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听王名世讲述了经过,均是感慨万分,却又不知道说什么才好——既不能附和他做得对,也不能说他做得不对。
人生对夏潇湘而言可谓极富戏剧性,她因为得到冯老夫人意外垂怜而进入冯府为婢女,又因为冯老夫人赏识而成为礼部尚书冯琦的侍妾,更因为先后生下两个儿子得到了冯琦的宠爱。到达她一生顶峰之时,却蓦然峰回路转,急转直下——入诏狱,被奸淫,受酷刑,当堂小产,即使被释放回家,还是发了疯,最终上吊而死。这是她的命,还是她的运?
还是王名世打破了沉默,道:“沈兄,我今晚要留在这里。”沈德符知道他不放心薛素素,便道:“好,那就委屈王兄一下,今晚睡我的书房吧。”
自从薛素素和齐景云搬来藤花别馆后,这座本来宽裕的四合院突然有些拥挤了起来。鱼宝宝、薛素素、齐景云三女住了西厢房,傅春搬去东厢房和老仆住,沈德符是主人,还是住他的正屋,但今晚王名世要留宿的话,就得将书房腾出来了。好在那里面有一张硕大的罗汉床,可坐可卧,正好可以派上用场。
晚饭时,众人都是心事重重,各自觉得对薛素素怀有愧意,谁也不敢主动提起去给她送饭。最后还是齐景云道:“我去吧。”傅春知道齐景云心肠极软,又与薛素素有姊妹之情,担心情人就此放走了她,忙放下筷子,道:“我和你一起去。”
等二人提了食盒出去,鱼宝宝小心翼翼地问道:“如果…我是说如果真的是冯夫人…我们要怎么办?”
王名世道:“你一向主意最多,你说怎么办?”鱼宝宝想不到他会主动征询自己的意见,呆了一呆,才道:“这个…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小沈,你说呢?”沈德符道:“我们沈家跟冯家是世交,无论如何,我都不希望冯伯母和冯家人出事。我们这些人中,傅春心最细,又有超凡的胆略,不如等他回来再商量一下。”
鱼宝宝叹道:“其实要解决这件事,跟冯夫人有没有写过妖书无关。不管她是不是所谓的背后主谋,以素素的性格,都会立即赶去官府告发的,她心中一直放不下于玉嘉被冯尚书杖死只事。现在外面都在传皦生光只是个替死鬼,你和小傅提到的那些间接证据,足以将皇上的怀疑视线引向冯夫人。即使皇上不像之前那样不大张旗鼓地追查,也一定不会轻易放过冯夫人,找些其它罪名就可以了。当然,素素自己也难逃此劫,必然要被灭口。但她本来就是鱼死网破的刚烈性子,火气上头,就什么也不顾了。”
沈德符道:“我也觉得这件事的关键在于素素的态度。不如这样,我们今晚轮番去劝她,看能不能劝得她回心转意。”
过了一刻功夫,傅春和齐景云提着食盒进来,脸色阴沉,显然没有从薛素素那里得到好脸色。但食盒中取出的饭菜却是吃得干干净净,令人惊讶。
鱼宝宝道:“素素全吃了?”齐景云道:“嗯,她倒是肯吃饭,只是不愿意跟我们多说话。”
沈德符便说了欲分头去劝薛素素改变主意。傅春道:“也只好这样了。不过我和景云不能再去了,适才我刚取出素素口中的衣襟,她就怒骂了我们一通,声明自此与景云绝交。”沈德符听了不免踌躇。
鱼宝宝自告奋勇地道:“那我先去打头阵。”不大一会儿,便沮丧地回来,无可奈何地摇了摇头,道:“她只要见小沈一人。”
沈德符倒也不觉得意外,略一迟疑,即站起身来,往柴房而去。
王名世道:“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你们,戏班班主薛幻一直没有能找到,看来是得知风声逃走了。”鱼宝宝道:“那件事你办得太急躁了,薛幻出皇宫是为了看病,你立即派人到处搜捕,张贴他的告示,他看到后当然就逃走了。其实你当时只要派人静悄悄地守在浙江会馆,就可以来个请君入瓮。”
自从她真实身份暴露后,不再好意思再像从前那样肆意跟沈德符抬杠,改而数落王名世。王名世倒也不以为意,继续道:“不仅如此,传教士利玛窦的仆人阿元也在当日失踪了。我得知消息后,这才想到阿元原先是薛家戏班的人,是薛幻特意将他荐给利玛窦作仆从的。今日特意去看了利玛窦家中看了一眼,阿元住的耳房的墙壁上开了一个小孔,正好可以看到隔壁赵中舍院子中的动静。”
鱼宝宝道:“啊,难怪我们当日去找赵先生时,阿元赶过来告知,说赵先生因为毛尚文的事去了通州,原先他一直在暗中监视隔壁。这个阿元,一定是薛幻派他去的,他们的目的也是火器图。”
傅春道:“如果这样,他们会不会跟当日与我交手的女真人、还有毛尚文是一伙呢?”王名世道:“应该不是。毛尚文为女真人效力是确认无疑的事,他既已成功混入赵府当管家,女真人又何须多此一举在隔壁派个探子呢。薛幻和阿元应该是鞑靼或是瓦剌人那一方的人。”又问道,“傅兄与薛幻素有交情,他还送过珍贵的蒙古刻刀给你,你竟是丝毫没有瞧出端倪么?”
