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然是再没有第二种可能,不可能是一个平淡的温和的发展导致出这样一句话。我绝没有那么自欺欺人的想法,虽然内心还是保留徒劳的挣扎,“你是?”
“不好意思,因为我看了一下章聿小姐的短信纪录。似乎你和她非常熟悉,所以才找到你,盛小姐是吧?我可以跟你碰个面么?”
“…但我跟你并不认识。”尽管我从来都期待着章聿会把“爱情”实践出怎样的路,她这颗石头究竟最后会找到怎样一片我闻所未闻的光景。但我其实没有料想到,它会走得那么远,会把自己孤注一掷般投向漆黑的海洋。

“我一直觉得没有什么比爱情更高了。它是像咒语一样的,不,咒语听起来不够伟大——我的意思是,有时候我会觉得,好像宇宙都是爱情被创造出来时留下的边角料。宇宙也不过是附属品而已。嗯,差不多就是这样。”
“太玄乎了,不懂。”
“呵。所以难怪有人说,一谈恋爱,全宇宙都可以用来陪葬。”
“请不要打搅到我们这些无辜的市井小民好吗。”
“嘿嘿。”走到最后一段台阶的章聿,举起手比在嘴边,好像要把自己的声音传递到这整个被她不屑的宇宙里去,“狄谨瑞——!你最帅了——!我最爱你了——!”

“盛小姐,我女儿刚刚两岁,我和我丈夫结婚已经三年,上周就是我们的纪念日。”她的声音非同寻常地平静,像已经在冰水中淬炼成形的灰色的剑,“我只是想和章聿小姐熟悉的人有所沟通。毕竟,现在就打电话给她的父母,也不是很好。”
听见“父母”两字,让我顿时投降了,“行,行。你有什么,先跟我说。”
“好的。”
想想我几个月前还在饭桌上与老妈一起观摩正房和小三在电视上厮打,真心期盼被正房住在手里的那簇亚麻色毛发并非道具而是取自活体,我们一边贡献着三俗的收视率,一边就这个经久不衰的话题展开讨论。
“就这么抵挡不住诱惑吗。明知道对方有家室,还要往上凑的人,我真是不懂她们到底图什么。”我表露着自己充满韭菜口味的道德观,“这种事情,明明就像偷高压线一样,‘一碰即死’,‘不死法办’嘛。”
我确实不懂,要放在感情这座祭坛上的祭品如果有那么多,对于吝啬而追求投资回报比的我来说,那实在是一份不能投入的事业。
但章聿果然是那个和我最大相迳庭的人选吧,她天生如同被根植在基因中一般,就像野兽对于鲜血的渴求,布置在四下的危险反而挑起它更强的欲望。她只要放任出自己“以爱情至上”的标准,便能完全释放掉一切束缚,到后来明知对方此刻一定是在庆祝着结婚纪念日,但她几乎在享受这份奇特的折磨,依然不依不挠地纠缠着打了十几通电话。
没有接通的时候她也不受打击,用娇甜的声音一边哼着歌曲,眼睛落在十指上,她那几天频繁换着红色系的甲油。
以真实事件为噱头的电视节目,却仍旧是请来群众演员进行表演吧,饰演正房的那位没准开机前还在和小三讨论某个品牌的折扣活动在何时召开,但一旦入戏,她就要在眼角挤出愤怒的眼泪,一边在主持人假模假样的阻拦下咒骂对方“狐狸精”和“不要脸”。而小三的扮演者同样有着不能输阵的演员气骨,每念一句“我就是爱他,是你没有办法阻拦的,我对他的爱是纯粹的爱,是没什么能够阻挡的”。
当时在我听来,这绝对是值得从鼻孔里喷出一根黄豆芽的蹩脚台词,但事实上,我小看了编剧们的水准吧,它依然是每个有着类似情况的人,永远不会放手的救命法宝。
“我就是爱你。这事连你也没有办法阻拦。我对你的爱是纯粹的爱,没有任何能够阻挡。”章聿按着手机,拼组出的每一个字,都像电影中那个扮演黑天鹅的舞者,要从皮肤里长出黑青色的纹路。

