化妆品业界每年都会开发出三千到四千种新产品、新颜色,这些商品都会被送到市面上。春天有口红,夏天有粉底,秋天有重点化妆,冬天是基础保养品。每个季节都以新的产品为中心,赋予一个新的促销活动主题,再为商品找到一个最适合的角色,然后展开轰轰烈烈的推销活动。广告的制作费用没有上限,在起用人气偶像明星做广告代言人的同时,演艺经纪公司也会乘机暗中布局,让默默无名的新人在十五秒的广告里成为明星,同时配合广告推出歌曲,让广告歌一跃成为排行榜上的热门歌曲。利用多种媒体,让一件商品在全国各地同时造势,这种宣传造势的成果,可以从线上的市场调查数字看出来。脑筋灵活的宣传团队就会依据调查出来的数字,利用电脑开始构思下一个年度的宣传战略,一刻也不容迟缓地创造出新的感性仙境。只要大家都用相同的速度在竞争,你的相对速度就等于零。各位!停止不动不等于维持现状,而是马上被抛到后方。流行的趋势不可能自己从天上掉下来,必须靠我们的双手去开创出来。男人为什么不能化妆?不,对男性而言,化妆不正表示对自我的最后解放吗?商品是否卖得出去,和是否能够准确地洞察市场未来的走向息息相关。如果能够潜意识地以市场动态为前提,那么即便只是一件复制的商品,也有行销整个世界的可能性。商品卖不卖不在商品本身,而是你创造出来的未来能否打动消费者的心。商品是否能在市场上存活的前提,就是盛大的推销活动。随着情报科技的超级进化,不久之后,比实物更加精巧的虚拟物品就会打败所有的东西吧!到那个时候,广告业就可以摆脱实物商品的束缚,确立“为了宣传而宣传”的宣传模式了!
不良价值相对主义的蔓延,是虚无主义在世纪末并发的自闭性贫血症?不,不是那样的。那是完全的自由感性王国,不管价值体系如何地面目全非,也不能诋毁广告的价值。广告本身虽然不具任何价值性的任务,但当它被赋予了流通情报的任务后,就拥有了操作各种价值的权力。请各位相信自己的感性吧!在未来的新世纪里、在超级资本主义的黄金时代里,浮游在媒体网路上的情报,将会成为世界经济的唯一的货币。全方位沟通的千年王国因为多媒体的出现而诞生了,而我们之中的某一个人,将是真正的趋势领导者。这个人会支配、领导着等待神谕的大众——不,是全世界。
或许有人会说这是毫无根据的夸大妄想。可是,没多久以前,人们不是还争先恐后地参加这个感性王国的建设,并且囫囵吞枣地全盘接受那种理论吗?不过是个人某一种属性的“感性”,却被过度评价为可以左右时代的要件;广告等于“文化”的谬误,被当作是一般常识来散布。“走在时代尖端”的乐天幻想,让人好像患了舞蹈症一样不自觉地手舞足蹈。八〇年代就是那样的时代。
但是,现在是不能只靠广告卖东西的时代。不只化妆品如此,这种情形不管在哪里都一样,这已经是一种常识了。泡沫经济崩溃的时候,人们勒紧自己的荷包的原因,是因为未来的景气混沌不明的关系?还是因为大家已经发现到小人国的格列佛,其实就是“国王的新衣”里没有穿衣服的国王?不管媒体变得多么先进、多么具有煽动力,也难以吸引体验过所有事、经验丰富的大众了。可以让大众随着笛子的声音起舞,然后再创潮流的事情,已经找不到了,而且今后也不会存在着那样的文化。大众已经没有新的要求或需要了。推出商品的一方与其使用媒体创造话题,还不如好好反省商品的本质与真实性,而购买的一方也要从紧绷的时代感中放松心情,名牌不再是名牌,一切的消费行为将回归到基本面。曾经那样纷扰不安的波斯湾战争也已经过去了,这个时代处于一切都停滞了的状态。再这样继续下去,九〇年代不会发生什么事,也不需要发生什么事,半旧不新的事物将在世界最大、最富饶的时代里复苏,让这个时代变成无趣的时代。真的会变成那样吗?宣传部的人们只能叹气低喃着:“找不到出口——”(有必要用这么长的篇幅来讲述貌似和本书内容不相关的一些事情吗?郁闷!)

