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帮人中为首的是个四十来岁,相貌清雅的儒士,只听他满脸欢笑,还礼道:“在下天山派胡鸣枫!”指了指身旁那位端庄妇人道:“这是拙荆。”万冀常听了对方的名号还不觉怎的,万强却是大吃一惊道:“哎呀,原来两位是天山派胡掌门与胡夫人,真是久仰久仰,失敬失敬!”忙不迭迟的招呼,又悄悄拉了个家仆,嘱咐道:“快快进去禀告老爷!”
正乱着,一个淡绿色的娇小身影从马车里蹿了出来,扑进胡夫人怀里,撒娇道:“娘啊,你偏心你偏心,我不依嘛!”胡夫人搂着女儿,柔声道:“思蓉,你又怎么啦?”
胡思蓉抬起头来,露出一张清丽娇美的脸蛋,红红的嘴唇微噘道:“我要骑马,你和爹爹都不许,那为何偏又让思萦骑马,大师哥甚至把‘追风’都给了她。还说你们不偏心!”她声音清脆,犹如山中百灵,万强与万冀常见她貌美可爱,不禁多看了她几眼,万冀常少年心性,最藏不住心事,竟然害羞的脸孔都红了起来。
胡思蓉早把他俩的表情一一瞧在眼里,心里甚是得意,把头高高一昂,冲着后头人群里喊道:“大师哥,回去的时候你得把追风给我骑!”
人群里有个约莫二十左右的英俊男子,牵了匹通体雪白的高头骏马慢慢踱了过来,他正是胡思蓉嘴里的那个大师哥赵思骅。他把马缰往胡思蓉手里一塞,说道:“喏,给你,你自己去骑吧!”胡思蓉脸一板,怒道:“你明知道不是你扶上马背的,追风就会把人给狠狠甩下来!”赵思骅不理她,径自把马背上的师妹思萦扶下马来。胡思蓉回头拉住胡夫人的手,唤道:“娘啊——”
两个小儿女吵架拌嘴的,闹得胡鸣枫好不尴尬,嗓子里干咳了两声没说话。胡思蓉听到后却咬着嘴唇,不敢再放肆半句。万强回过神,恭敬道:“胡掌门胡夫人里边请……”正说着,门里头哈哈传来大笑声,寿星公万启田兴冲冲的奔了出来,一路高笑道:“不知贵客驾到,有失远迎,还望胡掌门海涵啊!”胡鸣枫连忙还礼道:“哪里,哪里!在下与拙荆带着一干弟子不请自来,还请万庄主不要见怪才是!”万启田连声逊谢,两人又寒暄了几句,这才一同迎进门去。
万冀常在门口站了会儿,终于按奈不住,叫道:“我饿死啦,六叔,我先进去吃饭去啦!”万强一把拉住他,笑道:“你小子猴急什么,你可不像是快饿死的人啊。我看你吃饭是假,想进去瞧那漂亮姑娘是真吧!”万冀常红了脸,叫道:“我哪有!”万强道:“没有就算了,那就陪你六叔我看大门吧!”
万冀常手臂用力一挣,想甩开万强的手,哪知万强手腕一翻,反手又抓住了他的胳膊,笑道:“怎么,就这么心急的想进去?”万冀常知道凭自己现在的本事,根本挣不开六叔的五指,只得求饶道:“六叔,你也还没吃午饭呢,难道你就不饿么?”万冀常哈哈一笑道:“好啦,臭小子,看你一副可怜样,我就陪你一块进去,让你这顿饭吃的有名有份,省得你爹爹骂你偷懒!”
他嘱咐门口的家仆几句后,拉着侄子的手,一同走进门去。万冀常兴奋异常,疾步而走。奔了几步,突然一个回头道:“六叔,你不会也看上那个胡家小姐了吧?”
