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会怎么样?杀了我吗?”她接过宫女话头,一副笑嘻嘻的模样,“他不敢杀我,杀了我两国就要开战,人命不比桂花值钱啊?”
宫女一时不知该如何接话,只能不住地磕头。奶娘拿着新做的披风从内殿走出来,笑道:“娘娘心直口快,你们以后多提点,下去吧。”
奶娘是曾经服侍苏白衣母亲的婢女,苏白衣未嫁到番邦之前,苏白衣的母亲也是大秦的王公贵女,此次和亲奶娘随行,可以说是苏白衣在这宫中唯一能信任依赖的人了。
即将入冬,新做的白绒披风绣了五色凤羽,将她从头到脚都裹住,奶娘看着她道:“过完今冬,娘娘就又长了一岁,在这大秦啊,是要行及笄礼的。”
她站在铜镜前上下打量自己一番,偏着头问:“及笄礼是做什么的?”
“代表娘娘长大了。届时便可和陛下行圆房之礼,诞下龙子,母仪天下。”
她绞着衣袖:“可陛下并不喜欢我啊。”
奶娘望了眼门外,低声道:“后宫之中母凭子贵,只要娘娘诞下龙子,陛下也会对娘娘另眼相看的。昨日昭阳宫那边传来消息,容贵妃有孕了,陛下赏了不少东西呢。”
她垂着眸,长长地叹了一口气:“奶娘,我真的不喜欢这里。”
奶娘替她绾好长发,挑出一支金步摇簪在发间:“既来之则安之,娘娘想开些。”
她看着铜镜倒映出自己愁眉苦脸的模样,这皇宫就像一潭死水,从脚踝一点点将她淹没,全失了曾经在草原上策马奔驰的洒脱。
以前她不开心时有烈马烈酒,如今连喝酒都要偷偷的。她扒着窗台看着秋云缠卷,院内的宫女正在忙忙碌碌地移栽花木,大朵大朵花盏开得明艳,她叫不上名字,又想起玉宁宫清香四溢的桂花,以及神仙一样的男子。
他答应给自己带桂花酒,不知带来了没?四下瞅了一圈发现没人注意自己,她翻身跃出窗外,一溜烟跑了。
正是午后,玉宁宫附近只有风声,她轻车熟路地钻入桂树林中,穿过铺满桂花的石板路,微微虚掩的房门就在石路的尽头。屋内的陆朽背对着门口,她扫了屋内一眼,满地的玉屑。
听见脚步声他回过头来,看见她时却并不意外,只是淡淡道:“今次忘了带酒,抱歉。”
她露出失望的表情,转而又跑到他的身边:“那便下次吧,下次可别忘了啊。”
像是怕他不记得,她还慎重地拍了拍他的肩。他比她高出不少,她还只能踮着脚。他放下刻刀看了她一眼,她抿着嘴唇露出一个天真的笑容。
“你继续,你继续,我不说话,我就随便看看。”
话虽这样说,她的目光却定定地落在他的身上,第一次有人在他雕玉时在旁边看着,他无奈地停下手,偏头问她:“皇后娘娘,您到底想做什么?”
她像是不满:“我叫苏白衣!”然后又小步凑到他跟前,“你雕玉的手艺这么好,帮我也雕个小东西好不好?”
他一愣:“抱歉。我三年前便已弃刀,发誓今生都不再雕玉了。”
苏白衣气得不行,指着玉像问:“那你现在是在干什么?用手指头抠吗?!”
他看向窗外辽阔秋空中的一双白雁,语气淡漠:“圣命不可违。”
她一时半会找不到理由反驳,在一旁独自生了会儿闷气,终于释怀:“也对,陛下那么喜欢文德皇后,你若是抗命,他肯定杀了你。”她上下打量一番玉像,露出疑惑的表情,“他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呢?因为她长得美吗?”