* * *

因为花了不少时间在外面停车,所以进入大楼时已经是下午两点了。由于一楼的层面是开放式的活动场所兼展览室,所以人来人往相当热闹,但也因此显得嘈杂,四周的气氛有些浮躁。纶太郎和父亲并肩走上位于大厅中央的电扶梯时,听到不知从哪里传来的水流声,水流声中还杂着啁啾的鸟啼。他本以为自己产生幻听,于是转头环视整座挑高的大厅,终于理解自己为什么会听到那样的声音。好像象征这个业界突然涌现的生态热潮般,不知录自南美洲还是某个密林的自然界声音,透过扩音器传遍了整个大厅。可是,氯氟烃[【注】:Chlorofluorocarbon(CFC),即破坏臭氧层的主要元凶。]不是被禁止使用了吗?把防紫外线当作卖点的营利企业和现在以保护环境为主题的言论,不是互相矛盾吗?算了,与其讨论这个,还不如留意这股生态热潮到底能够持续多久。(与其讨论这股生态热潮到底能够持续多久,不如静下心来琢磨一下如何写好一本真正的推理小说吧。)
沿着二楼的墙壁,设置了一张很像饭店寄物处的接待桌。接待小姐的脸上挂着微笑,她的皮肤白皙透明,似乎无法对自己公司的产品作出贡献。这样的女性摆在这样的地方,可以说是适才适用吧!这里的人事部长想必也很喜欢她的酒窝。她的领口打着蓝色蝴蝶结,制服的腰带凸显了胸部的线条,看起来更显丰满。法月警视让抱着公事包的纶太郎跟在他的后面,走到接待桌前,说出想要找的人的单位与名字。
“请帮我找出版文化事业部的三木。”接待小姐看了看隐藏在接待桌下的内线电话表,然后以口齿清晰的女低音回答:“对不起,请问您是哪位?和三木先生约好了吗?”
警视斜视旁边一下,然后以非常熟练的手势露出自己的警察手册。不过,看不出接待小姐有因此而吃惊的表情。她好像非常了解似的点点头,没有再问多余的问题。
“我是警视厅搜查一课的法月。”警视报了自己的名号。“刚才我和他本人通过电话了。”
“知道了,烦请稍候。” 棒槌学堂·出品
接待小姐打开内部对讲机的开关,按了出版文化事业部的号码。纶太郎对接待小姐的应对感到十分佩服,他的视线越过父亲的肩膀,目不转睛地看着接待桌的后面,拿着听筒的手指线条非常优美。简洁地对答之后,她按掉内部对讲机,视线又回到警视的身上。
“请稍候。三木马上就会下来了,请到那边等一下。”她说话的时候不仅脸上仍然维持着笑容,还以优雅的手势指着同一个楼层的电梯前面。那边的大理石地板上,对称地排放着接待客人用的沙发。
警视道谢之后,便离开接待桌前。可是纶太郎见没有其他的访客,就依旧站在接待桌的前面。接待小姐好像终于发现他的存在般,再一次露出笑容。不过,这次的笑容好像比之前的稍微草率了些。纶太郎知道自己被轻视了,但他还是用手肘支着桌面,直率地笑着说:
“嗨!”
“还有什么事吗?刑警先生。”
“也没有什么事。你可以在三木先生下来之前的这段时间里,稍微陪我聊聊天吗?”
“很抱歉,公司规定上班时间不可以有私人的聊天行为。”
看起来她好像很习惯被人这样搭讪,所以一脸正经地说着。纶太郎虽然露出苦笑,可是并不退缩,还贯彻了假刑警的身份说:
“太遗憾了。既然如此,那我就问一下和案情有关的事情吧!这可不是私人的闲聊,是职务上的谈话。关于那件命案,我想问你几件事。”
“问我?”
“对,问你。”
接待小姐好像吃了一惊似的,脸上露出不知所以然的表情,那是既警戒又好奇的表情,结果好像是后者获胜了。或许是她此刻的心情很好,也或许是接待小姐这个工作虽然外表看似光鲜亮丽,其实做的净是些无聊的例行性工作。当她再度开口时,话语里已经不见八股的敬语词态。
“你所说的那件命案,是指出版文化事业部的清原小姐被杀死的事吧?从这个星期一开始,北泽署已经来问过很多次话了,每次我都在场,可是今天是我第一次被问话。我想我不至于被怀疑是凶手吧?你到底想问什么?”
“公司内部的谣言。”纶太郎笑嘻嘻地,好像要说悄悄话似的凑近她的脸。“听说大公司的接待小姐是全公司消息最灵通的人,公司所有员工的流言蜚语几乎都会传到接待小姐那里。这次的命案连媒体都非常注意,想必你一定听到和这件命案有关的什么闲言闲语吧?”
“原来是这样呀!不过,刑警先生,你这么靠近我,我觉得不太舒服。你的脸能不能离开一点?因为有大蒜味。”
纶太郎想起昨天的晚餐菜单,于是立刻后退了五十公分左右。接待小姐卸下笑嘻嘻的面具,压低了声音,以充满怀疑的口气说:
“凶手不就是和死者住在一起的女人吗?电视上也是这么说的。既然如此,就和公司没有关系,为什么现在还要来抓三木?”
“不是抓,只是来确认之前没有问清楚的事情。”
“噢。”接待小姐稍微偏了偏头,继续说:“听说好像发生了三角关系,感觉好像很复杂呢!清原小姐和三木先生的未婚妻好像从高中时代就有暧昧关系,而三木先生又同时对她们脚踏两条船——”
