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他的寿辰,未絮也亲手做了一个荷包,一条苍松麒麟玉带,三双靴子,一并带给他。那之后断续收到他的家书,谈及自己初次入殿上朝的心情,谈及年轻的圣上如他父皇一样勤政,谈及某些高喊“圣人”、“理学”的文官的迂腐苛刻,也谈及他对圣上设置内书堂让宦官读书的担忧与不满。
似乎距离远了,相处反倒轻松起来。
八月,杭州那边来信,江槐的长子和小女游历到了京城,现借住在薛洵府上,江槐已书信给薛洵,请他务必照料一二,同时夫人也收到了江家内眷的书函,表达谢意。
未絮觉得新奇,不由得问:“怎么江大人的女儿可以随兄长四处游历吗?”
夫人皱眉:“江芷儿啊,那是个怪胎,从小就怪,别的姑娘都喜欢针织女红,珠钗点翠,她偏爱钻研医书药经,想做女中扁鹊,听说十三岁的时候跑到山里采药,一天一夜没回来,江家差点把半个杭州城掀翻。”
说着摇摇头,润一口茶:“偏生家里宠她,不忍苛责干涉,便由得去了。这几年长大些,愈发不成体统,好好一个大家闺秀,成日扮作男子出门,要么在城里行医布药,要么随她兄长四处游荡,如今二十有一了,还不愿嫁人,父母也管不住,这不,人都逛到京城去了,哪家的姑娘有她这么野?当年老爷还想跟江家结亲,好在我极力反对,没把这个怪胎招进门,否则这日子可没法过了。”
未絮和轻蘅忍不住相视一眼。夫人见她们二人有艳羡之色,立即板下脸,又讲了些女子应有的品德操行,方才打发她们去了。
八月,汉王朱高煦谋反,圣上领兵亲征乐安,薛洵随行其中。九月大军班师回朝,未絮收到薛洵的书信,说他结识了一位有趣的朋友,御史于延益,为人清肃耿介,端正朴素,汉王投降后,他奉旨责其罪状,一番声色俱厉,骂得汉王抬不起头,令他几乎拍手称快。
未絮很少听他欣赏什么人,似乎一直以来也没什么推心置腹的朋友,此番毫不吝啬的赞扬,让她心里也觉得高兴,至少在那边,他不至于太过孤独。
可是从那以后,再没有收到薛洵只字片语。
直至深秋,衰草萋萋,寒风萧索,临安给秋田送来加急的书信,未絮这才知道,原来他出事了。
信中交代来龙去脉,说汉王投降以后,圣上在西安门内著馆安置他与一众亲属,并仍以亲王的规制供给饮食衣物。那日薛洵随圣上前去看视,谁知朱高煦竟坐在地上,白着眼睛不理不睬,圣上将其斥责一番,正欲离去,那朱高煦突然伸腿绊倒圣上,并掏出匕首意图行刺,薛洵迅速上前挡了一刀,那匕首带毒,刺入肩胛,薛洵当场昏死过去。
后来圣上如何震怒,如何命人用三百斤的铜缸将这位皇叔盖住,最后又如何烧炭将他处死,未絮根本不关心,她直接跳过那些废话,看见后面写到薛洵伤势严重,太医束手无措,却是江芷儿大胆剖其皮肉,刮骨去毒,救下了他的性命。但救治过程极为惨烈,江芷儿用不少阿芙蓉为他麻痹止痛,缝合伤口以后,接着断续服用了半个多月,外伤看似慢慢好起来,可二爷的脾气也愈渐反复无常,若一日不用阿芙蓉,便万般焦灼煎熬…
未絮看完信,倒吸一口凉气,反复确认薛洵性命无忧以后,又来来回回看了四五遍,她默了好一会儿,起身去春霖院,问薛淳什么是阿芙蓉。
薛淳说:“阿芙蓉是罂粟花的津液,产自海外暹罗、爪哇等地,价比黄金,我国称作乌香,也作鸦片。”
“是药吗?”
