谈来谈去,德楞泰想到了彭华,但他所知不多,却知其详,要问罗思举;这就是特地请他来跟方维甸细谈的缘故。
“听说彭华是你极得力的部下,他能放到巴州去当县官,出于你的力保,有这话吗?”
“方大人太抬举我了,我那有资格保部下当县官?”罗思举答说:”彭华有志从军,曾经捐了个守备的职衔;有一年勒制军进京,和相国当面托他,有机会提拔彭华。他的县官是勒制军听从刘天一的举荐才放出去的,与我无关。”
“交情呢?”
“交情不浅,他的眷属,就住在我东乡;是刘天一跟我帮他的忙,替他安的家。”
“喔,那就行了。天鹏,”方维甸说:”我跟惇帅商量,想请他进京,跟户部的书办去打个交道。这件事,勒制军那里,一定会点头;但要他本人愿意才行,光是上命派遣,内心不愿,办事不上劲,去了也没有用。”
“方大人的意思,是要我劝一劝他?”
“正是。”
罗思举沈吟了一会说:”这件事,理当效劳,不过他最近心情不太好,或许不肯出远门亦未可知。总之,我尽快去办就是。”
“心情是怎么不好?”
“他的眷属,也就是住在东乡的那一位——”
“慢慢!我先要请教,所谓眷属是怎么样的眷属,何以不随住任所?”
“是他的侧室。何以不随住任所,说来话长,亦无关紧要,我就不谈了。他的这位侧室曾共患难,感情极深,如今命在旦夕,方大人倒想,他的心情,怎么能好得起来?”
“我明白了。”方维甸答说:”既然危在旦夕,或许已赋悼亡亦未可知。请你先辛苦一趟,尽快给我回音;如果他真的不愿,自然亦不能强人所难。”
当下约定,至多半个月,必有专差驰送信息,但半个月过去,音信杳然,直到二十天上,罗思举复又到了西安,径投巡抚衙门,递手本求见。方维甸派戈什哈将手本,请罗思举以便衣在花厅相见。
“怎么?天鹏,半个月不见来信,事情不妙?”
“不能说不妙;不过有点棘手,非当面来跟方大人商量不可。”罗思举答说:”如方大人所说,彭华果然悼亡了。心情虽然不好,但过一阵子也就过去了,只是他有一件事,想求列位大人栽培,恐怕有为难之处。”
“且请说来看。”
“他想调到两江,以便完婚——”
“原来他还没有完婚?少年翰林,’玉堂归娶’,照例给假;未婚县官,请假归娶,未之前闻。至于要调两江,除非江督奏调;可是那得有紧要事故,非他不能办此差使的理由,恐怕很难。等我想想,咱们先喝酒。”酒到一半,方维甸想到了,”明年己巳年,考绩之年,如果这回进京的差使,办得圆满,勒制军给他考个’卓异’,送京引见以后,会有升官的恩命,那就有办法可想了。”
“可是那得明年。”
“怎么?”方维甸微带诧异地问道:”莫非悼亡之痛犹在,新婚之念已起?”
这似乎有点责备彭华”只见新人笑,不见旧人哭”的薄幸意味;罗思举无可解释,想了一下问道:”他算是武官,还是文官?”
“他虽捐的武职,但因军功派任县官,自然改叙为文官了。”
“文官的考绩是怎么回事?请方夫人给我说一说,我好告诉他。”
“文官的考绩,有京官、外官之分。”
京官名为”京察”;外官名为”大计”,皆由吏部考功司主持。京、外官考绩,都是三年一举,京察逢子卯什酉岁举行,分一、二、三等,京察一等,引见后往往外放,如五六品的翰林部员,一放出去,必是知府。
外官大计逢寅巳申亥岁举行,制度比京察严得多,才守俱优者为”卓异”;不及格者以”六法”纠劾,六法又分为三种,”不谨”、”疲软”者革职;”浮躁”、”才力不及”者降调;”年老”、”有疾”者回家吃老米饭,名为”休致”。至于无功无过,不举不劾者,称为”平等”。凡举为卓异的外官,自县令而至道员,皆须送部引见,升官可期,如果奏对称旨,不次拔擢,亦是常有之事。
“照规定,京察一等,是七名京官取一;大计卓异,则道、府、厅、州、县官中十五取一,所以大计卓异,比京察一等难得多,因此,从前有许多限制,譬如不派杂差、不加派、不拖欠钱粮、不亏空仓库等等,有一于此,再好亦不能考卓异。”
“不过,这是康熙、雍正年间的话,乾隆十大武功,军兴频繁,不派杂差、不加派,行吗?所以现在只有一项限制;不拖欠钱粮。这一点,”方维甸郑重嘱咐:”你特别要交代彭华留意。””是。不过,明年己巳才是大计之年;彭华进京办完事,还回来不回来?”
