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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道:“我好像记得二爷是从拐子手里把你买下来的,先前也吃过不少苦吧?”
秋田乖乖顺着她的话答:“打骂是常有的,我爹,就是那拐子,原本要将我卖给南戏班子,不料那班子散了,他便打算将我卖去教坊,我不愿意,路上挣开他们逃了,幸亏遇见临安,不然奴婢只怕早就死了。”
未絮问:“可有想过找你的爹娘?还记得自己家在哪儿吗?”
“不记得了,”秋田摇头感伤:“也许在扬州,也许在杭州或者别的什么地方吧,我自打记事起就喊拐子做爹,他喝醉的时候说过我是扬州人,也说过是杭州人,想来自己也不大清楚了。”
话音落下,周遭也变得安静起来。
未絮面无表情放下酒杯,一怔不怔地看着秋田,冷冷开口:“既然如此,你怎么还会知道你娘的忌辰?”
秋田一愣,下意识从凳子上站起身,缓缓的,大气也出不了了。
未絮目光直盯着她,咄咄逼问:“你方才在祭奠谁?”
“我…”
她已经猜到了:“是…春喜。”
“不,不,”秋田跪下去,慌乱应答:“不是春喜,不是的…”
“你还敢骗我!”未絮猛站起身,双肩颤抖,眼眶溢满泪水:“三天前,五月二十五,是什么日子?四姑娘的忌辰!”
“二奶奶…”
“原来去年今日,春喜就已经死了…”未絮用手背盖住眼睛,瞬间泪流满面。其实她心里早就应该猜到了,一年过去,春喜音讯全无,说好会给她写信报平安,却连一个字也没有,她早就隐隐的猜到了,只是不敢深想,自己骗骗自己罢了。
“好二爷,果然说到做到,真好。”她如是说。
秋田哭着磕头,想求她,却不知该求什么。
未絮拿起酒壶,闭上眼,仰头灌饮,那佳酿顺着唇角流淌至颈脖,衣襟渐湿。
“砰”一声,她放下酒,双手撑着桌面,痛饮过后的双眸是烈的。
“别告诉他,”未絮喘着气,沉下声,好似祈求,又好似命令一般,说:“别告诉他我知道了!”
秋田张张嘴:“奶奶…”
不再多话,她转身踉踉跄跄进屋,直愣愣倒在床上,一动不动,就这样仿佛睡过去。
第四十五章
公元1424年七月,永乐皇帝崩于榆木川,八月,太子命皇太孙赴开平迎大行皇帝龙轝回京,并报讣天下,停音乐祭祀百日,男女婚嫁官员停百日,庶民停一月。
讣文送到苏州知府衙门,官员皆素服乌纱帽黑角带,行四拜礼,跪听宣读。乌压压的大堂里,薛洵闭上眼,听着周围同僚铺天盖的哭声,那个做了半辈子通判的老大人口中喊着“圣上”,昏死过去。薛洵睁开眼,不自觉望向院中,看着亭内石碑上刻的“公生明”三字,取自《荀子。不苟》:公生明,偏生暗。谓公正能明察事理,偏私则政治昏暗。
石碑的北面还刻着十六个字,从大堂这里看不见,但薛洵记的清楚:尔俸尔禄,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难欺。
大明王朝的每个衙门都有这么一块戒石碑,警示为官者清廉公正,以民为本。
薛洵感觉头有些痛,他没有想到君父宾天的消息会令他震动至此。
恍惚想想,为官数年,不算懒散无为,但也称不上恪尽职守。
年幼目睹的那场靖难,使他心底对那个夺权篡位的帝王有依稀说不明的抵触和畏惧。曾经一度他想不明白,为何父亲一面忠诚于建文帝,一面又为篡权的朝廷鞠躬尽瘁。
后来长大些,老爷夫人一直督促他考取功名,因大哥体虚孱弱,父亲便将重任寄托在他一人肩上,要他效力国家,撑起薛氏一门。
那时他心里有说不出的压抑和反感,苏州这个地方本就富庶闲逸,他何尝不想像别的少年郎那样,租一条船,花上一两年的时间,游历江南美景,观赏各地风光。可惜他不能,他的人生是老爷夫人强塞给他的。
会试那年,心儿死了,他正当一个反叛的年纪,于是在考场上胡乱答写一通,只盼望着落榜,朝廷能将他这个区区的举人派遣到远远的地方,离苏州越远越好。
后来果真落榜了,可惜老爷夫人要他留在苏州照料薛府上下,于是请江槐保举,为他谋得这个官位,致使他不得不回到薛家,回到这个幽深的庭院,与那些混乱的关系和繁杂的人情世故拴在一处。
时至今日,少年意气早已沉淀,他跪在衙门大堂里,听见大明朝的皇帝没了,那个篡位的皇帝,用兢兢业业的二十二年和卓越的政绩证明了他的能力,他是个好皇帝,可惜直到他驾崩以后,薛洵才开始反思自己是不是一个好臣子。
或许苏州这个地方果真太过饱足奢靡,容易消磨意志。
薛洵这样想着,讣文已宣读完毕,他随众人一同磕下头去,脑门重重贴在地面,心中也重重一叹:皇上。
***
九月,太子登基,定次年为洪熙元年,大赦天下。
被流放贵州的柳未岚回到了苏州。
未絮前去看望兄长,近两年不见,细皮嫩肉的白面公子变得清瘦黢黑,双手粗糙,嫂子和娘哭得厉害,未絮道:“哥哥经此变故,还望痛改前非,以后好好安生,莫再惹事了。”
哥哥热泪盈眶,道:“自然改过,再不能犯了。”
过了一会儿,娘忽然想起什么,问:“春喜呢,怎么没跟你一起回来?”
