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若愿换完衣服从楼上款款走下来的时候,张禄在旮旯角默默仰望那眉目如画的女子,顿时感慨无论是人还是衣服,太子的眼光一如既往毒辣又精准。
啧啧,又是煮东西又是买衣服的,太子什么时候耐心这么好了?
回家的一路相当纠结,章若愿基本已经可以肯定,接下来的一段日子里,她会无数次夜不归宿,神迷之间回到殿下身边。一两天还能扯谎圆过去,可若时间久了纸包不住火,总会被人发现的。
如果像大哥那样忙于事业搬出去住,就不用避人耳目了,可关键是目前她找不到合适的理由。况且自己一人独居,也是个问题。
先不说长远,仅目前来说,今天这关她便过不去。
章若愿在车里做了好久的思想建设,最终抱着早死早超生的大无畏心态下了车,毅然决然往里走。
出乎意料的回到德馨居并没有照水迎上来问东问西,她悬着一颗心进了卧室,赶紧换上睡衣把头发散开,营造出一种刚睡醒的样子。
过了好一会儿也不见沾溪过来叫人,章若愿披了件外套有些纳闷地走出去,院子空荡荡的一个人影也没有。正寻思着两个丫头跑去哪的空档,抬头便看见照水气喘吁吁的跑来。
炎炎夏日,早晨那丁点儿的凉风顶不了多大作用。照水一路小跑过来,此刻已是汗流浃背。看见章若愿,她双眼放光,像是看到主心骨一般。也顾不得擦拭额头的汗珠,急忙扯着小姐的衣袖焦急道。
“小姐不好了,出大事了!”
对于照水咋咋呼呼的反应,章若愿已经见怪不怪了,此时也不以为意。边回屋拿了帕子给她擦干,边漫不经心说道。
“不要着急,顺会儿气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照水见火烧眉毛了,小姐还那么气定神闲,急得直跺脚。可越是着急,嘴皮子越是不利索,舌头都打了结。
“真的出大事了!老爷…老爷…”
听到事关父亲,章若愿立即反握住照水的手,迫切问出声。
“父亲怎么了?”
“老爷…老爷带回来一个女人!”
章若愿闻言,水亮的眼眸飞快划过一丝冷芒,快得几乎让人分辨不出。她低下头细看着十根白削葱根般的手指,渐渐想到了什么。
“你别着急,冷静下来,将整个来龙去脉讲给我听。”
大概是章若愿那种不经意的口吻太过笃定,使照水感到有势可依,渐渐镇定下来。她回想着短时间内发生的一切,娓娓道来。
“今早我和沾溪做好晚饭后,本想唤小姐起床吃饭。可小姐睡得太熟了,我们喊了好几声您也没出来,就想着先把饭菜保温,等您睡醒再吃。
正把东西往厨房收拾,刘妈妈就过来了,说是老夫人请小姐过去一趟。
沾溪看她神神秘秘估计出了什么事儿,试探着多问了几句,刘妈妈便透出点儿口风,说老爷带着个女人回来了。
别的也没敢多提,刘妈妈走后,沾溪左思右想怕您吃亏,就先去荣安堂打探下消息,探探情况。嘱咐我留在院里,等您醒来后把这些一五一十跟您说。
我等了半天沾溪也没回来,忍不住也去荣安堂跑了一趟,结果没看到沾溪,倒看见一大伙人坐在屋里,话题全围绕着其中那个从来没见过的生面孔…”
说到这里照水很明显顿了顿,停下来思索着什么,紧接着就有些吞吞吐吐起来。章若愿扬眉看了她一眼,眼眸中复杂万千的情绪蒙上一层沉静的表象。令人只觉得她一派从容,而看不出其中蕴藏的黑色风暴。
她将那条汗湿的手帕攥在手心,轻轻的卷起复又展开,很快便带出一圈圈皱痕。
“继续。”
照水说到一半感觉嗓子有些发干,不知道该不该往下说,但看小姐十分坚持,还是舔了舔嘴唇,接着往下说。
“那个女人很是能说会道,而且看得出,来之前一定下了一番功夫。
她送了老太爷一方古歙龙尾砚,老夫人一套脊椎按摩仪,二老爷一只麒麟火焰纹瓷碗,二夫人一对蝙蝠金赤鎏镯子。
给若涵小姐时正好被二夫人挡住了,我没看仔细。不过单是看二夫人那副喜笑颜开的表情,就知道一定也是贵重的好东西。
