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一早,跑腿的下人就快马朝城外走去,下午时分,农田管事跟着下人一起回来了。
农庄管事一看就是时常做农活的人,突然被郡主召见,只来得及换上最好的衣裳,连脸都来不及洗,就跟着报信的人进城了。走入承羲侯府后,他愈发眼睛都不敢抬。承羲侯府风格偏暗,虽然没有大金大玉,但是随便一件摆设,看着就知年头不小,这可不是有钱的暴发户能比拟的。农庄管事虽然时常吹嘘他在替王府做农事,但正经的王府侯府,他压根连门都没进过。现在走在这种百年老宅中,他拘束地手脚僵硬,几乎连路都不会走了。
农庄管事被带着走入一个庭院,带路侍从走到一间屋子门口,垂着头退到一侧,低声对管事说道:“郡主就在里面,进去吧。”
农庄管事战战兢兢走进去,屋子摆设简单但大方,一看就是专门用来接见外人的,一扇五折花鸟屏风横亘正中,格外醒目。
农庄管事立刻反应过来,赶紧行跪拜大礼。
“…见,见过郡主。”
“起来吧。”
隔着屏风,管事只能看到一个模模糊糊的娘子坐在正中,身后还环绕着好些丫鬟,管事猜出中间那位就是郡主,不敢细看,连忙低头。
那个清脆悦耳的声音继续从屏风后传来:“你就是永寿乡的那个庄子的管事吧?”
“正是在下。”
“今年收成如何,现在庄子里有那些农物,产量分别是多少,你写在单子上递给我看。”
侍女将一张单子递过来,管事低头瞄了一眼,不好意思地搓手:“郡主,小人不识字…”
容思勰坐在里面愣了一下,然后叹口气,说道:“那你口述,我这里有人记着。”
这个他擅长,管事滔滔不绝地说起来,栽着地里的、已经收好的、五成青的、八成青的,说起来头头是道,如数家珍。
另有两个侍女坐在屏风后,奋笔疾书。
最后说完,都不用侍女递单子,容思勰心里就已经算的差不多了。她有些为难:“永寿乡在沣水边尚且如此,恐怕其他几个庄子加起来,也不够啊…”
管事猜出来这位郡主娘子是急需一批蔬果,这才从庄子里调,他大着胆子接道:“郡主,您要是要的东西多,不如我和周围的庄户再收一些?”
“倒也是个主意。”管事的话点醒了容思勰,她意识到和京郊庄户直接采购也是条路,西市的水果贩子不正是赚的这份钱么。于是她连忙说道,“你对周围熟悉,认识的人也多,你问问庄子周边的农民,看有多少产量,如果蔬果牲畜成色过得去,我一律以长安西市的价格收购。你问完后再来禀报,我看看能收多少东西。”
永寿乡的东西哪能卖到西市的价格,管事意识到这是郡主在体恤他们这些农户,立刻响亮地应下。
容思勰又问了一些,就让人送管事出城,她接着接见下一位。
好容易都问完,容思勰坐的腰都僵了。
半夏轻轻给容思勰捶腰,为难地问道:“郡主,还是不够,怎么办?”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先不管厨房能不能捋顺,现在若是原料都买不齐,那岂不是出了大丑,贻笑大方?
“和我预料的差不多。”连侍女都替她愁,容思勰自己反倒老神在在,她突然问道,“现在什么时辰了?”
“酉时末。”
“离宵禁还有一会,来得及。”容思勰起身,脚步匆匆往外走去,“备车,我要去见外祖母。”
长宁大长公主听到通报时,还颇为不解。
都快宵禁了,这个丫头又跑过来干什么?
容思勰也知道自己现在踩在犯夜的边缘,于是也不兜圈子,直接扑过去说道:“外祖母,我想和您做桩生意!”
“怎么了?”
容思勰说了采买的事,长宁不屑地笑了:“多大人了,还玩这些伎俩。”
历经三代宫廷斗争的长宁公主表示完全不经看。
“外祖母,我调来了庄子上的农物,但还是不够。您看您庄子上有多少,我全买了!”