哥哥纳罕:“春喜?她不是小妹的丫鬟吗,怎么会跟我一起?”
未絮垂下眼帘,沉默片刻,道:“或许她自己去哪里过活了吧,外头自由自在的,回来做什么,随她去吧。”
闻言,娘也不做多想,继续拉着儿子询问关怀。
月末,晚夕,薛洵从衙门回府,独自关进书房,约莫戌时三刻,把未絮叫了过去。
“朝廷准备调我去京城,任大理寺少卿,”他开门见山:“文书已经到了,近日便要启程赴任。”
未絮心头猛地撞了两下,怔怔的,半晌反应过来,僵硬地笑着作揖:“给二爷道喜,恭喜二爷高迁。”
他看她一眼,仍是淡淡的,问:“你要不要随我一起走。”
“什么?”
他低头翻书,没瞧她,道:“想清楚再答,我只问这一次。”
未絮紧攥着手,指甲掐进肉里,提醒她不要乱了分寸。
但胸口那颗心跳得太狠了,她费了好大力气才克制住自己,冷静观察他的神色,又将上一句话琢磨一番,随后轻笑一声,摇头:“我不走。”
薛洵抬眸,看进她幽深的双瞳。
未絮扯扯嘴角:“我走了,欢姐儿怎么办,难道带上孩子一起?这算什么?分家?夫人肯定不会同意的。”
薛洵面色清淡,道:“正是,我也这么想。”
她接道:“那你还问我做什么?”
他没吭声,默然坐在了椅子上。
未絮抓着自己的手:“二爷很累吧,心里也在矛盾,究竟要不要带我一起走,若要走,必定不能舍下欢姐儿,如此一来与分家无异,府里必然大乱,再说…二房都离开了,月桃又该如何?你不想应付那种麻烦的局面,而且…”她顿住,发现自己说不下去了。
薛洵歪在椅子上望向窗外一轮明月,淡淡道:“确实有些累。”
未絮深吸一口凉气,点头:“你明知我有牵绊,还把问题抛给我,我又不傻,既然听出你留有余地,自然没有勇气跟你走…二爷揣摩人心的本事当真厉害,只是何苦来呢,你不问,我也不会提,何必多此一举呢?”
薛洵手指若有若无地动着,似乎沉浸在她话里,随口道:“或许终归有两三分情,不大舍得。”
这下她也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了:“两三分舍不得,七八分厌倦了,对吧?”
他没说话。
“不说话就是默认了。”未絮失笑,好奇地问他:“男人都这么伪善吗?既想丢开手,又不愿担薄幸的骂名,处心积虑露出马脚,让女人主动退缩,你们连负罪感都不用承受。”
薛洵蹙眉:“未絮。”
她摆摆手:“世间男女,分分合合,本就平常,再说我这样的妻子,一无是处,给你惹下那么多麻烦,换做旁人也早该腻烦了。二爷觉得累,走就是,你身在公门,本就该出去施展拳脚,何苦拘在这里?欢姐儿有我照顾,你可以放心。”
薛洵呼吸深沉,一言不发看了她一会儿,说:“大约你也累了。”
她淡淡一笑:“夫妻之间,还是相敬如宾好。若已经厌倦,不如早早放开,免得以后变成怨侣,倒枉费从前那些恩情了。”
他不置可否,端起杯子喝茶,发现茶水冰凉,滚入喉咙一片涩然,尤甚清苦。
未絮说:“我该回房给二爷收拾行李了,这一去只怕几年也回不来,要带的东西可不少。”
薛洵看着她转身离开,衣裙飘荡,显得尤其清瘦。
“未絮。”他叫住她。
“二爷还有什么吩咐?”
