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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元谋忙叫侍卫上前扶起和珅,道:“和大人衣服湿了,带和大人到轿子里处理。”
和珅摇摇头,道:“不必,为保护皇上打湿,这是奴才的荣幸。”从地上爬起来,到乾隆身边问道,“皇上可曾受惊?”
乾隆豪迈道:“这点小浪,算得上什么。不过这里的浪头来往莫测,恐怕会伤及行人吧?”
吴元谋不敢隐瞒,道:“此地潮水最为多变,难以预料,特别是大潮之时,往往有百姓被卷入水中。各处均有提示,往往防不胜防,唯有加高加固,才能防患未然。”
乾隆回身上塘顶,众人围将过来,乾隆叹道:“朕看柴塘被冲刷得支离破碎,这样下去塘坝塌陷会更多,终究不是长久之计,众爱卿有何良策?”
吴元谋道:“柴塘每年都要填石,遇到大潮大水的年份,又要大修;石塘最为稳固,可以维持数百年基业,但耗资巨大,请皇上定夺。”
乾隆好奇道:“若筑石塘,怎么个筑法,能维持百年?”
吴元谋道:“浙江水利佥事黄光升开创鱼鳞石塘法,皇上若问具体筑法,可请黄佥事答疑。”
早在一旁候着的黄光升被叫过来,磕头答道:“小人的鱼鳞石塘筑法,乃是改进明代王玺所创的纵横叠砌之法,曾在某处试验,数年过去,完好无损。该法全部用齐整的方形条石,呈‘丁’字形,自下而上顺次叠砌。每块条石之间用最具黏性的糯稻米打浆、灌砌,避免水流冲刷、掏挖塘身,再用铁锔扣榫;石塘顶部使用铁锭扣锁,防止松脱;塘身后加帮土墩护塘。这样做成的塘坝,从侧面看层次排列如同鱼鳞,整齐坚固,称为鱼鳞石塘。”
乾隆喜道:“此法甚好,不知造价几何?”
黄光升道:“造价昂贵,小人仔细算过,每筑一丈长,需八千两银子。”
乾隆吸了一口凉气,道:“这几十里的堤,造价确实不菲。和爱卿,昨日朕叫你出去探听民意了,以为如何?”
和珅穿着湿淋淋的衣服,观察着乾隆的一举一动,忍住哆嗦道:“奴才昨日私访民间,百姓深受水患灾害,确实希望能建石塘,以保永固。况且此塘坝崩溃,则太湖平原千里良田受灾,此乃国家的粮仓,事关重大。臣以为,修建石塘,很有必要。”
乾隆问道:“造价如此之高,户部可有办法解决?”
和珅见皇上跃跃欲试,已知道此刻不能退却,道:“奴才兼任户部侍郎,有责任为此筹款,为皇上分忧,为黎明造福。此塘坝将惠泽千秋万代,世人将其与长城、大运河并称天下三大工程,必然非一朝一夕就能改造完成。奴才当想尽办法,一年不成就三年,三年不成就五年,让鱼鳞石塘一步步得以实现,让太湖百姓高枕无忧!”
和珅之所以敢把这事应承下来,其一是皇上已经有意把多年踌躇未决的工程做一了断,自己作为皇上得力的财政主管,不能不替皇上分忧;其二,这种惠民工程,自己在这里拍板,将来名字也会刻在功劳簿上,美名传万代,机不可失;其三,以自己管理内务府的经验,为户部动动脑子,户部增加收入大有可能,这一点和珅颇为自信。
乾隆见和珅拍胸脯了,也颇为自信,笑道:“和爱卿真是我朝的大财神呀,既然和爱卿答应筹款,这事就成了一半了。朕谕旨,即日起,开始修筑鱼鳞石塘!”
众人欢呼:“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乾隆指着潮水道:“有我鱼鳞石塘,谅你再也不能放肆。”
和珅奏道:“奴才昨日还听得百姓担忧,此大工程,若是层层克扣,偷工减料,乃是常事,如何能保证质量?我希望户部的一分一两银子,都能用在刀刃上。”
和珅绝不能容许户部的银子被地方官以工程的名义装到兜里去,于公于私,他都无法容忍。
乾隆道:“嗯,和爱卿是廉洁典范,自然容不得这种事。黄佥事,如何能保证鱼鳞石塘的质量?”
