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素素忽然急躁了起来,大声道:“这也不行,那也不行,难道要去翊坤宫问郑贵妃本人么?”
正面面相觑之时,有校尉拍门求见王名世。王名世急忙出来,问道:“是已经逮到戏班班主薛幻了么?”校尉报道:“没有。属下们一直等在皇城门口,等戏班出宫时上前拦下,结果发现里面没有薛幻,才知道他得了急痧,疼痛难忍,早已经提前离开皇宫了。但我们立即赶去浙江会馆,也没有发现他的踪迹。已经派人去请法司发出追捕榜文了。”
王名世大为惊异,问道:“薛幻是什么时候离开皇宫的?”校尉道:“过了正午不久。那时我们还没有接到千户逮捕薛幻的命令呢,所以应该不是走漏了风声,而是他真的得了急病。”王名世道:“好,你立即带人到皇城附近的医铺搜捕,将薛幻的头像张贴在九门要道,务必要捉到他。”那校尉躬身领命,飞一般地去了。
再回到堂中,鱼宝宝正说薛素素在粉子胡同的宅子已经卖掉、婢女豆娘也放回家了,暂时无处可去,不如先接薛、齐二女到藤花别馆同来,总比寄住在客栈要方便些。
沈德符听了一愣,闷了半晌,才讪讪道:“我们这里一屋子男人,怕是…怕是有些不方便。”薛素素登时羞红了脸,冷笑道:“你们孤男寡女地在一起住了大半年了,还有什么不方便的?”
沈德符“啊”了一声,还待再问,薛素素却一拧蛇腰,抬脚要走。傅春急忙示意齐景云拉住她,婉言劝道:“素素别生气,小沈根本就不知道宝宝是女儿身。”
沈德符瞪大眼睛,转头去看鱼宝宝。鱼宝宝红了脸,忙举袖掩面,冲出堂去。
王名世道:“我还有事,就先走了。如果傅兄愿意,可以携景云姑娘搬去我那里。”傅春道:“多谢。这事回头再说。”送走王名世,又命齐景云带薛素素去自己房中歇息。
房中瞬间只剩下沈德符和傅春二人。
沈德符道:“你…你早看出宝宝是女儿身了么?”傅春:“是啊,我曾提示过你啊。冉驸马挨打后来找你写奏章,正好你我不在,只有宝宝一人在家。以她的好事性格,并没有帮冉驸马呢,以你的聪明,怎么会想不到原因呢?”
沈德符这才恍然大悟,鱼宝宝一定是担心旁人从笔力上认出她是女子,也才明白为何她要平白放弃大好的乡试机会,原来她本来就女扮男装,冒名顶替。即使事实摆在眼前,一时还是难以理解为何朝夕相处的好友的突然变成了女子。
傅春道:“小沈,你别怪宝宝,她虽然对我们隐瞒了身份,但我看得出她是真心对你好。你还记得你被诬下狱后,她不顾自尊和面子,挨家挨户去拜访令尊昔日同僚么?虽然是个笨得不能再笨的法子,却能看得出她是多么关心你。”沈德符道:“我当然不会忘记,你和宝宝都是我的救命恩人。”
傅春道:“嗯,但世上任何一种情感都不会无缘无故的。你一直忘不了雪素,是因为你们一起长大,情若兄妹。素素喜欢于玉嘉,是因为他性格潇洒,又一心一意爱素素,许诺给她一个美好的未来。那么宝宝对你好的缘由是什么呢?”沈德符茫然道:“我不知道啊。”
傅春道:“你以前当真不认得她?”沈德符道:“真的不认得。”
傅春道:“我们初次在国子监相遇时,宝宝就死缠烂打地赖上你,非要搬到藤花别馆,你还记得吧?她虽然性格蛮横,却并不轻佻,不会毫无目的地住到一个陌生男子家中。”沈德符道:“你是说宝宝原先就认得我?可我之前根本就不认得她呀。”
傅春道:“会不会她跟雪素一样,是你小时候的玩伴?只不过女大十八变,她长得你不认得了。”沈德符摇头道:“我在京师长到十几岁,玩伴都是一口京片子,宝宝却是一口典型的姑苏口音。”蓦然想到了什么,失声道,“啊,莫非是她?”