“为了维护死者的名誉,我要先说明一下,她们两人并没有‘暧昧关系’,那是电视台捕风捉影的谣传。倒是三木脚踏两条船这件事值得注意。他真的瞒着未婚妻,和清原小姐交往吗?”
“不知道。虽然大家那么说,但是我跟他们两人并不熟,我也是听说的。”接待小姐说。这是进入主题之前的开场白。
“意思就是真的有那样的谣传。”
“谣传是从命案发生前不久开始的。”
“嗯。那么,谣传的具体内容是什么?”
“据说最近公司里有很多人看到三本去找清原说话。这种事情传来传去之后,就演变成他们两个人在交往,听说有同事看到他们在茶水间或是下班时间里谈到‘以前发生过什么事’之类的话。不过,就算有人看到他们在一起讲话,也不能断定他们两个人在交往。毕竟自己的同事是情人的好朋友,关系难免会比一般同事好一点,如果这种情形又被第三者看到,便难免会传出那种流言,搞不好他们本人根本没有那种关系呢!谣言本身的可信度本来就不高,可是,一旦听过谣言之后,又看到了他们在一起讲话,可信度就变高了。女生就是这样,会特别注意可疑的地方。”
她好像忘了自己也是女生似的。
“目击者说那是事实,但是清原小姐对这种说法的反应如何?和办公室的同事们相处在一起的时间,原本就比和情人相处在一起的时间长。如果好朋友的男友突然对自己表示好感,应该不会被打动吧?”
“关于这一点有两种说法。”从她的口气听起来,她好像很享受现在这个身份似的。“有一种说法是:其实清原小姐的内心里也有那种感觉,所以一下就被三木先生说服,马上就同意和他交往了。可是,这种情形很快就会被好朋友发现,所以才会演变成杀人案件。不过,这种说法是对内情不甚了解的人说的,他们在发生命案后随口如此猜测,所以不太能够相信。另一种说法是:不管三木先生如何追求,清原小姐都很干脆地拒绝了。清原小姐拒绝三木先生的理由当然是因为他是好朋友的男友。除了这个理由外,还有一个三木完全不知道的理由——对了,女生们一致认为三木是一个很迟钝的人——因为事实上,清原小姐已经有交往中的人了,而且和那个男人还是‘那种关系’。”
“哪种关系?”
接待小姐装模作样地消音,只用嘴唇的形状表示:不·伦·恋·情。
“不伦恋情?对方是公司内的人吗?”
“不是,不是,因为如果是在公司内发生不伦恋情的话,就不难知道那个人是谁了。刑警先生,不要小看办公室里女性职员的特殊网络喔!”
“但是,不伦恋情是所有谣传中最暧昧的吧?如果连对手是谁都不知道的话,怎么能肯定是不伦恋情呢?”
“哎呀!刑警先生,是你自己说想听谣传的,”她以稍微焦急的态度暗示着,“所谓无风不起浪,不是吗?虽然不明显,但是一点一点累积起来后,就会变成重要的根据呢!”
“到底是怎样的不伦恋情?”
接待小姐露出“耳朵借一下”的手势。这是要说到问题核心的仪式,纶太郎屏自把脸靠过去。散发出淡淡薄荷香的她悄声说道:“这件事和三木先生完全无关,是属于清原小姐的最高机密。听说和清原小姐发生不伦恋情的人并不是住在东京,而是住在她经常出差的京都。有一种说法是:那个人的知名度相当高”
话说到这里,接待小姐突然住嘴了。她挺直背脊,恢复成工作中的模式。于是纶太郎也退后一步,不再靠着桌子,然后说:“怎么了?”
纶太郎问了,但是她并没有回答,头也没有动,只是以眼睛示意着电梯的方向。
有两个男人从电梯里出来,电梯门正好在这个时候关起来。两个男人中,有一个似乎和纶太郎同年龄,看起来很平凡,另外一个男人大约是四十岁左右,有点斜视,好像是难缠的管理级人物,他们两人停下脚步,斜视的四十岁男人环视着大厅里的情况,确认了法月警视后,又把目光移到纶太郎这边,好像在询问身份似的看着接待小姐。
接待小姐点了点头。看到那两个人走向前,纶太郎小声发问:“年轻的那个就是谣传中的劈腿男吧另外一个人是谁?”
“峰岸先生,他是《VISAGE》的副总编辑。”
纶太郎离开接待桌,若无其事地往父亲的位置走去。大概认为下来后会花相当多的时间,而且不知道还会问什么事情,所以才会自上司陪着下来吧纶太郎和警视会台,与三木、峰岸打过官样招呼后,就像以往一样,扮演法月警视的无名部下。
峰岸认为大厅的人太多了,所以提议换个地方说话,说附近有一家经常和客人讨论工作的咖啡厅。他的语气很谦虚,好像是在拜托请求,其实态度却强硬得让人无法拒绝,果然是一个厉害的人物。纶太郎父子依从他的提议,离开大厅,两两乘着电扶梯下楼。警视压低音量,以不让在前面那两个人听到的音量问:“你刚才和接待小姐说什么?”
“我在搜集谣言。”纶太郎说着,还眨了一只眼睛。他突然想到没有问那位接待小姐的名字,急忙回头时,只能看到电扶梯的顶部了。

