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逸桐,你好卑鄙!”她喃喃地叫着,泪水流了满脸。他捧起了她的脸,眼睛里没有戏谑也没有调笑,有的是带着酸涩的款款柔情。“雨棠,”他的喉咙沙哑,呼吸紧迫,“你也是喜欢我的,对不对?”在他那双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下,雨棠招架不住,她轻轻地点了下头。于是,猝然间,她被拥入了一个宽阔而温暖的怀抱。他的胳膊圈住了她,他的头俯下来,他的唇轻轻地碰着她的,那样怜惜,好象怕把她碰碎似的,但只一瞬,他的手臂加大了力量,他的唇紧压住了她的,辗转吮吸,带着灵魂深处的渴盼。雨棠紧紧地闭着眼睛,一动也不敢动,即使这是个虚幻的梦,她也甘心沉沦!
吃过饭后,陆逸桐亲自开车送雨棠回怡园。他一只手握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紧揽着怀里的雨棠。她静静地靠着他的肩窝,显出从没有过的柔顺。但那脸上的表情却过于凝重,似乎眉间眼底都压着沉沉的心事。陆逸桐长年在风月场里打滚,什么样的女人没见过?却 没有一个似雨棠这般让他看不透,也摸不着。但凡他接触的女人无非是两种,一种图他的钱,拼命在他身上捞油水,贪得无厌;另一种图他的人,费尽心机讨他欢心,一旦他假以颜色,便纠缠不休,巴不得从头到脚都占有他。然而,雨棠却显得独立而特别,她即使对他有情,也是若即若离。她从来不提条件,不许下那些生生死死的诺言。这样的女人,无论你和她是多么亲近,还是让你感觉距离好远、好远。难怪鹤轩与她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还是得不到她的心。想到鹤轩,他的眉头皱了起来。说真的,他真不愿意送她回怡园,更不愿意她与鹤轩朝夕相处。“雨棠!”他低声唤道。她“嗯”了一声,偎在他怀里没有动。“你在想什么?为什么不说话?”她终于有了回应,但出口的第一句话就让他吃了一惊:“以前坐你车回家的女人都喜欢说话吗?她们说些什么?”
陆逸桐一个急刹车,差点撞到前面的挡风玻璃。“你怎么知道有女人坐我的车?”他反问道。“以你陆大少的人品、地位和做派,这汽车自然接送过很多女人。而我不是第一个,也不会是最后一个。”陆逸桐低头看着自己臂弯里的女人,肌肤似雪,星眸如水,柔弱得仿佛用手一捏就会碎。然而,她却轻易就看穿了他,真是该死的冰雪聪明!他下意识地揽紧了她,说:“女人有时候不能太精明。给自己一点幻想,有什么不好?”
她紧紧地盯着他,脸色苍白如纸,眼睛却黑亮如星。他不肯给她承诺,他也承认是幻想,陆逸桐何尝不是一个狡猾的男人?她咬着自己的嘴唇,不再说话。车内的空气沉闷得让人窒息,好在,怡园已经在望了。她又想起了那片樱花林,不过,这回恐怕连樱花林都庇护不了她。
汽车在怡园门口停下。听到喇叭声,鹤轩跑出来开门,却像见了鬼似的,眼睛瞪得老大,连嘴巴都闭不拢。“鹤轩!”陆逸桐上前打招呼,手却依然放在雨棠的腰际。“你们…你们…怎么会在一起?”“昨晚是我把雨棠带走的。现在,我把她完好无损地还给你。”雨棠看了陆逸桐一眼,他强调什么“完好无损”,只会让鹤轩更加疑心。而他嘴角逸出的一抹笑容,表明他是故意的,他是来向鹤轩宣战的!鹤轩果然上当了,急得叫了起来:“什么叫完好无损?你昨晚把雨棠带到哪里去了?”“愚园路六一八弄十三号,老同学,你应该很清楚我家在那儿有一处别墅。”他不说愚园路还好,他一说愚园路,鹤轩的脸色立刻转为灰白。他当然知道陆逸桐在愚园路有房子,更知道那是陆逸桐“寻欢作乐”的香巢。陆大少花名在外,风流起来无所顾忌,在同学朋友中间已是公开的秘密。可是,他怎么能把雨棠带到那儿?他究竟对雨棠做了什么?