傅春忙问道:“是谁?”沈德符道:“徐安生。”
傅春久在北方,从未听过姑苏才女徐安生的大名,忙问道:“徐安生又是谁?”沈德符道:“是我自小指腹为婚的未婚妻。难怪她叫鱼宝宝,她本来说的是余宝宝,余是徐的半边,宝是安的半边。”
忽听得有人在门边冷冷道:“你到现在才猜到么?这可不符合你见闻广博的沈大才子名声。”正是鱼宝宝去而复返。
傅春知道这二人的命运自小便纠结在一起,旁人难以插入,忙道:“你们也算故人重逢,好好聊一聊。我去招呼景云和素素。”匆匆掩门去了。
沈德符却仿佛被当场捉住的做了坏事的小孩子,极不好意思,好半晌才讪讪问道:“你…你真的就是徐安生?”鱼宝宝哼了一声,道:“我早说我姓余,名宝宝。”
沈德符婉言劝道:“安生,过去的事都已经过去了,你心中还是放不下么?”鱼宝宝反问道:“那么你心中能放得下雪素么?”
沈德符见她脸色不善,吃了一惊,忙道:“你想要怎样对付我都可以,尽可以打我、骂我,但是素素…素素她…”
沈德符一时愕然,不能回答。
第9章 江湖心量
顺天府除名生员皦生光作为妖书案嫌犯被捕后,随着一系列证据和证人浮出水面,声名不佳的他被认定是妖书案的作者兼主谋,受到了严刑拷打。但皦生光只承认以前刻书诈骗事实,对“妖书”一事拒不供认。于是锦衣卫将其妻妾、儿子皦其篇及刻字匠人徐承惠等人一起缉捕入狱,当着皦生光的面施以酷刑,皦生光仍然不肯招认。
没有主犯认罪的供词,案子无论如何也不能了结。万历皇帝心中也盼着早日结束这场风波,听说捉住了真凶,如获至宝,忙下了一道圣旨,称只要皦生光招认罪名及招出同谋,便饶了家属,若仍不招,家属一个也不饶。皦氏家人跪听圣旨后,都哭着哀求皦生光从实招认,但皦生光仍然诱惑,拒不承认。
首辅沈一贯不欲此事再继续闹大,命人当着皦生光的面拷打其家人。其妻子、小妾、儿子都戴着重枷,被刑吏用粗针刺进十指,哀号连天。参与会审的御史沈裕厉声道:“恐株连多人,无所归狱。”皦生光受到诱供,又不堪忍受家人受苦,承认是自己对朝廷不满,一手炮制了妖书。供词如下:
本人被革去秀才功名,怀疑是皇亲郑家指使,意图报复。在刻了“妖诗”及《岸游稿》以后,再刻《国本攸关》,命子连夜散发,以为皇亲郑家定有不测之祸,可报大冤。
皦生光的儿子皦其篇才只有十岁,在供状中成了散布妖书的主犯。
主审的刑部尚书萧大亨知道万历因此案对前礼部侍郎郭正域不满,向借此讨好皇帝,还想把妖书案往郭正域身上引,强迫皦生光供说妖书是受郭正域指使。这个几乎人人切齿痛恨的大骗子却在关键时候表现出傲人的骨气,忍刑辗转,圆睁双眼,破口大骂说:“死则死耳,千刀万剐,我一人承担。奈何教我奉迎沈一贯沈相公意旨,妄引郭侍郎呢?”
