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在看什么书?”
纶太郎转身合起书,让父亲看书的封面。那是一本精装书,装订处有沟槽,人造皮做成的封面上印着大理石花纹,而且还有烫金的“福井县立朝仓高中第四十一期毕业生”字样和校徽的设计。
“高中的毕业纪念册吗?”警视说。“对了,隔壁的房间里好像也有相同的东西。怎么了?毕业纪念册有什么问题吗?”
“不,没有问题。因为我只在电视的谈话性节目里看过她们一眼,对她们的长相没有印象,所以想好好地看清楚她们的相貌。”
“可是,纪念册里的照片至少是六年前拍的,而且还是穿着制服的照片。人说女大十八变,从乡下来到东京,她们洗去了乡村味,或许已经完全变了一个样。拿来,给我看看。”
警视强行拿走纪念册,转身背对纶太郎,独占了纪念册。他翻到不同班别的页面开始浏览。纶太郎有点失望地看着父亲,父亲本人一点也不觉得自己有错,纶太郎只好无可奈何地别开脸。
“有了!”
纶太郎听到父亲的声音,很快便夺回纪念册,摊开在矮桌上。警视慢慢地坐下来,非常感慨似的说:
“最近的女孩子即使是在乡下长大的,到了高中的时候就变成很成熟的模样。我们从前可不是这样的。那个时候的女孩子都有红红的脸颊,那样比较可爱。”
“那是什么时代的事了?”纶太郎苦笑地说,接着一边蹲下来,一边问:“在哪里?”
“这里,她们两个人的照片排在一起。”警视指着大头照说:“这个是清原奈津美,旁边的是葛见百合子。”
被翻开来的那个跨页是当时三年E班全体学生的照片,虽然是一、两寸的大头照照片,还是各有各的表情。这一班的男生和女生合起来有四十人,因为版面配置的关系,左页的中央放了一张在教室里全班合照的照片。大头照排列采用男女混合式,清原奈津美和葛见百合子的大头照在右页第二排,从左数过来的第二个和第三个。她们身上的制服是常见的深蓝色西装外套。两个人的皮肤都很白,五官端正的脸上带着没有矫饰的纯朴笑容,只可惜发型都很土。她们都不是第一眼就会吸引人注意的女生,和班上的其他女生比较起来,两个人更像还没有被雕琢的璞玉,感觉不出她们的特性。
纶太郎的视线移到这一页的右下角。那里列出与照片对照的名字,与各人参加的社团名称。警视看着照片,念出她们两个人的名字。纶太郎觉得有些困惑。

齐木雅则(排球社)
近藤聪
清原奈津美(图书社)
葛见百合子(图书社)
樫村欣司(足球社)