陆朽笔直地站在一旁,握刀的手抬在半空,纯白的衣袖在空中荡漾,连嗓音都微微不稳:“我也想知道,为什么那么喜欢她?”声音缓缓低下去,最后一句几乎听不清,“为什么非她不可?”
秦帝和文德皇后的故事,苏白衣也知晓一二。
听闻秦帝当年游玩江南,在拍卖行看中一尊玉像,惊为天人,一掷千金拍下玉像。而竞价过程中,对面的雅楼始终有人与他竞拍,但如何能赢过一国之君,玉像落入秦帝囊中,雅楼有人气势汹汹地掀开帘子,阁中女子竟与玉像九分相似。
这便是秦帝与文德的初遇,他们之间的对话也广为流传。
文德说:“这尊玉像以我相貌成型,自然属于我。”
秦帝把玩着扇坠,笑吟吟道:“这玉像既然雕的是姑娘,那更不能由姑娘你所得了。姑娘每日梳鬓画眉便可见到自己的面貌,我却只能通过这尊玉像以解相思。”
不得不说,秦帝说起甜言蜜语来和他治国的能力不相上下。
故事之后如何发展已不难猜到,文德倾心,秦帝力排众议纳她为后。可这段佳话只传唱了三年,三年后文德病逝,不足三个月,秦帝再纳新后,便是如今的苏白衣。
秋日的落霞透过半开的轩窗照在玉像上,月白玉石泛出流彩的光芒,陆朽就站在光芒之后,看不清情绪。
“既然爱到入骨,为何只能保她三年,为何迫不及待纳新后?”一声冷笑自光芒中飘散出来,“终归是不够爱罢了。”
第肆章
入冬之后,内廷司送来不少暖炭,听闻西域进贡了一批香炭,燃之有异香。内廷司本该由皇后执管,这香炭理应也先送到甘露殿,但苏白衣半块香炭没见到,反倒全送去了昭阳宫。
宫女将这件事禀告给苏白衣时,她掐了一朵探到窗前的白梅,凉飕飕道:“她怀有身孕,哪怕是要天上的星星,也得给她摘去。”
奶娘抬头看了一眼跪在地上的宫女,淡淡地开口:“我们娘娘用不着那些,以后这些不用禀告了,下去吧。”
宫女领命退下,苏白衣从窗台上蹦下来,漆黑的眼亮晶晶的:“奶娘,酒烫好了吗?”
奶娘将酒葫芦递过去,有些担忧:“娘娘,你每日都拿着酒往外跑,可不要惹出什么事来。”
说话间,苏白衣已经从窗口蹦了出去,撞落一院的白梅。
玉宁宫的桂花早已凋谢,留下满园子光秃秃的枝丫,没了桂花的宫苑越发凄凉。她一路行来踏碎落叶,酒香缥缈,陆朽老远便听见她的声音。
“陆大哥,今日带桂花酒了吗?”
玉像已快完成,她担心他冬日雕刻会冻伤手,每日都带来烫酒给他暖身。秋日时他将满院的桂花收集起来带出宫去,交由上京老字号酒家酿酒,苏白衣日盼夜盼,每天都要问一次。
他无奈地看着她满身寒风地撞进房间,将早已备好的手炉递过去:“酿酒需要时间,哪有这么快。”
她仰着头嘻嘻笑了一阵,又看向他身后的玉像:“玉像快要雕好啦?”
陆朽喝了一口烫酒:“收尾了。”
她抿着嘴唇,有些失落:“那你以后不会再入宫了吗?”
他执酒的手一顿,好半天,看着她淡声道:“白衣,你贵为大秦皇后,实在不该与我亲近。”
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要反驳,却不知为何又沉默下去,直到离开时才开口:“陆大哥,在这宫里我谁都不认识,除了你。我知道我的身份会给你带来麻烦,你放心,我不会让你有事的。”
陆朽望着她离开的背影,神情晦暗不明。
往日这个时间回到甘露殿,殿内总是冷冷清清的,正好方便她溜进去,今日隔着老远便听见闹哄哄的声音,她的身影才出现在路口,宫女侍卫已经拥了过来,奶娘也在其中,面色慌张地看着她。
她在原地站定,有些疑惑:“发生什么事了?”
