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持处斩的主官便是知州赵霖,他对台下密集的人群高声喊道:“天子本只想取天然之石,并没有扰民之心,但恶吏朱勔却欺上瞒下,以取石为借口杀人夺财,中饱私囊,其罪大恶极,令天子震怒,特命嘉王殿下南下苏州将朱勔抓入京中受审,天子之意本想在京城处死朱勔,以儆天下,但昨晚朱勔已畏罪自杀,嘉王殿下便决定在苏州处死朱勔家人,血祭无辜的受害百姓。”
赵霖一指木杆上的人头大喊:“大家都认识,这就是朱勔的人头!”
人群开始沸腾起来,上万人振臂高呼,“杀死他,将他们千刀万剐!”
从数万人迅速蔓延到二十余万人一起高呼,声势极为浩大壮观,朱冲惊骇万分,浑身瑟瑟发抖,他回头看了一眼大船,向船上的李延庆投去了极为仇恨的目光。
李延庆明明答应保他平安抵达京城,可一转眼就把自己交出去了,这人哪里还有半点诚信,自己做鬼也不会放过他,朱冲当了一辈子老狐狸,最终被李延庆这只小狐狸玩死,他心中恨得滴血,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时辰已到,开斩!”
随着赵霖一声高呼,刽子手高高举起了斩头刀,数十万民众激动得一起大吼起来…
大船上,赵楷和李延庆默默注视着人犯被杀,两人的感受却完全不同,赵楷多少有点愧疚,他明明亲口答应把他们平安押回京城,最后却不得不把他们交出去,这叫言而无信啊!
李延庆心中却异常平静,他并不为自己的出尔反尔有任何愧疚,如果事事都讲承诺,那他什么事都别想做了,历史上真正做成大事之人,有几个是信守承诺的?象朱氏父子这种罪大恶极之人,信守承诺就是助纣为虐。
他瞥了一眼赵楷,见他眼中充满了愧疚,李延庆心中略有点失望,赵楷连这点小事都看不透,将来何以成为铁血君主?
“殿下何必为这种人伤感?”
赵楷叹了口气,“我不是为他们伤感,只是我曾经答应过他们…”
李延庆淡淡道:“殿下是答应过他们,可朱勔偏偏要畏罪自杀,殿下又有什么办法?”
赵楷有些不满地瞪了李延庆一眼,让自己背上违约之愧疚,可不就是他李延庆干的吗?
这时,他又想起一事,便对李延庆道:“我昨天考虑再三,决定接受你的第二个方案,我会立刻上书父皇。”
李延庆的第二个方案就是朱勔被数十万苏州民众包围,惊骇之下畏罪自杀了,至于侍卫首领唐迁智,为保护财物和乱匪方腊激战,不幸死在方腊手中,将朱勔定为畏罪自杀,父皇也就不好再责怪自己了。
“殿下英明!”李延庆笑了笑赞道。
赵楷又叹息一声,“杀了朱勔父子,满足了苏州百姓的心愿,明天我们也可以再上路了。”
“殿下,宋江和方腊在前面已经布下天罗地网,殿下为何还要自投罗网?”
赵楷愕然,“那该怎么办?”
李延庆低声对他说了几句,赵楷连连摇头,“这样不妥,还不如直接退回嘉兴!”
“殿下,退回嘉兴的沿途风险同样很大,苏州一共只有千余乡兵,根本不是悍匪的对手,我们没有虎符,王子武也不敢跨境出兵,如果等朝廷的调兵令过来,只怕宋江和方腊早已经铤而走险了,殿下,我反复考虑过,人为财死,他们绝不会轻易罢手,只有采取断然措施,才能从彻底断了他们的劫财念头。”
“我想形势危急,应该可以从权调兵吧!”
李延庆叹了口气,“如果可以从权调兵,天子为何不索性把虎符也给殿下?我出汴京的时候就给殿下说过了,涉及军队的事情,殿下能不做就尽量不要做,用我的办法,既不用调动军队,也能保住财富,殿下何乐而不为?”
