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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念庄一直垂着头,他的样子让我感觉,如果能够,他会在这片刻把脑袋藏进身体,望着他萧条的背影,我的心稀哩哗啦碎掉了,我知道罗念庄是爱我的,他宁肯被我看低也不肯让我承担这个后果,人生之中谁又能不自私?罗念庄不是完美的上帝,更不是纯净的天使,只是,他不知道,爱我,用这个方式爱我,他错了。

接下来的日子,我找不到罗念庄,去他家,隔着门,罗念庄的母亲一脸冰寒,她的表情告诉我,她对于我这个叫万禧的女子很是厌倦,或许她以为我在追着罗念庄索要爱情,我隐忍了所有的屈辱,我说:我找罗念庄。

她的漠然地看了我一眼:念庄不在家。啪地合上坚硬的门,她无比地讨厌我这个明了她所有前尘后世的女子。

我知道,即使罗念庄在,她亦会阻拦他出来见我,即或罗念庄真的不在家,等他回来,她也不会告诉罗念庄,我曾经来过。

接下来的日子,我在四处奔波,却改变不了粟米想要的结果。

我知道粟米想用这种隐忍的方式,补平内心的愧疚,她认为我向往的最最纯净的爱情,毁灭在她的手里。

而我更相信的,已是宿命。

案子很快就判下来了,在法官眼里这是最简单明了的案子。

我阻止不了宣判的开始与结束。

3

审理案子那天,偌大的法庭肃穆而冰冷,粟米淡定地站在被告人的位置上,不时回头看我一眼,旁听席上坐着孤零零的我自己,致命的孤独感一波又一波地袭过来,没有什么比看见锃亮而冰凉的手铐套在粟米细腻白皙的腕上更让我疼。

整个听审过程,我的泪水没有停过,粟米模糊在视线里,除了必要的回答,粟米始终没有为自己分辨过一句。

除了民事赔偿,因交通事故后肇事逃逸,粟米被判入狱半年。

在两个法警的中间,粟米栗色的头发显得凌乱,走过我身边时,我轻轻喊了粟米,努力穿过泪水试图看清她的脸,却不能够,泪水擦不净。

粟米笑了一下:亲爱的,罗念庄爱你,好好珍惜吧,一生里,遇到一次真爱,不容易。

错过我的身边,她单薄的身影擦肩而过,那一刻,我看见了她的单薄,在偌大的法庭里,像透明如翼的纸。

从法院出来,我仰头看天空,泪水苦涩,像极此刻感受到的人生。

法院门口大台阶上,坐着萎靡的罗念庄,他是在的,只是没有勇气进去,他绵软地看着我,一些乞求一些原谅,我无动于衷地看着他,缓慢走过他的身边。

他跟在身后,走过一个路口时突兀说万禧。

我回头看他,面无表情,一直面无表情,如同走在街上被陌生人的喊声惊动,回首来,他的面目却是陌生,我不需要做什么表情。

用沉默表达蔑视,是我的习惯。

夏天的青岛,法国梧桐张扬着手掌一样的叶子,枝叶间夹杂着蝉鸣,这个夏天,我不知道自己是被爱情抛弃还是我抛弃了爱情,或许这是上帝的安排,他要我看见女子之间的真挚,和在一些看似美好的人的心中,一样的,隐藏着人性中凡俗的自私。

最后的漠然眼神,对罗念庄,有足够的杀伤力,他没再来找我,也没有电话。

4

夜里的寂寥里,我会梳理一些往事,从童年到少年,到去年的夏天到现在的夏天。

爱极了这个叫粟米的女子,想她想到不能自抑时,我会跑去看她,带着她最喜欢的一种香烟,隔着粗壮的铁栏杆看她,她的头发长出了很多,栗色的头发间杂着刚刚生出来的黑发,还有她苍白的脸,使得她看起来是从未有过的凌乱,我捏着她的手,只能流泪却说不出话,她会点上一支香烟说:傻妞,哭什么哭,我很好。

我说:粟米,我想你。

粟米哏哏乐:想我做什么?想我快点出去,睡你喜欢的男人?

只要你愿意…

她歪一下凌乱的脑袋:罗念庄呢。

我说:不提他了。

粟米黯然:他爱你,爱到可以让你恨让你瞧不起。

粟米,你这样做是不是想成全我们?