“爸爸。”
“什么事?”
“您能够再念一次她们两个人的名字吗‘”
“你没有听清楚吗?好呀念几次都可以,你看清楚啊!”警视指着左边的照片,说:“这个是清原奈津美 ”然后指着那张照片右边的照片,说:“这是葛见百合子。”
纶太郎摇摇头,说:“名字念颠倒了。”
“你在说什么 ”警视生气地说。“我看过档案资料里的照片。虽然现在的发型和纪念册里的不一样,可是她们的脸并没有改变。因为我知道她们的长相,所以才能够立刻从纪念册里找到她们的照片。相信我的眼睛吧 ”
“可是,这里是这样写的呀!你看,从左边数来的第二个是葛见百合子,然后是清原奈律美,和爸爸说的顺序相反。”
“借我看看。”
警视不敢置信地抓着纪念册,仔细地看照片,甚至还拿出老花眼镜确认列在下面的那排名字。看过了之后,还是带着怀疑的语气喃喃地说:“真的耶太奇怪了,难道是我记错了吗?”
“怎么了?警视。”柏木已经讲完电话,正好在这个时候走过来。
警视面有难色地说:
“喂你们会不会把被害人与凶手的照片弄错了?”
“怎么可能?”
“那你看看这个。这是她们两个人高中毕业纪念册里的照片,你看得出谁是谁吗?”
警视让柏木看纪念册,但是用手遮住名字的部分。柏木很快看了照片一眼,毫不犹豫地指出两个人的照片,并且和警视一样,分别念出她们的名字。
“一目了然嘛我还记得她们的长相。”柏木的说法和警视刚才的说法一样。
“我也和你一样,可是名字相反了。”法月警视以不安的眼神看着柏木,然后放开遮着名字的手。
“真的耶 ”柏木皱起眉头。“会不会是纪念册上的名字印错了?”
“不,我不那么想。”纶太郎插嘴说。“请仔细看看名字的排列方式。这是依姓氏来排列的,按照日文的五十音,从左边开始的姓氏,第一个字发音分别是樫(KASHI)、葛(KATSU)、清(KI)、近(KO)、齐(SA)。不止这一页如此,这本纪念册的照片排列顺序不是用男女区分,而是以姓名的发音。也就是说,她们两个人的照片会摆在一起的原因,并不是她们的感情特别好,而是名字的发音接近的关系。在KI的前面,这本毕业纪念册既然是做成左翻的,所以葛见百合子的照片理所当然会在左边,也就是在清原奈津美的前面。所以说,印在这里的名字顺序应该是正确无误的。”
“没错!”柏木同意地说。“确实是那样。”
警视突然站起来,走出清原的房间。过没多久,他从百合子的房间拿出一本同样的毕业纪念册走回来。翻到三年E班的那一页,与奈津美的毕业纪念册对照之后,果然两本是一模一样的。
“纶太郎。”警视打破令人不舒服的沉默。“这要作何解释呢?请你说明一下。”
纶太郎一边思考,一边回答:
“有一种可能性,不过会颠覆之前的想法——被杀死的人不是清原奈津美,而是葛见百合子。我们视为杀人犯,现在正在逃亡中的葛见百合子,其实是清原奈津美。又或者说,刊登在毕业纪念册上的照片,在印刷之前就被放反了——也有这样的可能性。”
“好,我知道了。”警视打起精神,用急促的语气说:“我收回昨天晚上对你说的话,这个事件似乎不像外表那样的单纯。尸体被毁容的原因,或许就如你说的,是凶手企图掩人耳目的手法。葛见百合子和清原奈津美在东京共同生活六年半的某一个时候——现在还没有办法了解是什么时候,她们彼此互换名字,我现在不否认有这种可能性了。凶手因为担心这件事被发现,所以烧毁了被害人的脸。这是合理的想法,怎么样?这个推理还合理吗?”
纶太郎连忙点头。柏木双手抱胸,低头苦思着,一副不愿意承认错误的样子。警视好像在提醒什么似的问他:
“我看到的她们两个人的照片,是从哪里来的?”
“从她们任职的公司员工资料簿借来的。因为是分别拿到的,所以应该不会弄错,而且还分别询问过她们公司的同事——包括三木达也,也请他们确认过照片上的照片。死者的家属也——”
“死者的家属虽然确认过遗体了,但是因为死者的脸部被毁容了,所以认尸时只是形式上敷衍了事而已,在这当中存在着误认的可能性。为了避免搞错死者的身份,最好还是再确认一下比较好。还有,除了发布葛见百合子的照片给各个单位外,最好也加上清原奈津美的照片比较好吧?——不,或许照片是对的,只是把名字换过来就可以了呢?啊,哪一种都可以啦!总之,为了万无一失,还是把两个人的名字和照片都发布出去吧!另外,调查一下三木达也是否做了伪证,或许他是她们两个人当中某一个人的帮凶也说不定。”
“我觉得没有这个可能性。不过,查一下也无妨。”
“要不要让他看看这本毕业纪念册?”纶太郎提议,“虽然不知道他会有什么反应,可是我们或许可以从他的反应中,得到厘清目前这种混沌情况的线索。”
“你说得也有道理。那么,三木那边就由我和小犬负责,我刚才说的事就请你安排行动吧!还有,也请你联络一下她们两个人的母校,确认制作毕业纪念册时是否有放错照片的事情。”
“关于影印日记的事呢?”
“这点当然也要问。千万不要有任何遗漏。”

 

 



第八章

 