沈一贯听说皦生光在公堂上当众称是自己要牵连郭正域后,不由得胆战心惊,急忙命萧大亨尽快结案,不要再随意牵连他人。
妖书案的最后结果,主谋皦生光被判斩首。卷宗报上去后,万历皇帝认为论斩太轻,亲笔批示处皦生光磔刑,即凌迟之后再枭首示众,不等秋决,即刻处死。理由是:“生光捏造妖书,离间天性,谋危社稷。”这显然是皇帝痛恨妖书的广泛影响,想借皦生光杀一儆百,让后人再不敢在国本之争和郑贵妃的问题上说三道四。皦生光妻子赵氏则被发配边疆充军,所面临荼毒命运不比死强多少。其妾、其子皦其篇、刻字匠徐承惠均因服刑过度瘐死于东厂狱中。
妖书案虎头蛇尾,最终不得不草草了结,实是无奈中的上策。
然而,风波并没有因为皦生光的被杀而平息。许多人都认为皦生光是朝廷党争的替罪羊,只是被屈打成招,真正作此妖书的另有其人。就连急于结案的内阁大臣沈一贯、朱赓都不相信皦生光是妖书作者,事后称有关证据“空洞繁言,含糊难明,无足推求事实”。他们认为《续忧危竑议》一文论述深刻,非得熟悉宫廷内幕及官场上层动态,非朝廷大臣不能为,皦生光这样的落魄秀才绝对没有这样的能耐。
谣言还在继续。有人说,妖书的主谋是浙党首领沈一贯,想借此事件打击郭正域等东林党人。也有人说,主谋是东林党人,所以才有意将沈一贯、朱赓等宿敌的名字列在妖书上。一时间,揣度推测妖书主谋竟成了京城最热门的话题,雪泥鸿爪,或是吉光片羽,都会被说得煞有其事,真真假假,假假真真,愈发制造出种种谜团来。
皦生光被处极刑当日,全城轰动,毕竟凌迟之刑不是轻易能见到。黎明时分,皦生光在刑部公差的押解下,来到京城西市甘石桥下四牌楼刑场。当时尚空无一人,只有一些工匠在西牌坊下搭建临时的监斩台。明代惯例,杀在东而剐在西。过了一会儿,行刑的刽子手们来到刑场,每人手提一个小筐,筐里装满了铁钩和利刃。又过了一会儿,刑场已是人山人海,就连屋顶上都挤满了黑压压的看热闹的人群。
皦生光光头裸足,被人架坐在一个大箩筐里,抬到刑场。随即有官员到场宣读圣旨,因为人声鼎沸,听不太清楚。圣旨读完后,刽子手同声应和,声响如雷,令旁观者不寒而栗。
炮声响后,行刑开始。凡是凌迟处死的,按例要杀三千三百五十七刀,即所谓千刀万剐,每十刀一歇一吆喝,最后一刀才是斩首。行刑时在旁边架一丫形木杆,挖出肝腑后放在上面示众。期间,不断手持小红旗的锦衣卫校尉疾驰而去,赶赴大内报告所剐刀数。
呼叫中,血雨中,人们都变得疯狂,眼前的一切似乎已不再真实。惟一真实的,只有死亡。皦生光身上的肉一片一片地被刽子手割下来,最终寸寸脔割致死,只剩下一副血肉模糊的骨架,望而心寒。
沈德符、傅春二人并没有去瞧热闹,而是躲在家中,将门关得严严实实,一天都没有出来过。
鱼宝宝很是好奇,很想知道二人在房中议论什么,但她是沈德符未婚妻子徐安生的身份被揭穿后,虽然没有就此离开,但行事不再像以前那样无所顾忌,也不好意思直闯进去,推齐景云道:“你去看看他们两个大男人到底在说什么?这么神秘,居然不让我们三个参与。”
齐景云迟疑道:“这个不好吧?”薛素素道:“或许不是我们想的那样,跟我们查的事情无关,而是关于宝宝你的,所以他们才不想让我们听见。”鱼宝宝愈发好奇,道:“哼,不让我听,我便要去听。”悄悄溜出房去,摸到堂前窗下,附耳聆听。
堂中的沈、傅二人却并没有在交谈,而是相对而坐,良久无言。
还是沈德符道:“到底是什么事,一定要等王名世来才说么?今日是皦生光行刑之日,他是锦衣卫千户,多半在刑场执行公务,一时难以走开。”傅春“蹭”地站起身来,道:“这正是我要当面问他的,他如何能亲眼看见一个无辜的人在面前被一刀一刀地割死?”