黄光升道:“启禀皇上,若是偷工减料的鱼鳞石塘,十年之内必出问题,若是严格按照程序而建,可保十年至百年无恙。如十年之后残损,必是天灾而非人祸。皇上可依照此理定责。”
乾隆沉吟片刻道:“既如此,则以十年为保固期,在保固期内,海塘如有损坏,承修官员必须赔修,即使官员本人去世,也须由家属赔修。若建筑其间发现贪赃枉法者,必斩。此乃千秋大业,臣民须齐心合力,吴爱卿,可将朕方才的话列入保护塘堤制度中去!”
吴巡抚道:“是。”
当天,乾隆即亲自打桩,臣民深受震动,鱼鳞石塘正式开工。正因为有乾隆如此重视与问责监督,鱼鳞石塘日后建成,每日遭受潮水冲刷,数百年后依然屹立,被称为“捍海长城”,这是后话。
从浙江回来,船到江苏镇江,乾隆心中高兴,群臣陪同游金山的江天寺。登上山顶,极目远眺,乾隆心旷神怡,诗兴大发,道:“诸位爱卿,今日美景,可联句为乐。”
乾隆喜欢诗词同乐,在一旁的和珅早知乾隆心痒了,便道:“皇上才学过人,给大家开个头吧。”乾隆以才学自居,欣然同意,远望长江景色,悠悠吟道:“长江好似砚池波。”众人喝彩,和珅恭维道:“皇上胸怀宽广,以长江为砚池,既是写实,又有文采,不愧是帝王气象的句子。”
乾隆呵呵笑道:“哪位爱卿联句为诗?”纪晓岚在一边,自然非他莫属,续道:“举起焦山当墨磨。”不远处的焦山也是闻名风景,碧波环绕,满山苍翠,在长江之中,宛如一块碧玉沉浮水上,名字中有一个“焦”字,将它比作墨,再贴切不过。众人暗暗喝彩。
和珅不甘落后,早已看到东北方向有一座七层古塔,续句并非难事,得意道:“宝塔七层堪作笔,如何?”乾隆喜道:“这下笔、墨、砚都有了,就差最后一句了。”说笑间看到十五皇子永琰正在身侧,有意考验,道:“永琰,你来吧。”
在诸多皇子中,永琰忠厚有才,乾隆颇为看好,带在身边,时不时给点难题,有意考验。永琰朝四周望去,似乎没有可以比作“纸”的景色,一时不知如何应对,紧张张望,望着身边的纪晓岚。纪晓岚正在他身边,见皇子为难,以手放胸部,遮住皇上的视线,以手指指了指天上,仰头示意。永琰眉头一松,朗声吟道:“青天能写几多行!”这一句气象宏达,又貌似信手拈来,举重若轻,诗中文房四宝,一应俱全,使得整首诗浑然天成,如一人所写。众人齐声叫好。和珅道:“十五皇子妙手天成,有皇上之风!”乾隆吟了几遍,叫负责撰写《起居注》的史官记上,欢喜之情溢于言表——皇子能有如此才能,怎不令他宽心愉悦。
和珅知道乾隆到每一处,手痒,有题词的癖好。见山顶的寺庙外有一面照壁,于是提议道:“皇上若能在寺庙照壁留下题词,使得世人都能瞻仰皇上的墨宝,享受恩泽,岂不更好!”乾隆欣然同意,道:“此山此景,令人心旷神怡,你们议一议,留个什么字好。”
纪晓岚道:“皇上在此高览风物,江天相连,请用‘江天一览’,可对今日情景,又应皇上手笔。”乾隆一听,这四个字简洁,又气势磅礴,十分得体,喜道:“好,就这四个字!”和珅道:“皇上有才,这四个字对应此处的意境,真是丝丝入扣!”