这个问题一直横亘在鹤轩心头,他却始终问不出口。或者,他是怕了知道答案。而陆逸桐也没有多作解释,只揽着雨棠往前厅走。秦书玉坐在厅堂里,目光在三人脸上巡了巡,然后,客气地对陆逸桐说:“陆少爷,好久不见!今天怎么有空光临寒舍?”“我是特意送夏小姐回来的。”陆逸桐看了雨棠一眼,她自始至终都没有开口,沉默得有点反常,好象在看一出与她无关的闹剧。他突然觉得心烦意乱,如果连她都置身事外,他还有必要演下去吗?“秦太太,没什么事,小侄告辞了!”说罢,转身就走。“恕不远送。”秦书玉看着陆逸桐离去,回头再看屋内的两个人。一个低头不语,似有满腹心事;一个脸色阴郁,看起来十分不快。不用问,她也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当晚,鹤轩敲开了雨棠的房门,一眨不眨地看着她:“能告诉我,昨晚发生了什么事?”雨棠迎接着他的目光,平静地说:“如果我说什么都没发生,你相信吗?”“如果是你说的,我就信。”他的眼睛没有离开她的脸,“雨棠,你说,什么都没发生,你和他什么事都没有,你说啊!”他的语气近乎恳求。“我也希望什么都没发生,可是…”她话还未完,他就一把抱住了她:“不,没有可是!雨棠,你是我的,一直都是!”她看着他,目光中充满了体恤和怜悯:“鹤轩,不要这样!我从来都把你当哥哥看待,就像佳蕙一样。”“不,你不是佳蕙,我们也没有血缘关系!”他把她抱得更紧,仿佛他一松手,她就会从他面前消失一样,“你曾经说过你喜欢我,记得吗?为何一夜之间天地就变了颜色?”“不是一夜之间,”她在他怀里挣扎,“而是很久很久了!”“很久?”他一愣,突然醒悟过来,“你和陆逸桐…怎么会?你不是很讨厌他吗?你说他是个花花公子!”“我开始也以为我讨厌他,可是,等我发现我喜欢他时,一切都没办法挽回了。”他闻言,一把放开她,连退了好几步,嘴里喃喃地问:“为什么是他?为什么是陆逸桐?”“我也不知道!”她润了润嘴唇,有些艰难地说,“鹤轩,我很抱歉!”“雨棠,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你爱上别人也没有关系。可是你千万不要爱上陆逸桐!你难道不知道,像他这种男人,只有索取,没有付出,根本不可能托付终生吗?”说完这句话,鹤轩就拉开房门,失魂落魄地跑了出去。
雨棠站在廊上,看着他跌跌撞撞地消失在夜幕中。她背倚着身后的柱子,在心里叹息一声说:“鹤轩,我知道你说的是实话。可是,爱与不爱,半点不由人啊!”
第七章
一连三天,范鹤轩都是宿醉而归,闹得家里不得安宁。到第四天晚上,秦书玉再不能坐视不管,她走进了儿子的房间。范鹤轩躺在床上,辗转反侧,嘴里念叨着:“雨棠,雨棠,你不要离开我,不要…”秦书玉在床侧坐下,说:“你怎么跟你爹一样没出息?被个狐狸精迷得神魂颠倒?”“你说谁是狐狸精?雨棠?不,她不是,她是世上最好的女人!”鹤轩瞪着母亲,眼眶里布满血丝,嘴里喷出浓浓的酒气。秦书玉皱了一下眉,说:“她再好,心里想的也是别人,那个陆逸桐…”“不准你说那个名字!”鹤轩挥了一下手,像要赶走什么东西似的说,“不准你提他!”
秦书玉看着自己的儿子,半醉半醒的,神经叨叨,已经不复平日的温文儒雅,那个夏雨棠就像是一道魔咒,把这个家搞得乌烟障气的,先是逼走了佳蕙,现在连鹤轩也…看样子,她是不能留在怡园了,为了鹤轩、为了范家,必须尽快做个了断!想到这儿,她换了一种口气,温和地问:“轩哥儿,你是真心喜欢雨棠,想娶她为妻,对不对?”“娶…雨…棠?”是啊,这是他八年来的渴望,却从来只深藏在心里,不敢说出来。“我…想…可是…她不要…我,她…爱上…别人…”“这有什么关系?姆妈一定会帮你!”秦书玉笃定地说。“帮我…什么?”“娶雨棠啊!”