我等候在沿街的卡座上,天气异常的灿烂,路边有条在晒太阳的小狗。没一会儿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一个陌生的号码在等待我的接通,“喂?…”
“哦…盛小姐,我看到你了。”
“你到了?…”我循着扭转起脖子,马路对面,有个人同样将手机放在耳边。
“嗯。”随后她挂断了电话,朝我走来。
“…你好。”
“你好。这次麻烦你了。”
“没有…”
“我姓胡。”
“胡…小姐?”我在称谓中突然犯难。
而她似乎给予了默认,“这个,”她从挎包里掏出章聿的手机,“就由你还给她吧。”
我立刻被浑身的不适激起了一丝俨然是怒火的体感,从血管末梢开始颤抖起来的尴尬让我肯定了这绝不是一次明智的会面。我默不作声地将“赃物”收到手里,“其实以我的立场,我是不能说什么的。不管怎样…她还是我的朋友…”
“盛小姐你结婚了么?”她突然问我。
“还没有。”
“是么。”她目光里用了一点力气似的稍稍凝住我,我看出她的失落,“我原本以为你或许也是已婚,所以更能明白一些——你不要误解,我没有其他的意思。”
“嗯…”
“我知道狄谨瑞原先有过一段,怎么说,‘轰轰烈烈’吧,他有过这样一段。我和他的认识也丝毫不浪漫,我们是经人介绍才认识的。结婚到现在,基本就是柴米油盐的日子。垃圾谁去倒,洗澡后谁没有收拾。没什么味道,的确是没有味道。所以你那位朋友,我没有她那么…”她的眉毛些微地钻到一起,“狂热。我没有办法。但我想说的是…我想说…”
“你说。”我抚着手里一杯先前被倒上的白水,两腿绞到一起才能维持住身体的纹丝不动。
“她真的不要以为自己的行为就是美好的,浪漫的,生动的,而我所过的日子就是庸俗的,糟糕的。她从来没有比我了不起到哪去。请她首先在这点上,别太高看自己。”

 

剩者为王
第二季

文/落落

第二回

正赶上换季的日子,还没有开始把酷暑咄咄逼人地展现之前,空气用和煦的温度填进一个女孩握着冰饮的指缝,填进路边一条宠物狗的项圈,它在地上打个滚儿,让画面似乎又更温暖了一点。
因此我完全有理由把自己如同脱壳的金蝉一样,趁着空气流过的机会,灵魂从身体溜出,端详一下面前咖啡上的奶泡是否绵密,再望向一旁商场贴出的巨型促销海报,上帝保佑千万不要让我上周才刚刚割肉出手的皮鞋已经打成了对折。或者再远一点,好像飘来了烘焙店的香味,过去我总嫌它过度的甜腻仅仅是脂肪(又名肥肉,又名膘)的代名词而已,可此刻,我却是有些贪婪地在吸收它释放的诱惑。
如果这样就可以让我完全忽视自己正面临的境地,营造一副我无非是和对面这个女人刚刚经历一番血拼,此刻两人正在路边歇脚,我们聊的是某部电影,某位刚刚路过的小帅哥,某个最近正在成为微博热门语的大八卦。
无可否认的是,八卦这玩意,确实和淘宝上的“实物图片”一样,远在屏幕那端时,它们是“韩版”“潮款”“气质”“蕾丝”“一步裙”,可一旦穿到自己身上,就是“一周没洗”的“厨房抹布”,P.s.“附有葱丝”。
“但你也清楚吧,这些话,你对我说也没有用,真的没什么用。我不是当事人,我能起到怎样的作用吗?章聿和我谈到底也只是‘朋友’而已,我没有权力去命令朋友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是啊,“朋友”这个词在平日里常常显得法力无边,翅膀能够遮住整个月亮,可一到关键时刻,却总是会有仿佛被打回原形的弱小模样,三两下跳上一块石头“铃铃”地叫两声。
“我知道的…”对面姓胡的女士,我注意到她手指上还包围着一圈银色的婚戒,“我也不妨向你坦白,其实我很无助,不知道有什么实际的方法——甚至是,哪怕给我一次时间倒流的机会,我都不知道,要去哪一天,去做什么,才能阻止这件事情发生。除非是回到结婚的时候,阻止我自己。”
我瞬间语塞,倘若在事前我还在内心存有一丝幻想,希望这次杀上门来的正房可以堂堂地在马路上冲我叫骂,用她的失态为我尴尬的立场补充一些分数,但现在她既不哭,也不闹,她干脆要把底牌都亮给我看,“我也没有办法”“如果这门婚姻真的不行了,我一点办法也没有的”。
“…只是我的话,章聿也未必听得进去…”
“说实话,讲到现在,我知道不可能完全指望盛小姐你。你也是被牵扯进来的,很无辜。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事和你没有直接关系,我有些话才可以跟你说。”她终于在脸色上收拾起一副悲壮——说悲壮也未必恰当,如果一切都已经水到渠成,气愤过了,悲伤过了,苦楚过了,像下过雨后迎来第一场降温的寒流,她终究要变得冷漠起来,狠毒起来,要用力地冻结一颗原本要坠落的露珠,在它凝固的体内布下絮状的裂痕。