“是,”薛淳道:“但前朝名医曾言其治病之功虽急,杀人如剑,宜深戒之。”
未絮把临安的信拿出来,薛淳看后脸色惊变。
“大哥随我去见夫人吧,”她目光沉沉,因心中坚稳,反没有迫切之感,只是告诉他:“我要到京城找二爷,立刻,马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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部分资料参考 明/ 徐伯龄 《蟫精隽》、明/李时珍《本草纲目》


第四十八章(下)
夫人得知此事,一度不能相信,把大家召集起来,商量着,要薛涟立即动身前往京城。
未絮反对,说:“二爷既然瞒着,不让咱们知道,一是因为已无性命之忧,不愿大家担心,其二,也不想让家里人看见他那个样子,三爷别去罢,时近年下,外头的事情忙不过来,你得留下,二爷那边,让我去照顾就好。”
“你?”夫人不料她会突然提出这个话,禁不住皱眉打量:“你一个女子,千里迢迢跑那么远做什么?路上出点差池可怎么好?再说,洵儿又不是没有兄弟,哪里就需你操心了…”
“夫人,”一语未了,未絮出言打断:“请夫人仔细看看临安的信,上头说,二爷伤重时,嘴里喊的未絮,并没喊三爷。我的丈夫需要我,我怎么可能守在这里干巴巴的等消息?”
“是啊,”轻蘅忽然跪下了:“求求夫人,成全二嫂吧。”
“你求我?”夫人先是诧异,紧接着忍不住动容起来。她想,果然孩子们长大了,渐渐的也都管不住了,未絮能有这份心,自然很好,兴许应该就此放手,随他们高兴,免得以后每个人都怨她,恨她…老而不死是为贼啊,做子女的,有几个能体谅父母的用心呢?莫说这些儿媳妇,就是她怀胎十月生下的儿子们,恐怕私心里也怪过她吧?尤其是洵儿…
想到薛洵,夫人实在不安,虽说他曾承诺,会撑着这个家,不让几房分散,但离得远了,心也就远了,未絮和欢姐儿在这里,他的根总归还在这里,可要是妻子女儿都去了京城,他还有多少心思想着苏州?
惆怅半晌,夫人叹一声气,道:“也罢,你早去早回,欢姐儿交由我照料,到了京城,及时写信回来,让我知道洵儿的情况。”
未絮忙跪下磕了头,接着赶紧回房收拾行李。
轻蘅来到夏潇院,听她吩咐丫鬟:“装几件冬天的衣裳就好了,不用带那些有的没的,路上不好走,拖慢行程。”
轻蘅闷不做声坐在边上看了一会儿,心里万般复杂,到底忍不住说:“你傻不傻,就带那么点儿东西,当真早去早回呢?”
未絮看她一眼,一时没应答。
轻蘅急了,将她拉到没人的地方,说:“好不容易有机会离开这里,你索性…索性走了就别回来了!”
“不回来欢姐儿怎么办?”
轻蘅戳她额头:“有我在,怕什么,瞒着夫人偷偷送去京城就是,反正她也不敢拿我怎么样,顶多罚跪佛堂罢了…”
未絮抿着嘴看她半晌,问:“那你怎么办?”
轻蘅到底忍不住,一把抱住她,嗓音哽咽,泪珠子坠成雨滴:“咱们以后写信就是,谁让你不争气,还想着那个臭男人呢,我早看出来了,你们俩孽缘未了,完不了…以前我怕你难过,想让你过得轻松些,便让你掘了情根,不要为情伤感,可这两年我又明白过来,你跟我不一样,既然有重来的机会,为何不争取一次呢…”
未絮点头:“我晓得了。”又说:“月桃也烦你照看照看她…那也是个可怜人。”
“我知道。”轻蘅说着松开手,抹抹眼睛:“你几时走?”
“这里收拾完,三爷那边安排好车马和随行的人,一会儿就走。”
“那我,不送你了。”
未絮低下头,喉咙酸堵:“轻蘅,在薛家这五年,能和你作伴,我心里很高兴。”
“我也是。”
她别开脸,深吸一口气:“多保重。”
“嗯。”
轻蘅自己回了秋汐院,不多时听见丫鬟进来,说二奶奶和秋田姑娘启程离开,两辆车,三爷的小厮孝云带领八个护卫骑马跟着,已匆匆忙忙上路。
轻蘅没说话,独自坐在书桌前,过了一会儿,铺开纸,沾了笔,胡乱写道:海内存知己,天涯若比邻…人生不相见,动如参与商…明日隔山岳,世事两茫茫。
字没写完,眼泪已将墨晕开。
海内虽有知己,可从今以后,这偌大的薛府,再没有未絮了。
***
寒风凛冽,风雪漫天,车马驶入白茫茫的北京城,晃晃悠悠停了下来。
隔着帘子,听见临安的声音,欢喜道:“给二奶奶请安,二奶奶舟车辛苦,早上得了信儿,二爷让小的来接您。”
未絮没说话,倒是秋田问:“二爷可安好?”