秦书玉说得那样轻,但却像一记霹雳,震醒了鹤轩的整个神智。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拉住秦书玉的手,问:“你为什么要帮我?你,你不是一直讨厌雨棠,不希望我们太接近吗?”“我是不喜欢她,但儿子你喜欢啊!只要是你喜欢的东西,我一定会帮你弄到手!”“可,可雨棠她不是一件东西,她,她是,一个人…”“她是一个人,也是吃我们范家的饭长大的,我就不相信她会那么绝情。这事由我来跟她说,一定没问题!”鹤轩从母亲绝决的语气中似乎嗅出了一点什么,不禁担心地说:“姆妈,你不可以逼她…”“放心吧,儿子。”秦书玉拍拍他的肩,“姆妈知道她是你的心肝宝贝,又怎么会逼她?能做范家的媳妇,恐怕她感思戴德还来不及呢!”会吗?看着母亲脸上的笑容,鹤轩却有些不确定。
第二天晚上,雨棠被带进了太太的屋子。房里不但有秦书玉,连鹤轩也在。看着秦书玉严肃的面孔和鹤轩一脸的不安,她直觉地感到有什么事要发生。果然,秦书玉轻咳一声,说:“雨棠,我早说过,女孩子大了总是要嫁人的。而你是我们家养大的,和鹤轩又是两小无猜。我看,你们既已长成,就把婚事办了,这叫作肥水不流外人田!”
雨棠听见这话,着实愣了一下,可能吗?秦书玉不是一直反对她与鹤轩接触,又怎么会…?难道是鹤轩…?她把目光慢慢地调过来,凝注在鹤轩脸上。在她那对沉默的责备的目光下,鹤轩的脸逐渐变得苍白。雨棠看了他好一会儿,才面对秦书玉说:“太太,我只是个贫苦无依的孤女,命薄福浅,实在配不起鹤轩少爷,您还是为少爷另选一门佳偶吧!”虽然早料到她会拒绝,但鹤轩还是觉得倍受打击,他身子晃了晃,脸更白了。“夏雨棠,你是什么意思?难道凭我们范家的家世、财富还会配不上你?论人品、才识,我们家鹤轩也不会配不上你!选你作媳妇是看得起你,你不要不识抬举!”秦书玉似乎也被激怒了,“你别忘了是谁把你带大,又是谁让你受教育!”“扑嗵”一声,雨棠向地下一跪,抬起头来说:“老爷太太的大恩大德,我夏雨棠没齿难忘,只是这婚姻大事恕难从命!”
鹤轩急了,上前欲拉起雨棠,一边对母亲说:“姆妈,别逼她!”“谁逼她了?做范家的媳妇真这么委屈?”秦书玉冷笑一声,“自以为多读了几年书,就眼高于顶!也不想想若没有范家,哪会有她的今天?就连现在也是端着范家的碗!”雨棠一眨不眨地盯着秦书玉,终于有些明白她的用意了。她并非为鹤轩来向自己求婚,而是要逼她离开范家!她平静地开口道:“太太,古人一饭之恩,尚且结草衔环,何况我被范家养育成人,如果你硬要我嫁给鹤轩,我也没什么话说。”她这番话其实是给秦书玉台阶下,秦书玉哪会不明白?她佯怒地说:“我可不在乎多赏了你几口饭,也没有要你为了报恩而嫁给鹤轩。我们鹤轩书念得好,又一表人才,想嫁进范家的人多得都可以排到大街上去!”她调转头去看着鹤轩,气呼呼地说:“鹤轩,你给我争气点,干嘛非认定夏雨棠不可?这世上不是只有她这一个女人!”