乾隆微笑不语,大雄宝殿内早已备好笔墨,乾隆秉笔,一气呵成,毕竟年事已高,书写到最后一字,一时笔误,将“览”字写成“监”字。乾隆自己不清楚,围观者看得仔细,都倒吸一口凉气。和珅离得最近,自己是皇上的贴身近臣,不说呢,将来错字刻在壁照上,丢的是皇上的人,要负责任的可是这些近臣呐;说出来,你若敢说皇上这个字写错了,那可是大不敬,惹皇上生气不说,还要吃罪的。见纪晓岚在一边皱眉,便问道:“纪大人,你学识渊博,皇上这四个字可给品评一二。”纪晓岚心里暗叫苦,这个和珅把烫手山芋扔过来,将来要闹出笑话,指定把责任推我头上了。好在他脑子灵活,将计就计,高声道:“这个‘览’者,看也,‘览’字乃点睛之笔,和大人觉得这个‘览’字如何?”和珅暗暗叫苦,自己跟纪晓岚斗小聪明,还是玩不过,他又把山芋扔回来了,这如何是好呢?和珅善于和稀泥,当下道:“这个‘览’字呢,嗯,既然是纪大人出的句,该由纪大人点评才是。”乾隆见两人把“览”字推过来推过去,不由仔细看了一眼,这才醒悟,便从边上再取一张纸,重新写“览”字,再把原来的“监”字裁去。
和珅提起的心落了下来,恭维道:“这个‘览’字真是气势磅礴,有帝王气象。”纪晓岚讽刺道:“和大人这回怎么不叫我点评了?”和珅呵呵笑道:“皇上的字是公认的有气势,难道纪大人有异议?”纪晓岚道:“自然没有异议,只不过好话都让你说了,不晓得让别人该说什么好呀。”和珅道:“皇上不是要听好话,而是要听真话,你有肺腑之言,尽管说就是,我对皇上的字,就是不由自主赞叹而已。”纪晓岚道:“皇上您听听和大人这张嘴,天下就没有亏能塞进去。”
这一番与纪晓岚斗贫,让和珅出了一口气,一路下来,总是纪晓岚出尽嘴上的风头,每每得到乾隆的赞赏。和珅不仅郁闷,甚至有时候想起纪晓岚得意的神色,皇上赞许的表情,竟然辗转难眠。有时他也不禁骂自己,怎么跟娘们儿一样争风吃醋,说出去简直让人笑话,又以理智为自己开脱,皇上喜欢纪晓岚写文赋诗的才,也喜欢自己办实事的能力,每每自己一个奏折一个建议,皇上便有赞许,更有期待,这正是自己升官升得比谁都快的原因。因此纪晓岚与自己,乃是半斤八两,甚至自己比他更得实惠,又为何去妒忌他呢?想来想去,还是不能平息,竟然想:难道自己是想得皇上的独宠?
乾隆兴致颇高,呵呵笑道:“和爱卿今天嘴上占了便宜了,哈哈。”
和珅听见皇上赞赏,心中兴奋。兴奋之后,却隐隐觉得不适,突然觉得心中一动,想起祖父英廉说的,你平步青云,譬如卵石立于危崖,多少人想把你踢下来,切不可得意忘形。蓦地心中一慌,觉得自己方才过于外露,嘴上逞强,正是祸来之前兆。乾隆开心之时,待自己犹如儿子,群臣因自己与皇上如此亲近,也都敬畏三分,但切不可忘了君臣之礼,失了分寸,自己只是皇上的一个奴才,皇上一句话,就可以让自己从九霄云头掉下来。当下警醒自己,面上逞强不得,须得如履薄冰,切不可再犯这种错误。