临安迟疑片刻,道:“已经起了,府里也都等着奶奶呢。”
一行人拥着车子行了许久,终于来到薛宅门前停住。
府里的下人们早已候在两个大石狮子旁,见那帘子掀开,下来一个俊俏的年轻女子,接过临安递上的脚凳,摆在车前,紧接着一只白皙的手从里头伸出来,搭在俊俏姑娘的手上,风雪里,那贵人披着一件天青色的织金斗篷,身段窈窕,不疾不徐。下车以后,那双纤润的柔荑放进了貂鼠大毛手笼里,丫鬟为她戴上帽子,漆黑的眼睛遮挡在帽檐底下,只看见翘翘的鼻尖,微抿的唇,和尖润的下巴。
“可真冷啊。”说着话,往府里走,下人们有的搬行李,有的牵马,有的招呼护卫往侧门去。
不知进了几重院子,这严整堂皇的府宅与苏州山水写意的园林大有不同,令人感到陌生与不适。
终于来到一处上房,临安先进去回话,未絮下意识停在檐下站住脚,不一会儿,听见里头那人说:“进来吧。”
她这才打了帘子进去,穿过一架花鸟紫檀屏风,雪天屋子里阴阴的,没点灯,只闻到一缕沉沉的安魂香的气息,萦萦绕绕。
床边坐着一人,似乎刚刚睡醒,清瘦的身架,半披着头发,一手接过茶杯,漱了口,一面拿湿帕子擦手,一面望向她,略哑的嗓子说了句:“你来了。”
未絮沉默地解下斗篷,往前走了两步,屈膝行了个礼。
秋田和临安悄无声息退出去,屋内只留他二人独处,薛洵点了盏灯,拿在手里,很淡地笑了下:“过来些。”
她便走到他跟前,半蹲半跪在他腿边。
薛洵将灯烛移到她脸庞,看了一会儿,说:“认不出来了。”
一瞬间她抬眸望向他,可他却把灯挪开,放在了三角几上。
“这几日下大雪,路上不好走吧?”他将双腿收进被窝,身子半倚在床头:“起来吧,边上坐。”
未絮缓缓呼吸,终于开口:“二爷伤好些了吗?”
“还行,”他说:“长了新肉,痒丝丝儿的,静躺月余,已大好了。”
她不知该接什么,又听见他笑了下,说:“临安那小子,背着我给家里写信,害你大冷天巴巴儿的跑来,其实没什么大碍,用不着这样。”
晦暗的光线里,未絮看着他的脸:“二爷瘦了很多。”
“嗯。”
她有些气馁,垂下眼帘,问:“我住哪儿?”
“住南院吧,”他说:“收拾了几间干净的厢房,一应起居物件都有…我这里,不大方便,这几日戒药,吓人得很,就不和你住一块儿了。”
未絮面无波澜,低头应了声:“那我先去休息了。”
“去吧。”
她起身行礼,往外离开,穿过屏风的时候回头看了看,见幽幽暗暗之中,他已经躺下去,锦被拉到肩头,翻身朝内,似乎又睡了。屋子被炭炉烘得很暖,屋外却风雪漫漫,白茫一片。未絮站在廊下哈了哈手,忽然觉得这一路赶得太急,当真有些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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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章更完脑壳晕,忘记标注首饰参见《天水冰山录》
朱高煦伸腿绊倒朱瞻基那里很搞笑,甚至有人说他用的扫堂腿…当然后面用毒匕首行刺是虚构的。


第四十九章(上)
临安和秋田没想到她会这么快出来,相互诧异对视,忙上前道:“小的已经命人将行李放置在南院,二奶奶这会儿要过去看看吗?”