“皇后娘娘,昭阳宫容贵妃的孩子没了…”
她挠了挠头发:“那挺可惜的,你们送点补品过去慰问一下吧。”
奶娘“扑通”一声跪在她面前:“是娘娘身边的贴身宫女在容贵妃的药膳里下了药,她已经招认,说是受娘娘指示…”
她吓了一跳,差点蹦起来:“我没有啊!”
“我们相信娘娘,可陛下不信啊!廷尉司方才已经来过了…”
她的话没说完,苏白衣便看见不远处渐行渐近的明黄身影。这是她入宫后第二次见到这位尊贵的陛下,第一次是在她嫁到大秦的那一日,那时候,她连他的模样都没看清。
今日终于看清了,是少有的俊郎面貌,布满了凌人的怒气。身后的宫女齐刷刷地跪了一地,她愣在原地尚未来得及行礼,便被突如其来的一巴掌打蒙。
“蛇蝎妇人!心毒至此!”
她捂着脸愣了片刻,眼泪忽地涌上眼眶,但紧咬着嘴唇不哭出来,反而像一头发怒的小豹朝他撞了过去。
秦帝闪身避过,一把擒住她的手腕,她大吼一声低头咬上他的胳膊,顷刻间便见了血。侍卫大叫着护驾拥上来,却被秦帝挥手止住。
他眼神冰冷地看着双眼通红的苏白衣,冷声道:“皇后失德,禁足甘露殿,内廷司停止供应一切用度,任何人不准探视!”
苏白衣被他甩手摔在地上,嘴角溢出殷红的血丝,不要命地怒骂:“秦沂漠,你这个王八蛋!”
周围的宫人均是瑟瑟发抖,秦帝脚步一顿,随即甩袖离开。
奶娘扑过去将她扶住,颤颤巍巍地叫着娘娘,她抬起一张红肿的脸,倔强又微弱的嗓音从唇间飘出来:“这里的人都太坏了。奶娘,我想回家…”
但联姻的国婚,岂是说走就走。不出下午光景,宫中便皆知苏白衣下药加害贵妃被削度禁足的消息。本就冷清的甘露殿越发成为人人避之不及的地方,殿中不少宫女侍卫托了关系希望能调离此处。
苏白衣病了一场,召不了御医,病怏怏的身子一直拖到今冬的第一场雪。
停止内廷司的供应后,连取暖的炭火都不够用,苏白衣总是看见奶娘站在窗外偷偷抹眼泪。但身为草原儿女,岂会惧于区区风雪,她将院内的白梅树全都砍成枝条,烧炭时烤在一旁,待枝条烘干便在院内燃起一堆篝火,笑着招呼那些偷懒的宫女来烤火。
父王曾经告诉她,人只要活着,就一定会有办法。无论何种境地,只要还活着,就是天神最大的恩赐。
大概因为自小底子好,就算没有吃药,病也一点点好起来。奶娘看着很高兴,拆下殿内的帷幔给她做了件斗篷,总是时不时地安慰她。
“等冬天过去,陛下大概就会下旨放行了。听闻容贵妃的哥哥几次要求陛下废后严惩娘娘,陛下都没有同意,可见陛下还是念及旧情的。”
她蹲在雪地揉了个雪球,抬起雪白的一张脸:“旧情?我同他可没有什么旧情,他不敢废后,不过是不想同父王开战罢了。”
奶娘叹了口气,朝外院走去,没走几步苏白衣便听见她惊奇地道:“这里怎么会有一坛酒?”