在起伏平缓的鹿之谷路一角,你化为电线杆的阴影,无声无息地伫立在那里。现在是太阳还未升起的早晨,漆漆的东山山峦棱线将在黎明前的天际露出外形的时刻。墨色的空气包裹着潮湿的冷空气,徘徊在仍然沉睡中的住宅区,像步哨一样整齐排列的街灯照亮了冷冷清清的柏油路面。现在唯一在动的东西,就是在带着苍白光芒的黑暗天际,飞翔而过的乌鸦群。它们叼起垃圾收集日时集中在路旁的塑胶袋,扯开袋子,袋里的腐臭食物和残渣散落一地。橘色的车头灯一闪即逝,躯体庞大的货柜车占据了马路,从你的面前飞驰而过。被车吓走的乌鸦又飞回来了,还大摇大摆地吃起地上的食物。你觉得最近好像才看过眼前的这种景象。除了你之外,这里没有别的人影。尖锐的鸟叫声从山的那边传过来,就像缓缓扩散开来的涟漪一样,唤醒拥有一百五十万人口的都市的声音,从街道的那边传了过来。
你隔着马路,监视着斜对面的民宅大门,那是一栋独门独院的和风建筑。这栋房子被沿着马路砌成的石墙围绕,只露出院子里高大的松树和二楼的部分。在石墙的断裂处设了一道门,上面装饰着某种仿饰图案的铁铸门紧紧关闭着,门外的灯早就熄了。你的监视行动应该已经超过三十分钟了,然而你所监视的那扇门一直文风不动。你很有耐性地继续监视着。
一辆送报纸的摩托车进入你的视线范围内,但是摩托车没有停在你监视的房子前面。接着出现的是嘎吱嘎吱的声音,送另一家报纸的脚踏车出现了,送报生把对摺的报纸塞进信箱里,他完全没有望向你的方向,就到下一家去了。你看看手腕上的表,时间是五点四十分。昨晚虽然一夜没睡,但你体内的肾上腺素发挥了作用,你的眼神仍然十分清晰,一点困意也没有。不久之后,你听到玄关的门开了又关的声音,然后你看到人影与门重叠在一起。你屏住呼吸,稍微转动了身体的方向好转进死角,让自己完全紧贴着电线杆。
你用一只眼睛窥视斜对面。打开铁门的中年男子来到路上。包括鞋子在内,他全身的衣物都以银色与黑色统一,瘦瘦高高的身材维持得相当好。不过,仔细一看,就会发现他的小腹微凸;接近完美的明显五官上,却隐藏着可以说是放纵、也可以说是软弱的缺点。起床后梳过的头发,现在看起来还是有一点点的不服帖。亲眼所见的他与杂志上的照片或电视荧幕里的他,表情与神态竟然可以一模一样,这或许可以说是这个男人的一种才能吧!你嘲讽似的想着。
男人在路上反复地做了一阵子教科书上的抬腿运动后,发出鞋底摩擦路面的声音,缓缓开始跑上哲学之道。藏身在电线杆后面的你露出脸来,目送男人的背影消失之后,才靠近男人走出来的房子前面,仔细地看了一下门上的名牌。名牌上刻着:龙胆直巳。你用手指抚摸那个名字,把石头的粗糙感和冰冷的触感记忆在脑子里。接着,你跟随龙胆,也爬上相同的坡道。


* * *

 