“回来不回来,跟他新婚不生关系;我请勒制军宽他的期限,他回家娶了亲,带他的新婚妻子到任上来。明年卓异引见以后再设法调两江好了。”
“方大人,”罗思举很吃力地说,”我特为要跟你老来商量的是,彭华是想进京办事以后,就能调两江,不想再回四川了。你老能不能格外成全?”
“我一个人也无能为力,还要靠勒制军,不过要紧的是靠他自己,他的差使办得格外圆满,我可以跟勒制军进言,另外再派他临时差使,让他一直出差在外,直到明年引见。当然,”方维甸又说:”这是大家心里的打算,他不能先有一去不归的安排。天鹏,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不能多带行李,也不能带家眷。总之,不能做出离任的样子,免得引起议论。”
“一点不错。不过,我倒不明白了,”方维甸问道:”他怎么还有家眷?”
“是另一个侧室,原是勒制军姨太太的心腹丫头,名叫大青;勒姨太太看中彭华的人才,把大青送了给他。”
“勒制军很听姨太太的话。”方维甸兴味盎然地问:”我又不明白了,彭华既然有这么一条内线,在四川不怕不得意,为甚么一心想到两江去呢?”
彭华跟罗思举是无话不谈的,吴卿怜的事,也跟他说过;罗思举心想,事隔多年,又是方维甸这样的地位人品,透露这个秘密,想来决不要紧。
“这也是他报主情殷。”罗思举将吴卿怜当时如何假死脱身,将彩霞认为义女,许配给彭华,以及定居吴江的经过,原原本本告诉了方维甸以后又说:”最近那位’吴姨太’接连来了两封信,说身弱多病,只为彩霞的大事未了,日夜挂心,病情更难望转好,催他快回江南。彭华为此焦急不得了,正打算找个理由辞官,恰好要派他进京,才想到是个好机会,所以提出来这么个条件。据我所知,他自己觉得做地方官,比较能发挥所长,也很想到两江繁剧之地,去显一显身手,不过最主要的,还在能就近照应那位吴姨太。”
“我在京里也曾听说,和相国有个姨太太没有死,原来真有其事。”方维甸沈吟了一会说:”也许我格外可以帮他一点忙。”
“那再好没有。只不知道方大人是怎么格外帮他的忙?”
“我给他写一封信,让他去见两江铁制军,也许能找出一个办法,拿他调到两江。”方维甸又说:”只要我想出办法,铁制军一定会成全他;我跟铁制军是两代的交情。”
“铁制军”是指两江总督铁保,字冶亭,满洲正黄旗人。宋徽宗蒙尘,宗室随之北迁五国城者甚多;五国城到底在何处,有五种说法,但都不离吉林、黑龙江一带;赵家子孙历经元、明两朝,亦由汉人成了满族,清太祖起兵后,因为赵家子孙亦曾是天潢贵冑,所以认之为同族,赐姓”觉罗”,系”红带子”。到了乾隆年间,由于高宗有一半汉人的血统,已是公开的秘密,所以好些原为赵家子孙的”觉罗”,恢复汉姓,蔚成风气;不想大为高宗所恶,下诏申斥,于是又改回满洲姓氏,但已不能再成为”红带子”,铁保家改姓”栋鄂氏”。在顺、康、雍三朝,”栋鄂氏”写作”董鄂氏”,内中牵涉到世祖孝献端敬皇后董鄂氏,原为冒辟疆姬人董小宛的秘密,所以在高宗将满洲姓氏,重新厘定汉文音译时,改董鄂氏为栋鄂氏。
铁保是武将世家,他的父亲叫诚泰,原任泰宁镇总兵。直隶总督下辖七总兵,以马兰镇总兵居首,主要的任务,即在保护以”孝陵”为首的”东陵”;泰宁镇总兵居次——世宗在易州的陵寝,定名”泰陵”,亦称”西陵”,泰宁镇总兵的职掌。顾名思义可知以保护泰陵为主。