赵楷低头不语,他知道李延庆说得对,父皇的猜忌之心极重,不管自己有什么理由,只要调动了军队,而且还是违规调动军队,父皇都绝不会一笑了之,父皇不给自己虎符显然就是留了一手,自己何必再去触动这个禁忌?
“好吧!”
赵楷心乱如麻,还在为如何向父皇解释而烦乱,他没有细想便答应了李延庆的方案,“那今晚就动手,回头烦请李少君再和赵知州再好好谈一谈,让他安排一些人手。”
…
夜渐渐深了,二十余万百姓早已返回了各自家中,枫桥和码头上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船队开始缓缓启动了,在岸上监视船队的戴宗立刻向宋江发去鸽信,让他提前做好拦截准备。
但出乎戴宗的意料,船队并没有前往无锡,走了三里后,却驶入了山塘荡内,山塘荡是一片占地数百顷的洼地湖泊,它最大特点是水深,在湖心最深处达两丈,而最浅的地方也超过了一丈。
戴宗暗叫不妙,他已隐隐猜到对方的企图,急忙再派人去通知宋江,情况有变。
千余乡兵和数百衙役将山塘荡两岸封锁,不准民众靠近,同时用官船拦截住水荡进出两头,不准当地的民船进入。
这时,一艘驶入湖心的大船开始倾斜侧沉,用侧沉的办法,最大好处就是当水足够深时,船只沉没后会倒扣在湖底,再想打捞船上的大箱子,工程量就相当巨大了,更何况朱勔的箱子都是铁皮大箱,小民想偷偷来捞点好处也无从下手。
这无疑是极为狠辣的一招,除非方腊大军攻占了苏州,动员数万民力来疏浚山塘荡,否则根本无法将船只内的三百八十余口大铁箱搬运出来。
当然,在种种方案中,沉船方案远远谈不上为上策,甚至还是一种下策,毕竟还要耗费大量人力才能把箱子挖出来。
其实李延庆至少想到了其他好几种办法。
比如他们宣布将朱勔押送去嘉兴处斩,相信还是会有数万人会无偿充当他们的护卫队,护送他们南下。
再比如他们也完全可以把箱子卸下,运到城内保护起来,除非宋江的数百人想攻打姑苏城。
再比如驶入太湖,太湖三万六千顷,波光浩淼,宋江他们去哪里寻找他们的踪迹?
这些可以称为中策的方案李延庆都不想使用,他千方百计说服嘉王接受沉船方案是因为他还有更深一层的想法,这些财富运送回京,也一样被赵佶享乐挥霍掉,如果留在苏州,赵佶有大量朱勔的不动产为底子,或许不急于使用这批财物,当将来战事紧张时,这批财物就会在真正需要它的地方发挥作用。
当然,如果赵佶非要急不可耐地要把财富重新挖出来挥霍,那李延庆也没有办法了,这种事情他也只能尽力而为。
就在五十艘大船沉没后,李延庆和赵楷便在侍卫们的护卫下离开了苏州,李延庆推断宋江一定正沿着运河向苏州匆匆赶来,他便反其道行之,绕过宋江等人,走东北方向的常熟县北上渡长江,迂回返回了汴京。
宋江是天亮时赶回了苏州,他站在山塘荡北岸的一片芦苇丛中,目瞪口呆地望着空荡荡的湖面,五十艘大船已全部沉入湖底,这着实令宋江心中充满了失落,他本来对这批财富势在必得,可现在他连一口汤都喝不到了,还白白耗费了那么多路费。
阮氏三兄弟已经下水去探查情况了,宋江只能焦急地在岸上等待,大约半个时辰后,阮小五跳出水面,宋江急问道:“怎么样,有办法捞起来吗?”