傅春不好意思地道:“抱歉的紧,我和薛班主有交情,完全是因为景云爱听戏。薛幻虽然是蒙古人,却是在中原长大,祖辈尽为本朝高官,谁能想得到他竟然是鞑靼奸细呢。”
又议论了一会儿,沈德符匆匆进来,道:“我已经劝过素素,她答应在明日见到冯伯母之前不再惹事。不如…不如我们先放了她,让她回房睡觉,好不好?”鱼宝宝先道:“好啊,这不正是我们所希望的吗?”
王名世和傅春却是沉默不语。沈德符忙道:“我…我可以用我的名义担保,她绝不会乱来的。”
鱼宝宝道:“素素都说了在明日见到冯夫人之前不会惹事啦。况且她跟景云住一个房间,又能跑到哪里去。我也会帮忙看着她的。就这么决定了。景云,走,我们去接素素回房。”也不等众人同意,便拉上齐景云往柴房而去。
王名世道:“素素不是个轻易会服软的人。沈兄,她刻意找你…”傅春忙道:“算了,大家各自退一步,我们这么多人,还看不住一个弱女子么?去睡吧。”各自散去。
鱼宝宝和齐景云到柴房放了薛素素,一起回房。薛素素已平静了许多,但也没有什么话说,遂各自洗漱上床。
这一夜,藤花别馆中不论男女,人人辗转反侧,难以入睡,但居然没有任何事情发生。
次日一早,众人简略吃过早饭,便准备启程去西山。王名世不愿意穿那身惹人注意的飞鱼服,特意向沈德符借了身衣服换上。
虽然路途不近,好在连日艳阳高照,雪大多化去。尤其从西直门通往西山玉泉山的道路是要道,供应皇宫用水的水车每日都要走上好几遍,大路的路面专门铺着碎石子和煤渣,有京营军士清扫积雪,路面已然可以行车,交通便利。沈德符雇了两辆大车,自己和王名世、傅春乘坐一辆,鱼宝宝和薛素素坐一辆,一前一后,出西直门往西山而来。
冯氏别墅便位于香山脚下。虽然并没有催促冯家搬离礼部尚书府,但在夏潇湘死后,冯夫人姜敏还是力主搬出公宅,举家迁到了这处别宅中,倒也由此避开了京师种种流言和是非。
王名世等五人进来时,姜敏和嗣子冯士杰正陪着父亲老太医姜岚登楼赏雪,料想众人联袂而来,来意非善,本待不见。姜岚听到沈德符的名字,忙问道:“那是沈北门的长子么?”忙呼叫仆人领进来。
沈德符父亲沈自邠病重时,曾请姜岚诊治,沈德符一眼就认了出来,忙上前跪倒行参拜大礼。姜岚命冯士杰扶起他,叹息道:“世事真是无常啊,老夫朽腐入土之际,居然还能亲眼看到沈北门的儿子。”
他是老太医,精通望闻问切之术,见访客甚多,有男有女,各自表情诡异,料来必有大事,便道,“士杰,扶我下去,让你母亲会客。”冯士杰应了一声,上前扶了外祖父,蹒跚着下楼去了。
王名世忙上前见礼,禀报道:“还没有士楷的下落。”
夏潇湘下葬之后,其子冯士楷忽然莫名失踪,到处也找不到。后来仆人在他房中发现一封信,声称要离家出走。他才是一个不满五岁的孩子,如何能让人放心得下?姜敏报了官,王名世也派了东厂番子打探,却始终没有消息。
姜敏只点点头,问道:“你们这么多人一起来,应该不只是为了这件事吧?”王名世道:“这个…”
薛素素上前一步,道:“我看冯夫人也是爽直性子,就不婆婆妈妈了。我们今日赶来西山,是要当面问冯夫人一个问题,是不是你炮制了那份《续忧危竑议》,也就是人们口中所称的妖书?”