诚泰当泰宁镇总兵时,正是方观承当直隶总督,颇加呵护、交谊不浅。及至铁保折节读书,乾隆三十七年,以二十一岁中了进士,授为吏部主事,由于阿桂的提拔,到乾隆五十四年已由内阁学士迁调为礼部侍郎;其时方维甸官居太常寺少卿,后调礼科给事中,这两个职位都跟礼部有密切关系,与铁保相处得很好。他们先是世交,以后则介乎师友之间,这就是方维甸所说的”两代的交情”。
有这样一条好路子,罗思举亦替彭华高兴,带着方维甸致铁保的亲笔信,欣然到了巴州,彭华自是感激不尽。罗思举盘桓了两天,告辞回任;在他走后不到十天,奉到来自成都的”札子”,召彭华进省述职。大青要跟着一起走,去看勒姨太太;同时提议,先以奉召进省为名,绕道东乡,去祭一祭魏禄官的新坟。
于是一面派专人通知仍在东乡照管军眷的罗桂鑫;一面加紧料理钱粮征比,诉讼结案等等公事,准备离任,不过省里又来了一道札子,明言”该员另有差委”,派了一名候补知县来署理,”该员俟交卸后,着即驰驿来省。”
这下麻烦了,水陆驿路,都有部定的驿程里数,何处打尖,何处住宿,按规章办事,无由自主;成都在西,东乡在东,往西驰驿,怎么到得了东面?
“那就只有我带了小龙,到东乡去上新坟。”大青答说:”好在新官总得十天半个月才能到,还要等首县来监交,我到东乡去一趟,还来得及赶回来跟你一起走。”
“那也只好如此了。唉,”彭华叹口气说:”我没有想到,我跟禄官的缘分这么薄,临死不能见一面,离川连她的坟都没有见过。”
郁郁寡欢的彭华,白天忙着公事,辰光还容易排遣;到晚来孤独对,心事如潮,感念平生,想到和珅的下场、吴卿怜的归隐、长二姑的遭遇,以及自己入川竟会做了县官,而又邂逅魏禄官,成就了一段难得的姻缘,谁知中道不终,生离死别。说甚么白云苍狗,世事的变幻无常,才真难测,也真无情。
每天这样感慨万千的思量着往事,不由得兴起遁入空门,求得一个大解脱的念头;先是此念旋起旋消,自己觉得荒唐可笑。但那种无忧无虑,四大皆空的境界,越来越令人向往,渐渐地便认真考虑起来了。
但考虑又考虑,总觉得尘世间有些东西割舍不下,每每终宵徘徊,为自己内心所造成的无奈之局困住了,以至于自东乡归来的大青,大吃一惊,”你的脸色好难看!”她着急地问:”是怎么回事?”
彭华不肯透露心事,照一照镜子,才发觉自己大为消瘦,”是公事累的。”他安慰她说:”好在忙得差不多了;行李有你收拾,我就不管了。”
从这天起,有了警觉,尽力收敛心神,加以有大青作伴,商量家务旅程;同城文武官员及士绅,排日饯行话别,忙得不可开交,也没有工夫去多想心事,脸上的气色也就逐渐恢复红润了。
到得成都,已是下午,先投客店;彭华略略安顿,随即换了官服,到督署辕门投手本”禀到”;这就像外省大员,进京先到”宫门请安”一样,是一道例行手续,投帖以后,复回客店。不旋踵间,小余儿来了,是奉勒姨太太差遣,来接大青去见面。
这一去,直到深夜,才由小余儿带领戈什哈,打着总督衙门的大灯笼送了回来;大青满脸笑容,神采飞扬,是遇见很得意的事了。
等打发了小余儿等人,她笑着说道:”恭喜老爷!要当知府了。”
“这,”彭华愕然,”这话从何而来?”