这一路“省方观民,勤求治理”的南巡,乾隆多次颁发谕旨,免去直隶、山东等地应征地丁钱粮的十分之三;凡是老民老妇,均加恩赏赐,沿途他还派官员祭祀那些已故的兴修河道的官吏;在杭州、江宁等地阅兵,再一次拜谒朱元璋孝陵。第五次南巡,共谕免江苏、安徽乾隆三十九年至四十四年欠银一百三十余万两。五月九日,起驾回京。回京之后,乾隆自己写《南巡记》,写了南巡的原因、目的,成效,记叙得失。从热闹的南巡中平静下来,他在养心殿终于可以静静地思考一下,他确实太需要安静了,只有此时,他才可以一手执笔,地方官员的一个个面孔重新浮上他的脑海,一幕幕繁华表象中的隐患他才慢慢品味出来。
必须杀鸡儆猴了,他想。
不过,拿谁开刀呢?乾隆陷入了沉思。
第二十二章 说钱财和珅诉衷肠 为病僮妙计请御医
冯霁雯肚子很大,掐一掐日子,已经接近临产,心中又是喜又有几分忧。喜的是自己的第二个孩子就要临世,为钮钴禄氏家族添丁,这是何等幸福荣耀的事;忧的是和珅正在南巡途中,恐怕见不到孩子出生的那一刻,这又是何等遗憾呢。
这一日突然听见丫鬟喜滋滋报道:“老爷回来了。”冯霁雯心中一激动,从床榻上坐起,就要挺着大肚子奔出去。丫鬟急忙叫道:“不要起床,老爷随后就来。”冯霁雯被丫鬟扶着,复躺床上。果不其然,刚刚躺下,和珅就匆匆进来,见夫人肚子鼓得像个球,俯身摸着夫人的身子道:“夫人辛苦了。”
冯霁雯想起身请安,被和珅摁住,冯霁雯此时满心的忧郁和期盼一瞬间释放,舒然道:“我就家里歇着,能辛苦到哪儿去。倒是你陪皇上走那么老远,腿疾可曾发作?”
和珅笑道:“这腿到了南方暖润之地,也不发作了,看来跟北方的寒气有关。刘全,把给夫人带来的礼物让夫人看看。”
刘全忙命家人把礼物搬过来,让夫人一一过目:苏州的锦缎,江南的各种精巧首饰、名贵小吃点心…
冯霁雯看都看累了,道:“老爷太费心了,给我带一点意思一下就是,也何必费那么多银子呢?”
和珅笑道:“夫人有所不知,这些哪用得着我花银子,人家都替我想好了,哪些礼物是送给夫人的,哪些是送给祖父的,哪些是由你送给亲戚朋友的,都说南方人心细,果不其然。”
刘全喜滋滋地插嘴道:“夫人的这些礼物只是一小部分,其他的珠宝古董、名马字画还多着呢,等夫人能走动了出去看看,定知道老爷此行收获不小。”
冯霁雯听了,却没有露出期待中的喜悦,只是微微一笑,似乎话中有话,又不便说。和珅对刘全道:“你把礼物弄出去,跟长二姑一起归置归置,古董字画不必装箱,我回头还要欣赏完毕再说。另外那匹汗血宝马叫专人照看,给精细粮吃。”刘全应声而去。
和珅坐在床沿,握着冯霁雯的手道:“夫人有话要说?”
冯霁雯对丫鬟道:“去给老爷泡一杯热腾腾的参茶来。”丫鬟应声而去。冯霁雯道:“老爷,有句话我不知道该不该说。”
“夫人总是有良言,但说不妨。”
“老爷这几年之间,已经挣下这么多家业,我想,适可而止。如果有哪些不该得的钱财,还是不要为好。”冯霁雯说着,眼巴巴地看着和珅。
“你说的是这些南方官员送的礼物?哈哈,这些只是一般的礼物,何足道哉。地方官员见了皇上,送上一份,我作为陪臣,自然也有一份,如果我不收他们的,倒是让他们难受,这些是明着的东西,皇上知道着呢,一点儿风险也没有。”和珅坦然道。
“我指的是这些,也未必是这些,我只知道,暴富之人,必失分寸。今天又暴增许多银两,明日又谁送了庄园,每听到这个消息,我不见得多高兴,倒是增加一份忧愁,夫君对财物万万不可太过执着。”冯霁雯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她自小在祖父家里,是大家闺秀,对钱财看得甚轻,所以也不打理家中财产,一切均由长二姑打理。