沈德符吓了一跳,道:“你发这么大火做什么?虽然很多人议论皦生光只是替罪羊,但他的确做过不少坏事,说不上无辜。”傅春道:“嗯,你可以这么说,但王名世不可以,他没有资格。这些话我本来是不想说的,可是我今天听到他居然要去刑场监斩皦生光,我实在忍不住了。”
沈德符道:“到底出了什么事?”傅春道:“你还想不到么?王名世才是真正跟妖书有关的人。”
沈德符全然不能相信,道:“你是说王名世么?这怎么可能?”傅春道:“要证据是吧,好,我给你证据。《续忧危竑议》上总共提了十余人的名字,除了化名郑福成外,其余人都被指为郑贵妃党羽,包括皇帝、郑贵妃本人。这些人都不冤枉,只有一个人例外。准确地说,应该是两个人例外——锦衣卫千户王名世和东厂提督陈矩。”
沈德符道:“陈厂公执掌司礼监和东厂后为人还算正义,做了一些好事,但他的确是出自翊坤宫,原先是郑贵妃身边的心腹太监。至于王兄的名字也在妖书上,确实有些奇怪,但他是陈厂公的心腹,是东厂派驻锦衣卫的千户,既然陈厂公都被列上了,提到他也不足为奇。”
傅春道:“如果说王名世列名妖书还不足为奇的话,那么他与其他三名锦衣卫官员联名告发北镇抚司镇抚周嘉庆是妖书作者就相当可疑了。任谁都知道,这封弹劾跟钱梦皋弹劾郭正域郭侍郎一样,都没有任何证据,也就是说,这就倾陷同僚的手段。别的人也就罢了,王名世可实在不像是会做这件事的人。”
沈德符道:“以王兄为人自然不会,可当时的局面是锦衣卫官员联名弹劾,他如果不署名,于情面上过不去。小傅,我明白你的暗示,不管怎么说,王名世不可能与妖书有关系。”傅春道:“王名世也许是跟妖书没关系,但却是跟他有关系的人制造了这封妖书。”
沈德符登时一惊,道:“你说什么?”傅春道:“你不相信么?那我再提醒你一点,为什么周嘉庆被告发是妖书作者呢?因为五大锦衣卫官员中,只有他的名字不在妖书上。其实他比王名世更像郑贵妃一党,为什么偏偏书中没有他呢?这显然是有人故意针对他,就跟妖书故意落款吏科都给事中项应祥和四川道御史乔应甲一样,而且比真名实姓地指出更为高明。”
沈德符仔细回想了一遍事情经过,不得不承认傅春的分析的确有道理,不由得开始半信半疑起来。
傅春道:“我猜这妖书的真实目的就在于报复周嘉庆。你也看到他的下场,全家不分老幼被逮到东厂,受尽酷刑折磨,完全没有了人样儿。他那位高权重的岳父吏部尚书李戴也受到牵累,被罢官去职。现在虽然认定皦生光才是主谋,但周嘉庆也被削籍为民,再没有为非作歹的可能。”