阮小五摇摇头,“大哥,船都是倒扣在水底,船舱入口还被铁链锁死,估计还不止一个舱门,我们根本进不去。”
“那能不能把船壁凿开?”旁边吴用问道。
阮小五苦笑一声,“这五十艘大船都是千石海船,船壁非常坚固,还是内外两层,里面估计还有压舱石条,难度不是一般的大,派百余个水鬼来,弄上一两个月,或许能把一两艘船破开,可是…这里不是梁山泊啊!”
这时,所有人的目光都向宋江望去,宋江的脸上苦得可以拧出水来,半晌,他只得长叹一声道:“我们身份已经暴露,久呆江南不安全,回去吧!”
众人兴趣萧索,一腔热血被冷水无情地泼灭了,一个个无精打采,只得跟着大哥宋江离开苏州,返回了梁山泊。
第0190章 矛盾初现
十天后,李延庆一行抵达了陈留县,他们并没有进城,而是在县城外的一家酒馆里休息吃饭,到了这里,李延庆也要和赵楷分手了。
这趟江南之行,李延庆也算是彻底看透了这位嘉王殿下,不可否认,赵楷有点很多优点,比如宽恕、善良、忍让,平易近人,甚至对自己言听计从。
但这些优点的另一面却是软弱、退让和优柔寡断,甚至对自己的言听计从也是因为他耳根子太软,没有自己的主见,更不用说缺乏铁血,更没有杀伐果断的基因。
难怪赵佶极为喜爱这个儿子,赵楷完全就是赵佶的翻版。
李延庆原本希望赵楷能取代历史上的宋钦宗赵桓,可结果却让李延庆深深失望了,就算赵楷取代了赵桓,也不过是另一个宋钦宗而已。
但李延庆也告诫自己,时间还很长,人也会变化,不能因为一时之见就对一个人轻易下了结论,此事来日方长,他还需要再观察几年。
就在李延庆对赵楷感到失望的同时,赵楷心中对李延庆也同样有了一些微妙的变化,在苏州杀朱冲时,他心中已种下了对李延庆不满的种子,现在任务完成,危险过去,这颗不满的种子便开始生根发芽并茁壮地生长起来。
赵楷对李延庆的不满源于对朱氏父子的违约,李延庆明明和朱冲谈好了条件,将朱冲的秘密骗到手后,又毫不犹豫地将朱冲交出去杀掉,大丈夫一诺千金,既然根本没有诚意保护对方,那又为什么要答应?他李延庆可以不要诚信,但自己呢?赵楷从小到大都没有失信过,现在他的信誉却沾上了污点。
让赵楷不满的另一件事是沉船,直到过长江时,赵楷才终于回过味来,李延庆压根就不想把这笔财富运回汴京,不想让这笔财富进父皇的内库。
虽然赵楷也不希望父皇用这笔财富享乐挥霍,但他生气的不是沉船这件事的本身,而是李延庆的心机深沉,还有他的心狠手辣。
李延庆完全没有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淳朴单纯,相反,他却象个看透人世苍桑的中年人,心中充满了黑暗和尔虞我诈,令赵楷极为反感。
赵楷喜欢伟岸光明的诸葛亮,绝不喜欢心机深沉司马懿,更不喜欢手段毒辣的贾诩,李延庆完全不符合他所期待的谋士形象。
赵楷暗暗下定决心,李延庆可以做他手下战将,但自己绝不能再听从他的任何计谋或者建议。
虽然两人已各有心思,但表面上依旧客客气气,赵楷笑道:“回京城后,李少君打算做什么?”
“当然是静下来读书,我准备参加后年的科举。”
“这是好事啊!李少君要好好读书,真正理解圣人之训,我也希望李少君能够堂堂正正去做人,要待人以诚,待人以信!”
李延庆笑而不语,他相信赵楷在被十几万苏州百姓包围之时,绝对不会对自己说出这种话,李延庆便淡淡道:“殿下的教诲,我记住了。”
赵楷取出一叠信交给李延庆,“这是童贯和朱勔的往来信件,一共有六封,还有一份财产清册,你来处理吧!”
“殿下不打算亲手交给童贯吗?”