“呵呵。”和珅笑道,“夫人对家产的见识,我可不敢苟同。我自小为财所困,四处借贷,每借得一分银两,脑子里就一片光明,光明之中出现一条坦途,我与和琳走在这条坦途之上,便能忘却当下的困苦与屈辱。反之,每到绝境时,脑子里便一片黑暗。那银元宝对常人来说,就是钱财罢了,对我而言,却是温暖,让我心中光明一片。家中每增多一份财产,我心中便多了一份安定,一份喜悦。我的家产越多,我的儿孙将来便能免受我那样的窘迫,他们可以稳稳当当地生活,进可取功名,退可守家业,何乐而不为。”和珅侃侃而谈,想着千秋万代。
“你要把我说晕了。”冯霁雯抚着头道,“我只知道世上有适可而止的道理,不该得的东西来多了,我在佛面前求平安也心中有愧。”
“连皇上整天都在思虑钱不够花,我们这点家产又算什么?夫人是有孕在身,情绪多变,想多了。”和珅安慰着,岔开话题道,“我还怕错过了孩子出生的时辰,现在看来不会了。”
“按理来说,这时候早该生了,估计这孩子盼着能一睁开眼就见到你。”
“那敢情是,孩子在肚子里就这么聪明,不愧是我的孩子。”
谈到孩子,气氛好了许多。夫人忽然道:“暮雪病了许久,恐怕不行了。”
暮雪是和珅的书童,在家中时刻不离和珅左右,十分受器重。
“哦,这孩子年纪轻轻的,什么病让他一病不起?”和珅微微皱眉道,起身想去看看。
“哎,想知道,问问郎中就行了,人生死有命。”冯霁雯道,“他那病咳得厉害,晦气重,你也别去看了,否则染上了,因小失大。”
“哦。”和珅点了点头,心头升起一团疑惑。
和珅来到厅上,问了刘全和呼什图几个月的事宜。由于家业大了,呼什图成内管家,因他原姓刘,人称大刘;刘全负责外事和一切买卖财务,人称外刘。和珅走后,崇文门上关税的事务,也是刘全一应照办。由于关税细则制定严谨,和珅虽然不在,并无大的问题出现,和珅对刘全的管理颇为满意。
刘全一直惦记着郭大昌的事,问起来,和珅便将经过说了一遍。刘全道:“郭大昌这么没运气,居然让大人找不着。”和珅皱着眉头道:“我感觉他是故意不见我,可是我找不着什么原因。”刘全笑道:“不可能,如今全天下的人都巴不得见老爷一面,哪里还会有故意避而不见的呢,这打死我也不信。”和珅点点头,道:“于我而言,虽然是件小事,但确实是个谜。郭大昌虽是小吏,却有与众不同的见识,将来我若解开这个谜,必定大长见识。”
长二姑进来,和珅便问她书童暮雪缘何就病倒了。长二姑本来一脸兴奋,听了此话倒是严肃起来,道:“太太没有告诉你吗?”和珅道:“她身孕要紧,似乎不愿多谈病的事,嫌晦气,我来问你。”
长二姑道:“这个我可不便说起,我要是说起来还以为争风吃醋呢,你还是去问太太吧。”
和珅不耐烦道:“你我之间没有那么多忌讳的,实情告诉我便是了,要是不说,我还真着急了。”
长二姑道:“都是你疼爱的人,我说了你要是不信,说不定还会惹祸上身,问太太有何难呢?”
和珅胃口被吊起来,简直要冒无名之火了,道:“叫你说便是,这么古怪的是要气我么?”