甘露殿的酒早已被苏白衣喝完了,内廷司也不可能送酒过来,她两三步跑过去,青瓷坛就静静立在雪中,伴着冰凉的雪意,传出一丝淡淡的桂花香。
秦帝打了她一巴掌的时候她没有哭,被冤枉禁足的时候也没有哭,可此时她看着那坛桂花酒,它不知费了多少工夫才能出现在她的面前。无论她被多少人遗忘,这偌大的秦宫终究还是有一个人记得她的。
等桂花酒酿好了,我就给你带进宫来。
无论她如今处于何种困境,他给她的承诺,一定会做到。
“娘娘,你怎么哭了?”
她满脸是泪地抱着那坛酒半跪在雪地上,却轻轻地笑出声:“奶娘,这酒太好喝了,好喝得我都哭了。”
陆朽有办法将桂花酒送进来,自然有办法将其他的东西送进来。卧房内终于燃起了暖炉,他不知如何得知她病气缠身的消息,竟也送了一些药材来。奶娘每日做了药膳给她,她的气色果然好了很多。
苏白衣忽然就想起草原上的那个传说。传说雪山上住着一位白衣神仙,会在大雪之中驾着四匹白马游荡人间,为那些身处困境之人送去希望。
第一次见到陆朽,他就是她心中的神仙。
第伍章
在陆朽的暗中帮衬下,苏白衣总算熬过了这个寒冬,可院内的杏花已爬出墙垣,她仍旧没等到赦免的旨意。
奶娘再不像之前那样宽心,开始担忧苏白衣会被困在这里一辈子。有时候半夜醒过来,她看见奶娘就跪在院内唯一没有被她砍来烧柴的白梅树下,以草原最神圣的跪拜礼向天神祈求。
她也曾纵马草原,自由似鸟,如今囚身牢笼,寸步难行,如何不叫人绝望。
春雨潇潇,每夜都敲进她的心里,她开始频繁地失眠,只有靠陆朽送进来的桂花酒才能入眠。她想,幸亏还有他。
幸亏还有陆朽。
春末花落尽,苏白衣的身子却一日日消瘦下去,大约是染了春日的病气,一来二去难以根治。夜晚她总喜欢靠在树下赏月,奶娘说月光是世上最纯洁的东西,能驱散一切的恶意。
但这世上有那么多难以防备的恶意,无论如何也避免不了。
刺客闯进甘露殿时,她刚刚在树下睡着,手边还搁着装了桂花酒的酒葫芦。奶娘惊恐的声音将她吵醒,睁眼的瞬间眼前闪过寒光,下一刻奶娘已扑过来,长剑刺穿她的身体,她整个人都被奶娘护在了身下。
鲜血从胸口浸出来,流到她的掌心,刺客一击未中,一脚将扑在她身上的奶娘踢开,扬起长剑又朝她砍过来,她翻身而起堪堪避过,但自小学习的几招防身之术对付穷凶极恶的刺客根本毫无胜算,几招交手后长剑刺穿了她的肩胛骨,她脱力跪倒在地,听见头顶剑刃划破空气的尖锐声。
她闭了闭眼,那一刻竟无半分恐惧。
但长剑并没如预期落下来,随着几声闷哼,刺客被踢翻在地。她捂着肩伤吃力地抬头,视线一寸寸扫过飘摇的白色衣袂,终于落在眼前端直的背影上。
她认得这个背影,无数次她就站在门口,看着这个背影手握刻刀雕玉生花,仿佛这世间的光芒都聚集在他身上。
她缩成紧紧一团,呜咽声终于低低传出:“陆大哥…”
大约是担心引来侍卫,被陆朽纠缠的刺客寻了个空当越墙而出,很快消失在夜色中。他疾步走到她面前将她抱住,总是没有情绪的眉眼紧紧皱成一团。
她缩在他怀里,轻轻地哭了一声:“奶娘…”
陆朽看着满地的血迹和早已没有生机的妇人,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这番动静已引来宫中为数不多的几名宫女,但之前苏白衣不允许她们进入内殿,是以如今赶过来时,只看见奶娘的尸体。陆朽为了避人耳目,已抱着她进入房内。
屋外吵吵嚷嚷,侍卫终于发现这里的异常,一时火光人声不断。
“皇后娘娘!您没事吧?娘娘,你开开门啊!”