长宁大长公主历经三朝,屡被加封,她名下皇庄都有好几个,这些货量,对于长宁公主来说不值一提。
“我还能挣你的钱?我让下边人把货单整理出来,明日给你送过去。”
“谢外祖母!”容思勰脆生生应道,然后赶紧站起身,道,“祖母,要锁门了,我先回去,明日再来找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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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天的时候,陆陆续续有货车驶入侯府,第五天,厨房采办的库房就堆满了。
三房夫人悄悄和媳妇说:“ 比不得啊比不得,这事要是搁在我们身上,哪一个不得急得上火,偏偏人家,直接从庄子里调。这才几天,大头就都齐了,剩下的去西市买也来得及,而且和自己人买货,价钱好说,将来账面上也好看。”
三房儿媳蒋氏心中艳羡这种说买就买的魄力,但是嘴上却不敢表露出来,而是顺着婆母的心意说:“谁让她是王府出来的人呢。”
“呵,家世好又不是万能的,靠着家里算什么本事。”三夫人道,“就算侥幸买齐了东西又怎么样,几天内上手厨房根本不可能,这几天她能把厨房里的关系理清楚就不错了。她不是有钱么,当着这么多人的面显摆,我倒要看看,厨房那些老油子会不会狠狠宰她一笔。若是开价不满意,这些人有的是法子阳奉阴违,拖延时间,等拖到最后几天,看看着急的是谁!”
蒋氏心里深以为然,厨房本来就是最难下手的地方,就是蒋氏也没信心能管好,更别说才刚嫁进来的容思勰。尤其这位年轻的侯夫人刚刚展示了雄厚的财力,恐怕,少不得要大出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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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思勰刚刚核对了货物单,让丫鬟带着农户去账房结账。
现在,大头已经备齐,剩下的边角料边用边买也无妨。容思勰翻了翻往年的席面单子,深深叹了口气。
萧府和宸王府不同,宸王府往年中秋要不去宫里过,要不在家里自己人摆宴,而萧府传承百年,家族兴旺,中秋时很多旁支也会回来,说的夸张些,当天要准备的菜肴简直是海量。虽说上菜的样式和等级不用她烦心,沿用旧制就行,可是这么多菜,哪些要提前做好,哪些要当日现做,哪些要冷藏哪些要在火上煨着,这都是麻烦事。
而且厨房不可能就备着中秋,光准备每日的吃食就已经非常繁忙了,如何在不影响日常秩序的情况下安排中秋席面的筹备,仅这个就够人头疼了。
容思勰捏了捏眉心,心道萧二夫人还真给她出了个难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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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容思勰就带着人往厨房走去。
承羲侯府专门批了一块地做厨房,这里是一个大院子,里面分了好些区域,杀牲的、炖饭的、做面食甜点的,各有区分,而且旁边就是采办的库房,取东西也方便。
院子里还留了一个清静地,专备给前来查探厨房的主子歇脚。
容思勰把厨房所有人叫到院子里,她带着人站在高高的台阶上,说道:“想必你们也知道,中秋宴席由我来负责。我不像二婶母那么好性儿,我这个人从小脾气燥,若你们推三诿四,我发起火来,可不认你们是哪家的亲戚。也别和我说什么去年就是这样的,到了我这里,就得按我的规矩来。”
容思勰肃着脸扫视台下,丫鬟婆子无不低着头,容思勰心里满意,即使不服,现在也得给她憋着。
“行了,你们先回去吧,各干各的,待会儿被叫到的人,随丫鬟进来。”
容思勰话音刚落,她还没动弹,下头队伍里就有几个人抢先行动,不耐烦地想离开。旁边人连忙拉扯,这些人这才意识到,容思勰正在看着他们。
这几个人的不耐已经摆到脸上,容思勰记下了他们的面容,却没有立刻发作,而是带着侍女转身进屋。
这回,容思勰的身影看不见了,站在下头的厨房帮佣才敢活动。
“新夫人派头好大,不愧是宸王的血脉,连女儿都这样凶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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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思勰安置好后,才派人把厨房的人一个个叫进来。
她先叫的是掌勺的主厨,至于打杂的下人,只能估量着时间挑着叫。
第一个进来的是一个胖胖的厨娘,看到容思勰正襟危坐,周围衣着讲究的侍女一字排开,厨娘局促地搓了搓手,暗暗想着,这个小夫人要干嘛?怎么整的跟传讯一样。
容思勰开口了:“不要紧张,我只是想和你们聊聊天。”
厨娘讪讪地笑着:“回夫人,不紧张,不紧张。”
问话自然不会是容思勰亲自来,绿幕瞅着空隙接过话头,有一搭没一搭地和厨娘攀谈起来。
虽然绿幕是打探消息的能手,但是她毕竟是外人,厨娘再怎么心大,也不可能和一个陌生人和盘托出。眼看谈话要进入僵局,一直跟在容思勰身后的小满说话了。
“夫人,我和刘大娘说几句,可以吗?”