未絮一言不发,冰凉的双手缩进貂鼠套笼里,接着眯起双眼,环顾四周,道:“我不去什么南院,就住这边东厢房。”
说着朝隔壁屋子走,临安跟上,为难道:“可是二爷吩咐过,不让旁人在此打扰…”
一语未了,未絮顿住,回头定定看着他。
临安愣了愣,很快反应过来,抬手给自己一个嘴巴子:“小的该死,小的烂舌头!奶奶自然不是旁人…可二爷、二爷特地嘱咐过,不准二奶奶目睹他戒药的过程…”
“那我从苏州来这儿干什么?”未絮扫过去:“早知如此,你也不该写那封信。如今我既然来了,便由不得你们随意安排,我说住这里,就住这里,二爷不准,瞒着就是,他若要发落,自然有我担着,用不着你操心。”
秋田使了个眼色,临安不再坚持阻挠,诶了一声:“小人都听奶奶的,只是这东西厢房已经给江家两位贵人住了,恐怕不好突然叫人家搬走啊。”
未絮眉宇微蹙:“他们住这里?”想了想,又点头道:“二爷的伤,多亏他们照料,是该住这里的。”
临安说:“奶奶可以住在正房外间或者靠近耳房的套间,就是地方小,比不得咱们夏潇院,暂时委屈奶奶了。”
未絮回头看了看:“我没带多少东西,叫人简单收拾一下就好,不要吵到他。”
“是。”
将近中午的时候,雪停了,天色仍旧阴阴的,丫鬟们端了饭菜进来,井井有条地摆放妥当,没有发出半点杂声,未絮不要她们伺候,打发下去,随后对秋田说:“早上在大门前分明看见不少下人,进来却静静悄悄的,好似空城一样。”
秋田一面布菜一面道:“二爷喜静,以前在家就不喜欢眼前有人晃,到了这里,据说愈发管教严厉,不守规矩的一概打板子撵出去,不给半点改过的机会,尤其受伤以后需要静养,院子里的奴才大半调去了别处,二爷的起居饮食也由临安一人服侍而已。”
未絮道:“讲规矩是好,但也过于冷清些,等二爷身子好了,再把欢姐儿接来,安安乐乐的,有人情味和烟火气才叫过日子呢。”
秋田笑说:“奶奶来了,二爷这里就像家了。”
未絮心下一动:“要不怎么称女人是温柔乡呢,没有一个知冷暖的女人在身边,他们怎么过得好?”
秋田说是,稍待片刻,又道:“奶奶还记得陈三郎吗?”
未絮顿了顿,眉头微蹙:“嗯,怎么了?”
“奴婢听临安说,去年初,陈三郎的爹曾在府前意图行刺二爷,幸好二爷反应快,躲开了…”
“怎么会这样?”
“那老汉前两年上京告到通政司衙门,因是越诉,状子被驳回,之后他便一直留在京城,做小买卖为生,谁知后来…陈母死了,先皇登基的时候大赦天下,柳大爷也回到了苏州,他自然不甘心,等咱们二爷来京赴任,他便找机会下毒手…”
未絮缓缓深吸一口气,摇摇头:“别说了,以前的事情都不要提了。”
秋田答是。
如此没了胃口,她放下筷子,问:“二爷起了吗?”
“起了,方才看见临安端菜进去,想来这会儿也在用饭呢。”
一语未了,正房那边突然稀里哗啦传来一阵巨响,未絮吓一大跳,倏地起身,急忙走到薛洵房里,掀起毡帘,高声问:“怎么了?”
还没走近,听见他克制又冰冷的声音:“出去,未絮。”
她不由得停下脚,用力攥着手,深吸一口气,仍旧继续往前,穿过屏风,不料一个茶杯猛砸到她跟前,紧接着一声暴怒:“滚出去!”
昏暗的屋子里,遍地狼藉,薛洵半撑在软塌上,临安跪在碎渣旁屏住呼吸,眼看他抓起汤碗,再次朝未絮砸过去。
一只手抓住她的胳膊将她一把拽开,躲过了薛洵的施暴,她回头看见一个陌生男子的脸,与此同时,另一个陌生女子抱着药箱大步闯了进去。
“薛夫人,”男子松开她的胳膊,微笑着颔首:“冒犯了。”
未絮没来得及反应这场意外,也没来得及消化“薛夫人”这个称谓,只听那女子沉声喊:“哥哥,快进来帮忙!”
男子旋身进屋,未絮正想跟上,临安却扑到她脚边磕头:“求奶奶别过去,二爷真的生气了,奶奶别往那边看罢!”