整个大厅里像菜市场那般热闹,划拳声、吆喝声、碗碟碰撞声嘈杂成一团,千百来号人挤在大厅里,放眼望去,密密麻麻的尽是人影子,就连那天井里头也都摆满了酒席,坐满了人。当然,宾客中也不尽然都是大碗喝酒、大块吃肉的粗莽之辈,就像方才进来就坐的天山派诸位,他们就如同少数人一般,斯斯文文的团坐圆桌一圈,也不见怎么动筷。
天山派总共来了一十九个人,恰好坐了两桌,胡鸣枫偕同夫人、女儿及亲近的男女弟子坐了一桌,首座上自然是胡鸣枫,下首陪座的是个商贾模样的中年男子,正是万启田的大儿子万盛。由万福山庄的大少爷亲自陪坐酒席,足可见天山派的地位与威望是何等的与众不同。
万盛面带笑容,不住的劝酒挟菜,胡鸣枫每次都不着痕迹的推搪过去。胡思蓉虽是女儿家,平素却极是好酒,此刻耐不住酒香醉人,便端起身前的酒杯凑近唇边欲饮,胡鸣枫鼻子里轻轻哼了一声,她吓得手一抖,一满盅的酒泼出了大半,溅湿了她的衣衫。她“哎哟”一声低唤,慌张的跳起,掏出帕子急忙擦拭。
胡夫人见她引人注目,赶紧拉她坐下,低声责备道:“你瞧你这孩子,怎么这么不小心!”虽是责备的话,但言语中满是疼惜。胡思蓉噘嘴委屈道:“还不都怪……”眼睛瞟到父亲,登时又把底下的话硬给咽了回去。
万盛陪笑道:“无妨无妨!我叫丫鬟陪大小姐到上房去换件新衣裳好啦!”说着就要喊丫鬟过来。胡夫人忙道:“万大爷不用麻烦啦!思萦,你陪思蓉去换衣服。”
坐在另一桌的一个身穿淡蓝衣衫的年轻女子低低应了声,快步走了过来。万盛见那女子低眉垂目的,样子十分温顺乖觉,一点也不象天山派懂武功的女弟子,举止行动倒像是大户人家的千金小姐似的,便站起道:“这位姑娘也不认得路的,还是叫丫鬟陪着去好啦!”胡夫人却道:“没事,没事,这里客人多,人手不够,咱们自己人不用那么多礼数客气,丫鬟们留着招呼客人要紧。思萦这丫头记性最好,万大爷您说个路,怎么个走法,她自然找得到的!”
万盛还在踌躇,胡鸣枫却缓缓说道:“万兄,随她们去吧,来来,兄弟我先敬你一杯!”说着站起拿起酒杯,万盛受宠若惊道:“这……这哪里敢当啊!”
胡夫人对思萦说道:“还不快去!”顺手推了她一把。胡思蓉却老大不情愿的磨蹭道:“娘啊——”胡夫人不理她,思萦伸手要去拉她,被她一掌打落,说道:“不用你拉,我自己会走!”说完,飞快的跑在了最前头,思萦默不做声的跟上,也没见她如何大步奔跑,一晃身就已紧跟在了胡思蓉身后。
大约过了两柱香胡思蓉才回转,万盛见她身后却不见那蓝衫姑娘,正待询问,胡思蓉咯咯娇笑道:“娘啊,你说思萦好不好笑,她说上茅厕,要我换好衣服在房门口等她。我等了她好久还没见着她的人影,你说她是不是笨的转迷了路,找不到原路回来啦?”万盛见她大眼闪动,满是调皮玩闹的神情,心道:“定是这大小姐顽皮胡闹,想了什么刁钻法子捉弄了那位思萦姑娘。”正要招呼丫鬟去找人,一名家仆急匆匆自内堂奔出,凄厉的高叫道:“不好啦!不好啦!老爷被人杀啦!老爷被人杀啦!”