“这个…我和童贯交情不深,我怕接触过多会被人误解,还是烦请贤弟替我交给他吧!”
“好!我一定代劳。”
李延庆把信接过并收好,赵楷喝了一口酒,又微微笑道:“打仗讲究赏罚分明,这次贤弟去江南立下了大功,我一定要论功奖赏,贤弟有什么需求尽管开口,这次可不许象上次那样谦虚了。”
有的时候过份热情反而表现为一种心虚,比如象赵楷从来都称呼李延庆为李少君,但今天却破天荒地称他为贤弟,听起来好像关系更近了,实际上却是远了。
又比如一定要对李延庆论功行赏,听起来好像很关心下属,但实际上的潜台词却叫钱货两清,赵楷不想欠李延庆的人情。
不过,这也不能全怪赵楷,他毕竟是皇子,皇子的最大特点总是高高在上,求人的时候他们会放下身段,可一旦事情做完,他就会恢复皇子那种超然的身份和心态,这也是皇子们很难交到真正朋友的根本原因,用你时视为挚友,不用时弃之为狗。
只是具体到赵楷身上,他还有另一种不为人知的心思罢了。
君子之交淡如水,李延庆也不想和赵楷走得太近,他想了想便道:“染红王家胭脂铺也是朱勔的产业,如果被清算,就把这间铺面给我吧!”
赵楷就怕李延庆谦虚,不肯提要求,既然李延庆已经提出了要求,赵楷便毫不犹豫道:“那我们就说定了,以染红王家胭脂铺作为贤弟的功劳奖励!”
…
李延庆抵达汴京是第二天的黄昏时分,他没有急着回太学,而是直接来到了新桥的胭脂店,胭脂店的生意一如既往的兴隆,这一点令李延庆十分欣慰。
很多店铺都是刚开始火爆,但没久新鲜劲过去,很快就衰败了,当初自己考虑化妆品是一个长远繁荣的市场,这才决定走化妆品道路,现在看来,这条路并没有选错。
不过李延庆还是发现了一些细微的变化,排队买香水的人少了,但店铺里的人多了,原因他也猜得到,张古老胭脂也有了上乘的香水,而他们也有了令顾客流连忘返的上好胭脂。
有趣的是,买香水的队伍中居然出现了男人的身影,难道男人也开始用兰黛香水了吗?还是自己想得太多,人家只是想给娘子一个惊喜。
“小官人!”
只见一个健壮的身影从旁边小巷里冲了出来,赫然正是铁柱,他拿着一根白蜡棍,格外地精神抖擞。
“喜鹊昨天还说小官人该回来了,这就真的回来了。”
李延庆发现他似乎比从前更加健壮,便笑道:“铁柱,你开始练武了吗?”
“嘿!小官人怎么知道,我在一家武馆里练武,已经有二十天了,不仅力量增加,师父还夸我棒法练得好,要不要我给小官人练两招?”
“改天吧!我爹爹呢?”
“三叔十天前去陈留县了,这两天也快回来了吧!”
李延庆一怔,自己也正好从陈留县回来,怎么没遇到?
“他去陈留县做什么了?”
“去看百花庄园了,以前我们买胭脂那个老郑头家,他要工坊和花地要出售,好像价格不贵,三叔很动心,便和老郑头一起去陈留县了。”
李延庆半晌无语,他劝父亲暂时不要买工坊,把钱留下来准备接手王家胭脂铺,但父亲还是忍不住了。
李延庆无奈,只得问道:“那现在谁看店?”
“当然是新来的掌柜呗!”
这时,李延庆看到店里走出一个非常和气的中年胖子,恭恭敬敬将两名女顾客送出门,李延庆一努嘴,“就是他吗?”
“正是他!”