未絮点头:“我不看,我不看,”她说着退出屋子,“我不进去,我在这里守着,你告诉二爷,我不进去就是了…”
不知多久以后,屋内暗潮般的恶战终于平静,江家兄妹前后出来,如释重负般叹了一口气。
“二爷怎么样了?”未絮忙问。
“又熬过一次,他也算能忍,这会儿累极了,夫人暂且别打扰他休息。”
“好。”她引他们到正厅,竭力保持平和,吩咐秋田看茶。
客人倒十分懂得礼数,拱手道:“在下江茗,这是舍妹江芷儿。”
未絮与他们还礼,又听江茗道:“府上叨扰多日,今早出门,没能迎见夫人,还望勿怪。”
“先生客气了,这些日子劳烦你们为二爷疗伤治病,我还不知该怎么谢你们呢。”
“夫人,”那江芷儿一脸清肃,用男人的礼节向她拱手作揖:“我得向你赔罪,洵二爷染上阿芙蓉,都是我的过失,他当时伤势险峻,刮骨之痛加上剧毒之蚀,非常人能受,麻沸散不起效,只能用阿芙蓉,否则我怕他抗不过去。后来毒虽然解了,但二爷身子虚弱,不宜骤然戒药,因而拖到了现在…”
未絮默然片刻:“江小姐言重了,我只想知道,二爷能痊愈吗?”
“我会尽我所能,若他好不了,我便取下我的首级放在这里!”江芷儿中气十足地立誓:“届时任由薛夫人处置!”
江茗闻言清咳一声:“乱七八糟的说些什么,人家要你首级做甚?别瞎讲话!”
未絮略叹一口气:“我相信江小姐,今后仍劳你费心了。”


第四十九章(下)
整个下午,未絮待在薛洵的书房里,看他写的字,翻他读的书,推敲他平日坐在这里会想什么,时间一晃就过去了。
掌灯时分,江芷儿开始为薛洵进行头部与四肢的穴位针灸,未絮取下墙上装饰的古琴,来到外间,见里头光线很亮,江芷儿正在一板一眼地说道:“一会儿先取四神聪平补平泻,也就是脑袋尖儿这里施针,会有明显的痛感,放松些,否则更疼。之后再取内关、合谷、足三里和三阴交,针法不同,得气以后需留针两刻…”
“你啰嗦什么?”薛洵听得不耐烦:“没有底气就不要治了,能让我耳朵清静些吗?”
江芷儿冷笑:“你说谁没有底气?我只是防止你疑心我会害你,提早讲清楚而已!”
“平白无故的我疑心什么?你什么意思?我是疯子吗?”
“不然呢?”
“江芷儿!”
似乎就要闹起来。江芷儿也不是个好相与的,尤其被人质疑医术的时候,瞬间就要发作。
屋外琴弦拨动,恰时打断了这场交锋,太古之音空沉缥缈,在寒夜里,天地俱寂,洁净旷远,最是清心。屋内二人稍怔,默然缓过一会儿,各自按捺脾气,不再咄咄相对。
约莫一个时辰,江芷儿出来,朝未絮点点头,背着药箱大步走了。
里头的烛光又暗下去,她踌躇许久,提裙进屋,看见薛洵裹着锦被盘腿坐在软榻上,眼睛望着铜炉里烧红的炭火,一动不动的,仿佛死人一般。
“二爷。”她轻轻喊了声,走过去坐在他脚边的矮凳上,仰头看着他,柔声问:“好些了吗?”
半晌,他“嗯”一声,转过眸子打量她:“方才是你在弹琴?”
“是。”
“什么曲子?”
“淇澳。”
他思索一会儿,不再看她,只轻笑一声:“我如今这般模样,还适合听这个吗?”
未絮把头靠在他膝上,亲昵地蹭了蹭,就像一只乖巧的小狐狸:“那有什么办法,我至今没有见过比二爷更好看的男人,不弹给你听,又能弹给谁呢?”
“若让你多见个男人,就不会这么说了。”
未絮眨眨眼:“我有沧海水,巫山云,哪里还看得上别的?”
薛洵终于被取悦,莞尔笑起来。
她又说:“方才江小姐出去,脸色有些难看,她好歹是你的救命恩人,到底该客气些才好。”
“我已经很客气了,”薛洵道:“是她自己脾气臭,说话也难听,怪道这么大年纪还嫁不出去,谁敢娶她?”
未絮想了想:“我与江小姐同岁,如此说来,我年纪也很大了?”
“那怎么一样?”薛洵低头:“她怎么能跟你相提并论?”
未絮心弦勾动,扬起脸,慢慢贴近,想要亲吻他的唇,但是被他随意躲开了。
薛洵裹着锦被躺下去,靠着青缎引枕:“听临安说,你没带多少行李。”
未絮想了想:“是啊,等你好了,我就得回苏州去,反正住不长,不用带那么多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