他犹豫片刻,眉目幽深:“走到今日,不是你我的错。”
未絮点头:“我明白。”
又道:“只是还有句话想问问二爷。”
“嗯。”
“我想问二爷,为何不索性休了我呢?”她苦笑。
“我从未想过休妻。”
她又是不懂:“就为那两三分舍不得,吊着我,何苦来?”
他不答,她便轻轻叹气,转身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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戒石碑参见《仪真县志》
第一段参考资料《明实录》、《明史 本纪》
第四十六章
未絮离开书房以后,薛洵歪在椅子上半磕着眼睛静坐了好一会儿。窗外月色又清又亮,他捏捏眉心,本想让人把月桃叫过来,但转念一想,还是站起身,自己往偏院去。
这个时辰,月桃已经躺在床上歇下了,只是睁着眼睛还没有睡着,她如今夜里很难入眠,心里压着一口气,熬过一宿,精神熬没了,自然就能睡了。
她听见丫鬟请安的声音,一时还以为在做梦,直到薛洵走了进来,她仍愣愣的看他两眼,方才猛地坐起身,准备下床请安。
“不必了,”他抬抬手:“你躺着吧。”
月桃自然不敢真的躺下,只僵硬地坐在床沿,局促地抬手整理乱发。
屋子里熏香很浓,薛洵略微蹙眉,推开四扇窗,走到案前随手掀开铜炉,道:“我让人配了安魂香,明日给你送来,既能安神助眠,味道又清雅,比这个好,以后别用这个了。”
月桃回是。
他找了把椅子坐下,在烛光里若有若无地看着她:“过两日我要上京去,你在家有什么缺的,告诉大嫂就是,她不会为难你…别再去招惹欢姐儿,未絮也不会为难你,明白吗。”
月桃点头,又猛地摇头:“二爷要走?”
“嗯,”他说:“调职入京。”
她慌得直掉眼泪:“那我怎么办?二奶奶…也和您一起走吗?二爷要扔下我了吗?”
“她不走。”薛洵冷冷说了句,心中泛起不耐,但转念想到月桃的可怜,又看着她憔悴消瘦的脸,和床边散落的冬哥儿的小衣裳,也就没心思计较她的冒犯了。
“你若在这里熬不住,”他说:“我可以放你出去,给你另外寻个好人家,虽不能做什么老爷的正妻,但配一个不愁生计的年轻人,安安生生过日子,也绝不成问题。”
月桃闻言连滚带爬从床上扑到他腿边,用力搂着他的腰,哭得上气不接下气:“二爷别赶我走…我只有你,我是你的人…求你别打发我…”
薛洵道:“我是为你好。”
“不要,”她拼命摇头:“不是为我好,我知道,您和二奶奶嫌我碍眼,那我不做姨娘便是了,我做个丫鬟,做个下人,都可以…二爷要走,我就留在府里等你回来,即便等到死,我也绝不改嫁他人!”
薛洵缓缓叹气,轻拍她的肩,恍惚想起方才未絮说的那句:何苦来呢?