“就如同我前面对你说的,事到如今,我最不能接受的是你朋友一副以爱神自居的模样,并因此来藐视我的平凡生活。”她仿佛是在嘴角边冷笑着,“着实被恶心到了。”
而我完全能够想象出她口中那个“恶心”的章聿来,只不过,那是一直被我所喜爱的,我称之为“神经病”“该吃药了”“镇静剂忘带了没”“当年动物园是怎么让你逃出来的”——我用各种玩笑话,却丝毫不会折损我对她的倾心。
小狄最后一次和章聿提出分手时,她别出心裁地响起一招,捂着小腹称自己打掉了两人莫须有的孩子。“一个月前我就发现有了,但是呢,现在你只有去小水道找你的种吧,这真是报应啊,对你的,也是对我的报应啊。”
当时我被她作为展护卫带在身边,看见她牙齿里笑得阴,眼睛却依旧在水汽的作用下变得明亮。章聿双手交叉在胸前,于是也只有我的角度可以看清她的手指深深地嵌在衣料里。我不知道她是出于何种目的要撒这样的谎,作这样恶毒的嘲笑,可一如我记忆中的她那样,章聿从来就是不撞南墙不回头的个性,仿佛荡气回肠是她和世界唯一的相处方式。这个吃碗白粥也要在里面挤半盒芥末的丫头,本能地秉着如果伤害可以更多,那绝不能让它有所保留,一如爱可以更多的时候,任何伦理道德应当全部抛在脑后。
小狄当然气疯了,他把房门踹得使我不得不躲在沙发后打电话给315维权热线——“1000元一扇的防盗门不够牢靠啊!”,那个时候章聿便瘫坐在我身边,每当小狄在门外喊一句“章聿你给我滚出来说清楚!什么孩子?究竟是什么时候的事?!你给我滚出来!”,章聿脸上叵测的微笑就愈多一些。
“你这样不好吧?”我还在苦口婆心地做一个传统的居委会大妈,“他当真了呢!万一真的弄出什么大事——”
章聿歪着脖子看我,不出声,却点着一个状若骄傲的荒谬节奏,我明白这个时候说再多也没有效果,一旦琼瑶剧开始播映,我这种早间新闻根本没有什么收视率可言。终于当一切都归于静默,象征两人从此分道扬镳再无往来,我打开那扇快要被踢穿的防盗门,空荡荡的走廊如同一截被掐灭的烟头,再回头看章聿,她仍旧坐在地上,只不过,她弓起肩膀的同时右手紧紧抓着自己的肚子,紧紧地,好像那里确实存在什么,好像那里确实有某个有形的、有质的、有生命的物体,正在拼命撕扯她的身体,想要从她的血肉里吸取走部分的生命。
“…”我蹲在章聿身边,一时想说“何苦呢”,想说“图什么呢”,一时被这些念头包围,但终究我蹲在她身边,悄悄地,从地上捡起一颗从她衣服上被揪下的纽扣。