容思勰略感意外,含笑扫了小满一眼,没有理会其他人不赞同的神色,点头允了。
小满是文渊院的四位大侍女之一,六岁时被萧家买回,但和其他三位比起来,小满还是显得太单薄了。
从小满的眼睛里就能看出这又是一个不甘屈居人下的主,只要她能拿出与之匹配的能力,容思勰不介意给小满一个往上爬的机会。
小满得了容思勰的准话,心中大喜,有心在新主子面前显摆一手,于是使出浑身解数,很快就把刘大娘哄的找不着北。
有了小满这个内部人打开局面,绿幕的工作就好做多了。没一会,刘大娘家里有哪些人,自己擅长做什么菜,平时负责什么,大概要做多久乃至需要什么材料,都被绿幕和小满套出来了。
绿幕在这里唠嗑,屏风后好几个识字的侍女在记录。
容思勰见问的差不多了,暗暗给绿幕打了个眼色,绿幕心领神会,很快结束话题,送刘大娘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容思勰露出疲惫的神色,就连半夏也忍不住说:“绿幕你捡着要紧的问,别扯些有的没的。”
“我说话一多就容易忘事,说的说的就没影了。几位姐姐担待些,接下来我尽量控制。”
在绿幕的有意克制下,套话效率果然高了许多。
谈话声压过了屏风后刷刷的写字声,容思勰略有些出神地想,分工是管理学上的飞跃,后世工业发展,少不了标准化管理的功劳。
就如这几个侍女,容思勰让她们每人负责记一处,记菜肴时间的、原料的各有不同,这样一来,效率会极大地提升。
容思勰脑子里一直有个模模糊糊的计划,或许,这次是她将自己的管理理念具体化的第一次实践。
从天微亮到日头西沉,容思勰在厨房坐了一整日。
换言之,她除了叫人进来聊天,其他什么都没吩咐。
一直看戏的萧三夫人都快笑死了,就连萧二夫人也暗暗道了句不自量力。
这位小侄媳莫非想以德服人?难道她以为她和厨房这些人好好聊聊天,展示一下上位者的和善,这些老泥鳅就能乖乖替她办事了?
异想天开。
容思勰花了一晚上,整合侍女交上来的信息,列了个流程图雏形。
将分工表的大致模样理出来之后,容思勰肩膀酸的不行,正好外面有人来找她,容思勰干脆出去活动活动筋骨。
等她再回来时,发现萧谨言站在她的书案前,正拿着一张纸翻看。
“你回来了?怎么都不叫我。”
萧谨言却对容思勰招了招手,把她叫到自己身前,问道:“你想的?”
“自然不是。其实术业专攻这个道理许多人都懂,我只是犯懒,懒得自己去记,就把它画出来了而已。”
萧谨言看起来对容思勰列出来的流程图非常感兴趣,和容思勰探讨了许久。
最后,他若有所思地喃喃:“这个想法很有用…”
说完,他低头,眼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七娘果然冰雪聪明,这些天辛苦夫人了!”