“你真得谢谢勒姨太太;一半也是机会凑巧——”
原来自从方维甸专程到成都,商定派彭华进京之事以后,勒姨太太怕彭华一完了婚,正室不容偏房,不准彭华来接大青,岂不尴尬?因此坚决要求勒保准许彭华携妾同行。
“我是无所谓。不过这一来只怕害了彭仲实;都老爷参上一本,我可回护他不得。这话,我要跟你说在前面。”
“那,我倒请问,他要怎么样,才能带大青同走呢?”
“除非卸任。”说到这里,勒保突然眼前一亮,”现在倒是有个机会,河南、山东黄河决口,河工上要花大钱,捐例放宽了,现任州县正印官,可以加捐知府,就不知道彭仲实有钱没有。”勒保又说:”恐怕没有,他也总算是个清官。”
“捐知府要花多少银子?”
“总得四五千,他未见得拿得出。”
“他拿不出,我拿得出。”勒姨太太说:”我那两万银子是他帮我捡回来的。”
原来勒姨太太的那两万银子私房,经彭华写信给张四官查问以后,不但将本金要了回来,而且还加了利息;张四官在信中说:加息是为了彭华,藉此见好于勒姨太太,以期宦途顺利。
但彭华并未将这话告诉任何人;只将小余儿找了来,告知有此一事;同时让他去问勒姨太太,这笔款子如何交付?
这又是一个难题,两万多银子当然不能运到四川,但京中亲友虽多,只以勒保身为总督,经常有几十万的军饷在手里,要避嫌疑,无可委托。最后仍是彭华跟张四官函札往来,转存在崇文门外祝家;这姓祝的是浙江绍兴人,在前明就是工部的胥吏,入清以后,康熙年间因为承办军米运输,发了大财,人称”米祝”,是京师有名的殷实人家;勒姨太太的私房存在他那里,是再稳当不过的事。为此勒姨太太一直念着彭华的好处,如今得有此机会,稍通人情,即便是为了大青,也是很值得做的一件事。
话虽如此,彭华仍旧觉得心有未安;而且传出去说勒姨太太斥私房为他捐的官,名声也不大好听。可是手头虽有数千银子,到京尚须花用;幸好他手边还有些京中带来的珍宝,检点了四样首饰,命大青送给勒姨太太,作为补偿。
第二天到辕门禀见,随班”堂参”,勒保并没有说甚么;等他退出官厅,小余儿凑到他身边,悄悄说道:”大人留饭!”
跟着小余儿由侧门进了督署的西花园,有个丫头等在那里,是来引领他去见勒姨太太的;她住的是西花园最胜之处的”锦帆楼”,一共三层,最上一层供起居休憩之用,凭栏西眺,大江中风帆片片,秋阴漠漠,彭华不由得想起两句唐诗:”锦江春色来天地,玉垒浮云变古今。”正在吟哦着,听得楼梯声响,回头一看,是大青匆匆而来,从她的脚步与眼神中显示,是有话要抢在勒姨太太前面关照他。
“回头你要跟太太道喜。”她说:”大少爷从京里来信,称呼是’继母大人’,我们也都改口称太太了。”
原来勒姨太太扶正,已获”大少爷”同意。这自然是应该道贺的大喜事;但他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改口?如果改口称”太太”,就得磕头,自觉迹近谄媚,所以当机立断,作了个决定。
“我先装作不知道。你赶紧下去,回头也别提这件事。等勒大人告诉我以后,再作道理。”
大青略想一想,猜到了他的心思;点点头,匆匆而去,不久复又陪着勒姨太太上楼。彭华一如往时,只打千请安,称呼亦一仍旧贯。
“多谢姨太太栽培,为我花那么多钱,真正是却之不恭,受之有愧,不知道该怎么说了。”
“你别那么说!你帮了我那么大一个忙,倒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谢你;还有你那个姓张的朋友,我也应该有一点谢意才是。”
“小事、小事。”彭华答说:”说不定他将来有事求勒大人,那时候请姨太太从旁说一两句话,受惠就不浅了。”
“好,一言为定。他有甚么事求我家大人,我一定帮他的忙。”
“是。”
“仲实,”勒姨太太问道:”我听说你这趟回去是要完婚?”