万盛整个人都愣住了,还没反应过来,就听大厅里死寂了一下,又轰地发出声巨大的嘈杂声,宾客们像炸开了锅般,纷纷离座四下奔走。
万强早一步揪住那家仆的衣襟,喝道:“你说什么?再说一遍!”那家仆抖抖缩缩道:“老爷……老爷刚才回房换衣服,小的见他许久没回来,就去敲门,哪知……哪知老爷在房里被人杀死啦!”万盛不待他讲完,已似离弓之箭急驰而去,胡鸣枫与胡夫人当即施展轻功,随后而去。
万启田的卧房在内院靠左,那儿环境清幽,此刻却是挤满了家丁仆人,空气里弥漫着淡淡的血腥味。万盛推开人群,奔进房去,一瞧自个儿的老爹仅着了件薄薄的月白内衣,背朝上面向下的趴倒在床沿上,床褥上染了块殷红的鲜血,血迹未干,似活物般诡异,鲜艳刺眼。万盛险险晕倒,强打精神,大吼道:“哪个丧心病狂的王八羔子干的!”
身旁立即有个三十来岁的精壮汉子道:“大哥,就是她!”万盛怒目回头,见自己的四弟万恒,将一名五花大绑的女子推过,那女子散了一头秀发,一个趔趄摔倒在地,万盛抓起她的头发,将她的头拉起。待瞧清那张苍白的脸后,他失声惊叫道:“是你!”那女子竟是那天山派唤作思萦的蓝衫姑娘。
思萦紧抿着薄薄的两片唇,一声不吭,眼睑下垂,长长的睫毛不住颤抖。门外窃窃声中有人惊叫道:“思萦!”身影一闪,跃进门来,却是胡夫人,胡鸣枫紧随其后。万盛站直身,冲着他们冷笑,满目仇恨。骤然间脑子里有个念头急速闪过,他猛的跳起,奔到隔间的书房,运劲一掌推开笨重的大书架。那大书架吱吱嘎嘎几声响,竟露出一面内有空洞的墙壁来。万盛一摸那洞中空无一物,顿时手脚冰冷,瘫倒在地,喃喃道:“没了,没了,什么都没有了。”
万强这时也跃进房来,叫道:“大哥,四哥!不好了,外头的宾客都打起来了,杀了好多庄子里的人,就往这边来了。你们说怎么办啊?”万恒跳脚道:“奶奶个熊,他们要干嘛,趁火打劫啊?老子出去跟他们拼了!”胡鸣枫一把拽住他,道:“万四爷万万不可一时冲动,意气用事!”万恒突然一掌打向他,又快又狠,胡鸣枫急速后退,但也险险被他大掌扫中,脸颊上只感火辣辣的疼。胡夫人挽住丈夫,愠道:“万四爷,你这是做什么?我相公一番好意……”万恒哼道:“好意?鬼才相信你们的好意哩。我们万福山庄又没发帖子请你们来,你们却干巴巴的不远万里从天山赶来,为的会是哪门子的好心?还不都是冲着我们万福山庄的镇庄之宝!现下我老爹被你天山派弟子杀了,宝物也丢了,你们天山派脱不了干系!”他愈说愈气,双眼发红,叫道:“我跟你拼了,今日定要给我爹报仇!”
万恒呼的一拳朝胡鸣枫胸前打去,胡鸣枫脚步错动,急速避过,伸指在他未及收回的手肘间一戳,万恒“哇”的声惨叫,右臂软软垂下,竟是脱臼了。万强抓下悬挂在墙上的佩剑,唰啦拔出,手腕一抖,挽出三朵剑花,剑尖如长蛇吐信,直刺向胡鸣枫。胡夫人叫道:“你们莫要逼人太甚啦!”