容思勰抿着嘴笑了,道:“你也是。”
萧谨言婚假结束,大理寺已经挤压了一堆案卷,而偏偏其他人还不肯放过他。
他实在太年轻了,如果此时担任侯爷的是他的父亲,情形也不会这样艰难。同为侯爷的其他人,最年轻的年纪都足以做萧谨言的父亲,在这种情形下,年仅二十岁的萧谨言如何会被其他人接纳。
即使嘴上说着后生可畏,可是事实上,年长的人还是不自觉地抬着架子,许多世交侯爷或多或少都看轻萧谨言,所以萧谨言总被这些人叫去应酬,灌酒更是避无可避。
萧谨言和容思勰都走到一个至关重要的关卡处,这要闯过这一关,他们就是长安里人人艳羡的少年侯爷、侯夫人,如果闯不过,就只能退回年轻人的阵营。
容思勰主动伸手,紧紧握住萧谨言的手背。
他们从小到大,总被教育多做少说,可是有些话,不说出口就无人得知。即使再坚强的人,也想从别的人身上得知,我是有意义的,尤其我的存在对于你是有意义的。
容思勰知道萧谨言也不容易,他不爱多说,永远都是一副风轻云淡的样子,可并不代表他真的不需要支持。容思勰握住萧谨言的手,抬头直视他黑玉一般的眼睛,缓慢而坚定地说道:“你也辛苦了,我们夫妻一体,同进同退。”
第九十六章☆、萧府立威
第二天一大早, 厨房门口贴了一张纸。
绿幕和小满站在门口, 替来来往往的下人解释。
“几时到,几时走,都要在这里按指印。夫人已经将灶台分好了, 以后每道菜都有专门的灶台,掌勺人是谁,和库房要了多少东西,要在灶台那里登记,时间地点都要记得清清楚楚。还有,以后做菜的只管做菜,择菜的只管择菜,不得洗菜洗了一半去切菜, 一会又去帮别人淘米, 只管做自己分内之事,若有其他人吆喝, 直接来禀报夫人。…”
容思勰坐在里面,都能听到绿幕那清脆的嗓门。
容思勰参考了后世的考勤制度和追责制度,只要将人事做一个明确的分工, 效率会提升许多。而且所有行动都黑纸白字地记下来, 非但能准确查出是哪一环节出了问题, 而且也能为后来人留一份资料。
厨房之所以油水多,不过是因为不透明。很多东西都记在人脑子里,做饭凭感觉,去库房取料也凭感觉, 这一来一回,可操作的空间就大了,而一旦精确到每一个灶台,而且每次取料都要先登记一通,很多偷偷昧主家东西的人就不好下手了。至于阳奉阴违、消极怠工的人,容思勰就不信,纸上明明白白记了他到来的时间,还有几个人好意思什么都不做。
一旦将一切捅到阳光下,很多阴暗发怄的东西都将无所遁形。
当然,容思勰也会因此得罪很多人就是了。
管他呢,容思勰无所谓地想,反正她已经是正式册封的承羲侯夫人,娘家足够强硬,丈夫也站在自己这一边,既然要得罪人,那就得罪个大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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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谨言从大理寺回来,发现容思勰居然还没有回院。
他内心里很想去厨房找人,但理智却告诉他,不要耽误容思勰办事。
萧谨言在屋内站了一会,深感无聊,于是打算去书房找本书打发时间。
之前二十年他都是一个人过来的,他从小不喜欢别人近身,无论读书习武,总要把下人都赶出去才觉得自在,一个人在寂静的屋内一待就是一天。他从没有觉得这样的生活有什么不对,然而容思勰搬过来不过一个月,他的生活习惯就完全改变了。
身边没有容思勰捣乱,他居然会觉得不习惯。
萧谨言走入书房,随意挑了一本书,坐在案前翻看。
深棕色的书架看着就有些年头,上面整整齐齐地摆着许多书卷,一看便知主人是个爱书之人。整间屋子的摆设都是极清雅极古朴的,就连隔间的帘子都用了青竹,幽幽散发着竹香。夏风从支开的窗扉吹入屋来,竹帘也跟着晃动,隔着时宽时密的竹帘缝隙,能看到一个白衣郎君坐在竹席上,正聚精会神地翻看书卷。
立夏没读过多少书,但此刻却突然想起“晋人风流,雅人深致”这句话来。
她放慢脚步,不忍打扰这样一副美丽的画面。
即使她刻意放轻,在走到竹帘外的那一瞬,那位画中郎君突然抬起头,如冰似玉的眼睛紧紧盯着她。
立夏腿脚一软,立刻跪下,道:“郎君恕罪,我进来替郎君添水。”
她话音刚落,另一个丫鬟也急匆匆跑来,边跑边说道:“不许去书房,郡主在书房放了好些纸稿…”
话只说了一半,剩下的戛然而止。
绿幕也跟着跪下,一句话不敢多说。
绿幕暗暗心惊,从前在王府,闲聊时曾听元章院的丫鬟说,世子肃着脸特别吓人,世子什么都不用做,只要一个眼神就能吓得她们说不出话来。因此,绿幕一直以为威慑下人总要板着脸,向世子那样审慎庄重、不苟言笑,可是没想到平日里总是温柔浅笑的侯爷也会有这样吓人的时候,一旦收敛了笑意,那张美好到女子都会羡慕的脸,竟能一瞬间从暖玉化为寒冰。
萧谨言收回目光,什么话都没说,只是继续翻书。
绿幕冷汗都要下来了,暗骂自己为什么要追着立夏跑进书房,现在好了,被牵连了。
就在绿幕以为萧谨言不会说话的时候,他的声音突然从竹帘内传来:“立夏,我之前说过什么?”