长二姑知晓和珅脾气,倒不害怕,只是道:“我只能说此事与纳兰有关,具体的,你还是问太太比较好些。”说罢,把嘴附到和珅的耳朵上,道:“老爷你给我带来的碧玉耳环真是讨人喜欢,晚上我戴上你来看看。”说罢,嘤地笑一声,远远跑开了。
和珅觉得此事颇为蹊跷,只因暮雪是自己宠爱的书童,一个个怕说话得罪了自己,便避开话题。太太冯霁雯当然可以直言不讳,可是她在孕中,似乎因犯忌不太想提及此事。和珅觉得只有自己亲自问问暮雪是怎么回事。心里想着,便往后园踱步,正看见冯霁雯的贴身丫鬟如意正端着器皿,往暮雪的房里去。和珅想到如果让夫人知道他去过暮雪的房里,担心沾染上病,对她身体不好,于是停住脚步。
如意十四岁,到夫人身边有两年了,刚来的时候怯生生的,帮夫人端茶倒水,伺候饮食,后来做熟了,越发伶俐,两只眼睛滴溜溜转,好奇地看着府里的各种人事。她端着饭汤进来,看暮雪面朝里侧躺着,一动不动,眼里流露一丝恐惧,叫道:“暮雪、暮雪,你还活着吗?”昏睡的暮雪被唤醒,呻吟了一声。如意听见了,振奋起来,道:“来,吃饭了。”把暮雪移转过身。暮雪睁着无神的眼睛,吃力地摇头。如意道:“吃吧,夫人心好,才天天让我给你送,要换了别人才不管呢。”暮雪启开苍白的嘴唇,道:“我会死吗?”如意道:“当然会死。”暮雪当即留下可怜巴巴的眼泪,呜咽道:“我真的不想死。”
如意扑哧一声笑了起来,道:“哪个人不会死呀?不会死的就是神仙哟。你不吃我真的拿走了,到时候真要死了我也救不了你。”
暮雪道:“可是我一点都吃不下去。”如意道:“把嘴张开,我喂你——不过你可别跟别人说我喂过你,羞死了。”
暮雪张嘴吃了几口,就再也吃不下去,问道:“老爷回来了吗?”如意道:“老爷是回来了,可是不会来看你,夫人怕他沾了你的晦气。”暮雪呜呜地哭了起来,有气无力道:“老爷都不理我,我肯定要死了。”
如意道:“死了就死了,那么怕死干什么?谁让你招惹上纳兰,府里的人都说她是丧门星。”
暮雪哀求道:“我真的是没招谁没惹谁,连你都不信我么?”
“你没招她惹她,一定是她招你惹你了,那你说说她是怎么招惹你的?嘻嘻。”如意嬉笑着问道。
“我我我…我都要死了,你还这么折腾我…”
“哼,还是不想说,真是小气鬼。你不说我也知道,府上上上下下都知道了,你是自作孽不可活。你不吃我就走了。”
“你就不能多陪我一会儿吗?”暮雪哀求道。
“小气鬼,我才懒得陪你。晚上还要给你端汤药过来,你思量下到时候要不要告诉我底细。”
如意“哼”了一声,装作气鼓鼓地出门,刚在长寿廊中走了几步,蓦然一抬头,看见和珅就站在自己面前,正盯着自己,吓了一跳。
“如意,暮雪是怎么病的?”和珅问道。
“我…我不知道呀老爷。”如意怯生生地回答。
“嗯,那谁知道?”
“您还是问夫人吧。”如意红扑扑着脸,低着头突然就跑开了。
和珅看了看左右,踱进暮雪的房里。暮雪惊觉,朦胧中看见是和珅,叫道:“老爷,是你吗?夫人说过你不会来看我的,我是在做梦吗?”