我听不到他们具体聊了什么,不过看得出来屋里氛围很是融洽,老太爷一直捋着胡子没发表什么意见,倒是老夫人拉着那女人的手连连点头,十分满意的样子。”
能说会道?贾云双岂止是能说会道!她还会演戏,会做人。
贾家人似乎天生便掌握了一项趋炎附势的生存技能,一手马屁拍得神不知鬼不觉,让人飘到天上,受用非常。
凭借一手溜须拍马的本事,贾中平一路谄媚逢迎,敛财捐官从一个小小的外官府丞,升为从五品鸿胪寺少卿。
作为贾家唯一嫡女,贾云双更是将贾家人投其所好的本领,继承得炉火纯青。
龙尾砚产于婺源县龙尾山一带溪涧,由此得名。其质感坚韧,纹理润密,抚之如肌,滑不拒墨,敲击时发出清越金属声,实乃上品墨砚。
对于酷爱书法,好字如痴的祖父来说,没有什么比送上一块罕见宝砚,更让他意动的物件了。
祖母生性淡泊,寻常事物过眼云烟。想让她老人家侧目,仅凭价值高低根本行不通,索性从其中蕴含的心意入手。年纪大了,老人家免不了身子骨酸疼,送一套按摩仪,不贵重却能凸显那份难得的关心。
二叔极爱收藏做工精美的碗碟,二婶见钱眼开,贾云双准备的每一份礼物,都精确无误地送到他们的心坎儿上,不讨人喜欢也难。
照水见章若愿若有所思,以为自己说错话,惹小姐伤心了,急忙补救。
“小姐您放心,那个女人也就是能说会道些罢了,她长得一点都不好看,跟夫人完全没有可比性。”
贾云双中等之资,顶多称一句面容清秀罢了,跟美貌完全不沾边,更遑论与她母亲相媲美了。母亲未出嫁时,可是京都里出了名的美人。
只是,如果过得好与不好,都能够以美貌划分,那后来的种种也不会发生了。
以前她也以为,一名女子拥有得天独厚的容貌,是一张保护自己的盾牌,可贾云双教给她一个更为深刻的道理。
美貌是一种优势,然而,凡事都有利弊,某些时候它也会变成一种负担,令人避犹不及罪过。而平庸的长相看起来没有任何杀伤力,却也能成为一把见血封喉的利刃。
别人都视平凡的长相为一种最大的遗憾,却没有几个人能像贾云双一样,将不利转化成最大的机遇。
当初那么多的名门贵女想要嫁给父亲做继室,其中正值芳华,容貌绝艳者,不在少数。而父亲最终选择贾云双,也正有部分是因了她普通得让人过目即忘的面孔。
长了一副缺乏辨识度的脸,很容易让人下意识放松警惕,认为她人也应是这般,没有攻击性可言。
而这点,正是父亲最需要的。
母亲逝去将近十年,父亲绝口不提续弦之事,其间连一个妾室也不曾纳过。她知道父亲松口,答应相看贾家女,与她有极大的关系。
当初他们兄妹三人正值谈婚论嫁的年龄,兄长却一心扑在建功立业上,无意成家。此时姐姐已经是内定的准太子妃,婚期迫近。而她即将及笄,适龄婚嫁,有许多同僚向父亲抛出橄榄枝,却无人帮忙物色。
同时,祖母年事已高,一场风寒过后精力疲乏,掌家权下放。二婶精明贪婪,祖母放心不过,便让二婶三婶共同管家。
两人虽明面上依旧和睦,但二婶刻薄,暗中免不了捻酸两句,三婶退让一时却不能永远落了阵势。渐渐的两人离心,家宅不宁。
他们兄妹三人需要一个母亲来张罗婚事,而章家也需要一个长媳来掌权处理庶务。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贾云双出现了。
祖父对内宅之事从不过问,对于祖母来说,出身家世并不过多看重,只要贤惠大度,持家有道足矣。
而父亲本就不是那等以貌取人之辈,又迫于无奈找来填房持家,自然不介意对方姿色平庸。不仅如此,贾云双家世不显也正是父亲选择她最重要的原因。
若是选一名高门贵女做填房,倚仗着靠山作威作福,将来免不了苛待原配留下的子女。若是娶个泼辣蛮横的,一个“孝”字便能压得他们三个有苦难言。
正是基于上述,父亲很快敲定了商贾出身,又性子温婉的贾云双,如今恐怕也是因了这些。
章若愿心乱如麻,手帕被翻来覆去缠绕在手指间,皱的脱了形。
“三婶有没有在屋里?”