姜敏惊讶地上挑了一下眼皮,这个极细微的表情对于一惯冷静的她颇为明显,尤其是在众目睽睽之下。她随即皱起了眉头,道:“你是戏班的那个武旦,我记得你。听说你其实是人间白鹤的女儿,就是你潜入万玉山房盗走了暗格里面的东西。”薛素素道:“不错,是我做的。暗格中的牙牌本来就是我娘亲交给沈伯父保管的,我只是取回来。”
姜敏道:“但你最开始图谋盗窃时,应该不知道暗格里面的东西就是牙牌吧?”薛素素倒也爽快,直认不讳道:“我确实不知道,我本来的目的就是想找到冯琦见不得人的隐秘,然后让你们冯家身败名裂。冯夫人,请你不要再顾左右而言它了,你是不是妖书案的主谋?”
姜敏道:“这可是很重的罪名,你凭什么这么说?”薛素素道:“妖书案起时,是在贵府二夫人夏潇湘上吊自杀后不久,当时京师关于夫人你的谣言满天飞,但妖书一出来,立即扭转了局面,再没有关心你那点逼死侍妾、逼走庶子的烂事。其实你才是妖书案最大的得利者。许多人说这案子源自东林党和浙党党争,但而今结果如何,东林党的郭正域郭侍郎还是被免职回乡,浙党的沈一贯沈阁老受到朝臣争相弹劾,去位罢职是迟早之事,没有一个人从中得到好处,只有你从中渔利,非但转移了大众视线,还将你的杀夫仇人郑贵妃置于风口浪尖,再也没有做皇太后的可能。”
姜敏极是惊奇,不由地转头去看沈德符。薛素素道:“你不要怪沈公子,不是他告诉我的。傅春从来不瞒景云任何事,景云也不瞒我任何事。你们都可以放心,我从来没有对任何人说过。”
姜敏沉默许久,道:“你们这么多人陪着素素姑娘一起来,是不是心中也都认为我是妖书主谋?”王名世忙道:“这是他们几个的看法,名世从来没有这样想过。”
姜敏道:“好,到底是我的外甥。素素姑娘快人快语,我也就直接回答了。第一,我很感谢你们当面来质问我,而不是背地里偷偷摸摸到官府告密。其次,我要告诉你们,我跟妖书一点关系也没有。”
薛素素却还是敌意极盛,道:“我们凭什么相信你?”沈德符生怕姜敏发窘,忙道:“素素,不可对冯伯母无礼。”
姜敏道:“不要紧。我看得出素素姑娘是个讲道理的人,那么我就来一一解答你的疑问。你说的第一点好处,妖书一出,确实立即成了众所瞩目的中心,这点没错,但于我却没有利益。人们再提起我姜敏的名字时,还是会那是一个如何如何的人。也就是说,妖书案并没有从本质上改变人们对我的看法,它只是暂时转移了人们的视线。素素姑娘,请你告诉我,如果换作你是我,是不是完全想到更高明的法子来挽回自己的声誉?”
她的质问非常高明,薛素素当即语塞,无言以对。
姜敏道:“你说的第二点好处,就是我借妖书坑害了郑贵妃,让她再也不可能令皇上转变心意易立太子。我要告诉你,包括你们几个,其实很早之前,我就已经知道了毒死老爷的真凶是谁,并不是郑贵妃。”
众人这才真真正正大吃了一惊,简直比听到姜敏自承炮制妖书还要意外。鱼宝宝最性急,连声问道:“是谁?是谁?”