 

 



第十章

 

……最寂寞的时刻,就是天将亮之前,一个人独处的数小时。不过,那个时间里除了寂寞的感觉外,你还被一个更强烈的情感俘虏了。你感到自己被孤立于世界之外,身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谈话对象,无法理解的恐惧感和难以忍受的罪恶感折磨着你,可是你一点办法也没有,就是不知道怎么从这样的桎梏中解脱。你很想干脆地阻绝这个恶性循环的源头,让二宫良明从这个世界上消失,但是你并不认为那样是最快速的解决之道,似乎也不是唯一的合理手段。
当然,对于今天以前所作出的结论,你已数次尝试着想要抵抗了。可是,现在回想起来,那些抵抗都是无谓的挣扎,你是醒着的,不,正因为是醒着的,所以逃避不了相同的恶梦。到昨天为止,已经度过几次这样漫长的夜了。像被召集去参与没有退路的无止尽战争的士兵一样,被剥夺了睡眠的你所发出的求救悲鸣声,也因为距离遥远而消失在空气之中。疲惫让你失去求援的力量,脚也举不起来,只能在迎接早晨来临时,诅咒自己的懦弱。为什么别人可以无动于衷地过日子呢?不过,这样的烦闷到今天就要结束了,因为你再也不会迎接黎明的到来了。
你孤零零地坐在看不到外物形体的黑暗之中。在连一盏灯也没有的漆黑中,你抱着膝盖,听着自己的呼吸声。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你维持这个姿势很久了。你不怨恨谁,也不责备自己,只是无事可做地等待时间流逝。这里已经没有任何事物可以挽留你了,可以不必再过着悲叹的日子了。想到这一点,你就觉得安心,再也没有一种想法更能抚慰受伤的心灵。
到底经过多久了呢?天空开始泛出白光,白光的亮度逐渐在增强,房间里的物件形体在黑暗中浮现出来了。白色药袋凹凹凸凸的,像被掏出内脏的鱼一样被放在桌子上。拂晓的微光透过窗帘射入室内,但是室内依然是昏暗的,你的轮廓模模糊糊的,看不清全貌。你好像要从深渊爬出来一样地直立起身体,赤足走到水槽前。水槽里放着已经好几天没有洗的玻璃杯。你从水槽里拿起一只杯子,打开自来水的水龙头装满一杯水,然后转身走回原来的位置,把水杯放在桌角。接着,你打开药袋,拿出药丸。
一天吃一颗,不可以超过,这是医生对你说的话。这里的药有刚拿到的两个星期份的药,和从上个星期开始就故意不吃而留下来的药。你用手指把三星期份的药丸从包装里一一剥出来,放进杯中的水里。把药丸剥出来的动作,很像在捏防震的塑胶泡泡纸上的泡泡。虽然水溢出来了,你仍然把所有的药都放进水杯里,然后拿起杯子,毫不犹豫地喝下去。只要忍耐住药丸卡在喉咙里的痛苦,不要把药丸吐出来,以后就什么事也没有了。
什么事也没有了。
没有遗憾的事了。 棒槌学堂·出品
你把已经空了的杯子放回桌上后,便直接仰躺在地板上。你的两只手相叠在腹部上面,然后好像要把渗入房里的晨光从自己的眼中拔出去一样,慢慢闭上眼睛。
安静。
你专注倾听着自己深呼吸的声音,没有感觉到恐惧,也没有感觉到幻灭,只是静静地等待睡意涨满的时刻……