后车频繁闪耀的大灯用类似旗语的方式对我骂了句娘,我才回过神来,面前的红灯已经转绿,松开刹车后,我将车慢慢开过路口泊到小区入口。
副驾驶的座位上,章聿的手机从我的皮包里滑出一半,因为电池耗尽而早已一片沉默的屏幕反而布满了我的指纹。
我还在发怔,有个人影停在车窗外,他敲了敲窗户。
“…诶?啊?”我满是诧异地盯着马赛。
“还好么?”
“还好,没什么…你怎么在这里?等我?”
“嗯啊…”他回答得不别扭,“既然前面听你的语气好像是件急事…所以不太放心。”
我下意识把手伸进车内的储物盒,里面还躺着一张登机牌,“…嗯…算是吧。”
“…”马赛拿不准主意要不要问,于是换我打开车门下了车。
“没头没脑的一天,是吧?”
他莞尔了,“也好。‘不走寻常路’。”没有等我接口,他突然说,“今天是我生日。”
我眨了两下眼睛表示正在消化,接着却颇为唐突地笑了,“你好像一个高中生。”
“幼稚了吗?”他理解了我的意思。
“幼稚。当然也很可爱。还会把生日当成一回事的人,说明依然很年轻呵。”我似乎快要母性流露,替他打理领子的一角。
马赛却很快抓着我的手把这层关系谢绝了,“你说得不对。我原先也没有特别的考虑,晚上和公司里几个同事去唱唱歌就算过了。但说要私奔的人是你。选择了今天的也是你。照这样说,应该是‘你’把我的生日特别当一回事吧。”
“好好好,把你这一岁算在我头上,行了么。”我依然笑。
“你想要?”
“无所谓的。”
“那就算你头上。”他欣然答应。
“你还真——”我发觉甩不开他的手。
“不该给你去庆祝一下吗。”他拽着我就要朝外走,“既然都大了一岁。”
“行了行了。”我往后仰着身体,“不要闹,我今天还有很重要的事得做。”
“不行。”他继续箍着我的手腕。直到背后有个熟悉的声音迟疑着追上来,“如曦?”
“谁?…妈?”原本固守在手腕上的触觉同时消失了。

前年的春节,我回家和二老一起过生日。当然饭桌再度从结婚这个话题开始,人工冷却了面前的诸多热菜热饭,那盘糖醋鲫鱼都快结冰了。当时我几乎不作怀疑,我要和以老妈为代表的二老永远对着干下去了吧,想也心酸,无论在其他地方把自己积累成一个怎样出色的女儿,却永远不能抵消这一点在他们胸口仿佛扎在死穴里的一根刺。
半夜我为了寻找资料在书房里翻箱倒柜,有个贴着“将来用”的纸盒引起我的注意。我搬来凳子将它从书柜上层搬下来。打开扫了一眼,觉得一头雾水,多是一些亲子杂志和早教刊物。剩下的剪报也多半属于这一题材。大大小小的豆腐块剪着“宝宝学前智力培训”的文章。
我用手指摩挲一遍“将来用”这三个字,很明显是母亲的笔迹,却又比平日里写得更加工整。
“你们这么想抱孙子,怎么不去做人贩子,将来我就和你们在公安局110的网页上的照片合影好了。”好像是有的,在之前的争执最后,我被不耐烦刺激到极限的心,开始允许自己口不择言起来。
“是啊,指望你,我还不如干脆去领养算了。我去给人家做保姆算了。”老妈在脸色铁青方面从来没有落后于我。
只不过我从来都是随便说说,但原来老妈一直在认真地准备着,期待着,持续地期待着一个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实现的结果。她退休后常在小区里目睹其他带着孩子的奶奶外婆们,内心里充满各种知识分子的高傲,“诶这样对孩子不好的呀”“助长他的坏习惯呀”“报那么多学前班没有用的呀”“都不行的不行的呀”。她简直忧国又忧民,却终究和那些有志难伸的悲剧人物一样,徒有满肚子理论,始终无法运用到实际。
我想想,好像那个夜晚,面对这满满一箱的育儿资料,我飞快地撸了一把鼻子。