她认真地盯着我,拿手在我脸前晃啊晃的:你傻呀,你看你,有好好的工作,有一个这般爱着你的男子,你能保证你承担后果这一切不被丢弃?你丢不起,而你看我,没有工作没有爱情,无可丢弃。

再者,我一直想尝试一下坐牢的感觉,想知道小武在里面过得究竟是一种怎样的生活,在这里,我常常想起他,不然我都快把他忘记了。

她说的,我不相信是真的,只是在宽慰我就是了。

第十四章红尘滚滚

1

我用倒计时的方式,一张张撕去日历,迫切着粟米出来的日子。

夏天的青岛是潮湿的,海滩上躺满陈横着前来避暑的裸露身体,他们像倒下的树木,排满了海水浴场的沙滩,尽管青岛市区内就有六个海水浴场可供游泳,但还是满足不了四面八方的人像洄游的沙丁鱼,成群结队来到这里。

这个夏天,除了去监狱探望是粟米,大多数的时间被我用来整理房间,疯了一样清理房间里所有的陈旧以及一些永远也不会用上东西,后来,我悲哀地发现,在房间里,任何一个隐秘的角落,只要我的手指落下去,它们干净的像刚刚经历过了洪水的肆意洗涤。

一停下忙碌,我的脑袋里飞满了故事的片段,它们像一些破碎的玻璃残片,在眼前闪来闪去,不经意间就闪在了心上,剧烈而尖锐的疼就划过来。

只好,我像一个患有洁癖的人,每天拿着抹布在房间里走来走去,不放过任何一丝灰尘的痕迹。

床前的地毯,阮石曾经烫开的伤口还在,最初的黑色逐渐演变成了灰,它们像一些微微张开的陈旧而卑劣的笑容,如同不间断地提醒着我:无论你怎样擦洗,洗不掉往事掩埋在你心里的痕迹。

我弯腰,努力卷它,尽管它沉重到可以与我的体重相媲美,但,一个念头冲撞在心里,我要卷起它,扔出我的视线范围扔出我的生活。

拖着它,一路趔趄到了街上时,我才发现,我根本找不到地方扔它,过去那种巨大的垃圾箱在青岛的街上已经消亡,每天黄昏,都会有人敲开每家每户的门,收集生活垃圾,然后用垃圾车拖走,在街上稀稀落落的几个垃圾箱,小而精致,不像垃圾箱,倒像这座城市的点缀,只可以扔一些小小的冰淇淋盒子以及嚼完的口香糖什么的。

我汗流浃背地站在街上,像有只忽忽逃过老猫追逐的老鼠,脚下是瘫软成一团的地毯,找不到地方扔它,而我亦知道,绝对不可能把它扛回家去,其一,我扛不动了,其二,做任何事情,我不习惯把扔出去的东西再捡回去。

我傻子一样站在街上,擦着脸颊上渗下的汗水,张望着街上的每一个人,想要找一个合适的方式,处理掉它。终于看见一个推着车子收酒瓶子的男人,我招手,指着地毯说:你能不能帮我推走它?

他翻开地毯仔细检查,我在心里:想应该给他多少钱呢?

他一副很不情愿的模样问:多少钱?

你开个价钱吧。

恩。他做好了要与我进行一场关于的价格口水大战状态:这东西,我们收去没用,只能等回老家时拉回去,随便搭个什么怕淋雨的东西。

如释重负,他居然以为我要卖给他,我说:你拿走吧,不必给钱了。

他眉开眼笑,利落地把他搬到车子上,飞一样跑远了,仿佛怕我反悔了追上来跟他要钱。

拖着疲惫的脚步,上楼,把地板擦干净,然后打开热水器洗澡。

极度的疲惫让我有了饥饿感,我锁上门,附近有一家红屋牛排馆,铺着红绿相间格子布的桌子上,摆着一只玲珑的花瓶,一年四季,始终如一插着一朵半开的玫瑰,红色是始终不变的颜色,我是个恋旧的人,对始终如一的东西怀有热烈的好感,当我打算慰劳一下自己时,就去红屋牛排,边用蘸了黑胡椒的牛排塞饱了肚子边感受如一的怀念。

红屋牛排里,人不算多,稀稀拉拉地坐着几对情侣,这是适合恋爱的地方,静谧悠扬。在临窗的位子坐下来,此时,肚子的饥饿感让我感觉自己能吞下一头牛,我要了一分黑胡椒牛排,甜点和一大份匹萨。

好胃口的感觉爽朗极了,饿了时有的吃、能够吃本身就是一桩幸福的事情,对于忙碌着节食减肥的女子们,我一直有一种悲天悯人的感觉,吃是多么幸福的事,为了苗条要扼杀掉吃的快乐,对于一个热爱生活的人是很不人道的残忍。

好胃口,散发着迷香的牛排让我开心,很快,牛排和匹萨就被消灭了个净光。

当我要兴致勃勃对付甜点时,听到一个声音说:请问,现在是几点钟?