姜敏却不回答,自顾自地道:“家父致仕前是太医院太医,专门为太后、皇上及有头脸的嫔妃、宦官治病,我本人也常常出入宫廷,多少与一些宫人熟识。你们查出是郑贵妃毒害了老爷后,我也暗中托人打听了一下,正如我之前,就算郑贵妃是凶手,我也不能如何报复她,我只是不想恨错人。”
明代律例明文规定:“宫嫔以下有病,医者不得入,以证取药。”宫嫔都是这种待遇,宫女更不必说。一般宫人得病,便要被发配到棂星门北面的内安乐堂,自生自灭,病好的才能出来,病重的则送浣衣局等死。所以像姜敏医术却又时常有机会入宫的诰命夫人,是最受宫人喜爱的,争相讨好都来不及。她若出面托付宫人打听宫廷秘事,也不过是举手之劳。
鱼宝宝催问道:“夫人到底打听到什么?”姜敏道:“正如你们几个所推测的那样,当日皇上召老爷进宫,名义上是商议福王婚事,其实只是个借口。”
原来万历皇帝听说冯琦在家中寿宴上遇刺后,很是关心,特意召司礼监掌印陈矩询问了经过。不知道怎的,皇帝忽然很同情这位为家事苦恼的礼部尚书,其实两个人的情形颇为相像——都是正室夫人没有子嗣,都是偏爱的侍妾和侍妾之子因为非长非嫡,不能取得该有的地位,同病相怜。郑贵妃听说后,怂恿皇帝召见冯琦,想以感同身受来打动冯琦。冯琦是礼部尚书,只要他带头上书请立郑贵妃为皇后,事情就成功了一大半。哪知道冯琦到启祥宫见驾后,无论皇帝如何暗示,只是不接话茬儿。躲在珠帘后面偷听的郑贵妃忍不住冲了出来,正要明说之时,太后李彩凤忽然冲了进来。李太后不知道如何知道了礼部尚书进宫商议福王婚事的消息,匆忙赶了过来。万历皇帝的真实意图遂被打断,只好装模作样地议论起福王的婚事来。
快到正午时,冯琦称已经了解太后、皇帝和贵妃对福王婚礼的期望,会尽快拟一份详细的奏疏,遂辞别出来。因为正好顺路,李太后与冯琦一道出启祥门,到慈宁宫东墙外时,太后忽然道:“已经是中午了,怎么能让大宗伯空着肚子回去?”祖制不准后妃干预朝政、结交外臣,虽呼叫太监赶回启祥宫提请皇帝赐食。万历皇帝允准,太监遂去膳食房取了食物,按制度送去武英殿外廊,冯琦便是在那里吃完赐食。
既然赐食的主意起于李太后,那么之前认为是郑贵妃要当皇后必需害死冯琦的推测就不能成立。因为即使是郑贵妃听说皇帝要赐食后起了歹意,也无法在那么短的时间内将下毒事宜准备周全,而且来回奔走传递消息的太监都是慈宁宫李太后的人,郑贵妃又怎么可能暗中做手脚?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李太后才是下毒害死冯琦的主谋。其实事情并不复杂,只要知道整个经过,便可以推测出来。只是由于宫廷事密,紫禁城中的一切都不为外人所知,才使得冯琦之死成为一桩神秘悬案。
众人闻言骇异不止。姜敏道:“素素姑娘,这件事非同小可,按理我该让它深埋地下,从此永不再提起,但今日我还是破例告诉了你,一是为了解答你的质疑,二来也要谢谢你,没有你自曝身份,我始终不会想明白太后为什么要害死我家老爷。”
薛素素一呆,问道:“为什么?”姜敏道:“因为你的母亲润娘。”叹了口气,道,“人间白鹤,当年在京师可是大名鼎鼎,我心中也是仰慕已久。可惜我做了官夫人,行动不得自由,始终无缘一见。有一次,我进宫拜见慈圣太后,特意提到了人间白鹤润娘,本意是想让太后请她进宫表演,那么我们这些不能随意抛头露面的官夫人都可以一饱眼福。当时仁圣太后还在世,听了很有兴趣,立即命管事太监记下来,张罗去办。但后来就没有了下文,我还特意问过仁圣太后,陈太后说慈圣太后不同意,说是润娘是跑江湖出身,来历不明,又有一身绝技,怕会惹出什么事来。”
鱼宝宝道:“是李太后反对润娘进宫?”姜敏点点头,续道:“我当时听了,真的很佩服慈圣太后思虑周全,深谋远虑。的确,润娘有一身飞檐走壁的惊人本事,让她进宫,谁知道会发生什么事呢?这件事后,我还一度打算坐轿去沈府看看润娘,哪知道不久后就听说她失了踪。而且不是从街谈巷议中听来的,是听到老爷在和沈北门议论。但我微一询问,他二人立即闭口不提。我知道这件事有蹊跷,但既然老爷不愿意说,必是有难言之隐,我也不再打探。又过了一阵子,沈北门病逝,老爷虽然痛惜,却从不多提起。我当时一度怀疑…一度怀疑…”
沈德符道:“冯伯母当时就怀疑家父之死跟润娘失踪有关么?”姜敏道:“是,我当时是有这个怀疑,但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曾听到一些风言风语,说令尊沈北门将润娘留在沈府是因为喜欢她的姿色,尊母为此很不高兴,还因此跟令尊大吵过。我当时怀疑润娘失踪,跟尊母不无干系,而沈北门也是为此而气得病倒,最终撒手而去。尤其后来尊母赶走了润娘的女儿雪素,愈发证实了我的猜疑。但这些都只是沈家的私事,老爷不提,我也从未多问。”
傅春道:“当时是因为没有证据,夫人只能猜测。眼下有这么多证据,夫人还是这样认为么?”