“早上打你电话一直没有通,后来问去公司才知道,你怎么,放假了?怎么会突然放假呢?”左脚虽然换上了拖鞋,右脚仍和卡在橱柜下的右边那只纠缠着。她自然满脸忧心忡忡无法掩饰,“出什么事了吗?”
“还好,不是大事,前阵实在太忙,才跟公司提出放一点假。”我接过她手里的外套。
“你是不是骗我?有什么事都不要瞒着妈妈呀。”
“不会的。你别胡思乱想了。”我想起来,“你找我有什么事?”
“…倒不是要紧事,不过昨天晚上白先生送了一箱猕猴桃过来。”
是辛德勒,“…哦,是吗。为什么?”
“就说买了一箱,送到保安那里的,不知道他从哪里要来的地址——仔细想想倒也不奇怪…你爸说他太客气,原本不打算收,但很大一箱,让别人来回白跑一趟也不好。”
“哦…那就收着吧。以后找机会还就是了。”
那么差不多了吧,终究是要出现的,那些连尴尬也谈不上,只有不可说也无从说起的小事:“刚才那个男的是谁?”

马赛可谓冷静,只是在我身边挺直了肩膀。虽然他迟迟没有开口,任凭我和老妈彼此大眼对小眼地对视了半天。老妈每天晚饭后就开始接受的那些电视剧八成已经为她构建了一副脑内小剧场,既然我目睹她脸上交替着至少九九八十一种变化。
最后马赛终于出声,他用稍高一些的音调,确保自己的说话能被所有人听见,“盛姐,那我先回去了。”
这个完全久违的称呼像被突然拉开的布帘,几乎要让原本沉浸在昏暗下,自由自在的图像们统统曝光销毁。尽管我也明白,单是这个,便可以打消掉一半的误会。只是问题在于,我和马赛之间的一切,都是误会吗。

“公司的同事。”
“你别骗我了。”老妈对于感情问题的鉴别水准果然比工作要高得多,术业有专攻,“跟自己的妈妈有什么不能讲吗?”
正是因为面对自己的妈妈,所以才不能讲吧。我要如何指望这个听见亲戚里有人背信弃义就与其断绝来往的、看见未成年吸烟就气到头晕的、如同草履虫般有着单纯是非论的老妈,去理解那些迟早无疾而终,眼下纯属自我蒙蔽的暧昧期?
“真的没什么。”似乎我也没有撒谎。
“看起来他年纪很小啊。”
“长相显得小罢了。”我背对着老妈,开始专心致志地打起电脑。自然而然,她能感觉到这面墙壁的长度和高度,都不是靠着接下来几十分钟或几个小时可以跨越的,更何况,眼下在她胸口盘旋的问号还有很多很多,如果她只能找到唯一一个来提问:
“你啊,你啊…到底想要什么,想怎么样,你自己想清楚了么?”
“啪嗒”“啪嗒”“啪嗒”,键盘上的字符发出固定的动静,不慌不忙,置若罔闻的同时,一如默认“我不清楚”。
倘若这个世界都能用清楚与否作为标准来进行取舍,这个世界早就不复存在了吧。正是因为保留那么多似是而非的模糊地带形同温床,才让所有的情感在材料上得到了丰富的可能,它有太多到口的食物,最后成为一个庞大的无法解决的谜语。
那么,我也乐得看见被它一口吞下的自己,如同小时候在游乐园里常常乘坐的激流泳道,并不清楚最后要顺着路线落进什么地方。

“你知道章聿的事吗?”我不是在分享一个谈资或者转移话题,毕竟当初章聿在我家的受欢迎程度险些让我涌起滴血认亲的念头,老妈也几度不避讳地把章聿成为干女儿,我觉得有必要向她通报一声。
“怎么?”
“…”可话到嘴边我又语塞,“她最近谈了一场很…糟的恋爱。”
“这小丫头又怎么了?你知道的,我以前也对你说过,她啊,就跟坏了刹车一样,一百迈地往前跑,真的让人一点也不怀疑,撞到什么是迟早的事。”
“嗯。”
“不过,这点上你和她倒是完全不一样的。”老妈端详着我,像工匠在检视她一件耗尽心血却依然难掩瑕疵的作品,只是这瑕疵却召唤来她更多难舍的情感,“你啊,什么都守着,不肯豁出去,看见一点危险,就立刻收手了。但我倒也不是在责备你。毕竟这个年——”她敏捷地更换了说法,“都已经走到现在了,要投入一段感情,肯定也要前思后想才行。”
“所以了,连你都这么说,你该知道我有多难办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