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棠看着面前这个态度诚恳的男人,完全明白他说这番话的用意,但,他的话可信吗?毕竟,陆逸桐是道道地地的纨裤公子哥,以他的行事作风,会有对感情认真的一天吗?正当她思绪翻腾不已时,那男人忽然露出一个诡秘的笑容:“我说了这么多,你一定听烦了。如此良宵,歌舞升平、花好月圆,辜负了太可惜。走,我们去跳舞!”他不由分说,拉了雨棠就走。等她反应过来时,他们已经在舞池里了。


雨棠是心不甘情不愿的,她心中所企盼的,是能偎在陆逸桐怀中,与他翩翩起舞。刚才的一席话深深撼动了她,使她比任何时候都想念陆逸桐,想念他狂热的吻、炽热的拥抱、强烈的男性气息,以及令人沉醉的耳畔低语…她这样心不在焉,很快踩到了对方的脚,一个闪神,跌进了他的怀里。虽然他的怀抱不如陆逸桐的宽厚,但搂在她腰间的那只手,却有股镇定人心的力量。在幽暗的灯光下,他的笑容温暖和煦,两排长而浓密的睫毛,覆掩着一双比女人还柔媚的眼睛,令雨棠目眩神迷。


陆家的男人果然不同凡响!眼前这人的俊秀飘逸和陆逸桐的超拔英挺,可以说是“异曲同功”。意识到自己的失神,她倏地脸红,急于挣脱他的怀抱,哪知迎视而来的却是满眼的温柔。他嘴角微向上牵扯,眼底露出很深的笑意:“虽然我自知比不上大哥,但对女人或多或少还有些吸引力吧?”原来,他是在惩罚她刚才的心不在焉!她心中一凛,两道冷锐的目光却探不进那温柔的潭有多深。她嘴唇翕翕地蠕动,过了半晌,才说:“陆二少,你可以放手了吧?”


他不以为意地一笑置之,尔后,附在她耳边,低低地说:“我们假装很亲热的样子,大哥正在看我们呢!”雨棠迅速回头,果然在人群中发现了那双妒火中烧的炽热眼神。不知为什么,她心头忽然升起一丝报复的快感。她故意视若无睹,和陆二少挨得更近了。他心领神会地微微一笑,说:“我从来没看过大哥对女人,有如此强烈的占有欲和保护欲。我敢肯定,他已经爱上你了,只是他自己还不知道而已…”从他这个方向可以看到,陆逸桐正抛下舞伴,黑着脸向他们走来。


他倏地放开雨棠,对她露出一副迷人笑容:“再见,美人儿!哦,我忘了自我介绍,我叫陆逸枫,在陆家逸字辈中排行第二…”话还未说完,人就一下子不见了,像一阵风一样来无影去无踪。雨棠愕然回首,面前正站着陆逸桐的伟岸身躯,紧握的拳头喀喀作响,狂暴的怒火在他眸中熊熊燃烧着。

 


第十二章

 

 

舞会结束后,陆逸桐打发司机回去,一言不发地拖着雨棠上车。他有力的臂膀握住方向盘,眼神冰冷地盯着前方,阴沉的模样令人害怕。面对这样一个满腔怒气,随时可能暴发的男人,雨棠说不怕是骗人的,但她的自尊使她不肯屈服。现在,她也仅剩自尊而已。


“他刚才叫你什么?”他介意陆逸枫临走时抛下的那句话,更介意他们相谈甚欢的情景。他不满她和别的男人那么亲热,即使那人是他同父异母的弟弟。雨棠沉默不语,想起了陆逸枫的话,他这种强烈的占有欲,真的是因为爱吗?“我在问你话!”他低吼。“我不知道你指的是哪个他。”她淡淡地回道。“当然是陆逸枫!”他猛地踩下煞车,使她措手不及,一下子撞上了挡风玻璃。“陆逸桐,你发什么疯?”她抚着自己隐隐作痛的额角。他扳过她的身子,冷冷地问道:“他跟你说什么?”“不关你的事。”刚刚说了那么多话,每一句都是关于他。但她却不想让他知道。