陆朽正打算跃窗离开,一直沉默的苏白衣突然扯住他的袖子。她满身是血地站在他身后,双眼哭得通红,整个人都在发抖,断断续续的嗓音飘到他耳边:“留下来…陪陪我,好不好?”
他看了眼正在想办法破门而入的侍卫,仍旧点了点头。
屋外混乱不断,屋内却安静得仿若另一个天地。他替她包扎了伤口,她躺在床上直愣愣地睁着眼,听见他说:“睡觉吧,白衣,睡醒了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她缓缓地闭上眼,眼泪却依旧不停地掉下来:“这个地方会吃人啊,陆大哥,它吃掉了奶娘,以后也会吃掉我。”
他握住她的手,却说不出一句安慰的话。
肩头的痛一阵阵袭来,她渐渐昏睡过去。他的手指抚过她眼角的泪,听见她睡前似呢喃的声音:“陆大哥,我只有你了。”
他抿了抿嘴唇,像是不忍心地别过头去。侍卫即将破门而入,他看了眼已经睡着的苏白衣,终于跃窗离开。
皇宫竟然闯入刺客,杀了皇后身边的奶娘不说,竟然还重伤了皇后。秦帝大怒不已,严惩了禁卫军,也同时撤了对苏白衣长达半年的禁足,并赐了不少药品珍宝,御医更是一日三次地往甘露殿赶。
一直以来她都在渴望赦免的旨意,可原来竟然需要付出这样惨重的代价。
秦帝来看过她几次,她都闭门不见。宫中不少人说她因祸得福却不知好歹,可只有她自己明白,如果不是陆朽,她早已丧命于此。
秦帝之所以会紧张,不过是因为担心两国开战罢了。
听闻追杀刺客的旨意一道道下发,却毫无结果,刺客身手高强,又不明身份,很难追查。但其实所有人都明白,最想让苏白衣死的人是谁。
她的孩子没了,她要让苏白衣偿命,这的确符合容家一贯的作风。
但容贵妃的兄长手握重兵,秦帝根本不可能拿他问罪,何况死的只是奶娘,皇后并无大碍,没有证据,谁也不会去秦帝面前胡说。
苏白衣又想起陆朽的话,他说睡醒了一切就都好了。
是的,她该醒了。
要想在这吃人的后宫活下去,就必须从曾经天真的梦里醒过来。
伤好之后她去了玉宁宫,本该完成的玉像却仍有瑕疵,凭陆朽的雕玉技巧,不可能拖这么长时间,唯一的理由只能是她。
苏白衣踮着脚从身后轻轻抱住他,他拿刀的手就顿在空中,一眨不眨地望着眼前笑意盈盈的玉像,听见她轻声说:“陆大哥,谢谢你。”
不日之后,总是闭门谢客的皇后突然开始了后宫例行的请安,许多嫔妃都是头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皇后娘娘。
她穿着五色凤羽的盛装,总是稚气未脱的脸上挂着一抹淡笑,宫中曾传她心无城府,鲁莽行事,如今看来却并不是这样。
接受完嫔妃的问安,她目光淡然地在殿下扫了一圈:“容贵妃为何没来?是本宫没通知到,还是她不愿意来?”