胡鸣枫冷冷一笑,仍是伸指一夹,万强递出的长剑给他双指夹住,进也不能退也不得,一张俊面涨得通红。胡鸣枫手指稍一用劲,剑身呛的声一断为二,万强站势不稳,仰天摔倒。那边胡夫人早奔到思萦身旁,双手运劲一扯,绑在思萦手脚上的绳子嘣然而断。思萦手足发软,面色苍白,颤声低低叫道:“师娘……”胡夫人轻拍她背,安慰道:“没事了,有师娘在,绝不让人再欺负了你!”思萦眼圈一红,垂下泪来。
万恒忍痛接上臂骨,叫道:“大哥,你还不来帮忙替爹报仇!”口里说着,双腿却未停,连环踢向胡夫人。胡夫人怒道:“来的正好!”一掌拍开万恒踢来的右腿,另一只玉掌悄没声息的拍在他胸口。万恒身子倒飞出去,砰的撞上墙,“哇”的声嘴里狂喷出一口鲜血,摔到地上打了几个滚,身子伏趴着一动也不动了。
万强扑到四哥身旁,抱起他狂吼道:“四哥!四哥!”万恒满脸是血,眼睛微微睁开一条缝,左手稍稍抬起,颤抖的指向思萦姑娘,而后手倏地啪嗒落到冰冷的地上,再也不动了。万强眼泪迸出,哭道:“四哥啊……”
胡夫人拉起思萦,与丈夫并肩站立,胡鸣枫眼光冷冷的扫向站在门外围观的家仆丫鬟。那些人吓得发出一声尖叫,轰然抱头四处逃窜,胆大的则边跑边叫道:“杀人啦!杀人啦!救命啊!”
胡鸣枫望着门外冷冷一笑,胡夫人突然低叫道:“枫哥!”他回头一看,却是书房里的万盛摇摇晃晃的走了出来。胡夫人喝道:“你待怎样?是你兄弟逼人太甚,我只是一时失手罢了!”万盛双眼迷茫,晃悠着走过自己两个兄弟身旁,瞧也没瞧一眼,嘴里只低低唱道:“……情啊……情……丝……”走过胡氏夫妇,竟是头也没回的走出门外去了。
胡夫人抓着丈夫的手一紧,有些害怕道:“他、他怎么啦?”许久,胡鸣枫才叹口气道:“怕是疯啦!”
万强早没了斗志,搂住万恒的尸体号啕大哭,冲着门外喊道:“大哥,你回来啊!你知不知道四哥死啦!四哥被他们杀啦!”万盛毫没在意,走出没多远,就听那道垂花拱门外嘈杂喊杀声骤起,冲进一大批人来。
那些人身着靓丽锦衣,一望便知都是今日寿宴上的宾客,不过这会儿这些宾客绝不是来找寿星翁敬酒的,他们人人手里都拿了刀剑,一路砍杀过来。万盛走在头里,嘴里才唱道:“情……”便被人用鬼头刀砍去半边脑袋。
胡鸣枫惊道:“咱们快走!”伸手一拉胡夫人的手。胡夫人惊叫道:“思蓉他们还都留在前边厅里!”胡鸣枫一凛,道:“你领了思萦先走,我去找他们!”胡夫人惦记女儿,道:“我随你一块去!”眼看又有一群人从边门杀进园来,胡鸣枫忙拉了妻子退回万启田的卧房,关上门道:“来不及啦,咱们跳后窗走。”
三人急匆匆奔向后窗,思萦见万强抱着万恒的尸体动也不动,忍不住好心道:“你跟了我们一块走吧!”万强仇视的横了她一眼,思萦心头一颤,刚要再说些什么,胡夫人已在窗口叫道:“思萦快来!”思萦只得快步奔去。
书房后窗外头是条不算太宽的小河,眼下正值严冬,河面上结了厚厚的一层浮冰,胡鸣枫当先一人跳下窗去,攀住窗外河边大树伸展来的纤细树枝,脚踩上一块浮冰,也真亏他轻功极佳,晃了两晃,运劲站直了腰板。他腾出一只手,接住妻子。胡夫人有样学样的站上了浮冰,只是她功夫底子比起丈夫欠缺了些,脚踩着的浮冰微微下沉,河水浸湿了她的一双绣鞋。
胡夫人跳下窗口时,卧房的门板已被撞的咚咚震天响,等到思萦翻出窗外,大门哐的声被砸开了,人群嚷嚷着闯了进来,思萦耳听得有个粗嗓门问道:“东西呢?交出来,饶你一条小命……”
