益田笑了一阵,然后用力甩了一下浏海,望向我问:
「那要找什么?」
「找什么?没有要找什么啊。」
「可是你不是要委托吗?」
「所以说……」
如果放任他们去,话题又会往我没看过也没听过的方向乱跑,所以我决定强势地说明状况。
我想决点了结这事。
首先,我说明阿节与梶野美津子的关系。
然后我也提到美津子的雇主——还是该说买下她的人比较正确?——小池家,与阿节的雇主——这边是真的老板——信浓家之间的纷争。这部分与委托内容可能没有直接关系,但我就是没办法略过不提。我可以要约或换个说法,但没办法省略。因为我只会把听到的内容就这样照着听到的顺序说出来。
或许很笨,但我没法整理。
说到命案的时候,理所当然似地,侦探助手和侦探秘书探出了身体,但他们发现那只是点缀在生鱼片旁边的萝卜丝,身子又退了回去。
然后,我总算述说起美津子的前半生。
节录要点来说,那并非多罕见的遭遇。虽然有许多发人省思之处,但当事人美津子说她不觉得悲伤,也不觉得不幸,所以我觉得身为第二者的我没资格评论什么。
再说,如果加入我这个转述者的主观,感觉会扭曲了实像。
所以我尽可能淡淡地说。
两人大概也是淡淡地听。
益田再一次「唔唔」呻吟了一声。
「她有……呃,那么糟吗?」
他是在问容貌吧。
「绝没那回事。」我否定说,「她长得很普通。不,大概只是朴素而已。只要打扮打扮,就会漂亮许多。像我朋友近藤的姐姐长得更要恐怖多了,可是连她都嫁得出去了。像美津子小姐那种相貌的人,到处都是。」
「可是……那样的话,大概是太没有才艺细胞了吧。她被卖掉之后,马上又被卖了,等于是才九岁还是十岁,就被人认定没有才能了,不是吗?一定是笨拙到了极点吧。」
「原来如此啊。」寅吉发出感想,「……这真是难说呢。」
「什么东西难说?」益田问。
「就很难说啊。一般说到长得丑、手脚笨拙,都是负面的事啊。只会吃亏而已。像我也是,只要再聪明点,或许已经是学士了呢。」
「不可能、不可能。」益田说。
「哪里不可能了?这谁知道呢?你仔细分析看看呀,益田。说到长得丑、学不成才艺,在一般社会是不幸的源头,然而在花街里却是相反的啊。」
「哪里相反了?」益田不满地说,「那位小姐可是当不成艺妓,被卖到妓院去了呢。如果说是学不成才艺,被主人撕了卖身契,还是同情她的笨拙,把欠债一笔勾销,那你说相反也还可以理解,可是被卖到妓院去,就没有后路了。如果她有一技在身,应该就不会碰上这样的事了。」
「你也真是笨呐。那位小姐虽然被卖到妓院,可是也多亏了她的笨拙,得以不必卖身,不是吗?」
「这……算是幸福吗?」益田一脸糊涂。
「那当然幸福啦。」寅吉肯定地如此说,「可以不必卖身,那当然最好了。益田你一定不晓得卖身有多么苦吧?」
「我才不会晓得哩。就算我想卖也没得卖嘛,所以我才觉得不能就这样判断啊。以我们的基准来看,或许会是那样,但让那个业界、那个圈子的人来说,那位小姐的确是沦落了啊。」
「有这样的观点吗……?」
「有啦。」益田撩起浏海如此主张,「例如说,像我跟和寅兄,看在世人眼中,不就是两个大傻瓜吗?可是从傻瓜天王的榎木津大明神眼中看来,我们傻瓜的程度还太嫩了。就算看在世人眼中已经够傻了,但在这个侦探社里,却会被骂还不够格、不入流、还早了十年。处在关口先生、木场先生这些高级傻瓜之间,我们还真是相形失色,自惭形秽,不是吗?」