这一下,又碰上彭华的难言之隐了,勒姨太太及大青都只知道,他已定下一门亲事,此外甚么都不知道。大青倒是试探着问过几回,而每一回都让彭华顾而言他地闪避了;这一回也只是淡淡地向大青说了一句:”女家催得很急,事情不能不办了。”大青想细问时,依旧是一番支吾,不得要领。
如今是勒姨太太当面问到,自然不容闪避,老老实实地答一个:”是。”
“我问大青,她说从没有听你提过这门亲事。”勒姨太太问:”是那一家的小姐?”
“姓吴。”
“想来是宦官人家的小姐?”
彭华心想,自己的出身,勒姨太太是知道的,宦家之女许配寒士的很多,却不会嫁一个身分不相配的书僮;她这一问,是否有意试探,虽还看不出来,但如含糊应答,再追问下去,就无以为答了。
这原是不难回答的一问,而这沈吟未答,便显得事有蹊跷;转念到此,越发窘急。而一急之下,倒急出一个计较,只说一半真话。
“原是吴姨太娘家的侄女儿。”
“这么说,是吴姨太替你定的亲?”
“是。”
“甚么时候?”
这就更像是盘问的语气,彭华心想,吴卿怜未死的秘密,只有罗思举知道;据罗思举说,他已将这个秘密告诉了方维甸;而方维甸这回到成都来看勒保,是否亦透露了这个秘密,颇成疑问。如果勒保已知其事,勒姨太太当然也知道了;人都是好奇的,勒姨太太一定先会谈这件事。照这样推论,方维甸并未透露这个秘密。
看准了这一点,就容易回答了;”是很早的事。”他说:”在和中堂未出事以前。”
“呃,”勒姨太太又问:”吴小姐现在住那里?”
“吴江。”
“是邻近苏州的吴江吗?”
“是。”
“那么你这趟回去,打算在那里办喜事?”
“吴江。”
“你不是河西人吗?”勒姨太太问:”怎么在吴江办喜事呢?”
话中又出现了漏洞,不过还不难弥补,彭华想了一下说:”吴姨太太留了一座房子在吴江,是座别墅,叫做’望湖小筑’。我打算行了礼以后,就住在吴江。”
“吴江算是你太太的娘家?”
“也可以这么说。”
“你在岳家办喜事,又长住岳家,不成了招赘了吗?”
赘婿每易为人轻视,勒姨太太怀疑他的完婚其实是入赘;带了先进门的姬妾去作赘婿,在她从未听说过,因此表情在好奇之中,带些忧虑,自然是为大青的将来担心。
察言观色,猜到她的心事,彭华觉得不能不有一番交代,”那座别墅,风景很好,是两层楼房,将来我想让内人跟大青各占一层。”他略停一下又说:”内人很明白事理,大青也是很识大体的人,我想,她们会相处得很和睦。”
终于说了让勒姨太太跟大青都觉得很安慰的话,勒姨太太的脸色顿时不同了,”家和万事兴,巴不得如此。”她又笑道:”我家大人如果能调两江,我一定到你的望湖小筑去住一阵子,也享几天清福。”
衣锦归娶—二十三
正在谈着,丫头传报,请彭华入席,到得花厅一看,大感意外,宾主连他一共三人,另一位客人竟是刘清。
彼此见过了礼,勒保说道:”仲实,只怕你还不知道,天一升了臬司了。”
于是,彭华又向刘清贺喜,顺口问道:”那天接印?”
“不能接印。”刘清答说:”我丁忧了;见了勒大人,回家就得成服。”
彭华未及答话,勒保已语气急促地说:”天一,你别固执,墨绖从戎,古今皆有,何况你丁的是继母之忧。”
“继母亦是斩衰三年。如今大功已成,墨绖从戎在礼上是说不过去的。”
“大功虽已告成,但善后事宜,千头万绪,尤其是臬司,有多少受裹胁的良民,系在狱中等候发落,你不能为礼法所拘牵。”勒保又说:”我请你来,是告诉你一声;奏请’夺情’的折底已经拟好了,明天就可以拜发。”
“大人千万不能这么办!贪位忘亲,罪名甚重,必有都老爷参上一本;卑职落个革职的处分,固属咎由自取,只怕连大人都会蒙严旨谴责,那就更增卑职的咎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