黑夜已经完全结束,疏水道弥漫着早晨的薄雾,透明的阳光射进其边的散步道。踢着小石子路的声音相当有节奏地传进你的耳朵里。那脚步声不止一个人,所以不是龙胆的脚步声。你又躲藏起来了。三个像体育系学生的年轻男子从你的前方跑了过来,等他们经过之后,你才再度露出脸。你讨厌踩在小石子上的声音,所以选择走铺着石板的散步道来追赶龙胆。很快地,你看到他的背影了。
龙胆往南禅寺的方向走去。他的速度不快,有心的话很快就可以追上他。但是,你稍微压抑了这种想法,只是很谨慎地和他保持一定的距离,让他随时在你的视线内,此时只有你和他两个人。龙胆只注意自己的步调,并没有发现你的存在,也完全没有回头。随着你和他之间的距离接近,你的心跳加速了,衣服下的皮肤因为汗水而变得潮湿起来。这纯粹是因为走路的关系吗?还是情绪即将沸腾的前兆?你自己也无法分辨。只是,隐藏在你心中的那股凶暴之火正在燃烧着,这是十分明确的事。从你口中吐出来的热气里,可以看到一道白色的光。
来到若王子附近后,龙胆的速度减慢,已经完全是平常走路的速度了。哲学之道的终点在南禅寺附近,沿着疏水道的堤防边有简易的游戏器材和石凳子,看起来就像一个小公园。龙胆到了那里,便坐在石椅子上,呼了一口气后,拿起毛巾擦拭脸上的汗水。从他的动作看来,可以明白这是他习惯性的休息。龙胆很轻松,完全是没有防备的状态。你看了看四周,确定附近没有别人后,便慢慢地、若无其事地靠近他坐的石凳子。你一边按捺不断在腹内翻滚、无处宣泄的愤怒,一边问道:
“你是小说家龙胆老师吗?”
“是。”龙胆对被人认出之事,似乎有点得意。他点点头,以愉快的口气反问:“你是学生吗?”
“嗯。”你装出对他很感兴趣的样子,一步步靠近他。“我常看你写的散文和短篇小说。”
“谢谢,谢谢捧场。” 棒槌学堂·出品
“每一期的《VISAGE》上,都有你的连载短篇小说。”
“啊?对啊!那本杂志原本好像是化妆品公司的宣传刊物,容我不客气地说,那本杂志根本和文艺扯不上关系。但是他们编辑部的人非常诚恳地来邀稿,说一定要刊登我的作品。不过,那算是女性杂志,想不到你也会看。”
“因为我认识那本杂志的编辑。”
“你认识清原小姐?”这句话说出口的同时,他好像想到什么不愉快的事情似的,脸上立刻浮现遗憾的神情。“那个——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她实在很可怜。事情发生得太突然了,一个好好的人就这样走了。我觉得很遗憾。”
你摇摇头,站在龙胆的正前方,然后从上俯瞰着他,劈头就说:
“不对。她的名字是葛见百合子,她说承蒙你照顾了。”
龙胆一脸错愕,摇着头问:
“——你刚才说的是谁?”
你没有回答。不断涌现的激动情绪再也控制不住。你揪住他身上慢跑服的衣领,把他拉向自己,然后举起右拳,不假思索地挥向他的脸。
“啊!你要做什么?”
对方说了什么你完全听不到。拳头落下的沉重声响让愤怒的火焰燃烧得更旺盛,你的第二拳、第三拳接续打在他的脸上。龙胆因为拳击的冲击力而左右摇摆着,他的脑袋呈现一片空白,只是呆呆地看着你。他双手下垂,没有采取任何防御的姿势。你在心里呐喊:就算你这家伙到现在还不明白是怎么一回事,也别想隐瞒自己的罪恶;现在加诸在你这家伙身上的,是你对她做的事的应得报应。龙胆的脸颊已经肿胀、腰已抬不起来,你抬起膝盖撞向他的心窝。他发出苦闷的呻吟声,双手按着腹部,想要蹲下去,可是你一脚踢出,让他的身体整个倒在地面上。你自己也不知道何时身手变得如此敏捷了。
“——饶了我、饶了我。你一定误会什么了!”
龙胆用双手护头,脸朝地面,泪流不止地哀求着你。他流鼻血了,多么丑陋的姿态呀!这种男人!一定要让他知道你的厉害!你的鞋底踩着他的头,让他的脸贴在地面上,让他的嘴巴里塞满泥土,哭不出声音。露出像蛆一样的丑陋姿态的人,就是龙胆直巳,这是最适合这个家伙的姿态。你的脚尖踢着龙胆露在外的腹部和胸部。这时龙胆才好像终于想要保护自己似的,弓起了身体,让自己缩成一团,像马陆一样。可是你不管他是何种姿势,仍然继续踢他的侧腹、脚、背。你毫不留情地用脚尖踢他,用脚跟踩他。龙胆胡乱地挣扎着,他倒在泥土地上痛苦地呻吟,慢跑服上已经满是泥沙。
你的身体一直在发热,并且愈烧愈旺,好像要把内的火焰燃烧殆尽才甘心似的。被烧焦的心只能以暴力的形式来寻找发泄热度的出口。只有看到龙胆挣扎与痛苦扭动的样子,才能让你获得短暂的慰藉。虽然汗水流入了你的眼中,你也毫不在意地继续踢,一点也不留情地踢。龙胆已经动也不动了,也不再发出痛苦的呻吟声了。他失去意识了吗?就算他已经失去意识了,你也不想停下来。单方面一味施加暴力的你的丑陋模样,老实说并没有比龙胆好看。可是,除了这么做之外,你不知道你还能做什么。 棒槌学堂·出品
终于,你心中的火焰似乎快要燃烧完毕了。你冷静下来,心中的怒火退潮了。你就像退潮后被独自留在沙滩上的沙子,站着不动。你耸动着肩膀喘气,好像被异物附身的身体仍然在发烫。你以手臂擦拭脸上的汗水,眼睛往下看着地面。龙胆失去意识,他的脸肿了,全身到处是瘀青,某些部位偶尔还会痉挛地抽动几下。你对这样的他一点悲怜之情也没有,只是想着:还没有死吧?谁会想要你这种人的命呢?等你恢复意识时,好好想一下为什么会遭到这种对待吧!
你用手帕擦掉沾在手上的鼻血,再一次做了深呼吸,然后突然觉得累了。树梢上小鸟的叫声传进你的耳朵里。从疏水道那一边吹过来的晨风,刺激了你微微出汗的皮肤,你觉得冷了,身体不自觉地开始颤抖。不能一直留在这里,因为你听到坡道那边传来脚步声。你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朝着脚步声的反方向,慢慢地走着。现在的感觉只有疲累和困倦。你想忘掉一切,想好好地睡一觉。