与容贵妃交好的几名嫔妃借容贵妃身体有恙辩解了几句,苏白衣挑了挑嘴角,掸掸衣袖站起身:“既然她不能过来,那本宫就去瞧瞧她,看她到底病到何种地步。”
从那一日起,苏白衣便再也不是那个任人宰割的女孩了。
皇后的成人礼在春末,内廷司上报了秦帝,秦帝下旨盛办,各宫各殿都开始忙忙碌碌准备礼物。生辰的前一天,苏白衣又来到玉宁宫。光线中那尊玉像盈盈而立,仿佛下一刻便要活过来。
陆朽站在玉像旁,像是一对璧人。
“玉像完成,我已禀明陛下,今后便不再进宫了。”
他本该在半年前就离开,为了她多拖了半年,这额外的恩赐已足以令她高兴。她揉了揉眼眶,朝他挤出一个笑容。
“陆大哥,走之前,给我雕个小玩意儿好不好?就当送我的及笄礼物。”
他抿着嘴唇,好半天,淡淡地开口:“抱歉,我今生不会再雕玉了。”
她看着玉像,却说起另一个话题:“陆大哥,你把文德皇后雕得真好看,连五官表情都一模一样,比陛下殿内的画像还要好看。”
如果不曾朝夕相处,眉目相对,怎么可能不凭借任何画像,就雕出如此栩栩如生的人像。
他像是不敢看她的眼睛,从身后拿出一坛桂花酒递给她:“这是礼物。白衣,生辰快乐。”
她笑了笑,伸手接过。这酒不同于以往任何酒,它就像山间香甜的雪水,令她在这孤寂的深宫仍能感到一丝慰藉,如同陆朽一样。
第陆章
陆朽离宫之后,苏白衣没有再去过玉宁宫。听闻秦帝在里面待了三天,三日之后,玉宁宫永闭,宫外砌起三尺高墙,将这座开满桂花的宫殿彻底掩埋。
而那尊凝聚陆朽毕生心血的收官玉像,再也没有人见到过。苏白衣有时会听人提起,说凡出自陆朽之手的玉雕,皆价值连城。朝贡之日,好玉之国西署愿以一座城池交换陆朽今生最后一件作品,而秦帝没有答应。
陆朽虽然离宫,但桂花酒却是一日不断地托人送进宫来,他是人人尊崇的雕玉大师,哪怕是抛出他雕玉时落下的玉屑,大概都有人愿意为之赴汤蹈火。
在这人心险恶的宫里,她没有一个可以信赖的人,而桂花酒是唯一支撑她坚持下去的力量。无论何时何地,他没有将她忘记,这就是她最大的依靠。
苏白衣和容贵妃水火不容人尽皆知,她按照宫规收回对内廷司的掌管,气得容贵妃去找秦帝告状,但秦帝对她们之间的争斗一向不插手,便以遵守宫规将容贵妃打发回去。
苏白衣不是曾经那个软弱好欺负又没背景的文德皇后,她身后有一整个国家,只要番邦不灭,秦帝就永远不会置她不顾。
初夏之时,苏白衣邀请嫔妃赏莲,容贵妃也在其列。两人相处之时总是针锋相对你一言我一语,大家都习惯了,保持沉默明哲保身。
不到午时,容贵妃身边的宫女便急匆匆赶来,伏在她耳边说了什么,容贵妃当即面色大变匆匆离开。下午时,苏白衣便听闻将军府失火,烧掉了一半的房屋,容将军的母亲也死在大火之中。
她懒懒地躺在软榻上对宫女道:“那真是可惜了,送点东西去昭阳宫慰问一下吧。”
宫女领命而出,行至门口又道:“娘娘近日身体不适,是否召御医看诊?”
她揉了揉犯疼的头:“不用了,去把桂花酒倒一些来。”
夏困将至,她变得嗜睡,这宫内烦心事令她头疼不已,就算召了御医也不过是开些安神的药,还不如桂花酒的效果。
容母过世,容贵妃出宫奔丧,秦帝赐了不少东西以示慰问。中秋将至,秦帝又下令筑摘月台,成京中第一高台,祭中秋之礼。宫中一下忙起来,苏白衣身子日日困倦,索性闭宫不见人,待再邀嫔妃时,已是中秋前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