我愣了一下,转头,看见一个精干的男子,坐在相对的一张桌子上,面前摆了牛排和一小份田园面包,笑吟吟看我叉起甜点,他也塞进嘴巴里一点切碎的牛排。我没理他,能进红屋牛排吃饭,最少,他的口袋里应该装着手机的,所有的手机都有时间显示,何苦问别人?他的问,不过是接近女人的幌子而已,这样伎俩,几乎每个青春期的女子都会遇上,已经被用滥了,太拙劣,会接茬的,大约也就是站在街上的柳莺之流。

我不想嘲笑自己,所以我只是吃甜点。

眼睛的余光扫见他,一直在微笑着看我吃,这种感觉不够好,我喜欢吃,因为食物勾起了人吃的欲望贪婪,进行贪婪的过程人必定是狼狈的,我知道此刻的自己,样子绝对无雅观可言。

我放慢了咀嚼,慢慢的咽,喝完一杯咖啡后,我决定不在这里表演咀嚼运动给这个眼神锐利的男人看。向后拉了拉椅子,走出红屋牛排馆时,让步子显得从容一些。

空气的湿度很大,热热的,有明显的烦闷感,青岛的夏天就是这个样子,太阳未必毒辣,但空气的绝对湿度过高,让人在街上一走,汗水刷拉刷拉就下来了,这样的气候充分呵护了女孩子的皮肤,湿润水灵,钓得男人眼球落地。

2

沿海一线的道路上,三三两两走着晚饭后散步的人,如同整个城市是偌大的度假村。因为牛排让胃口大开,我很久没有这样清爽的好心情了,市政府刚刚在海岸线上铺设上了木栈道,据说木料是进口的,很耐得住海水的腐蚀,粗大而坚固,原木的色彩,散发着原木的清香,我趴在木栈道护栏上看海水起起落落,明晃晃的月亮从海水里爬出来,像刚刚洗过的镜子,晶莹透彻,下端拖着水痕,绵延在天海边缘。

近在咫尺的身边也趴了一个人,他自言自语般说:小姐,我发誓,我绝对不是跟踪你。

我歪了一下头,是刚才在红屋牛排馆的男子,身材不很高,但精干利落,顶着南方人特有的额头,石头一样安定的眼神盯着海水里的月亮。

我笑了一下,继续看海,听波涛汹涌,叹息一样是海的呼吸。

他继续说:这么好的夜色这么好的月亮这么好的海,早早回去睡觉简直是浪费美景,没想到在这里又遇到你,看来我们有缘分。

我扭头看他:这样的话,在今天晚上,是第几次跟第几个女孩子说了?

今天晚上而且今生今世,唯一的一次,跟一个女孩子说,她还不理我。

心情不错,有个陌生人在身边恭维着更不错,我含笑隐隐。

末了,我们顺着木栈道走走停停,知道了他何家根,广东人,在青岛有生意,常跑过来,在木栈道的尽头,我说:以后钓女孩子,不要用问时间这个伎俩了,都被笨男人用滥了。

他瞪着眼睛看我片刻,然后站在我面前,张开双臂:你看我像四处钓女人的男人吗?

钓女人的男人又没在脸山贴个标签。

他做无可解释状,耸耸肩膀:胃口好的女孩子,容易让人产生好感,你叫了那么多东西,吃得那么开心,莫名其妙地我就想跟你说说话。

是吗?我无所谓地应付着,继续往前走,他话锋一转:想不想到我房间聊天?

我看他:又露出马脚了吧?怎么能随便叫女孩子去你的房间。

他笑:看你吃那么多,回去早早睡觉会发胖的,看样子你肯定还没男朋友,发胖会嫁不掉的,我房间有上好的工夫茶,可以分解掉一部分脂肪。

我没男朋友?怎么说?

呵呵,只有寂寞的女孩子才会单独去吃西餐,单独在海边的如画如诗的环境里溜达啊。

聪明善于揣测别人的心思是商人的特点,不算令人讨厌也不算令人喜欢,在这个无所谓的夜晚,一切都是无所谓的点缀,因为我的心情好。

我们没再说话,一起顺着木栈道往回走,拐进八大关一带,我知道他要带我去哪里,这个是个奇怪的晚上,对这个陌生的男人我没有提防更没有拒绝。

这一带,生长着个色的树木花草,郁郁葱葱的树木中间,空气里甘冽的树木青葱气息,当年德国人建的三四层小楼隐没在郁郁葱葱的街心花园里,这一带是疗养院的地盘,过去,能来这里疗养的,大多身份显赫。