铁柱小声道:“他姓吴,也是咱们汤阴县人,原来是安阳花记胭脂铺的掌柜,在这一行做了三十多年,三叔便把他挖来了。”
李延庆吓了一跳,花记胭脂铺可是相州最大的胭脂铺,父亲什么时候变得这么有出息了,居然也学会挖人墙角。
“你还别说,这个吴掌柜真的懂,不仅懂胭脂,而且会做生意,他建议三叔做一批上好的盒子,将胭脂、香水、粉底、香墨、头油、眉笔、香饼、镜子等物品装在盒子里成套卖,盒子上印着宝妍斋三个金字,十贯钱一盒出售,卖得非常好,很多人都买去送礼,在京城已经成为名贵的礼品了。”
李延庆暗暗点头,看来父亲挖对人了,这个掌柜很有品牌意识,不愧是专业掌柜,远比父亲懂得经营。
这时,李延庆忽然想起一事,连忙问道:“有没有人送鱼油过来?”
李延庆在路上耽误了不少时间,他估计鱼油早就到了。
“原来那些油真是小官人买的,我们都说天已经热了,买这么多鱼油不怕坏吗?还杨姨有办法,在一家冰窖里租了一块地方储存起来,每天的租金就要一百文钱,小官人,你买得太多了,我们根本吃不了,天天吃鱼油炒饭,胃都要冒酸水了。”
李延庆哈哈大笑,“那些鱼油不是给你们吃的,是用来做香脂的。”
铁柱顿时松了口气,幸亏不是吃的,否则他们几年都吃不完,身上都要长鳞片了。
李延庆不由暗暗夸赞杨姨聪明,这其实也是他想到的法子,汴京有不少商业冰窖,深埋在地下,冬天放了很多冰块下去,然后用麻袋装木屑吸热,使冰块四季不化,有的夏天做饮料,也有夏天出租储存肉类,简直就是天然冰箱,夏天时生意非常红火。
“应该还有些碳灰吧!”
“有!还不少呢,放在莲池路那边的仓库里,说起来好笑,刘家老二还以为是什么好东西,拿着大筐子跑来揩油,结果发现是炭灰,气得他骂骂咧咧回去了。”
李延庆哑然失笑,“刘家的蚊香做了吗?”
“已经做了,他们那边蚊子多,已经开卖了,据说卖得很不错,一天能赚两贯钱。”
李延庆一下子笑得差点喷出来,老实人的幽默总会给人一种意想不到的笑点。
第0191章 旧友重逢
两人边说边走,片刻便来到店铺前,吴掌柜已经注意他们半天了,他迎上前笑眯眯行礼道:“小东主终于回来了!”
李延庆听他一口汤阴乡音,不由大感亲切,笑问道:“吴掌柜认识我?”
“咱们相州的解元,又会有几个人不认识呢?”
吴掌柜语速很慢,而且很会奉承人,说得并不夸张,但总是恰到好处。
李延庆也一下子喜欢上了他,李延庆见店里全是女人,连伙计也是年轻女子,只有掌柜一个独男,不由笑道:“看来掌柜每天都生活在脂粉堆里。”
“呵呵!三十几年来一直是这样,习惯了,女人嘛!你只要夸她长得标致,她就会很开心,但要真诚,不能闭眼胡说,比如长得胖了,你就夸她有贵妃体韵,长得瘦了,就赞她有飞燕仙姿,实在什么都挨不上,就夸她有旺子旺夫相,大家生活不易,都是为了图个开心,咱们又何必坏了客人们的心情?”
李延庆听得竖起了大拇指,掌柜这番话,算是在他这里正式面试通过了。
“掌柜去忙吧!我等会儿还要去太学,这边的事情我以后不会经常过问,有什么事情,你和我父亲商量就是了。”
李延庆言外之意就是给掌柜吃颗定心丸,他不会干涉店铺的经营。
“多谢小官人信任!”
李延庆正向问问王贵他们的情况,忽然听见后面有人大喊:“那不是老李吗?老李回来了!”
李延庆一回头,只见王贵、汤怀、岳飞三人正从桥上面跑来,李延庆心中欢喜得要炸开,终于见到这帮伙计了,他也跑上去,和众人热烈拥抱,王贵笑得给了他肩窝一拳,“你小子什么时候回来的?”