“回郎君,立夏记得书房的禁令,可是夫人常带着下人出入,奴婢以为…”
“你都说了,那是夫人。”萧谨言翻过一页书,头都不抬地说道,“出去跪着,别干扰我看书。”
立夏泫然欲泣,低低应了句是,然后就慢吞吞起身。
立夏看到绿幕,忍不住说道:“郎君,那她呢?”
“出去。”萧谨言霍然抬头,眼神已经冷得能淬出冰来。
立夏不敢再说,满心不平地走了。
绿幕心惊胆战,在地上趴的愈发低。
“我记得七娘要用你,你怎么回来了?”
“回侯爷,郡主看我嗓子说哑了,就让我回来歇着了。”
“那继续出去歇着吧。”
绿幕心中大喜,忙不迭爬起身。然而还没走两步,又被萧谨言叫住,绿幕叫苦不迭,结果听到萧谨言说:“天色已经不早了,你去厨房,叫夫人回来吧。”
绿幕应诺,刚走到门口,就听到熟悉的声音传来:“怎么了,为什么跪在院子里?”
绿幕感动的泪都要出来了,她一溜烟跑到容思勰身后,真心实意地说道:“郡主,你可算回来了!”
容思勰愈发一头雾水:“怎么了?”
绿幕偷偷指了指书房,示意自己不敢说。
容思勰朝书房走去,正好在门口遇到萧谨言。萧谨言眼带笑意,伸手替容思勰挽了下耳边的鬓发,说:“怎么才回来?”
容思勰朝立夏瞟了一眼,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擅闯书房,明知故犯。”萧谨言语气十分平淡,似乎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看在夫人的面上,这一次不与你计较。再有下次,就别在这里待着了。”
说完,萧谨言非常自然地把容思勰拉到怀里,问道:“在外面待了一天,是不是累了?”
绿幕瞠目结舌,完全不敢相信自己看到了什么。
刚才侯爷的样子多吓人,结果郡主一回来,立刻就跟换了个人一样,嘘寒问暖,温柔和善。绿幕默默低下头,不敢跟进书房去,和其他侍女守在门外。
不愧是二十岁就能当侯爷的人,光论这变脸的功夫,就已经是旁人拍马莫及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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容思勰大力整顿厨房,动静不可谓不大。果然,没几天就闹出事来了。
那日又是府中集体用膳的日子,等人来齐后,侍女开始上菜。
然而好好一席菜,中间却空出好大一块。
容思勰眯了眯眼睛,回想今日的食帐,知道这里该有一只烤红羊才是。
容思勰盯了好几日,厨房的管理好容易走上正轨,她也渐渐减少了去厨房的时间,她总不能一直在厨房耗着。结果她刚走,这些油滑子就合起伙来闹事了。
容思勰坐着直起身,静静等待接下来的事情。
果然,萧老爷子一看食案就火了,厉声问道:“这是怎么回事?”
“奴婢不知,要不,唤李管事来问问?”
“和光郡主不是正管着厨房么”,萧二夫人笑着接话,“何必舍近求远,问郡主不就成了?”