她与陆逸枫的亲密让陆逸桐嫉妒,而她现在的淡漠表情更是火上加油。他强硬地抬起她的下巴,狠狠吻住她的唇瓣,没有任何柔情蜜意,明显带着报复和惩罚。她不要这样痛苦的吻!雨棠死命地捶着他的肩,却完全阻止不了他粗鲁狂暴的吻。她几乎快窒息在他沉重的压迫之下,突然一阵痛楚袭上嘴角,这个如野兽般粗暴的男人竟然咬破了她的嘴唇!


雨棠一把推开他,愤怒的眸光像是一把淬毒的利箭。“记住,你是我的玩具,我绝不会和别人一起分享。”他不理会她怨恨的眼神,口气冰冷地威胁道。对他来说,她不是一个人,只是一件玩具!雨棠觉出一股从没有过的屈辱:这几个月以来,她是用什么方式在谋杀自己? “玩具再好也有玩腻的时候,也许你可以转送给你弟弟。”她回以同样的冰冷语气。“他敢?!我不会让他得逞的!”他狂怒地大吼。


雨棠太累了,不想再与他争执。她现在的身分根本没资格发脾气,充其量只是个受宠的情妇罢了。擦着嘴角沁出的血丝,她无力地说:“你总是要放开我的。”“如果我不放呢?”她抬起头来看他:“难道你想养我一辈子?”“反正我不喜欢别人碰你。”他忽然俯下头来,舔吻着她受伤的唇角,那么温柔,充满怜惜。“对不起,我弄伤了你。这不是我的本意,我只是不愿意看见你跟别的男人在一起。”


前一刻还狂暴如火,这一刻就柔情似水,也许下一刻又冷酷如冰。雨棠刚才升起的愤怒与羞耻感全都消失了,她清晰地发现自己爱上了这个男人,爱上了每一种面目的他,同时也绝望地体会到,这份爱立足在多么卑微的起点上,就算陆逸桐可以回报,两个人也永远不会平等。她应该及早抽离这个泥淖的,但是,她却情不自禁,一步一步,泥足深陷。


此时此刻,陆逸桐不愿意有任何力量将雨棠从自己身边拉走,雨棠是他的!他这辈子从没有对一个女人起过这么强烈的占有欲,他终于知道什么叫嫉妒了。这是他二十四岁的生命中,最为陌生的感觉。他用手轻触她柔嫩的脸颊,叹一口气,道:“雨棠,每次看见你,永远冷漠淡定、七情不动,我总想去逗弄你、激怒你。一个女人,太镇定自若,四平八稳的,就欠可爱了。我想看你哭、看你笑,看你因为我而激动的样子。但结果,每次失控的都是我自己!”


他的话中,有着深深的无力感,让雨棠的眼眶一阵湿润。其实,他们是同一类的人,内心敏感、脆弱,外表却要佯装坚强。明明爱着对方,却不敢泄露一点点的感情,就怕被对方察觉,甚至轻视,堕入痛苦的深渊。她闭上眼睛,一颗泪珠滑下来,烫着了他的手指。他一悸,震动地捧起她的脸,说:“你哭,是因为我吗?”她摇头,越摇泪水就越多,纷纷顺颊而下,粉碎在衣襟上面。“雨棠!”他低唤一声,俯下头去吮吻她的泪水,虽然满嘴涩涩的苦味,心里却是甜的。夏雨棠,这个艳若桃李、冷若冰霜的女人,终于为他流泪了。