姜敏道:“当然不是。你们查到了这么多关键线索和证据,傻子都能猜到润娘失踪是因为她卷入了宫廷纷争。如果我猜得不错,应该是慈圣太后听到我提到润娘的本事后,动了心思。她表面遵从祖制不干预朝政,与皇帝的关系也还算不错,母慈子孝,面子上都还过地去,但她与郑贵妃向来不和,自然是希望能立慈宁宫宫人出身的王恭妃的儿子为太子。可当时郑贵妃正得皇上宠爱,皇上虽然不敢明里废长立幼,却写下亲笔誓书交给郑贵妃。天子是万民之主,君无戏言,一旦开了金口,万难更改,即使是太后也不能例外。”
鱼宝宝道:“所以慈圣太后听夫人提到润娘身轻如燕、走绳如飞时,就想到了利用润娘盗取誓书的法子。”姜敏道:“应该不是盗取誓书,而是让润娘用一种法子蚀掉了‘常洵’两个字。皇上的用纸都是特制的黄纸,防虫防蛀,如果恰好是‘常洵’二字被衣鱼吃掉的话,就能令皇上感到这是天意,不该立郑贵妃之子常洵为太子。”
鱼宝宝道:“不错不错,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的。这慈圣太后心机好深,虽然她也是在做一件好事,但想想就觉得可怕。”
薛素素冷笑道:“没有心机,怎么可能从一个宫人当上太后?那么,我娘亲一定是在得手后被慈圣太后暗中灭了口。”
姜敏道:“我猜想是这样的。尊母在答应这件事后,大概也料到有这个结局,所以才偷了引她进宫的校尉杨山的牙牌,交给最信任的沈北门作为凭据。因为众所周知润娘一直住在沈家,沈北门多少有些危机感,所以又将牙牌转给我家老爷保存。之后的事,你们应该可以想到了——润娘下落不明,多半已经被暗中处理掉,尸骨无存;沈北门病死;当时的东厂提督张鲸于最当红时忽然被大臣弹劾,退废林下,不久神秘死去。所有可能知情的人都死得干干净净,太后也终于放了心。”
傅春道:“直到钱若应带着假牙牌出现在冯府寿宴上,东厂提督陈厂公一眼认出牙牌编号。他自小入宫,在紫禁城中生活了数十年,知道的隐秘极多,大约联想到什么。陈厂公虽然出自翊坤宫,却一直是支持东宫太子的,自然也是站在慈圣太后一方。或许正是他将这件蹊跷之极的事禀报给了太后,太后想到冯尚书与沈北门既是同年,又是翰林院同僚,情若兄弟,说不定他也是知情的。正起疑时,又听说皇帝召冯尚书入宫商议福王婚事,她自然知道这只是借口,担心皇帝听到风声,问起当年润娘之事,便当机立断起了杀机。”
姜敏道:“不错,傅公子所言正是我所想。”
众人这才明白当初万历皇帝对冯琦中毒案的态度为什么那么怪异——一开始就立即允准姜敏请求秘密审讯的奏疏,表现出非同寻常的关切,却并不下诏责令厂卫从速破案,只派心腹锦衣指挥佥事郑国贤到北镇抚司旁听监审。这件案子最初苗头极好,受害者夫人姜敏及时推出了夏潇湘和沈德符当下毒凶手,本来也可以据此定案,哪知道半途杀出个傅春,非要穷究真相。不知道究竟的郑国贤还从中附和,力主查证到底。到后来案情反反复复,最终姜敏称冯琦是死于刺客余毒,万历皇帝也立即赞同这种说法,批准东厂锦衣卫以此结案。皇帝之所以处处迁就姜敏,希望尽快了案情,大概也早猜到了事情跟母亲李太后有关。他虽然因立太子一事与母亲不和,终究还是个孝子,最好的办法就是装聋作哑,当作完全不知道这回事。至于太后为什么要毒杀冯琦,他也懒得深究。糊涂案子糊涂了,再好不过。
姜敏又道:“素素姑娘,说起来,我也是害死你娘亲的凶手之一。如果不是我当年在两宫皇太后面前多嘴,称赞润娘身手如何了得,慈圣太后也不会动这个心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