而受到刺激的月桃好似豁出去一般,咬着唇,攀上他的身,搂住他的脖子:“我知道,我不配…二爷当我是个玩意儿也好,物件儿也罢,只要您高兴,只要您别赶我走…”
她晓得他不会生气的,以前未絮不就这么死皮赖脸讨他欢心吗,他对女人的撒娇卖乖是受用的,只可惜自己领悟得太晚,失去了那么多机会…
月桃心里想着,薛洵已经握住她的腰,将她往外推开。
“二爷…”
“既然你想留在府里,那便留下吧。”他说着站起身,往外走了两步,月桃喊他:“二爷!你,你别走…”
他停住脚,回头看着她:“我知道你心里苦,冬哥儿丢了,也是他跟薛家没有缘分,往后你自己看开些,那么长的日子,还是要好好过的。”
月桃听到“冬哥儿”三字,心下剧震,趔趄两步倒在床上痛哭不止。
薛洵摇摇头,离开偏院,回书房歇下了。
***
自那夜起,到薛洵离开,月桃好似飘摇在风雨之中,随时濒临破碎一般。原本想着未絮也留在府里,心绪稍稍平衡些许,但眨眼又想二爷这一去,经年过后不知变成哪副光景,她感到恐惧无助,不能承受。
薛洵动身那日是个阴天,薛府上下送至码头,二十几个木箱子抬上了船,江水滔滔,清风拂面,夫人刚掐了眼泪,正要叮嘱几句,这时月桃却突然发作起来。
当着众人的面,她抱住薛洵的胳膊,放声痛哭:“求二爷带我走吧,我什么都没了,你不在,我能够依靠谁?我害怕,我不想留在这里,求二爷带我走吧…”
夫人当即冷下脸:“这话说的,你怕什么?薛家难道会亏待你?哭哭啼啼像什么样,赶紧拉下去!”
月桃惊恐地喊着二爷,被三个婆子强行拽开,半扶半拖地送上了轿子。
夫人摇头:“疯疯癫癫的,简直添乱。”又对薛洵说:“要不是赶着赴任,真该仔细挑个好丫头随你一同上路,出门在外,得有女眷服侍才好。”
“无碍的。”薛洵随口答着,目光转向人群。
夫人道:“京城风沙大,不比咱们江南气候怡人,你要好生保养,多写信回来…等安顿好了,收两个贴心的人在房里,你都快三十了,没个儿子,怎么叫人放心…”
薛洵闻言倏地蹙眉,冷笑道:“即便阿猫阿狗,也不是为了生儿子而活的吧?”
不等夫人反应,他转头唤道:“欢姐儿,过来。”
人群里,欢姐儿听见自己的名字,下意识往后缩了缩,孟萝上来牵她:“好姐儿,你父亲叫你呢,乖,快去!”
欢姐儿低着头,默不作声上前,薛洵蹲下,问:“方才叫你,怎么不答?”
欢姐儿抓抓脸,不知所措。
薛洵叹一声气,拍拍她的背,随意吻了吻她的脑袋,也不多说什么,放她去了。
孩子跑回未絮怀里,薛洵的目光随之落在未絮身上。
她站在人群里,扯起嘴角笑了笑,略上前一步,与他隔着许多距离,客套地唱喏:“二爷一路平安。”
他“嗯”了一声,上船去,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船渐渐开远,欢姐儿这才伤心欲绝地大哭起来:“爹爹…爹爹…”
未絮牵着她的手,也不哄,只深吸一口气,说:“早干什么去了呢,这会儿再哭,他也听不见了。”
小孩子家,学大人犟嘴做什么呢?
现在哭再大声,喊再多遍,他都听不见了啊。
第四十七章
薛洵走后,转眼秋冬过去,第二年开春,未絮张罗着,请族中家塾的先生为欢姐儿开笔破蒙。
原本夫人并不赞同,她认为女儿家只需认得几个字,读些女四书便好,教养上还是重在妇德与女红。但未絮坚持,薛家的男孩儿如何,欢姐儿也当如何,无论哪个过程都不能敷衍马虎。
因去年的变故,夫人本就对欢姐儿心怀歉意,因而不好插手,以免愈发让人觉得她重男轻女厚此薄彼,于是便由她们去了。
开蒙那日,请先生过来,摆了席,欢姐儿和含悠姐妹俩一齐沐浴更衣,拜过孔夫子,再拜先生,接着先生拿朱砂在她们眉心点痣,意味朱砂启智,眼明心亮。随后又跟着先生诵几句经典,再手把手沾笔描红,这礼就算成了。
虽说两个女娃娃先前已经在家学过许多字,今后也是跟着薛淳念书,并不去熟里,但礼数和规矩仍按部就班的来。更因未絮的重视,阖家上下也都出席了开蒙礼,一时传到外头,不免招来议论,道这薛家养女儿比寻常门户的哥儿还讲究,难道以后还要考女状元不成?
这也不算什么,那日发生的另一件事才真正流传坊间,成为茶余饭后的谈资。
他们都说,薛宅里有一个疯姨娘,发病的时候张牙舞爪,披头散发,可吓人了。又说这几年薛家几个少爷的小妾死的死,疯的疯,也不知其中有什么秘密,真邪门儿!