没这同事,益田和寅吉也毫不逊色,完全够格当一个傻瓜——虽然我这么想,却也感到原来如此。
从这种意义来说,最羞愧没脸的应该是拔才对。
「说穿了就看本人怎么想啦。」益田作结说,「对于自己的境遇,本人——美津子小姐并没有觉得特别比别人不幸的样子。当然,她心底怎么想我们不晓得,但至少她没有放在嘴上。对于那个小池某人,她好像也视为出大钱救她害病的母亲的恩人,也认为自己奉献一生报恩是理所当然的事。」
美津子好像是真心感谢。
以一般——或者说身为凡人的我的基准——来看,即便真是如此,心里多少还是会有愤愤不平之感吧。
益田再次低吟:
「唔,小池这个人的确是个奇特之士吧。竟然为了那种没乍点用处——啊啊,抱歉。为了那种没什么利用价值——呃,这说法一样呢。为了避免误会,我在这里声明,我绝对不是在轻蔑那位小姐。只是呃,干那行生意的人,为了赚不了钱也没什么用处的下人出钱,是非常罕见的事吧。一般的话,连个子儿都不会出吧。」
不会吧……或许。
「不……还是会骂『这个光吃不做的穷鬼』地把她给赶走?」
「那可是花了本钱的,不会平白放走的。」寅吉说,「得先拿回从艺妓屋买来的本钱吧。既然没办法接客,嗳,这也没办法,一般会把她当成牛马般来使唤吧,就算勉强也要她接客。不受客人欢迎的话,就扣她的饭之类的,待遇只会愈来愈糟。然而,就算是战争中的休业时期,却不让她接客,还好心为她砸大钱,实在是个慈善家呢。」
「后来…她就在内场工作,是吗?」益田问。
「她负责打扫洗衣采买煮饭,算是个打杂的下女,店里的杂务是一手包办。好像相当忙碌。」
「那当然忙了。负债金额是多少?」
「哦,我是不清楚金额,不过好像有字据。时代变了以后,法律什么的好像也有了小少改变,所以我也不晓得字据是不是还有效力。」
「那要看字据的格式跟内容。」益田说,「视情况,或许也是可以提出异议。不过那位小姐大概没那个意思吧?」
应该没有吧。
「可是,既然那样一个奇特的慈善家,会拿字据来束缚佣人吗?」寅吉提出基本的疑问,「从一开始就是大亏了嘛。既然都已经有了亏那么多的觉悟,干脆撕了字据,把人放了,不也一样吗?据你的说法,就算把那位小姐留在手中,反正也赚不了多少钱。根本不合算。」
「这话就错了。金钱问题是不同一同事。」益田说,「和寅兄,恩是恩,钱是钱啊。钱什么时候还都行,但受了人家的恩情,就算耗费一生,也是还不清的。对吧,本岛先生?」
「嗯。可是那笔钱的金额好像也大到不可能还得出来。所以美津子小姐现在是无偿工作。」
「无偿?」寅吉叫出声来,「无、无偿应该不行吧?益田。这不就是金钱问题了吗?这不是抵触了那个什么、劳动什么的法吗?」寅吉歪起浓眉说。
「大概……算是先预支了一大笔薪水这样吧。」益田看似心酸地说。
——原来如此。
也可以这么看吗?
卖身、花街、艺妓屋、奴工、字据,这一连串近藤喜爱的古老名词相继登场,好像连我的感性都倒退几十年了。美津子与其说是奴工,更应该视为是先预支了一大笔薪水,正在拼命工作还债这样吗?