“我刚回来,还没有进屋呢!你们怎么知道我回来了。”
汤怀笑眯眯道:“我们不知道你回来,我们去吃饭,正好路过这里。”
“那就是天意了!我也没吃晚饭,你们说怎么办?”
“那就带点糕饼回来给你呗!”岳飞一本正经地说道。
四人一起大笑起来。
李延庆连忙将马匹和物品交给铁柱,让他送回府宅,又想交代他几句,王贵已经等得不耐烦,一把勾住他脖子,“走了!”
王贵的动作稍显鲁莽,使李延庆猝不及防,一个趔趄,险些摔一个跟斗。
“臭小子,酒喝多了吗?”
李延庆一拳向他后背击打去,王贵大笑着跑开了。
李延庆追出十几步,见王贵跑远,他索性也勾住岳飞的脖子,伸出另一只手勾住汤怀的脖子,架着他们二人大笑道:“你们不知道,我这一个月经历了什么?说起来你们一定不相信。”
直到这一刻,李延庆才有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他仿佛又回到了自己的纯真时代,一切都是那么的美好。
…
四人来到御街西瓦肆,这里是距离新桥最近的一家瓦肆,从新桥一条小街穿过去只有数百步,规模比洲西瓦肆稍小,不过麻雀虽小也是五脏俱全,瓦肆内食铺密集,各种各样的特色小吃店一家挨着一家,在激烈的竞争下,各种美食都做到了极致。
四人在一家叫做“高棚小酒”的酒馆内坐下,这家小店也颇有特点,它只卖酒,想吃点什么,酒保可以代买,只稍微加点跑腿费,这家酒馆实际上是把瓦肆内所有的小吃铺都当做了它的厨房,主人算计得非常精明。
“我们坐这边!”
汤怀在窗前抢到了一张桌子,一向闷声不吭的汤怀这时表现得非常积极,他刷地展开一把新的描金小折扇,笑眯眯道:“这里可以看见大棚内蹴鞠比赛,今天张团子要出场!”
王贵撇撇嘴道:“早知道你想来看蹴鞠,我们就不来这里了,蹴鞠有什么意思,还不如去御街东瓦肆去听歌。”
李延庆知道汤怀在老家就是一个蹴鞠狂热爱好者,四人中以他的蹴鞠踢得最好,常常代表孝和乡去县里比赛,他在京城迷恋蹴鞠很正常。
但让李延庆不解的是王贵,王贵也是一个蹴鞠迷,他今天怎么忽然对蹴鞠反感了?
岳飞笑着给李延庆揭开了答案,“这两人一个是虹桥队的支持者,一个雪山队的支持者,不久前虹桥队惜败给了雪山队,所以贵哥儿一直耿耿于怀,今晚雪山队要这里比赛,贵哥儿当然有点不高兴。”
“本来就是嘛!”
王贵嘟囔道:“那个张团子长得跟鸡蛋一样,居然还有人崇拜他,想不通!”
“你说什么!”
汤怀一拍桌子大怒,直着脖子吼道:“有种你再说一遍。”
旁边几桌人都向这边望来,眼中流露出不满的目光,李延庆连忙劝道:“两位好兄弟,今天给我这个面子,好好坐下来喝酒,回去你们再打个够!”
岳飞也劝了几句,四人才坐下来,这时,一名酒保跑来笑道:“四位想喝点什么,吃点什么?”
王贵敲敲桌子道:“酒来四瓶瓦子烧,菜是老八样,餐后再给我们来四杯冰镇五味汁!”
“好咧!”
酒保对楼下高声喊道:“二楼八桌四位老客,四瓶瓦子烧,老八样,四杯冰镇五味汁准备!”
“四位慢坐,我去给你们点茶!”
酒保刚要走,汤怀看了一眼窗外空空荡荡的球场,疑惑地问道:“时间好像已经过了,蹴鞠比赛怎么还没有开始?”