好不容易,雨棠才止住了自己的泪。她轻轻推开他,眼睛望着车窗外明灭闪烁的霓虹灯,问:“你为什么要带我来参加舞会?”他望了她的侧面一眼,重新发动车子。“我只是想知道你跟别的女人有什么不同。到了那种场合,我能把你看得更清楚一点,也许我就不会受你诱惑了。结果却看到你跟别的男人调情,而那男人是我的弟弟。”他冷冷地说,语气中带着嘲讽。她依旧盯着那些霓虹灯,没有回头:“你认为我是在勾引你弟弟?”“难道不是?”他不屑地哼笑一声,“这可是我亲眼所见。”刚才的屈辱感又涌上雨棠的心头:“即使你不相信我,也不该无端怀疑自己的弟弟。”“什么叫无端?”他的口气冷得像冰,“陆家的人我比谁都了解。陆逸枫不但心思缜密,而且城府很深。他做每一件事都是有目的的。”“那他接近我,会有什么目的?”“这我还不太清楚。不过,他今晚说的话,你都不要相信。”


“是吗?”雨棠轻轻一笑,无限讽刺地说,“他说我不可以爱上你,否则就会生不如死,痛不欲生。”“他还说了什么?”陆逸桐皱起眉头看她。“他说你只是徒有其表,其实你的内心脆弱、敏感,你渴望爱却又不敢爱,所以才会放纵自己…”“够了!”他忍不住叫了起来,“我是什么样的人,还要他来告诉你,真是荒唐!”雨棠调过头来看他:“你以为我很了解你?”陆逸桐默然,隔了好一会儿,才说:“他说这些,无非是给我找借口,糊弄别人。我爱玩,我有这个钱,也有这个条件,还用找什么别的理由?”他突然笑了起来,“我知道了,这一定是他玩的把戏。他想要你同情我,然后爱上我,缠住我,让我一辈子都脱不了身!不,我不会让他得逞的,我也不会为了任何一个女人改变!哈,哈,哈,弱水三千,只取一瓢饮?我不会为了一瓢,放弃三千弱水…”


他越笑越大声,她却越听越寒心,忍不住截断他的笑,问:“你既然不稀罕这一瓢,为什么还要跟别人争呢?”他一愣,换了一副声调,说:“你是说鹤轩?你根本不爱他!”“可我也同样不爱你!”她忍着心痛说,不敢看他近乎狰狞的表情。“该死的,你总有办法激怒我!”他一把将她搂进怀里,搂得紧紧的,怕她真的会离开他。“雨棠,不管你心里有没有我,不管你爱不爱我,这辈子我都不会放开你了!”他在她耳边低声说,像在赌咒一般。这是雨棠听他说过最“感人肺腑”的句子。对陆逸桐,她还敢有别的奢求吗?这一刻,她好想哭,却咧着嘴笑了。他竟然说了“这辈子”,这算是一种承诺吗?


舞会风波过后,愚园路别墅又恢复了往日的平静。陆逸桐对雨棠比过去更好更温柔,套一句吴妈的话,就是“含在口中怕化掉、捧在手心怕摔掉”。只要一有空,他就待在家里陪她,听她弹钢琴。有时候什么也不做,只是在旁边看着她,像在研究她,又像在监视她。雨棠觉得,他看她像看犯人一样。就连回常熟老家祭祖,也一天打好几通电话回来,好像怀疑他不在上海,她就会逃走似的。陆逸枫的“激将法”到底发挥了作用,他是真的在乎她。可是,他的这种在乎会持续多久?真像他说的是一辈子吗?


雨棠从没像现在这样患得患失。从小失怙,寄人篱下,使她比一般的人敏感,也比一般的人豁达。她从没有真正得到过什么,也无所谓失去。人世间的利害得失,她从不放在心上。可是,曾几何时她变了——她开始在乎一个人,而且妄想拥有他!她想更了解他、更亲近他,甚至想独占他的人、他的心、他的爱!她是以全身心爱上了陆逸桐,爱上了这个不属于任何女人的男人!