沈德符道:“如果真像你分析的那样,嫌疑人可就是人山人海了。周嘉庆掌管北镇抚司多年,手段毒辣,得罪的人多如牛毛。”蓦然间明白了傅春的暗示,周嘉庆仇家虽多,但跟王名世有关的却只有一个——冯琦侍妾夏潇湘。
当初礼部尚书冯琦意外中毒身亡,沈德符和夏潇湘被认为是嫌犯,逮下诏狱。沈德符因为有朋友及时照应,倒没有吃多少苦头,夏潇湘却是镣铐加身,后来又在公堂上遭受“琵琶”酷刑,以致当堂小产。虽然后来查明她早先喝了儿子冯士楷下在玉杯中的打胎药,但又有谁会将过失怪在一个小孩子头上呢,这笔帐自然还是要算在下令动用酷刑的镇抚周嘉庆身上。后来夏潇湘虽然被释放回家,但从此变得痴痴傻傻,都自己的儿子都认不出来,最终发疯上吊自杀。这又是谁的过错呢?知道真相内幕的人当然不会想坊间无知小民那样去怪罪冯夫人姜敏,要怪就只能怪周嘉庆了。夏潇湘已死,当然不可能再来向仇人报复,但冯府却还有孤儿寡母,冯夫人姜敏可绝对是个无人敢轻易招惹的人物。
还有一层傅春没有直言的因素——明眼人都知道,此次妖书案只是昔日国本之争的延续,《续忧危竑议》中提及一堆官员,最终针对的其实只是郑贵妃一人。之前沈德符等人已经从种种事情经过中推测出前礼部尚书冯琦和可能是为郑贵妃毒害,姜敏得知后不发一言,但心中未必没有大起波澜。
也就是说,妖书一出,立即成功将北镇抚司镇抚周嘉庆扳倒,也将郑贵妃置于波涛汹涌的浪尖,令她的儿子立储君之位又远了一步——万历皇帝为了平息事态,不得不出面表示没有废长立,并召皇太子朱常洛到启祥殿前殿当面安抚,表示绝无易储之意。
难道妖书的真正作者就是姜敏?她的确有那个魄力,也有写出那篇《续忧危竑议》的才气。
沈德符喃喃道:“这可实在想不到…实在想不到…”
嘴上虽然还是半信半疑的语气,心中分明已经认可了傅春的分析。那么,他是该去找王名世、姜敏当面对质呢,还是就此隐瞒真相、如石沉大海呢?要做出选择,实在不容易。
忽听见门外王名世的声音道:“你们在做什么?”
傅春闻声忙去开门,却是王名世发现了鱼宝宝、薛素素二人在窗下偷听。
适才傅春慷慨激动,声音甚大,鱼宝宝早已听一清二楚,转身见到王名世金黄色的飞鱼服上似有点点血迹,蓦然一阵心惊,骇然问道:“那是皦生光的血么?”
王名世不明所以,问道:“什么?”鱼宝宝道:“明明是你姨母冯夫人写了妖书,皦生光是代你们受过,你怎么还能做到亲眼去刑场观刑?真是个冷酷无情的人。”
傅春这才知道对话被外面的人听到,很是生气,道:“宝宝,你怎么可以偷听我和小沈说话?”鱼宝宝冷笑道:“怎么,你们信得过这个冷血的锦衣卫千户,却信不过我么?”