沿海一线是青岛的脸,而八大关则是青岛的眼睛,这片地带在青岛人眼里的优越高贵,仅从这个比喻就看得出来,现在,只要钱包显赫,什么人都可以住这在这里享受欧陆风情的建筑和环境。

何家根带我进的小院里有几棵参天的大树,我叫不上它们的名字,和这里的建筑一样它们有着一百多年的历史,是当年,跟着殖民者一起蜂拥而来的异域风光,一百多年后,把整个院子遮蔽得有些阴森的气息,人走在下面,马上被隐秘的凉爽包围。

何家根边掏钥匙边告诉我,他来青岛都住在这里,空气环境一切都是好的,莫名的让自己感觉到一丝贵气在身上蔓延,我笑了笑,没说话。

一进楼,木质的楼梯上铺着红色的化纤地毯,拙劣而浓艳的红,猛然之间就把整体的庄重给破坏掉了。

房间的门,依旧是过去的样式,有一些厚重的庄严,一间十几平米空间高而阔朗,坐落在房间中央的木床,很是古老,一切都有些三十年代上海电影的痕迹。

何家根冲我笑,把沙发上的一些杂乱衣服报纸拿起来,示意我坐。

我有一些拘谨,感觉自己真的有点像跟着陌生男人开房间的卖笑女子,莫名的,在心里开始看低自己,为遮掩这种尴尬,我说:你的工夫茶呢?

何家根笑着,从一个行李箱里拿出一套工夫茶具:我出差都带着,喝不惯其他茶。

他开始一声不响地搞茶水,热水,放茶,在南泥的茶漏上,摆好杯子,冲水,淋掉第一道茶水时,空气中开始弥漫着乌龙茶的奇异枯涩香味。

他递给我一只淋掉了茶水的空杯子,自己也拿起一只,扣在鼻子上猛然一嗅,像极了吸毒的隐君子,我学着他的样子,也一扣一嗅,枯涩的茶香浓郁地冲进鼻孔。

他看着我,拿回杯子,倒上茶水,给我,然后用自己的杯子碰了一下:为缘分干杯。

南泥茶杯小得像北方农家老爷爷的小酒杯,盈满着比茶杯颜色还要深的茶水,我听说过工夫茶,不是所有人都能享受的,我亦不敢保证自己能一口吞下去,只是轻轻抿了一点,涩涩的茶苦,一下子就俘获了唇齿的神经,瞬间就给麻掉了的感觉。

我放下杯子,低着头,偷偷吐了一下舌头。

何家根笑盈盈地看着我:习惯了你会迷上它的。

我说:这辈子怕是习惯不了。

他瞅着我:未必吧?

自斟自饮,弥漫着苦香的乌龙茶,于他,像是钟情的迷药。

面对有个陌生的男人,我有轻松感,或许,每个人都是的,陌生可以在一瞬间划过去,不会成为生活中的永远,很多东西就不必在意,一些隐藏在心里从来都不敢抖出来的东西,都可以轻松地扔出来,如同隔一段时间倾倒一下内心的精神垃圾。

何家根跟我对青岛的印象,说青岛的女孩子,脸盘不错身材不错气质就差了点点,一开口说话,就更差了点点。我不动声色地听,他忽然问:你不会生气我这样说你们青岛的女孩子吧?

我笑笑:我是户口意义上的青岛人,无所谓你怎么说。

他松弛了一下,在沙发上摊开四肢给我讲他游历在全国各地的一些际遇,我喜欢听一些离自己很远,充满陌生风情的故事。

忽然,他盯着我:你别动。举起一只手掌,做随时要出击的样子。

居住在青岛,我已经习惯了这个频繁发生在夏天的动作,青岛有一种黑白相间的蚊子,和海军的汗衫差不多的花纹,青岛人干脆叫它海军衫蚊子,据说是跟着进出港口的远洋货轮偷渡进来的,大白天就满街飞舞,隔着衣服也能叮出一个红红的大包。

何家根的手掌冲着我胳膊的方向,我看了一下,一只海军衫蚊子刚刚落脚还没来得及下嘴巴。

何家根的手轻巧而迅速地合在胳膊上,然后冲我笑:消灭了一个敌人。

手却迟迟不肯拿开,我摆了一下胳膊,他的手指在我胳膊上轻轻挖了两下,明显的挑逗意味。

我没再动,气氛迅速尴尬地暧昧起来,阅历丰富,懂得享受生活的何家根,我不讨厌他,在心里,我问自己:该不该站起来就走,该不该?