照水细细回忆了一番,摇头答道:“我看的时候,没有。”
“那沾溪一定是去找三婶了。”
章若愿自言自语,轻喃着。
“小姐,我们该怎么办?万一老爷真找个女人回来,您会不会受欺负啊!
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继母都可恶毒了,不但虐待她们,不给她们饭吃,还投毒想害死她们,小姐您可千万不能让老爷娶别的女人啊!”
章若愿几不可见蹙了眉心,她不知道灰姑娘和白雪公主是何等人物,但仅就表面上的吃穿用度来说,贾云双从不苛扣他们三人半两,更不用说不给饭吃了。
明面上,她一直是细心周到,无微不至的母亲。
“慌什么?事情八字还没一撇呢!”
章若愿淡声制止照水胡思乱想,其实在一定程度上也是安慰自己罢了。她心里十分清楚,以父亲的性情为人,还有章家的严谨门风。若真是萍水相逢,绝不会请人进章家做客。既然已经到了动辄大家集体相看的地步,那么事情十有*是敲定了吧。
章若愿将手中的帕子慢慢铺陈展开,看着上面皱巴巴的痕迹,一一抚平。
她不能慌,越是火烧眉毛,越是要镇定。手足无措,事情只会更糟糕。如果连她都慌了,这是事情还有谁去阻止。
“你会盘发吗?”
章若愿猝不及防开口,视线直直盯着手中的帕子,眼神恍惚。
“啊?”
照水傻眼,难以置信,事情都如此迫在眉睫了,小姐还有心情梳妆打扮。
没等她回答,章若愿再次开口,声音比以往清亮不少。不知是在提醒别人,还是劝慰自己。
“帮我盘一个漂亮的发髻。”
一场鏖战即将开始,若不全赴武装自己,怎么对得起那人的处心积虑。
第25章 教女
照水实在不会梳那种听起来就很高大上的发髻,不过看在小姐那么信任她的份上,只能硬着头皮盘了个时下最流行的花苞头,还特意点缀了些闪亮亮的水晶发饰在其中。
章若愿选了一条米白色蕾丝拼肩纯黑斗篷裙,对着镜子里时尚典雅中不乏活泼俏丽的自己绽开一抹笑容,带上照水,两人一前一后前往荣安堂。
到的时候满堂宾主尽欢,说说笑笑氛围十分融洽。正如照水所说,祖父在一旁自顾自扣着茶杯,并无话说。倒是祖母喜笑颜开,眼角眉梢掩不住满意之色。
章若愿十分能体谅祖母的心情,自母亲走后,父亲寡居多年,身边一直无人相伴,现如今好不容易找了个知冷知热的人,她自是一千一万个满意。更何况贾云双又一贯会做人,为人处世绝不会让人挑出半点儿毛病来。
若身处古代也就罢了,木已成舟,只要大体过得去,也不值当因着一个口不对心的继母违背了祖母的初衷。但既然上天安排她回到贾云双入府之前,她便做不到眼睁睁看着那样一个工于心计的女人日夜陪伴在父亲身侧。
章若愿敛眸昂首,仪态万千走进屋里。与生俱来的韵质与多年宫廷生活渐染的气势紧密交融在一起。只需往那一站,即刻成为众人瞩目的焦点。
所有人的注意力不自觉转移到她身上,当看到章若愿那张明媚夺目的面容,在场融洽非常的谈笑声戛然而止,气氛陷入一种欲盖弥彰的尴尬之中。
众人中反应崔琴率先反应过来,顿时咧嘴笑开。涂了玫瑰色口红的嘴巴一张一合,露出一排亮白的牙齿,喜感得近乎讽刺。
“哎呦,若愿怎么来得这么晚啊,来!快来见见这位…这位…”
她故作犯难地咂咂嘴,一副不知该如何介绍的苦脸模样,不过那拙劣不堪的演戏实在让人不敢恭维,脸上赤条条写满了“幸灾乐祸”。
这世界上总有一种人,明明与己无关,见到别人有了状况,却能乐呵得跟天上掉了馅饼一般。津津有味看热闹的同时,丝毫不知自己已成为别人眼中最大的笑话。
章廷安对妻子抽风常态已然见怪不怪,本没打算掺和她们女人之间的刀光剑影。熟料一眼便瞥见对面老爷子大拇指沿着杯沿,缓缓摩挲的小动作。艾玛,这可是老爷子不耐烦时的标志。
到底是自己媳妇儿,不能眼睁睁看她撞枪口。章廷安一把将好不得意崔琴拉回去,警告地瞪了她一眼。一面对着章若愿露出无公害的笑脸,急忙打了几句圆场。
“早饭吃没吃啊?要不要刘妈给你盛碗粥?”