傅春道:“不是这个意思,是这件事牵涉到冯夫人…”忽见到薛素素正转身朝大门走去,忙叫道,“素素,你要去哪里?”薛素素头也不回地答道:“我回趟粉子胡同。”
王名世却在一刹那结束了莫名惊诧的表情,会意过来,转身追上薛素素,将她拉住。薛素素会些武艺,不甘心就范,举膝便朝王名世腹部踢去,却被对方避开,趁势捉住双臂,反拧了过来。
薛素素怒斥道:“你做什么?”王名世道:“素素,情非得已,得罪莫怪。”
解下裤带,反绑了薛素素双手,将她推进柴房,找到一条绳索,强迫她坐下,将她圈缚在柱子上。薛素素愤怒之极,破口大骂不止,王名世便干脆撕下她的一片衣襟,塞住了她的嘴。
众人在一旁瞧得目瞪口呆,沈德符还想要阻止,却被傅春拉住,道:“素素是想赶去官府告发王兄和冯夫人。她只一心想报仇,不知道其中厉害,再揭开妖书案的盖子只是自寻死路,王兄其实是为他好。”
王名世捆好薛素素,这才掩好柴门出来,正色道:“你们怀疑我,无非是因为我名列妖书,又与同僚一齐告发了北镇抚司镇抚周嘉庆。你们信也好,不信也好,我只是奉命行事,对妖书一无所知。”
傅春道:“王兄直言不讳,我们当然信得过你的话。”沈德符道:“那现下要怎么办?素素性情刚烈,矢志复仇,即使知道不是真的,怕是也不会放过这次诋毁冯氏的机会。可我们也不能就这样一直绑着她。”
王名世道:“眼下天色已晚,来不及出城。明日一早我带你们和素素到西山见我姨母,当面问清楚妖书是不是她写的。”鱼宝宝拍掌道:“好,君子坦荡荡,这该这么做。”王名世道:“我不是君子,我实话告诉你们,是我有意挑拨锦衣卫同僚怀疑周嘉庆。”
鱼宝宝道:“是因为周嘉庆动用酷刑拷打了夏潇湘,导致她小产么?也是活该,让周嘉庆自己尝尝那些酷刑的滋味。”王名世道:“公堂上用刑是家常便饭,虽然周嘉庆用刑是二夫人小产的原因之一,但其实也怪不得他。我陷害他,是因为他对二夫人无礼。”
原来当日沈德符和夏潇湘被诬下诏狱的半夜,夏潇湘即被吏卒拖了出来,卸掉身上的刑具,剥光衣服,反绑了双手,蒙住双眼和嘴巴,用毯子裹了,抬到一间空房中,那里早有人等着,二话不说就扑上来奸污了她。一直折腾了她大半个时辰,这才心满意足地离开。诏狱中多关押的是获罪的官员,女囚极少,像夏潇湘这般姿色的女犯更是罕见。尤其她还是堂堂礼部尚书的眷属,这身份就足以令人垂涎。她被押进来锦衣卫官署时,梨花带雨,楚楚可怜,哀戚中别有一份我见犹怜的韵味,早被人暗中盯上,所以才有半夜的一幕。既然有人开了头,她就免不了继续遭受被蹂躏的命运。被抬回诏狱后,当晚当值的吏卒一拥而上,将夏潇湘按倒在地上,各自快活一番,直到天亮时才给她穿好衣服,戴上全副刑具,拖回囚室。一般进来诏狱者十死八九,即使遇到大赦出去不是削籍为民,就是遣戍边疆。哪知道夏潇湘命大,被控毒杀亲夫的罪名还能脱罪。冯琦虽死,冯氏势力却还在,奸污过的人不免担心她说出真相,亏得她后来变成了傻子,连自己的儿子也认不出来,这才放心下来。
哪知道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王名世到诏狱追索夏潇湘随身佩带的万玉山房暗格的钥匙时,听禁婆“无意中”提到此事。虽然女囚被牢子侮辱之类的事司空见惯,像建文朝名臣黄子澄获罪后,妻子女儿每晚被几十条大汉轮流奸污,死后尸体还被拖出去喂狗。但这种事一旦发生跟自己有关系的人身上,还是觉得不能容忍。王名世遂暗中调查,最终发现罪魁祸首原来是北镇抚司镇抚周嘉庆,联想到他在公堂上的道貌岸然,几欲作呕。正好这次妖书事件,书中五大锦衣卫官员四人榜上有名,偏偏内中没有周嘉庆,王名世觉得这是个报复好机会,稍微用言语挑拨,锦衣卫长官王之桢便立即认定周嘉庆有嫌疑,于是下令四人上告,轻而易举地整跨了不可一世的周镇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