「待遇方面怎么样?」益田问。
「嗯……唔,出于工作性质,好像没有休假。可是她有自己的房间,三餐也没有差别待遇,好像并没有受到不人道的对待,虽然没有可以自由支配的金钱和时间,不过待遇上应该算是不错吧。」
「然后……她工作了二十年吗?」
「二十年。不过其中十年算是娼妓见习生吗三找也不太清楚,但她是以娼妓预备军的身分住在店里,也是有休假的吧。可是美津子小姐别说是老家了,好像甚至不会出去玩。就算拿到零用钱之类的,也部一直存起来。所以迁到宅子之后的十年,虽然没有休假,但她反而是觉得幸福的吧。」
虽然这只是我的推测。
「十年之间,完全没有休假吗?」
益田和寅吉面面相觑。
「可是!」我模仿近藤,像个说书的拍膝。
「可、可是什么?」
「美津子小姐她……上星期要求休假了。」
「哦?」
寅吉嘟起厚厚的嘴唇。
益田拉开薄薄的嘴唇。
「这又是为了什么?」
「她说她想起和母亲说好再会的约定。」
「约定?」
「对。」
不管发生任何事……
不管发生任何事,二十年后我一定会回来。
美津子被卖掉离家的时候,曾经对母亲这么说。当然,这是要与离别的亲人再次重逢的坚定誓言,可是这同时更是表明她这段期间一次也不会返家的坚定决心吧。
就是这样的约定。
美津子的故乡并不会很远。
不过美津子并不清楚老家的正确住址。
那里——美津子生长的贫穷村子,过去叫做弥彦村。
不过中间有过几次町村合并,每次名称都跟着改变,现在那里好像已经不晓得叫做什么了,或者说,从美津子描述的样子来看,她住在那里的时候,好像就已经不叫弥彦村了。
可是美津子的父母还有周围的人,全都把那里叫做弥彦村,这个称呼依然通行。
不过美津子提到品川县这样一个占怪的行政区名,她好像依稀记得。
阿节大笑才没那种县,不过后来向人打听,才知道品川县是八王子一带废藩置县后的名称。
结果虽然不晓得正确地点在哪里,但好像是八王子那一带。那么虽然不在区内,却也还是在都内,是在东京。
听说美津子家代代靠着抽茧丝勉强维生。这么说来,我以前听说过八王子一带纺织业之类的产业很兴盛。
美津子是四个孩子中的么儿,家里除了父母及祖母以外,还有两个哥哥和一个姐姐。
可是美津子没有看过长兄的脸,也不知道名字。
长兄在美津子出生不久前过世了。爱好时髦的父亲带着长兄去浅草十二阶※观光……
(※正式名称为凌云阁,是位于东京浅草公园的观览高塔,共十二层楼高,故俗称十二阶。)
碰上了大正的大地震。
只能说是运气太背了。
我的姐夫是个爱凑热闹的家伙,大地震几天后跑去浅草参观崩塌的凌云阁,经常忆起说,「那么巨大的建筑物,居然从中拦腰折成两半呐。」我本身对大地震几乎没有记忆,不过可以想像浅草一带的状况应该相当凄惨。寅吉也说他花川户的老家都全毁了。
当时美津子的老家也小可能多富裕。既然有家业要顾,当然不可能闲闲没事做,所以应该极少出门游玩,然而却好死不死偏在那样一天出门去了。
总之,美津子的大哥被卷入大地震,与父亲失散,在火灾中被烧死了。
父亲活着回来了,但因为受了严重的烧烫伤,无法像以前那样灵活工作了。
从此以后,梶野家的经济状况似乎是每况愈下。受到金融恐慌的影响,纺织业界的景气也陷入低迷。
美津子就在这样的状况中诞生了。
美津子五岁的时候,父亲过世了。姐姐嫁到附近的养蚕农家,二哥为了补贴家计,十四岁就到工厂工作了。
可是……俗话说福无双至,祸不单行。
每次听到这类事情,我都会觉得这世上是不是没有神佛了?