刻不容缓的,胡鸣枫拉起胡夫人,胡夫人又拉着思萦,三人施展轻功,逐次踩着浮冰走过河面。就在快到河岸的时候,一声凄厉的惨叫声响起,思萦辩出那正是万强的声音,心中一颤,双脚滑了下,踩进了冰冷的河水里,河水直没到她的腰身,幸亏胡鸣枫机警,双手一搭她肩膀,将她快要沉没的身子拉上岸来。
思萦冻的嘴唇发紫,全身直打哆嗦,胡夫人拉着她的手,跟在丈夫后头,发足急奔。庄子里外到处都是人,他们只得遇人便打,拼出一条生路来。花了足足一盏茶的功夫,三人才侥幸逃出万福山庄。胡夫人几次要回去找寻女儿,却都被丈夫拦住,此刻三人站在山头,遥望夕阳下,那偌大个万福山庄沉浸在一片火海之中,胡夫人哭的几乎晕厥过去。胡鸣枫一言不发,直挺挺的站着,思萦抬头看看师父,又转头望了望师娘,她虽全身冻的冰凉,但一只左手始终被胡夫人紧紧握在手里,尚存一丝暖意,直暖到她心底。她心酸想道:“师父师娘如此待我,为了我不惜错杀了万福山庄的人,还连累了小师妹,我……我这一生真不知该如何报答……”转念想到葬身火海中的同门师兄弟,特别是素来待自己甚好的大师兄,忍不住潸然泪下。
哭声中,山下响起一道凄厉的马嘶声,思萦霍的挺直腰背,侧耳倾听,低道:“好象是追风……”胡鸣枫的耳力远甚于她好几倍,马嘶声才响,他身形一晃,早飘下山去。胡夫人道:“咱们快跟去看看!”声音禁不住发抖。
三人一前两后奔回万福山庄,距离半里外都能感觉到那炙人的热浪。火光冲天中,一匹红色的花斑马飞驰而出,马背上一人低伏,奔得近了,思萦尖叫道:“是大师哥啊!”胡鸣枫一把抓住马疆,追风拖着他又往前奔了三四丈,这才停住了。
赵思骅身上那件淡青色的袍子破破烂烂,染满红色的鲜血,他疲惫不堪的喊了声:“师父……”便身子一软,从马背上滚了下来。思萦接住他的身子,哭道:“大师哥。”胡夫人见马背上尚趴着一人,忙抱下马背,一瞧竟是奄奄一息的胡思蓉,放声恸哭道:“思蓉!你怎么啦?你快醒醒,你不要吓娘啊!”
赵思骅睁开眼来,虚弱道:“那些给万大老爷祝寿的客人,他们暗藏兵器,突然打起来,杀光了万福山庄的所有人不说,还分成好几派的互相砍杀,好象有什么深仇大恨似的,个个杀红了眼,最后不知谁放了火,烧着了庄子。唉,一千几百口人,没被人杀死,也给火活活烧死啦,也不知有几人能像我这般侥幸生还的!”思萦撕破自己的裙角边,替他包裹伤口,大眼里满是泪水。赵思骅瞥了她一眼,转头望向师父,哀伤道:“师弟他们都被杀死了,我好没用,只能救了小师妹一个!”胡鸣枫一手按在他肩上,闷声道:“师父知道你尽力了,这原也怪不得你,是咱们来错了地方!”
那场大火足足烧了三天三夜,直到万福山庄化为一堆无用的灰烬。天山派来的时候共有一十九人,离去时却只剩下了师徒五人,这样惨痛的事想来就令人心碎,所以回到天山后,谁也没想过要再提及此事。
赵思骅受的皆是皮外伤,他年轻身子骨强健,回到天山修养了一段时间便痊愈了。胡思蓉可没那么幸运,她内伤严重,整日的昏迷不醒,发烧呓语,吓得胡夫人日夜守在女儿床前寸步不离的陪着,就怕她有什么闪失。胡鸣枫也无心再给门下弟子授武,所以作为大师兄的赵思骅便暂代师职,给师弟师妹们传授武艺。思萦闲暇时便往天山深处跑,她想上山碰碰运气,看能不能采到一朵百年难得一见的雪莲花。
这日傍晚,她又是一无所获,怏怏回到天山派,赵思骅牵了追风正要出门,思萦知道他以前每晚这个时候都要出去遛马,不过自从胡思蓉受伤以后,他傍晚的时候就去她房里探望。这时见他又要出门,便喊道:“大师哥!”