……不对。
你因为自己的叫声而醒来。那是梦。在睡眠中醒着的人不是你。可是,你仍然在黑暗的深处。物体的形态黑黝黝地看不清楚轮廓,一坨坨的沉在仿佛深海的黑暗中。和梦中一样的是,你仰躺在地板上;和梦中不一样的是,你觉得呼吸困难,全身冒汗,像病人一样全身发抖。
你很惶恐。刚才做的梦并不是第一次梦到的。你总是从同样的场面开始,在同样的地方醒来。你非常清楚地记得以前反复作过的梦。那时几乎每天晚上都会陷入相同的梦魇,但是已经有一段时间没有再作那个梦了。你被不安追赶着,虽然已经醒来了,却觉得好像还在梦中,心脏剧烈地跳动着。只是,那样的不安和梦是不一样的,这也是你还活着的证明。你站起来,好像在玩抓鬼游戏似的,手在空中摸索着,然后终于打开了电灯。光芒瞬间充满了室内,你有点晕眩地揉揉眼睛。
看看时钟,你明白现在不是黎明前的时间,而是接近黑夜的时刻。你是在白天睡着的,并且睡得很熟。整整半天,你像死了一样地沉睡着。不安像鬼魅一样紧缠着你,你在房间里来来回回走着。不对、不对、不对。你一次又一次地喃喃说着相同的话。但是,到底是什么不对呢?“不对”这两个字的后面,还跟着“为什么”三个字的问句。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你像口吃一样,毫无意义地反复念着咒语般的几个字,也不知道到底在问谁。
你把手伸向书架,但并不是想拿哪一本特定的书,只想随意抽出一本书来看就可以了。你随意打开书,站着就开始阅读。你就像饥渴的海洋般,急着隐藏荒凉的虚无感。好几年前,你也曾陷过自杀的梦魇,经常在深夜里惊醒,那个时候你就是使用这种方式,来熬过波涛汹涌的不安。

……在反复的思考之中,如果“所有的一切都在我们之中”是不能否定的,那么,没有比假设“我们不过是我们自己的一部分”这个方法,更能说明一直与活着的我们共同存在的“限定感”了。这样就能把在直线彼方的你的信仰引导出来了吧!只是,在这里的“你”把“纯粹的”自我放在对立的位置上了,这种对立不是指人类与人类对立,或人类不能与动物或石头对立,而是一种“对自我”(Gegen-Ich)的对立。更进一步地说,这是对“原自我”(Ur-Ich)信仰的密切连结。正是这个“原自我”为哲学奠定了基础。哲学的所有弧度全交会在这一点上。因此,从哲学观点来看的话,在我们的自我对“原自我”的关系里,也包含着“对自我”的关系。自我这种东西,同时是你、是他,也是我们。 棒槌学堂·出品
变成这样的话,自我外部的“非我”(Nicht-Ich)就完全不存在了。因为和上述的事情完全不相容,所以这里不讨论非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