有些不幸是要自己负责的,也有些人会把旁人看起来没什么大不了的状况当成不幸。有时候一点小事,对当事人来说却是犹如世界末日般巨大的不幸吧。幸与不幸的样态是形形色色。可是意外事故、无法预料的天灾,这些灾厄都是毫无预警、没有任何因果关系,突然从天而降的。
这类灾祸无法招来,所以也难以回避。我不想听什么前世造孽、信仰不虔诚、没有祭拜祖先、因果报应这类鬼扯淡,但如果说有神也有佛,真希望它们至少把这些无从抗拒的不幸均等分配给每个人。
美津子说事情发生在她七岁的时候。
二哥在作业当中引发严重的意外,受了重伤。
不,不光是受伤而已。
美津子家就在失去养家糊口的支柱、穷途末路的当下,收到了工厂寄来的存证信函,要求支付天价赔偿。当时美津子十分年幼,所以记忆也非常模糊,但来信似乎要求支付遭到波及而受伤的员工治疗费、破损的机械修理费、停工造成的一部分损失。换句话说,不晓得是法院还是工厂方面,判定意外的责任全在受伤的美津子二哥身上——当然,事实如何并不清楚。
工厂好像讨债讨得很凶。
结果美津子的老家似乎不得不卖掉几乎全部的土地财产。不,即使这样还不足够,包括身体残缺的二哥及不满十岁的美津子,一家四口必须不分昼夜地不停工作。没有多久,二哥就因为过劳逝世,祖母也害了病,不久也死了。
然后美津子……被卖掉了。
女衒※过来的三天前,母亲就以泪洗面。
(※江户时代到近代专门买卖女人到妓院为业的人。)
然后不停地向美津子道歉。
年幼的美津子不太明白状况,说她觉得与其那么伤心,干脆别这么做不就好了?比起不愿意被卖掉,看到母亲哭泣,更让美津子悲哀。
你会比留在家里头还要幸福……
一定,一定会比留在家里头还要幸福……
美津子说,她到现在都还对母亲说过的话记得一清二楚。
就算难过,也要忍下去……
不可以回来这里……
就算回来,也只会更苦……
我小可以回家吗?美津子问。母亲说,如果回家,只会吃苦。我再也看不到妈妈了吗?美津子再问。结果母亲哭得不成人形。
然后,
二十年后,如果你过得好,就回来看妈妈……
美津子的母亲这么回答她。
我一定会回来,美津子这么应道。
二十年——这样一段期间说不上来是否恰当,但绝不算短,二十年太不上不下了。一般的话,就算要隔一段时间,也应该会选择更刚好的时期,像是你二十岁的话,或干脆一点,像是十年过去的话。
我想这说到底,是慈母对女儿委婉的诀别吧。美津子当时才九岁,可是听说母亲已经决五十了。那么二十年后就是七十岁,不能保证人还活着。
我觉得这番话的意思,是两人就此咫尺天涯,永不相见了。
临别之际,母亲给了美津子一个小招猫。
这是爸爸为了即将出世的你,从浅草买回来的……
母亲这么说。
如果这话是真的,那就是在大正大地震的日子——长兄过世的日子——买来的东丙了。那么那只猫别说是招福了,根本是招来了灾厄。因为美津子的家以这天为界,是每况愈下,逐渐地沉入不幸的泥沼当中……
听说你要去的地方,有一座猫寺——美津子的母亲这么说。
把它奉纳到那里的猫塚……
好运一定会眷顾你的……
母亲接着这么说,又哭了起来。
她说的猫寺,指的是豪德寺。
这也是我从同僚青田那里听来的,据说豪德寺这座寺院受到花柳界人士的热烈信仰。说什么刮下猫塚的石碑上的粉带着,金钱运就会好转。像大正时期,别说是圆山了,连赤坂、吉原等地的艺妓都会跑来参拜。美津子的母亲可能也听说过这些传闻吧。
因为母亲哭得太厉害,美津子抱着招猫,也跟着哭了。她说当时女衒劝慰两人,说愈哭只会让以后愈苦。
然后,美津子被带到涩谷圆山去了。
前往艺妓屋前,美津子先去了豪德寺,照着母亲说的,奉纳了招猫。那个时候女衒的男子还帮她出了香油钱,让她非常高兴——美津子真的非常高兴地诉说这段往事。
然后过了十年……
美津子从艺妓屋迁到了金池郭,但不管吃了什么样的苦,她都没有逃跑,也没有放弃,只是一心守着与母亲的约定,默默地在花街生活。
我还是不明白这样算是幸还是不幸。应该有益田说的不幸,也有寅吉说的不幸中的大幸吧。对于到达这样的结果之前的经纬,也有各式各样的观点吧。
不久后……
战争爆发了。
这是一段绝对无法忘记,却又令人不愿去回忆的时代。那种实在是如坐针毡,却又沉重苦闷、难以形容的时代空气,若非亲身体验过的人,我想是不会了解的。