鹤轩一惊,整个人都跳了起来:“不,我只要雨棠!这辈子只认定雨棠!”“可是,人家不要你,人家根本瞧不起你!”秦书玉试图唤醒执迷不悟的儿子,“她攀上了陆家的高枝,又怎会要范家这棵小树?”“不,我不相信!”他把雨棠从地上一把扯起来,“雨棠,你不喜欢我没有关系,你爱上别人也没有关系,我只要你嫁给我,我只要你留在我身边…”“啪”的一声,秦书玉给了近乎疯狂的儿子一巴掌:“你看你现在哪里像个男人?整个一窝囊废!丢尽了我们范家的脸面!”鹤轩捂着火辣辣的脸,完全呆住了。他看了恨铁不成钢的母亲一眼,转头又看向雨棠。她却不在看他,目光一瞬也不瞬地望着窗外。看到她这副表情,鹤轩爱之入骨,也恨之入骨。他抵挡不住胸中翻腾的痛楚和屈辱,狂啸一声跑了出去。
室内的空气因鹤轩的离去而显得凝滞。半晌,雨棠才把头转向秦书玉,慢吞吞地问:“说吧,你有什么要求?”秦书玉一愣,随即明白夏雨棠识破了她。原来,她不但有一张姣好的面容,还有一颗聪明的脑袋,这样的女人比那些冶艳而无知的狐狸精更可怕!她有些恼怒地盯着雨棠说:“你还嫌害得鹤轩不够惨吗?不要以为他善良、心软,你就有本事伤害他!你既然不爱他,就离他远远的,不要让他再看见你!”“这就是你今天的目的?”她脸色苍白,衬得那双眼睛更黑更亮,“你演这样一场逼婚的戏,只为了让我离开怡园,离开鹤轩?”“不仅如此,我还要你放弃范家的财产和钱庄的生意!”秦书玉直言不讳。“钱庄的生意,我只是帮鹤轩的忙。至于范家的财产,我可是一点边都挨不上。”“老爷曾扬言要立遗嘱,将范家一半的财产留给你。如果知道你离开了怡园,他一定会这么做。”原来如此!雨棠淡淡地一笑,一对黑亮的眸子直视着秦书玉,说:“如果我今天答应了鹤轩的求婚,你又准备怎么做?范太太?”“我知道你不会!”秦书玉坚定地说,“你打小就不喜欢鹤轩,这是怡园内谁都知道的事,偏偏那傻小子像着了魔似的,越陷越深…”“得不到的总是最好,不是吗?”雨棠轻描淡写地说,“一旦他真的得到,就不会珍惜了。”
秦书玉可没兴趣和她讨论感情的事,她这一辈子最不相信的就是感情,因为她从来没有得到过。在她眼里,只有金钱和地位才是实实在在的,绝不允许任何一个外人夺去。她开门见山地问:“刚才我说的,你是答应还是不答应?”答应吗?离开怡园,她将真的一无所有;但留在怡园,每日面对鹤轩的纠缠和秦书玉的敌意,她实在厌倦了这样的生活。二者选其一,她倒宁愿答应秦书玉蓄谋已久的要求。她并不天真,深刻了解一个单身女子在上海滩立足的艰辛,但最起码,她能呼吸怡园以外的空气,拥有全然自主的自由。再不济,顶多到舞厅去当舞女。再说,她也不能依附范家一辈子。
想到这儿,她点点头:“我本来就不是范家的人,现在更没有理由留在怡园。等收拾好了,我就会搬出去。”“保证不再回来?”秦书玉紧逼着问。雨棠挺起瘦削的脊梁,显出无比的坚强:“ 我保证,即使在外面讨饭,也不会再回怡园!”秦书玉舒了一口气,像是胸口压了几百斤的石头终于搬走了般畅快。“这可是你自己说的,到时候别说我逼你!”她再看了雨棠一眼,安抚似的说,“不过,你到底是在范家长大的,我也不是无情的人。你走的时候,我会叫宋妈给你一笔钱,你的衣服都可以带走。”“谢谢太太。”雨棠客套地说,没带任何表情。对怡园,她早就不再留恋,只是不舍那片樱花林。从此,她再也看不到那漫天飞舞的樱花了!