陆逸桐回常熟的日子,她天天坐在楼上没早没晚地弹钢琴,试图平息自己的情绪,恢复往日的淡定理智、无欲无求。人的欲望越多,烦恼也越多,所以佛家才讲要五根清静。偏偏人有七情六欲,这是世间一切痛苦的根源。雨棠真想回到以前没有遇见陆逸桐的时光,即使遇见也躲得远远的,不为他动心,更不做他的情妇。她的世界里只有怡园,只有鹤轩、佳蕙,只有那片樱花林…樱花林,她已经很久没有看见那片烂漫樱花了,即使做梦也没梦见过。


正想着,吴妈就来敲她的门,说有电话找她。雨棠以为又是陆逸桐打来的,查问她在不在家。到楼下接过电话,耳边却传来一个低沉喑哑的声音:“雨棠,是我。”竟是范鹤轩!自从上次闹得不愉快,他就没再登门,也没跟她联系。“我想见你,可以吗?”“鹤轩,我们还是不要见面的好。”听到她的拒绝,鹤轩在那边沉默了好一会儿,才说:“我知道他不在,才打电话来。我没有别的意思,只是想见见你,跟你说会儿话。现在,我在家里连个说话的人都没有!”最后一句话勾起了雨棠的同情心,同时,她也很想念那片樱花林,终于答应了他:“好吧,在什么地方?”“下午三点,沙利文咖啡馆,不见不散。”


沙利文咖啡馆位于静安寺路上,有两层楼面,楼下东西两侧各有一排火车座,中间十多张四座的小圆桌,铺着绿白方格台布。楼上则全是小圆桌,环境比楼下幽雅些,尤其是西北临街处有一排落地长窗,坐在窗边一面喝咖啡,一面还可以俯看下面路上走过的红男绿女。雨棠到达那儿时,鹤轩在落地窗前朝她挥手。她上了楼,看到他并不是一个人,身边还有一个身材高挑的女人,穿着胭脂红云纹缎的丝绒袄,黑色的大脚管呢裤子,显得华贵而有身份。鹤轩招呼雨棠坐下,问她想喝什么。雨棠随便点了杯咖啡,细看那女人,大约二十岁出头,一头烫过的长发,乌黑卷曲,蓬蓬松松的,皮肤白腻如雪,两个大眼睛,柔和得像水,眼波流转间,带着万种风情。这个女人是谁?竟然会这样美?让一向自视甚高的雨棠,都有些自惭形秽。


“这位是曼侬小姐,百乐门舞厅挂头牌的舞女,上流社会的交际花。”鹤轩见雨棠一直盯着对方看,便开口介绍。雨棠不由瞪大了眼睛,这么高贵、优雅的女人竟然会是舞女、交际花?仿佛读出了她的疑惑,曼侬冲她一笑,说:“这都是以前的事,我早就洗手不干了。”她这一笑,楚楚动人,柔媚至极,胜却人间无数。雨棠终于知道什么叫“回眸一笑百媚生,六宫粉黛无颜色。”鹤轩插嘴道:“曼侬小姐现在住在白赛仲路的一栋豪宅里,那是陆家的房子。”这么说,她与陆家的人有关联?难道她是…雨棠变了脸色,不敢想下去,曼侬却主动说:“我离开百乐门,是因为陆大少看上我,把我包了下来。”换言之,她也是陆逸桐众多情妇中的一个,而且,他现在还养着她!


雨棠的血在一瞬间变冷。初冬的阳光透过落地窗玻璃,照在她脸上、身上,却感觉不到一丝暖意。她缓缓地掉头去看鹤轩,冷笑道:“这就是你要我来的目的?”鹤轩看她这样,也变了脸色,激动地说:“我想让你了解陆逸桐的真面目。他不是只有你这一个女人!”“这我早就知道!”雨棠极力使自己显得不在乎,但她的声音却带着轻颤。“不,你不知道!”鹤轩近乎竭斯底里,“你被他的英俊外表所迷惑,被他的花言巧语所欺骗。他是情场高手,对每个女人都一样,只有玩弄,没有真心。他就要跟陈家的二小姐订婚了,不信,你问曼侬,你问她!”他一把将曼侬推到她面前。“我不想听!”雨棠拒绝去看她那张美若天仙的脸,每看一次,心就痛一分,“鹤轩,我是个自甘堕落的女人,你为什么不放了我,让我自生自灭?你为什么还要来管我的闲事?”他并不直接回答她的问题,只说:“雨棠,你听过一句诗吗?‘曾经沧海难为水’,这就是我心情的写照。无论你变成什么样子,对我有多残忍,我都爱你,永远爱你!”