上层阶级当时过得如何,我无从得知,但我们连普通地过活都艰难无比,甚至连行动部无法随心所欲,只能不由自主地低下头过活。
昭和十七年,美津子从风闻中得知嫁出去的姐姐一家全家自杀了。
八王子一带的纺织纤维产业由于进入战时体制,遭到了莫大的打击。生产额剧降,必然不得不转型到军需产业,而无法跟上转型的小规模生产业者形同是被断绝了生路。
美津子说,她连姐姐的长相都记下清楚了,所以虽然感到同情,却也不觉得悲伤。
大概是这样的吧。
我觉得美津子非常坦白。
然后……
美津子从把她卖到花街的女衒口中,听到了母亲病危的消息。
母亲和姐姐不同,美津子是记得母亲的。
所以美津子大为动摇,也大为狼狈,这是当然的吧。
可是就算知道这个消息,美津子也一筹莫展。她担心得要命,真的是坐也不是,站也不是。
既然姐姐已死,美津子没有其他亲人可以依靠了。一个不成才的妓女,除了坐视老母病死之外,没有其他法子了。
所以金池郭老板小池某人的好心——金钱,比任何温言安慰都更让她刻骨铬心——美津子说。
她说她真心觉得要她一生侍奉老板都行。
紧接着八王子遭到李袭,被炸得一塌糊涂,但听说美津子的母亲逃过一劫。
美津子说她一点都不担心。
因为老板告诉她母亲没事,用不着担心。小池某人似乎把美津子的母亲疏散到安全的地点去了,而且还帮她找了医生。这简直可以说是无微不至的慈悲心。
美津子的母亲撑过来了。
然后……又过了十年。
美津子到了第二十年,第一次……要求休假。
」然后总算有了一场赚人热泪的再会吗?哎呀,真亏她这几年来的忍耐呐,对吧?」
「然而……她第一次要求休假,却被打了回票。」
「打回票……为什么?」
唔……一般是会觉得奇怪吧。
「难、难不成一生都不放她假吗?」
「举着字据逼她说这是到死都没得休假的契约吗?」
「不是那样的啦。听说小池先生对她说,要休假是无所谓,可是不可以去见母亲。」
「为什么?」寅吉愤慨。
「这太莫名其妙了。」益田皱起眉头,「人家可是为了这个决心忍耐了二十年呢,含辛茹苦二十年呢,而且是活生生被拆散的母子再会呢。哪有理由阻止人家呢?那个老爷到底是好人还是坏人,干脆一点好不好?」
我也这么觉得。
「嗯,嗳,是这样的,老板说,你辛苦了这么多年,没一天休息,每天下作,我当然想让你好好休息一下。但事到如今,就算你去见了母亲,今后也不能一起生活,你或许是好,但对你母亲来说,只是平添痛苦罢了。」
「这简直是女衒的说词嘛。」益田说,「唉,也不是不能理解啦,就是这么一回事嘛。」
「见一次就生情,见两次就依依不舍,愈见就愈难分离……」
「是这样没错啦,」益田不服地说,「可是既然要装慈善家,对人亲切,就得好人做到底呀。」
「什么叫好人做到底?」寅吉问益田。
「就是说……美津子小姐的母亲都七十好几了,对吧?已经来日不多了,那个美津子小姐也献身工作了那么久,干脆就让她们母子重聚算了嘛。」
「你这是什么意思?把欠债一笔勾销,而且还还她自由身,是吗?逼有可能吗?不,要住在一起的话,也需要一笔不小的钱吧。你是叫老板再为她出那笔钱吗?益田啊,这也太说不过去了吧。说恩情与金钱是两回事的,可是你耶。」
「我是说了,可是就算不用还她自由身,像是每星期给她休假,让她去见母亲,不是也可以吗?」
「不行不行。」寅吉挥手,「就算让她休假,也得有钱才能见面啊。坐电车要花钱,也得买个土产回家吧。每星期都给她零用钱的话,这跟还她自由身有什么两样?所以,嗳,那位老爷说的或许是对的。」
寅吉说到这儿,提起茶壶在自己的杯中倒入冷掉的茶。
「对吧,本岛先生?」
「呃,唔,美津子小姐自己好像也这么想。可是即使如此,她还是无法死心。」
「就是嘛。」
「什么啦?和寅兄,你到底是站在哪边的?那,邢位美津子小姐又再次要求休假了吗?」
「嗯……」
美津子左思右想……
最后撒了谎。
我觉得身体不太舒服……
她这么向老板撒谎。美津子的身体并非特别健康,但好像也没有哪里不好。
我和店里的女孩们商量,她们说好像是妇女病,说三鹰那里有个高明的针灸医生,我想去那里看看——美津子这样向主人要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