“哎呦!小官人不知道么,张团儿今天身体不适,比赛推迟到后天了。”
“啊!他怎么了?”汤怀一脸关切问道。
对面王贵撇撇嘴,忍不住要发表意见,李延庆却狠狠瞪了他一眼,他又把话吞回去了。
酒保压低声音道:“听说他昨天和高衙内比赛,把高衙内赢了,结果被高衙内狠狠打了一顿,至少要养三天才行。”
“王八蛋!”汤怀听说偶像被权贵殴打,顿时义愤填膺,咬牙切齿地骂了一句。
酒保笑了笑走了,这时,李延庆笑问道:“你们认识牛皋吗?”
“你是说那个牛黑炭啊!当然很熟。”
王贵笑嘻嘻道:“他跑来向我道歉,又说和你喝过酒,我们就不打不相识了,今天本来他也要来,但他一个老乡生病,一伙人去探望去了,如果他知道你回来了,今晚一定会来,不过下次吧!”
岳飞算了算时间,叹口气道:“下次出来至少还要等九天。”
“好像你们管得很严,不准随便出来。”
“当然了!”
王贵骄傲地一扬下巴道:“武学嘛!就和军队一样,哪像你们太学那样自由散漫,不成体统。”
李延庆用筷子在他头上敲了一记,笑骂道:“训练了三个月怎么一点长进都没有了,还是那么油嘴滑舌!”
汤怀冷笑一声,“这就叫狗改不了吃…”
他话没有说完,王贵凌厉的眼神已经将他杀得体无完肤,汤怀想到刚才“张团子生病消息”时,王贵没有挖苦自己,他便立刻改口道:“这就叫江山易改,本性难移。”
旁边岳飞笑了笑道:“其实也没有那么严格,前段时间我们天天可以出来,这两天童太尉要来视察武学,所以一下子就收紧了,过了风头就好了。”
李延庆本能地摸了摸自己怀中一包硬邦邦的信件,心中暗忖,“原来童贯已经回来了。”
这时,酒保送来了酒菜,众人斟满酒,李延庆举杯笑道:“为我们在京城的第一次聚餐,干杯!”
众人大笑,他们还真是第一次在京城喝酒呢,“干杯!”
众人将酒一饮而尽,便开始举筷大吃起来。
每人喝了半壶,腹中也去了饥火,眉眼间便有了几分微酣,这时,王贵打了个饱嗝,拍拍肚子道:“老李,还是你厉害啊!这才三个月时间,居然开了一家胭脂坊,生意还做得这么好,日进斗金,大家都羡慕死了,老汤还想沾你的光呢,老汤,是不是啊!”
王贵的脾气是典型的“来如风火,去似微云。”刚才和汤怀还像斗鸡一样,这一转眼又变回兄弟了。
好在大家都已习惯,也不觉得奇怪,汤怀脸上一红,这件事他本想私下和李延庆商量的,却被王贵这个大嘴巴抖出来了。
“你在胡说什么?”汤怀嘟囔一句道。
“阿汤,有什么话就直说!”李延庆给汤怀倒了一杯酒笑道。
“其实不是我,是我大伯,他听说宝妍斋是你爹爹开的,便也想在安阳开家宝妍斋分店,他已经给我写了几封信了,让我替他说说这事,我就想等你回来再说。”
汤怀的大伯就是汤正宗,从小就对他们很关照,反正他们迟早会在相州开分店,还不如给汤怀这个面子。
李延庆便笑道:“没问题,我答应了,让汤大伯来找我爹爹具体商量。”
汤怀高兴得跳了起来,“我明天就写信回家!”
这时,岳飞笑道:“老李,给我们说说你去江南的事情吧!涉及机密就不用说,说一些有趣的事情。”
李延庆还真不能给他们说朱勔之事,他想了想道:“我在苏州遇到了一个极为厉害的家伙,是我见过的武艺最高之人。”
众人顿时有兴趣,王贵连忙催促道:“快说说看,他用的什么招法?”