“你好傻,鹤轩,你真的好傻!”雨棠摇着头,脸上毫无血色。“我是傻,但全世界没有人比我更爱你了。”他说:“陆逸桐只是把你当玩物,作践你、轻视你,等哪天厌倦了,就会一脚踢开。但我不会,我会娶你,要你作我的妻子!”“你娶我?我已经这样了,你还要娶我?”雨棠惨淡一笑。“只要你愿意!”他眼眸发光地说。“我当然不愿意。”她想都不想地回答。“为什么?”他退后几步,挫败地问。她不理他,瞪着一边的曼侬:“陆逸桐现在还跟你在一起,是吗?”曼侬神情有些复杂,但还是点了点头。“他多久来看你一次?十天,还是半个月?”“说不准的,有时候半个月来一次,有时候天天都来。不过,他去常熟前在我这儿过了一夜,告诉我祭祖回来后,他要跟陈家二小姐订婚。”“我明白了。”雨棠低头,把杯中的咖啡一饮而尽,连带着把逼出眼眶的泪水也咽下去。再抬头时,她已经恢复了往日的淡然冷静,对鹤轩说:“怡园那片樱花林还好吧?它总让我想起家乡的梅林,有一个好听的名字,叫香雪海。”


鹤轩不懂她这时候为什么要提到樱花林,待要问她时,她已经飘然而去,消失在人来车往的街头。回头看曼侬,她一脸的不忍,说:“我们这样骗她,是不是很过份?”“这怎么能算骗?与陆逸桐比起来,是小巫见大巫。”“可是…”曼侬想起她刚才的神情,有些担心,“我怕她想不开。”“你多虑了。雨棠一向坚强独立,她跟陆逸桐在一起,完全是被逼迫的。”从何宛晴那儿,鹤轩得知了事情的原委。雨棠是为了陈嫂母子,才答应做陆逸桐的情妇。离开陆逸桐,应该是她最好的出路吧!即使自己得不到她,他也不能看着陆逸桐继续糟蹋她。


电唱机里正播放着一首西洋乐曲,节奏缓慢,旋律优美,但不知为何,听在曼侬耳里,总有一丝凄恻。是因为雨棠的缘故吧?这样美丽慧黠的女子,值得世上最好的男人去爱。放弃一个陆逸桐,对她是幸还是不幸?
第十三章

 


同一时间,在常熟的老宅里。站在母亲的灵位前,陆逸桐陷入对往事的追忆中。母亲在世时,是他这一生最美好的时光。母亲是个多才多艺的女子,她会吹笛子,那悠扬轻柔的笛音,曾带给他绵长的遐思;母亲会酿酒,那细致的各种调料的配制,那漫长的发酵,那喷喷的酒香,曾给童年的他带来无穷的欢乐;母亲还写得一手漂亮的古典诗词,写得一手好书法。他记得,她经常给远在上海的父亲写信,每封信的结尾总有一首动人的情诗。这些缠绵悱恻的情诗,却唤不回丈夫那颗放荡的心,一生受尽冷落,抑郁而终。当时才十二岁的他,曾在母亲床前发誓,这一辈子都不原谅父亲。


然而,在经历了大都市的繁华喧嚣后,他也步上父亲的后尘,在纸醉金迷、酒色财气中迷失自己。他很早就不相信爱情了,女人只是男人的消遣和陪衬。他不愿结婚,一方面是逃避责任,害怕束缚;另一方面是不想堕入爱情的漩涡,于是对女人只有肉体的需要,再无其它。但,在那片樱花林中,他遇见了夏雨棠。她像树魅花精一样,强烈地吸引着他。在第一次见到她时,他就被她所迷惑,猜想她一定在一千年前生活过。那时唐朝以胖为美的风气已经过去,宋家女儿的轻巧俏丽正在来临。她可能随文人临风把酒,也可能在青楼抱琴弹唱,又可能出现在明清两朝,忽而六朝古都,忽而燕赵大地,最可能的就是《聊斋志异》里月光如水时,飘闪在清风花间,演绎着与清寒公子的爱情。他从不迷信那些鬼怪传奇,但看到她满身的“古味”,他真的相信她是千年不变的花身心意。


