无意识地往夏夏这边望过去时,夏夏的身影赫然映入眼帘。
认出她的刹那,叶吟风整张脸仿佛被点亮了似的,露出自己都没察觉的微笑。
脏物蹭得差不多了,夏夏又从裤兜里取出一包餐巾纸,抽出一张将鞋底周围仔仔细细擦过一遍,这才满意地把纸团扔进手边的垃圾桶。
她刚要回身进鸭面馆,感觉有个人影在离自己很近的地方站定,似乎还在打量她,她诧异转眸,没想到是叶吟风。
夏夏有点不知所措:“…你好,叶总。”
她还是第一次在这里遇见叶吟风,此前因为相安无事,她都快把跟他们夫妇“隔江相望”的尴尬局面给忘了。
叶吟风看看她,又瞅瞅面馆:“你是吃早饭还是午饭?”
一句话就打破了两人之间始终存在的那层隔膜,夏夏笑得腼腆:“起来晚了,早饭、午饭一块儿吃。”
从她明朗的笑容中,叶吟风可以看出来,自己曾经带给她的阴云正在慢慢驱散,只是面对自己时,她仍有一丝挥之不去的局促。
“不如我请你吃。”叶吟风看看表,快十一点了,“我也还没吃呢!”
“这个…”夏夏面露犹疑,“你不用陪家人吗?”
“他们有活动,我今天也是一个人。”
叶吟风没告诉她,自己今天其实是专门来等她的,没想到运气好,一出大门就遇到她。
见夏夏仍然迟疑,叶吟风口气放缓:“夏夏,我们好久没在一起吃饭了。还记不记得你以前在迈信,我们经常在外面吃?”
那些过去的事,夏夏怎么可能忘记,只是如今回忆起来,真的像隔了一个世纪那么遥远。
“只是一顿饭而已,你用不着考虑这么久吧?”叶吟风几乎无奈了。
可不是,一顿饭而已,夏夏豁然开朗似的笑了起来,既然已经打算朝前迈步了,又何必停留在门槛这边迟迟不肯跨过去,她跟叶吟风那不愉快的一页,早晚得有人主动翻过去。
想通了,她欣然点头。
叶吟风也懒得开车,在路口打了辆出租,和夏夏一起坐进去。
“去哪儿吃?”夏夏记得叶吟风喜欢粤菜,这点和田宁还真是很不一样。
“你去过的,到了就知道了。”
夏夏便不再问,泰然坐在他身边,车子飞快地往前开,两人话都不多,偶尔叶吟风问她一句无关痛痒的闲话,夏夏也拣最简单的答案来说。
大多数时候,她面带微笑望着窗外。令她欣悦的是,自己不再像从前那样对叶吟风满怀悲愤的怨意了。
时间是最好的良药,总有一天,那些曾经的痛、怨,都会化成云烟,随风而逝。
夏夏怎么也没想到叶吟风会带她重来这座中式茶馆。
“这里不是喝茶的地方么?”
“他们也供应午餐,就是品种比较少,但味道很值得尝一尝。”叶吟风解释。
夏夏并不喜欢故地重游,但既然来了,她也没法扭头就走,只能再次跟在叶吟风身后走进敞亮的中式院落,院子里的摆设样式依旧,连那几株植物都没变过,茑萝重新绿了,南天竹的枝头,红果子被色彩斑斓的花朵替代,秀气的叶子依然婀娜伸展。
早有服务员快步过来接待,叶吟风询问夏夏:“还是坐靠窗的位子?”
夏夏忙摆手:“就坐院子里吧,挺好的。”
叶吟风笑笑:“也好,我记得去年秋天我们来时,你就很喜欢这个院子。”
夏夏没吭声,好像没听见他说话似的。
他们的位子靠近一挂紫藤,碧绿的枝条垂下来成为一道天然屏障,正好将他们与其他客人隔开,不过坐在院子里的食客并不多,也很分散,每组客人都有自己的小天地,足够不受干扰地谈笑风生。
叶吟风兴致颇高:“在这儿吃饭有个好处,饭后可以再来壶好茶,不像其他饭店,吃完了只能走人。”
“你常来?”夏夏敷衍地笑着。
“以前常来,主要跟朋友。这里比较偏远,格局也小,招待客户比较费时,而且也不供应酒。”叶吟风耐心地向她解释。
饭菜很快上来,简单的几道家常菜,味道却是正宗的本地菜,清新可口,不同凡响,夏夏吃了几口就知道叶吟风为什么喜欢这儿了。
跟叶吟风一起吃饭很安静,他不像田宁,喜欢一边吃一边发表高论,夏夏觉得耳根清净之余,从前和他在一起时的那种小心谨慎的心态又回来了。
饭后,叶吟风要了一壶大吉岭:“大吉岭也因产地而稍有差异,这里的大吉岭红茶产自波兰,我特别喜欢。”
夏夏端起茶杯饮了一口,醇香的滋味依旧,但她却怎么也无法把它和上一回在这儿品尝到的味道对上号。
或许记忆也有它偏执的一面,不想记得的事就统统扔进废纸篓。
叶吟风给她续茶水,看似漫不经心地问:“夏夏,你怎么会…和田宁在一起?”