其实要说月桃疯了,也不至于,冬哥儿丢了以后,她本就有些深思衰弱,后来薛洵走了,她便愈发颠三倒四起来。平日里好好的,她自己待在院子里,也不妨碍什么,但要是受了刺激,便会突然发作,闹得鸡犬不宁。
如欢姐儿开蒙那日,月桃看见她们眉心点的红痣,登时又哭又喊,几乎扑上去抓那两个娃娃,口中胡乱嚷着:“还我冬哥儿!还我冬哥儿!”
紧接着就被夫人责令抓起来,拽回院里,叫几个婆子牢牢看住,不许她乱跑。
轻蘅私下跟未絮说,瞧咱们这位婆婆,先前多疼月姨娘,这会儿孙子没了,转眼弃如敝履,恨不能打发了才好。
未絮道:“这世上有几人能够荣辱不惊,绝地逢生呢。一切只能靠她自己撑过去,若她一味的想不开,沉溺于此,那么旁人也帮不了她。”
轻蘅打量她许久,道:“当初我见你为情所伤,心里实在难过,如今你豁达了,为何我还是很难过?”
她笑说:“巧了,很久以前,我对你也是如此。”
所以情之一字,古来难解,有情无情,皆有所伤。
两个多月后,市井里不大有人闲话薛府的疯姨娘了——继位不到一年的圣上突然驾崩,太子自南京奔丧,途中遇伏,幸而过于仓促未能得逞,六月庚戌,太子即位,这一重一重的变故使百姓措手不及,大家都在猜测圣上的死因,以及太子遇伏背后的阴谋者——后来汉王谋反,不打自招,那个不甘心的王爷从没有放弃过争夺皇位的意图。
相反,薛府里,未絮的日子并没有什么波澜,空闲的时候多起来,她有条不紊地给自己做了一些安排,比如每日练字一个时辰,比如午后找薛淳习琴,比如闲时与轻蘅下棋、打双陆,比如晚夕陪欢姐儿玩耍、讲故事。
她小时候学过两年古琴,因耐不住性子,丢开了,如今拾起来,倒不算晦涩,心烦的时候抚琴一曲,便好似什么都烟消云散了。
中秋,府里迎来一件怎么想也想不到的喜事。
宴席上,薛淳为孟萝挡酒,说她已怀有两个月身孕。
话音落下,未絮看见夫人和轻蘅不约而同望向了薛涟。
薛涟原本诧异的目光在她二人同样诧异而又怀疑的眼神里越变越凉。
未絮打破这诡异的氛围,忙道:“恭喜大哥,恭喜大嫂。”
下人们自然不懂席上的风云暗涌,道贺声此起彼伏。
薛涟脸色极差,冷冷转过头,一字一句地问轻蘅:“你看我干什么?”
轻蘅挑了挑眉,端起酒杯,哼笑:“恭喜大哥。”转而道:“也恭喜三爷,又当叔叔了。”
孟萝不看他们,只对夫人说:“近一年换了新药,爷的身子比往年好了些,立春的时候就问过大夫,细细调养,没什么不可能的。”
闻言,夫人脸色依旧难看,她跟轻蘅一样,压根儿不相信这个孩子是老大的。
孟萝见她们如此,心下烦躁至极,攥紧了拳头,恨不能拿刀子剖开心扉证明自己。
或许,连薛淳也有两三分怀疑吧。
苍天知道,她这次有理也说不清了。
饭没吃完,戏没看完,薛涟阴沉沉地甩手走了。轻蘅倒是酒足饭饱,打着哈欠回到秋汐院。
薛涟关上房门,一把拽住她,问:“与我有什么关系,你方才那样看我干什么?!”
轻蘅笑:“放开,胳膊疼。”
他道:“你说清楚。”
她愈发好笑地看着他:“与你有关系,还是没关系,都无所谓,反正与我无关。”
他看她许久,突然松开手,摇摇头:“你,你怎么变成这样?你这样还不如拿簪子扎死我,也算干脆!”
轻蘅略有不耐:“我扎你做什么?”
说着径直出门叫丫鬟准备浴汤,不再与他纠缠。
第四十八章(上)
宣德元年三月,孟萝的小儿子出生了,薛洵遣人从京城送来一套寄名锁,给小侄子做满月礼。
他走后极少来信,只送过几次东西,比如夫人的琥珀佛珠,欢姐儿的青田冻石印章,比如未絮二十岁,收到一副孔雀穿花嵌宝首饰和金镶草虫点翠嵌大珍宝首饰,共计二十三件,重三十七两六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