在何家第二次遇见雨棠,他才知道她是活生生的人,而且就是鹤轩口中的那个青梅竹马。他产生了一种从未有过的征服欲:他要从鹤轩手里夺过她来,他要她成为自己的女人!在一步步设置陷阱捕获她的同时,他的心也在不知不觉中沦陷。雨棠时而小鸟依人情意缠绵,时而拒人千里冷若冰霜,和她在一起的生活,总是充满挑战与刺激,他觉得一辈子也不会厌腻她。他钟情的并非全是她的外貌,比她漂亮得多的女人,他也招之即来,挥之即去。他真正迷恋的,是她骨子里的那份纯情与清高,而这正是他自己所缺少的。


他强烈地要她,却不认为自己爱上了她。直到鹤轩出现在愚园路,一番话点醒了他:原来这就是爱情!这完全超出了他游戏的规则。他害怕这种感觉,更害怕有朝一日会失去她。于是,他故意冷落她,试图从爱的泥淖中拔出来。他安排雨棠参加那个舞会,就是想说服自己,她与别的女人没什么不同,他不必为她牵肠挂肚、抛置不下。那晚,他像往常一样,周旋于女人中间,却没有丝毫的成就感,反而觉出繁华背后的寥落与迷惘。看到雨棠跟逸枫在一起,他更是怒不可遏,完全失去了控制,若不是陆逸枫识相溜得快,他一定会大打出手,演出一幕两兄弟为一个女人争风吃醋的闹剧。至此,他才承认,自己的心完完全全沦陷了!这辈子,不管雨棠爱不爱他,他都不会放过她了。


“少爷,可以走了吧?”阿杰走进堂屋,打断了陆逸桐的沉思。他最后看了母亲的灵位一眼,说:“立刻上路,天黑前赶回上海。”“这么急,是要赴陈家的晚宴吗?”阿杰不提,他倒忘了。自从那次舞会后,陈家二小姐就缠上了他。两家势力相当,门当户对,陆震川求之不得,频频替他约会陈小姐。他碍于面子跟她敷衍着,而两边的大人都当了真,早早放出陆陈两家联姻的消息,说是等他这次回乡祭祖后,就安排两人订婚。他离开上海这几天,这事不知传到雨棠耳朵里去了没有?她有什么反应?会为他吃醋吗?陆逸桐急于知道答案,更加归心似箭。汽车迅速驶离常熟,往上海的方向而去。


到达上海时,已是傍晚时分。夜色渐渐降临,愚园路上稀稀疏疏地亮起几盏路灯,昏昏黄黄的颜色。当陆逸桐经过一路的旅途奔波,终于看见那栋三层楼的洋房时,心里竟然有一种亲切感。他一直只把这儿当作一个睡觉的地方,是雨棠给了他家的感觉。久别重逢,她也会兴奋吧?他迫不及待地下车,直奔进大厅。阿杰跟在后面,提醒他:“陈家的宴会七点钟开始,再不去就赶不上了。”“赶不上就算了!”这一刻,他只想见雨棠,脱下黑色狐皮大衣、麂皮手套扔在椅子上。“雨棠!雨棠!”他一连叫了两声,楼上还是毫无动静,连灯也没有。他的心怦怦乱跳,直觉有什么事情发生。吴妈出现在大厅门口:“少爷回来了!”“小姐呢?”“小姐出去了。”他松了口气,在沙发上坐下:“跟谁出去的?”“小姐上午接了个电话,好象是范少爷打来的。下午三点钟就出了门,这会儿还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