夏夏双手捧起杯子,强冷气作用下,这不失为一种取暖方式。她知道叶吟风不会无缘无故请自己吃饭,刚才在来时的路上,她就在心里作好了应对的准备。
“我不能跟他在一起吗?”她笑着反问。
叶吟风一怔,随即笑道:“我没别的意思,纯粹是好奇,田宁之前对你的敌意我都听说了,所以…你们两人会走到一起,我有点吃惊。”
“什么事都会变的。”夏夏依然不咸不淡。
叶吟风第一次见到她如此淡漠的一面,意外之余,也觉得酸楚,如果不是因为自己,她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但即便如此,在他心里,夏夏仍是那个不谙世事,全心全意信赖自己的小女孩——她离开自己时伤心欲绝的表情是最好的诠释。
“你大概早就知道,我和田宁做过很长时间的同学。”他觉得有必要忠告夏夏,“他从初中开始就风流韵事不断,这些事我本不关心,也不该多嘴说出来,但是——你不一样。”
他的目光中充满对夏夏的关切和担忧:“你是个过于单纯的女孩子,跟他那样的人在一起,我感觉…不是很合适。”
夏夏对着暗红色的茶水笑了笑,仰起脸来时,那抹难以捉摸的笑还挂在唇边。
“叶总,如果你今天教给我的是一些职场上的规则或别的什么,我想我会听的,因为我曾经很敬重你的为人,现在也是。但涉及感情…对不起,我得说,您是最不应该给我提醒的那个人。”
叶吟风有些难堪:“夏夏,如果是因为我曾经伤害过你…”
夏夏摇头,环顾这间装饰精致的院落:“也许你不记得了,上一次,也是在这里,你告诉了我许多跟迈信有关的秘密,你还向我伸出手,让我以为…”
苦涩的滋味再度浮现,她摇摇头,轻吁了口气:“我承认我很简单,简单到参透不了你的语言和行为。但是,我后来也曾仔细想过,我的误会也不见得就是我一个人的错吧。”
她的目光终于转向叶吟风,那眼眸里的亮度让他难以与之对视。
“你该知道自己的魅力,也该知道有多少女孩子在暗暗喜欢着你,所以…如果你不喜欢她,请你不要在工作以外的时候对她太好,让她产生某种错觉…”
夏夏重新捧起茶杯,声音也放低了不少:“就像现在,你也不该说出刚才的那番话,无论你认为我的未来会糟糕成什么样,因为——那跟你完全没有关系…别人的事,最好还是由别人自己去解决,你说对吗?”
她清晰的吐词,让这段话变成一把锋利的匕首,准确地扎向叶吟风的心脏。
他像被击倒,身子微微颤了一下,情不自禁地伸手去摸茶杯,仿佛想找一点支撑。眼前的夏夏让他觉得陌生,她的犀利更是令他无所适从。
夏夏并未去看他尴尬的模样,她心里也有点乱,分辨不清今天跟他出来究竟算不算一个错误——听一些无谓的劝导,说一些伤人的话。
可她又不得不这么做,似乎唯其如此,才能彻底打开她心底盘着的那个结。
她饮尽杯子里的最后一口茶,将茶杯轻轻放下,重新绽放出明艳的微笑:“叶总,谢谢你的午餐和茶——我得回去了。”
叶吟风还处在夏夏带给他的难堪之中,坐着没动,仅仅机械地抬起头,连笑容都装不出,但还是礼貌地问了一声:“我送你?”
“不用了。”她再次端详被她冒犯的前任老板,奇怪心里怎么没有一丝歉意,“你不是很喜欢这里么,你再坐会儿吧。”
她转身时有股决绝的力量,仿佛要把从前在他面前展示过的柔软都收回来。
叶吟风也果然如她所言,继续留下来饮茶,尽管已经品不出茶水的滋味。
那把匕首还插在他心上,刚才只是觉得冷,等夏夏彻底从眼前消失后,他才有了痛的回味,星星点点,向全身泛滥。
可也正是这疼痛的感觉在猛然间点醒了他,他蓦地明白自己一直这样情绪低迷是因为什么。
他想起夏夏过去那张无忧无虑的笑脸,想起她看到自己和文萱在一起时心碎欲裂的表情,想起她踏足青石路上那带点迷惘的单纯笑容,还有刚才,她亮出匕首时的坚硬冷然。
他虽然照旧坐着,维持着之前的姿势,可内里早已崩裂坍塌。
他寻寻觅觅的不就是那艳若朝曦的一缕阳光么,她的笑如清晨的雨露,晶莹纯洁,曾经照亮他的世界,后来又被他亲手摧毁。
而他如此迟钝,仿佛置身于黏稠木讷的梦中无法自省,等醒转时早已来不及,阳光和微笑再也不属于他。
叶吟风疯了似的追出去,仿佛那样就能挽回些什么。
他一口气奔至街口,哪里还有夏夏的影子,他急促喘息,心情在绝望中慢慢平复、清醒,苦涩的滋味顿然涌上来。
回转身,寂静的老街在脚下延绵伸展,浓密的树荫挡住了当空的烈日,他仿佛再一次置身浑噩的黑暗中,且感觉到冷。
田宁在外出差一周,终于在星期天晚上赶回三江,他连家都没来得及回,迫不及待地打车赶往夏夏那里。
听到急促的敲门声,夏夏纳闷地跑去开门,见是田宁,很意外:“咦?你怎么回来了?电话里不是说星期一才回?”
田宁拉着行李进门,喜气洋洋地解释:“事儿都办完了,何必再耗一天?我是转签了机票提前回来的。”
夏夏毫无准备,忍不住埋怨:“那你也不给我打个电话,我晚饭都吃过了。”
“不就是怕让你忙嘛!”
“我们可以出去吃呀!”
“出去吃多闹,还是你这儿好!”说着话,田宁已经撂下行李箱,惬意地歪在沙发上了。
“那你晚饭怎么办?”
“你给随便弄点儿就成。”
夏夏只得去厨房搜罗,不巧,冰箱里这两天即将告罄,橱柜里也没什么存货,她叹了口气走出来:“要不我打电话叫外卖吧!”
“外卖油腻腻的有什么好吃的!”田宁皱眉,“你不会连一口吃的都不剩了吧?”
“家里只有面条了,你吃不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