第八章
搬离怡园的当天,雨棠就住到了陈嫂家,打算等赚了钱再去另外租屋。陈嫂自然高兴,只是不明白雨棠为什么会离开范家,是不是被那个刻薄的范太太给赶了出来?雨棠说是自己想要搬出来住,陈嫂惋惜地说:“我原来还以为你会当上范家少奶奶呢!哪想到竟然被人家撵了出来…”雨棠笑道:“陈嫂,你是不是不欢迎我住在这儿?那我明天就搬走。”陈嫂连忙阻止:“看小姐说的,您能跟我们一起住是我们的荣幸呢!”说着,就去生火做饭。
雨棠在一旁帮忙,一边问:“庆宝呢?怎么没看见他的人?”“他到码头扛货去了。现在他兼了好几份差,早上卖报纸,下午扛货,晚上摆香烟摊。你也知道我年纪大了,这个家全靠他撑着。”“对不起,陈嫂,我给你添麻烦了。不过,我手头还有些钱可以先用着,明天我就去找事情做!”“小姐,哪好意思用您的钱?”雨棠往灶堂里添柴,说:“我已经不是什么小姐了。再说,我现在吃你的、住你的,哪能不付钱呢?”陈嫂看着她那一双白嫩的小手,说:“你这双手实在不适合干粗活,天生就是少奶奶的命,就像你妈一样。”“可我妈也没当上少奶奶啊!”雨棠看着灶堂里跳跃的火焰,“我不稀罕当什么少奶奶,只希望不要像妈妈一样命薄。”“那你明天准备找什么活干?”“当个缫丝厂的女工总可以吧?”雨棠歪着头问,眼里有一丝俏皮。“哎呀,只怕人家老板一见你这双手,就不肯雇用你了。”陈嫂摇着头,“你念过书,有学问,不如当个老师教教学生什么的。”“对哟,我会英文,还会弹钢琴,当个教师应该还凑合!”她又往灶堂里添了几根柴,红色的火光映得她的眸子闪闪发亮。
然而,事情并不像雨棠想象的这么简单。因为没有教书经验,又没有保人,她被多家学校拒之门外。跑了一整天,她仍然一无所获。雨棠感觉沮丧而疲惫,来时的兴奋和希望全都成了泡影。难道离了怡园,她真的寸步难行吗?站在一家打烊的商铺门口,望着眼前的车水马龙和高楼大厦,她脑海里一片茫然,未来的路在哪里呢?她该如何走下去?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对面逸园夜总会霓虹闪烁,流光溢彩,一派锦绣天地温柔乡的感觉。红男绿女、急管繁弦、醉生梦死,她也曾经历过,现在这些都离她好远了,仿佛做了一场春梦一般。原来,富贵与贫穷只有一线之隔!只是,养尊处优、挥金如土的少爷小姐们,永远不会知道穷人度日的艰难,更不会像她这样,为了一份工作在大街上苦苦徘徊。
这时,一辆轿车从她面前疾驰而过,在逸园夜总会门口停下。车门打开,司机率先下车,拉开后排车门,从车内钻出一个穿皂色风衣的魁伟背影,戴一顶黑色宽檐呢帽,是陆逸桐!他并没有马上走进夜总会,而是朝这儿看了看。雨棠本能地往后退了几步。幸好陆逸桐没有发现她!她松了一口气,看着他那高大俊逸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躲,只本能地不想让他看见自己这副狼狈的样子。
看看天色不早,自己出来一整天,陈嫂一定在家里等得着急了。雨棠迅速离开那条繁华的街道,走过好几个街口,才拐入一条幽深的弄堂。那弄堂不过一丈宽,弯弯曲曲的,上不见天,两头不见路,僻静处还没有电灯,只在人家墙上横牵了一根铁丝,铁丝上悬着一盏玻璃灯罩,灯罩里面放着小煤油灯,透出一种暗黄色的亮光,只能昏昏地照出些人影。这条弄堂白天都少有人走,到了晚上更是杳无人迹。雨棠提心吊胆地走得很快,在一个拐角处,突然被一个什么东西给裹住了,眼前一片漆黑。她以为自己遇上了歹徒,绝望地喊叫了起来。
“雨棠,是我!”一个熟悉的男声在她耳边说。原来,裹住她的是一件皂色的风衣,而裹她的那个人,是陆逸桐。“你从哪里冒出来的?吓人家一跳。”她心有余悸地责怪道。陆逸桐什么也没说,而是从背后搂住了她的肩膀,一声不吭地陪她走出那条弄堂。到了明亮的路灯下面,雨棠才发现他脸色阴郁,双眉紧皱,有着不同寻常的怒气。“你怎么了?”她的话音刚落,他就抓住她的肩膀狠狠地摇了两下,说:“你还敢问我怎么了?你离开怡园这么大的事都不告诉我!”她挣开他的手,瞪大了眼睛:“你都知道了?”“今天一大早,范鹤轩怒气冲冲地来找我,说你偷偷搬出了怡园。他以为是我拐跑了你,特意来向我兴师问罪!”他重新抓住了她的肩膀,“可我连你去了哪里都不知道!”“你现在不是知道了吗?”她反问道。“我在逸园门口看到你,一路跟踪你到了这里。”“原来你看到我了?”她有些吃惊。“当然,否则你准备躲我一辈子?”“我为什么要躲你?”她仰起头来看着天上昏黄的月亮。“这就要问你自己。”他停了一下,才冷冷地说,“或许你是想欲擒故纵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