赵思骅瞥了她一眼,径自牵马出门,竟没答理她。思萦道:“大师哥,我刚才有叫你啊!”赵思骅与她的感情向来笃好,她若不开心时,他还会千方百计的哄她高兴,几时起竟待她如此陌生了。
赵思骅闷道:“我有听见!不用喊两遍的!”思萦一愣,道:“你去遛马么?带了我去好么?”赵思骅抚mo马鬃,说道:“思蓉醒了,她说要吃糖葫芦,我下山去给她买!”
思萦大喜道:“小师妹醒啦,那太好了,我去瞧她!”兴高采烈的便要进门,赵思骅突然回身拉住她,说道:“思蓉说她不想见外人!你让她好好休息,别去打搅她!”思萦怅然心道:“原来……我是外人,那,谁又不是外人?是师父,师娘,或者……是大师哥!”嘴唇干涩的动了动,没说出话来,一双大眼睛哀伤的望向赵思骅。
赵思骅别开眼,道:“我去了!”牵了追风默默走下石阶,思萦突然幽幽道:“大师哥,你生我气,对么?”赵思骅停步不吭声,思萦接着道:“你怪我连累了那许多师兄弟枉死,你嘴上虽没说,但你心里在生我气,我知道的!”
赵思骅始终一言不发,思萦心里更加确信自己的揣测,激动道:“可是,我也是好无辜的,我没有杀万启田,我更加不清楚那些宾客为什么突然会动手杀人!”赵思骅道:“可你当时的的确确就在他房里!”思萦颤道:“那是因为小师妹让我在那房里等她……”赵思骅回头厉声道:“小师妹现在躺在床上动也动不得,而你却好好的站在我面前。你不要告诉我是小师妹害了你!”说完,气呼呼的跃上马背,一抖缰绳,驰骋而去。
思萦呆呆的望着他远去的背影,跌坐在门前石阶上,只觉得胸口被揪的紧紧的。过得许久,有几个弟子门前经过,惊讶道:“大师姐,你坐在地上做什么?”她茫然道:“我什么都没做过,为什么……为什么你一点也不相信我!”那些个弟子丈二摸不着脑袋,面面相觑。思萦缓缓站起,慢慢走回自己的房间,自那以后一病不起。
数月后,天气回暖,天山脚下的小部分积雪渐渐融化,胡思蓉在胡夫人悉心照料下,伤势已大为好转。每天天山派练武的院子里,都能听到她唧唧咯咯欢快的笑语,师兄弟们围绕着她身旁,好不热闹。思萦却将自己深锁在房间里,仅从那扇微启的小窗户里分享些稀薄的阳光。到了四月,胡鸣枫突然收到一封书信,便收拾行囊,携同胡夫人下山去了。
掌门走后,天山派内大小事物一应交给了赵思骅处理。思萦作为大师姐,有时也不得不出面帮忙料理些琐碎小事,但与赵思骅之间却总有了一种说不出的隔阂,所以没过三日,她便找了个借口,独自一人上天山去了。
这回她上的却是天山之颠托木尔峰,她大病初愈,身子还很虚弱,却硬挺着爬了半个多月。托木尔峰上常年积雪不化,气候极是严寒,当真寸草不生,滴水也能化冰,一眼望去尽是白茫茫的一片。转眼随身带来的干粮便全部吃完,实在饿得紧了,她便就地抓雪来吃,如此又挨了三四天,终于让她爬到了最顶峰。峰顶空气稀薄,思萦饿了这些天,全凭自身毅力苦撑,这时一爬上峰顶,心头猛然一喜,那股子劲松了下,脑袋里嗡的响,双眼一黑,便一头栽在厚厚的雪堆里,滚下山去。雪层受到震动,突然一层层的直往下塌落,形成大面积的雪崩,那激起的雪块卷着思萦瘦弱的身子如万马奔腾,一泻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