第0192章 再见童贯
李延庆便掐头去尾,将他在延寿山庄遇到神秘男子的经过给众人描述了一遍,说到这个神秘人身形之快,手段之狠,杀人之凌厉,听得三人都变了脸色。
最后道:“但我觉得他对我很友善,一直看不到对我杀机,他还说我的铜弓铁箭在三十步内不如普通弓箭。”
“你觉得他为什么会对你这样?”岳飞问道。
李延庆沉吟一下道:“我觉得他应该和师傅很熟悉,就算不是师徒关系,也是朋友的关系,他是认出了铜弓铁箭才对我友善。”
岳飞想了想道:“师傅也曾经说过一些关于他从前徒弟的事情。”
“等一等!”
李延庆打断他的话道:“师傅什么时候说的,我怎么不知道?”
王贵也笑道:“你当时去参加发解试了,所以你不在场,那天师傅酒喝多了,说了好多事情。”
“老岳请继续说下去。”
岳飞又继续道:“师傅说他在我们之前一共教了五个徒弟,一个是林冲,曾是禁军教头,一个叫做孙立,现在登州出任步兵提辖,枪法很厉害,还有一个大名府的卢俊义,大家都见过他,另外还有两人,一个叫史文恭,得师傅箭法真传,好像也在禁军,最后一个叫做栾廷玉,跟师傅学了五年棍术,师傅说他棍法第一,原在太原从军,后触犯军法被革除,然后就去向不明了,如果那个神秘人真是师傅的徒弟,我怀疑就是栾廷玉。”
汤怀忽然道:“栾廷玉的兵器好像也是一根短铁棒,回头再问问师傅就知道了。”
“师傅情况怎么样?”
李延庆问了这句话,三人的脸色都黯淡下来,李延庆心中感觉不妙,连忙道:“师傅出事了吗?”
“出事倒没有,但他的情况很糟糕,就像完全变了一个人,伤情比我们想象的要严重得多,这么给你说吧!师傅已经下肢瘫痪了。”
李延庆心中焦急,急问道:“他现在在哪里?”
“师傅在中牟县有处宅子,他在那里静养,我们半个月前还去看望过他,如果你要去看他,那我们请个假,和你一起去。”
“那你们什么时候有空?”
岳飞三人商量了一下,“后天吧!后天我们一早就出发,最多两三天就回来。”
“那就说定了,我们后天去看望师父。”
…
李延庆和三人分手后又回到新桥取马匹和物品,父亲不在家,他便想回太学去住,后天还要去看望师傅,父亲那时就应该回来了。
刚到住宅前,却看见门口站着一个瘦小的身影,看见了李延庆,瘦小的身影如箭一般冲过来,一头扑进他怀中。
“小官人,你下午怎么不等我一下。”
喜鹊委屈得要哭出声来,“我听说你回来了,连忙派去店铺,你却不见了。”
李延庆歉然拍拍她的小脑袋,“我被那三个混蛋抓去喝酒了,原本想去看看你来着。”
“你全身都是酒气!”
喜鹊有点不好意思地离开李延庆,她忽然想起一事,又连忙问道:“青儿呢?她怎么没和你一起回来。”
“她在苏州遇到她爹爹了。”
“哦!那她…她还会回来吗?”
“我也不知道,或许吧!其实我也希望她能留下,可是那毕竟是她的爹爹。”
青儿的离去使李延庆心中多少有一点遗憾,不知她在梁山那样环境中长大,将来又会变成什么样子?
李延庆感到心中沉甸甸的,他尽量不去想这件事,便对喜鹊笑道:“我今晚要去太学,整理一些东西,我的行李应该在你这里吧!”
“嗯!铁柱都给我了,小官人,我…我也想搬去太学。”
李延庆柔声对她道:“在这里做胭脂不是很好吗?这个机会在汤阴可没有,一个月还能挣十几贯钱,你把它积攒下来,以后你娘就有个依靠了,你自己也学了一门高超的手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