何家根的唇,已经贴在手指上,绵软唇顺着手指向上游弋:我喜欢你。

我瞪着苍茫的眼神望着他吻我,一直望到身体浮起躁动。

在这间古老而奢华的房子里,何家根屈服了我的身体,睡眠了很久的神经,如春来水荡中的水藻,一点纠缠升腾。

古老的木床响起细微的吱呀,轻轻摇荡在树木葱郁的空气里。

何家根掏出面巾纸擦拭我的身体,扔掉的瞬间,我看见了他的眼神,迅速在上面扫了一眼。

他想看见什么,我知道。一个阅历城市无数的男子,他应该知道,一个随便跟陌生男人回房间的女子,没可能是第一次。

他飞快藏起眼神,冲我笑,我也笑,淡淡的,这个夜晚这个男人,对于我,都是无所谓,我们之间的前尘后世,笃定开始与结束,都在这一夜之间。

我们躺在床上说话,他精力充沛,没有丝毫倦意,很会照顾女人,要求彼此是对方第一,在这样境遇下,本身就是可笑的想法。

后来,语言掏空了我们的身体,我给他讲喜郎讲罗念庄讲阮石讲粟米,他默默地听,我开始缄默时,他问:现在呢?

他们都主动或被动地离开了我的生活。

他抱了抱我,说:我们打扑克吧。

我说:好。

我教他玩青岛特有的打法,二人勾,是六个人的玩法,但被寂寞的孤男寡女演绎出了两个人的玩法。

何家根很笨,总在输,最后他一扔牌,说:不玩了。

他看着我套衣服,在我出门时,忽然一把抱住我:你要去哪里?

我该回家了。

他的头埋在我胸前:你还没告诉我你的名字。

有必要吗?

他不说话,拥着我,放在床沿上,然后飞快掏口袋,一张坚硬的卡片塞进我手里:你看一下,不要把我当成随便拽个女人就会上床的坏男人。

是他的身份证,何家根,男,1976年12月16日生,以及他居住的城市。

我说:万禧。

他伸开手臂,一动不动的眼神一动不动的微笑,我也笑,然后投进他的怀里。

这一夜,我没有走,当你对一个人没有任何奢侈的欲望时,梦总是香甜的。

早晨醒来,何家根已经洗刷完毕,看着我笑,系衬衣扣子:懒妞,再不起来餐厅的话就没我们的饭了。

我爬起来,昨天夜里说了太多的话,嘴巴有点干燥的苦,看着眼前明朗而真实的何家根,有不真实的感觉:我,怎么会跟一个陌生人睡了一夜?

在没刷牙前不说话不吃东西是我的习惯,我跑进洗手间找一次性牙刷,何家根站在门口,看我手忙脚乱地翻,忽然挤过来,从架子上拿下自己的牙刷,挤上牙膏塞进我手里:一次性牙刷我扔掉了,用我的吧。

我瞪着他,他说:你别这样看我呀,我记得民国时期,一个叫老宣的男人写文章臭诗人是夫妻两个共用一把牙刷。

我举着牙刷不肯用,他从背后环抱过来,一只手拿着牙刷,往我嘴巴里塞:刷吧,吻都接过了还介意一只牙刷?

牙膏中清凉的薄荷香气在嘴巴里弥漫开来,我第一次用了别人的牙刷,很莫名的亲昵感。

因为去的太晚,我们到了餐厅,里面已是人烟稀落,杯盘狼藉。

何家根扫了一眼,拉着我边往外走边说:以前,都是自己一个人来吃,没感觉到什么,现在,怎么感觉这餐厅的气氛跟环境格格不入呢?

3

在街边,何家根拦了一辆出租车,在广东人开的粤菜馆里,何家根喝了一杯药酒,叫了东西,旁边的桌子上,一对男女,在清早餐桌上吞云吐雾地抽烟,很是劣质的烟丝燃烧成的烟雾弥漫周围,他们根本不在乎周围人乜斜的眼神,兀自抽。

我虽然抽烟,但大清早,胃里尚且空荡荡的,就嗅烟草气息,受不了,我快快的塞了几口,就出来了,何家根也恨恨地跟着出来,在身边说:一对狗男女,不是什么好东西。

我看了他一眼:我们又是什么好东西?

何家根抓着我的手,认真说:万禧,不要这么糟践自己,我们和他们不同。

我哼了一下:大不了是男人付钱购买女人的一夜之欢,我们不也是一夜之欢么。

何家根愣愣地,有点呆傻,我们默默地沿着广西路向东走,前面聚集了三三两两的人,是25路公交车站,我想了一下,今天刚好,我是要值班的,朝车来的方向张望了一下,远远的,笨拙的25路车正摇晃着慢悠悠驶过来,我转身对何家根说:我走了,要上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