崔琴的言外之意,以及他们夫妻的默契双簧,章若愿看在眼里恍作未觉,谢过章廷安后。她三步并两步走到最中央,俏脸含笑一一给几位长辈见礼。
说是见礼,其实这个时代章家布局虽然与曲阳章氏故居相仿,但言行举止,人口摆设一切从简。毕竟发展到了现代,见长辈时不必行礼,但最基本的问侯还是需要的。
无奈礼仪规矩已经根深蒂固在章若愿身体里,她得费了好些个功夫才控制住自己没有其他动作,只简简单单向长辈们问了声好。
到章廷居的时候,旁观者能明显感觉到,面对小女儿,他以往肃然绷紧的神态略微缓和了一些,连语气也放轻了不少。
“最近几天看了哪些书?书法练了几张?”
一般父女见面不应该是各种充满温馨有爱的场面么,这种一上来便严师形象的既视感肿么破?
当所有人对章廷居的问法惊掉一地下巴时,章若愿已见怪不怪地乖巧应道。
“读了《古今文化异同论》与《汉字的形成与演变》,还遇到一些地方不得其解。”
章若愿一边认真答,一边仔细打量着许久未见的父亲。
父亲的面容比记忆中要显得年轻一些,仪表堂堂,英俊儒雅。不惑之年的他沉淀了年轻时躁动和浮华,随着岁月的打磨越发沉稳内敛,正是一个男人最富有魅力的时候。
除此之外,刚及不惑之年的他是全球最具影响力的十家出版社之一,懿明出版社社长。稳重又事业有成的男人,怎能不令无数女子竞相追逐,倾心不已?
章廷居哪能猜到小女儿的想法,他满腹心思都放在她的教育上。
“一会儿拿来给我看看。”
对这个娇滴滴养大却又懂事知礼的女儿,章廷居有着自己都难以想象的用纵容。想当年怀豫和若仪哪个不是被他耳提面命,严格教导出来的。
唯独这个小的,只要一看到她那肖似亡妻的脸,便让人忍不下心责备她半句不是。章廷居当下也是斟酌了再斟酌,思忖了一种既不打击闺女自尊心,又起到警戒作用的委婉说法。
“书法贵在持之以恒,你日后还是要好好练,不可懈怠。
从今往后,你每日临摹十贴,攒着等我回来检查。”
章若愿一副认真受教的模样,低着头一声不吭聆听父亲越来越冗长的说教。
眼看章廷居大道理一波接着一波,没有丝毫结束的意思,屋子其他被无视彻底的人不免暴走了。
客人还在呐,这样一本正经考教闺女功课真的好么!两人那般你问我答的天伦之乐,他们一句话也插/不进去,在旁边站着很尴尬好不!虽然大家都习惯了章社长教女日常,但在外人面前麻烦收敛下,好歹撑撑场子中不中?
尽管早习惯了大儿子一看到宝贝小孙女儿,便长篇大论开教育课,不分场合时间地点的常态。但今时不同往日,就这样把人家客人晾在一边,实是不当。
但贾云双的反应相当令人激赏,面对如此稳妥妥的打脸行为,换个沉不住气的,大概要拉下脸黑如锅底了。
可人家从头到尾没有流露出丝毫不满,不仅如此,还十分得趣欣赏着父女俩的互动,脸上适时闪过无限憧憬的神情。
这番表现让一旁的章平氏看了,暗自点头,心也定下了一半。
五丫头是廷居的心头肉,这样的场景今后她免不了见着,一味避讳总是行不通的。原以为大多数女人都不一定会受得了另一半的生命重心不放在自己身上,可今天一见,这的确是个大度的。若有心撮合,估计也能善待五丫头,一家人和乐美满好好过日子。
想到这儿,章平氏不得不打断父女俩共叙天伦。
“廷居啊,你要检查五丫头功课也得换个时间,眼下人贾小姐还在呢!”