 

 



第九章

 

茹贝儿化妆品的总部位于银座六丁目热闹的并木大街上,即使在这条拥挤的大街上,仍然是一栋外观十分豪华的建筑。它是业界排名前五名的知名公司,正面看起来很壮观,一踏入建筑物的内部,马上就可以看到挑高的会客大厅。大厅以螺旋与曼陀罗花为主要设计,墙壁和柱子是由色彩鲜艳的条纹石打造而成,每个角落都细心地表现出后现代的优雅趣味。从数年前开始,玩弄这种装模作样的装饰、把属性不同的事物混搭使用的折衷主义,变得很受欢迎。
没错,一九八〇年代,正是化妆品公司宣传部的黄金年代,为了展示新产品而千挑万选出来的宣传部职员们,可以说个个都是走在炫丽时代尖端的人。市面上的口红、粉饼、化妆水不断推陈出新,他们的脑子也时时刻刻都在进化,利用种种战略与人的潜意识,撩拨消费者的幻想模式,将生产=劳动中心社会,转移成生产=消费中心社会。就像布希亚[【注】:布希亚(Jean Baudrullard),法国哲学家、社会学家。]早已看穿的社会现象一样:高度资本主义已经进入了新的局面。八〇年代后半,化妆品公司的年营业额曾经高达一兆日圆。可是,那不是什么可喜可贺的事情,因为一兆日圆只是在玩数字游戏。日本的国内市场已经成熟,消费者的需求也达到饱和的状态,无法再有高度经济成长期时,“东西制作出来,就可以销售”的期待。消费者的意识改变了,在价值观多样化与个性化的成熟市场里,以小众购买层为目标的市场竞争变得愈来愈激烈。在石油危机后的低经济成长时期里,首先反映出这种变化的,就是靠着虚荣心成长的化妆品行业,这种情况一点也不足为奇。另外,从化妆品与广告无法切割的关系看来,会有这种情况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成本神话结束了,“附加价值”成为最重要的字眼。在白热化的研究开发竞争下,化妆品业界也引用了最先进的生物科技、高精密陶瓷等等令人瞠目结舌的技术,发明了生物透明质酸、钛白的薄片板状化、高纯度绢丝粉粒子、多重乳霜、微胶囊技术、中空多孔球状粉末、多机能性新蛋白质·PM……等等最新的高科技产品。然而,消费者对这些新产品到底了解多少?恐怕是一点也不明白吧!新素材、新技术不断开发进步的结果,造成各家厂商的商品本身的效果愈来愈不明显,看不出有什么太大的区别,最后只能靠色彩的些微差距来左右业绩。即使是集合了尖端科技精华的生物新素材,一旦离开了研究室,也只能靠新奇的宣传文句来吸引大众的注意,而那些新商品的名字,则像是一连串莫名其妙的魔法咒语。根本没有人在意白天和夜晚分开使用的粉底成分比率如何,或保湿能力有什么的不同。
新商品最重要的事就是命名,因为商品的名字通常可以决定市场的占有率。最佳的名字是听起来响亮,其中包含某种意思,虽然听不太习惯,但会给人新鲜感、容易记忆的名字。总之商品名的好坏,关系着销售的结果。于是,撰写文案的高手们便把听不习惯的外国用语,拼拼凑凑地创造出一个又一个让人迷惑的横行文字,变成了商品的名称。就像赋予我们名字的就是我们的父母一样,撰写文案的高手们赋予没有灵魂的商品名字,让消费者对商品有概念,让商品拥有生命,他们可以说是商品的父母。被赋予概念制造出来的商品,以大众的潜在欲望为粮食,逐渐成长。可是,它是比小孩子更贪吃的“生物”,永远也没有饱腹的感觉,而且发育速度快得惊人,才学会了走路,马上就变成一个大人。就像润丝精才发明出来,马上就可以与洗发精合而为一,让消费者在匆忙的早晨,也可以快速地整理好头发出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