“传李管事吧。”容思勰对萧二夫人回以笑意,说道,“今日本该有一只红羊,为什么没做出来,我也不清楚。”
没一会,李管事就上来了。
结果萧老爷子还没问,李管事就扑通一声跪到地上,低着头抹泪。有没有泪不知道,但是哭声是真的大:“老侯爷,您待我们一家恩重如山,可是如今我们家恐怕还不了您的恩典了,小的今日来是请辞的。”
“怎么回事?”萧老爷子不悦地问道。
容思勰嘴唇微微翘了翘,却什么都不表示,只是端正地坐着,完全把自己当一个局外人。
李管事向容思勰的方向瞟了一眼,更加用力地哭道:“老侯爷,实不相瞒,今日小人本打算烤红羊,结果去库房找活羊时,却听库房的人说小的不能领。眼看上菜的时候就要到了,我哪能任库房的人这样瞎闹,结果扯了许久,库房的人不小心说漏嘴,说这是侯夫人的意思。别说羊,就是一只鸡一只鸭小人都领不了。”
萧二夫人故作疑惑地说道:“厨房用东西,不是直接去库房拿么,怎么听李管事的意思,拿个食材要废许多周折?”
“可不是么。小人和夫人提过好几次,每次写字要废不少功夫,灶上哪能经得起这样耽搁。可是侯夫人非要如此,现在,小人连只羊都拿不到,以后还怎么在厨房供职?照这样说,我不妨走了算了,省的碍侯夫人的眼。”
萧老爷子的目光转向容思勰,道:“你怎么说?”
“李管事说得不假。”容思勰此言一出,满堂哗然。
萧二夫人看不出喜怒,萧三夫人还是一副笑吟吟看戏的模样,几位姑娘偏了头,偷偷和侍女说悄悄话。
容思勰就在这样不怀好意的氛围中,不紧不慢地继续说:“可惜李管事漏了一部分事实,我明令厨房所有人从库房取东西,总要登记在册,李管事多次拒不遵从就罢了,好几次他做出来的东西和账本上的数量对不上号,我以为李管事这几天记性不好,就给他放了假,让他能记得住了再回来供职。没想到他非但私自回来,还故意怠工,耽误用膳这等大事。”
说着,容思勰直起身,端端正正对萧老爷子行了个礼:“耽误祖父用饭,是孙媳不对,我这就吩咐厨房,再做一只上来。”
“侯夫人,你勿要冤枉人,我从十年前就在灶上供职,这么多年尽心尽力,何曾昧过东西?厨房里东西来来去去,本来消耗就大,难道一根葱一颗蒜都要对上才能行?”
萧三夫人毫不客气地笑了,萧二夫人也含着笑,以教训小辈的口吻说道:“郡主在家中娇养,想来没接触过厨房的事情。厨房可和算数写字不一样,灶上的东西,哪能这样精细呢?稍微差上一二也是正常的。这次郡主可把李管事给冤枉了,好在李管事是自家人,不会和郡主计较这些,但是下次,郡主可不能这样急躁了。”
李管事也说道:“小的不敢说侯夫人的不是,但是是非黑白,还请老侯爷明鉴。”
萧老爷子的眼神在容思勰和李管事间转了一圈,道:“你们俩各执一词,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这时候,银珠已经从外面赶回来,她碎步跑到容思勰身边,手上递上一本纸册。
容思勰接过纸册,双手捧着,朝着萧老爷子的方位举起,道:“这个登记册上明明白白写了库房支出和灶台成品,祖父不妨亲自看看,来瞧瞧李管事所谓的正常消耗,到底合不合理。”
萧老爷子示意下人去接,李管事不知容思勰到底记下来多少,有些急了:“侯夫人口口声声说我缺斤少两,不知凭的是什么?祖母在世时时常和我说,老侯爷是大善大智之人,让我好生侍奉侯爷,我十年来在厨房兢兢业业,到了老反倒被侯夫人扣上一个手脚不干净的帽子。士可杀不可辱,侯夫人这样打压老人,不怕寒了人心?”
李管事的祖母曾是老侯爷的乳母,因为这件事,府里许多人都让着李管事,李管事也是因此才有恃无恐。容思勰断了他的财路,他当然要给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新妇一个苦头吃。
李管事的一番话说得满堂寂静,众人都在期待容思勰要如何回敬,结果还没等容思勰说话,另外一个人突然开口了。
“寒了人心?”萧谨言带着笑,看向李管事时,他的眼神突然变得冰凉,“和光是名正言顺的承羲侯夫人,全侯府的下人都该替她效命。这本是你们份内之事,何来寒心一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