和珅见到暮雪,像个纸糊的人儿,薄薄地躺在床上,脸部是苍白的,一阵风就能吹走。不由想起尹江阿刚刚把他送给自己时,一副清秀可人的样子。
尹江阿曾帮助和珅报信,使得和珅在永贵的弹劾中躲过一劫,因而成为和珅的挚友,和珅于是决定找机会提拔尹江阿。尹江阿投桃报李,想孝敬和珅,不过想来想去,金银财宝什么的,都是寻常之物,便送了一个自己刚刚得到的书童,作为小相公。
原来乾隆之时,男风盛行,一时引为风尚。
究其原因,乃追溯到清初,朝廷吸取明朝荒淫亡国的教训,下令京城之内严禁各级官员嫖娼狎妓、侑酒行欢,违者削职问罪。《大清律例》规定,文武官员嫖娼、吃花酒的要打六十大棍,拉皮条的打三十大棍。此政策在咸丰之前贯彻得比较彻底,京城的妓院几致关门停业。平康北里的官妓几乎绝迹,即使有些私窑暗娼,一般官员也不敢问津。因此官员们另辟了蹊径,狎相公、逛相公堂子(男娼馆),狎伶之风在官员中盛行一时,巨商富贾、达官贵人纷纷买来眉清目秀的小男孩当男宠。乾隆年间状元毕秋帆,当其妻子称男娼还不如老妈子时,他说:“这些相公的好处,好在面有女容,身无女体,可以娱目,可以制心,使人有欢乐而无欲念,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蓄养男宠并不以为耻,而引以为豪,例如大画家郑板桥在《板桥自叙》中,就提到了自己有“断袖之癖”,说自己“酷嗜山水,又尤多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余桃口齿及椒风弄儿之戏指的就是同性恋。郑板桥一生养过多个男宠,其做官的俸禄与卖画所得的钱,有许多是花在此事上了。郑板桥七十一岁时,曾与时年四十八岁的清代著名诗人袁枚有过一次会晤。二人乘兴唱酬,甚为欢畅。酒至半酣,板桥说:“今日之衙门,动辄板子伺候,那板子偏又打在桃臀之上。若是姣好少年,岂不将美色全糟蹋了?我要能参与朝廷立法,一定将律例中的笞臀改为笞背,这才不辜负了上天生就的龙阳好色。”袁枚一听,道:“我心有戚戚焉。”可见男风之盛,龙阳有情。
和珅见了暮雪很是喜欢,面若桃花,双目有情,翘臀如新笋鲜嫩,不由夸赞尹江阿的眼力。暮雪表面是和珅的书童,但内里很受宠爱,这一点府中上下心知肚明,因此也轻易不敢谈论暮雪的事。如今和珅见到暮雪身上活力全无,奄奄一息,岂能不心痛。
“暮雪,这不是梦,我是看你来了。”和珅轻轻道。
暮雪挣扎着要起来请安,和珅阻止道:“免了免了,你告诉我,是如何病倒的,又病到这么严重?”
暮雪挣扎着,边流眼泪,边喘气,边把一幕幕说了出来。
原来和珅走后,纳兰便整日缠着暮雪。纳兰初尝男女之事,一发不可收拾,硬生生与暮雪成云雨之欢。不论是在书房,或者在园中假山、树林之间,逮住暮雪,就四肢交缠。暮雪起初不肯,耐不过软磨硬泡,只好从了。纳兰与和珅是一种滋味,与暮雪又是另一种滋味,她情欲极为旺盛,又不以为耻,照着春宫图,无师自通,试了种种交欢。家人丫鬟,在花园各处,无意中撞见了,偷偷回避。有那种特别好奇的,便躲在一边偷看,又将纳兰情状,说了出来。长二姑早闻此事,心中生气,但她也是心性伶俐,知道纳兰是和珅宠爱的,不可与之敌对,否则斗来斗去,难免自伤。一次,长二姑候着纳兰与暮雪跑进假山山洞中,便使了一计,扶着太太出来散步。冯霁雯掂着肚子,长二姑扶着,丫鬟跟在后面,慢慢儿踱步,到了假山处,发觉洞里传来奇异的声音,冯霁雯经不住好奇,长二姑扶着进去看了,正逢着纳兰与暮雪倚着石头,正在干那好事。洞中天光从顶上漏下,觑得一清二楚。冯霁雯见此乱状,羞怒道:“真是成何体统!”怒斥一声,退了出来。纳兰见有人惊扰,并不在意,嘻嘻笑着。暮雪见状,惊得魂飞魄散,脸色煞白,一下子软了,瘫倒在地,一时竟起不来。纳兰扶他起来再干,他却像一堆烂泥,立起来又瘫下去,自此病倒。好在冯霁雯好心,叫了郎中来看,郎中看脉象,是风邪入侵,开了伤寒症的药方,吃了时而好点,时而反复。是药三分毒,药吃了,却更加虚弱,不思饮食,脸如白纸,唇若锡箔,本来一副嫩生生的骨架,就跟风筝似的了。其时这种症状并不少见,一些体质虚弱的纨绔青年,往往极虚而无力回天,冯霁雯知道无药可解,现在死马当活马医了,能扛到和珅回来,见一面就算了心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