言罢,便慈眉善目招呼章若愿过去。握着她的手寒暄了几句,便进入今天的正题了。
“愿儿,这是贾阿姨,今天特地来咱们家做客,过去打个招呼吧。”
章若愿顺着祖母的话头看过来,目光转移到端坐在一旁,面露浅笑的贾云双身上。
贾云双的相貌与记忆中相差无几,各部分没有特色的五官组合在一起,形成一张平淡无奇的脸。可能是淡化了长相,她身上那股温和的气质越发凸显出来,弥补了脸部的不足,令人觉得很舒服。
如果不是亲眼,她可能也不会想到一个看上去平静淡泊的人心中,会深藏着那样刻骨铭心的嫉恨与不甘。
章若愿缓缓走向贾云双,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甜美笑容,不疏离也并不热络。
“贾阿姨您好,我叫章若愿,欢迎您来我家里做客。”
提及“我家”与“做客”两个字的时候,章若愿不轻不重的拖长了一秒,普通人根本听不出来,贾云双心细如发,不可能没注意到。
但她并没有任何异样,连忙起身亲亲热热道。
“常听说社长最小的千金生得明眸皓齿,珠玉一般,可惜一直无缘得见,今儿可算是见着了。
第一次见面,阿姨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愿儿可别嫌弃。”
说话的空档,从桌上拿起剩下的最后一个红色方盒子打开,放入章若愿手中。
里头正躺着一只扁条圆形翡翠手镯,色泽透亮,古朴精致,一看便知佳品。
不得不说,贾云双的确是一个十分难缠的角色。她话里的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最精密的钢尺测量过,严密谨慎,不暴露其任何野心。
在章若愿面前,她没有耀武扬威像胜利者一般直呼章廷居的名字,尽管此刻的她有这样的资格。她很明确的知道,这种宣示主权的举动会致使章廷居反感,同时也会让费尽心思获得满意的老夫人推翻之前的认知。
她无比清楚,眼下她的分量远远不能跟在章家生活多年,受尽宠爱的章若愿相比。所以她自甘退居到一个近乎卑微的位置,以此获得更高的呼声。
章若愿也不推辞,大大方方将镯子收起来。目前这种情况下,她若是推拒着不要,贾云双一准儿将话头带到嫌弃方向,没道理替她省了东西还全了好名声。
章若愿目光澄澈而清亮,语笑嫣然道。
“镯子很漂亮,谢谢贾阿姨。”
第26章 追忆
章若愿顿了顿,语带真诚地开口夸奖。
“贾阿姨的声音很悦耳,像曲子一样。”
一般第一次见面赞美人会从哪入手,无非是长相、气质、谈吐,而章若愿却避开这些不提,转而夸起了贾云双的声音好听,摆明了嫌弃她的长相。
如果被如此讽刺的是别人,可能必定会暴跳如雷,或者针锋相对反击回去。再怎么心宽体胖多少也会有些不快。但对于忍耐力修炼到家的贾云双而言,她不仅不会生气,反而还会打从心里开心。
能将情绪这般浅显表露于人前,充分暴露了章若愿性情直率,没有城府。这样的人虽然脾气恶劣了些,却是最容易摆布的。
章若愿就是要制造这样一种错觉给贾云双,让她同当初的自己一般,放松警惕,直至无路回头。
“是吗?还从没有人这样夸过,愿儿真会说话。”
贾云双心花怒放接过话,一副喜不自胜的模样,眼角却无意中闪过探究之色,像是在评判章若愿此举到底是偶然巧合,还是故意为之。
章若愿柔婉一笑,连连点头。
“我母亲说话也是这样,对谁都是温温柔柔的。”
状似不经意的一番话不动声色提起了母亲沈贞娴,旧人逝去多年,新人巧语欢笑,这景象多少令人唏嘘。
眼看那个本该被抛诸脑后,不该出现在日常生活的人再次被牵扯进来,贾云双下意识望向章廷居的神情。见他因思及故去多年的妻子,有些神情恍惚,似是联想起那些被时光掩埋许久的往事,紧锁的眉宇间免不了流露出几分感伤。
她清楚,沈贞娴已经成了他心头的伤疤,每当看到那处狰狞的痕迹,都会生出一种剜心的疼痛…
可即便那么清楚,即便这样的情形见到过无数次,贾云双还是会跟着那处伤疤隐隐作痛。因为它时刻提醒着自己的可笑与无能。
贾云双抑制住心头的酸楚,强迫自己点头,违心地赞同章若愿的话。
“社长夫人蕙质兰心,能跟她相像是我的福气。”
现在基本可以肯定,章若愿是故意提起,她潜意识里并不喜欢自己。
不过也在情理之中,谁能给上赶着来做自己继母的人好脸色。她该庆幸这样的女孩难缠归难缠,却不难笼络。
章若愿暗中打量着贾云双的神色,说到母亲的时候,她坦坦荡荡,一切如常。那一丝细微的抵触被她隐藏在最深处,深得无人能挖掘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