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土中原?”他淡然一笑道,“说得好,不过既然你也知明朝是百足之虫,死而不僵,父汗尚在宁远失利,你又怎能断定我后金必能问鼎中原?袁崇焕一日不除,我八旗将士就一日无法越过宁锦边防,辽东四镇。”
我是不稀罕学满文,只怕语言不通,日后被人卖了还给人数钱,待扯到国家大事上只得小心应对,想来皇太极这样问也在情理之中,每个人一生都是在对自身不断产生怀疑中度过的,千古帝王也不能幸免。他是亲历过宁锦兵败的,这会儿又是夺位的敏感时期,心里难免疑虑重重,反正他克承大统是改变不了的历史事实,我站对方向就是了,偶尔考虑给下点催化剂应该问题也不大,便正色道,“那就要看四哥了。齐尔雅真相信四哥,也相信咱们八旗子弟。”这话前半句说得接,但后半句得抹稀泥,总之,是我怕弄巧成拙的,毕竟我的把柄在他手上。
“你阿玛平素里都让人教你了些什么?刚才的话我若是问你姐姐,她必定是说,这是你们男人的家国大事,咱们女人原不该置喙。你倒正好,心里兜着什么全给我说出来了。”他哼了声,看着我伪装的一脸天真无辜,眼中滑过一抹肃杀之气。“说你不懂你偏偏比他们都懂,说你懂却不过这么点年纪,也罢,今儿也叫我见识了你那些个鸿鹄之志。”
背上冒着寒气,他这话叫我后悔不迭,刚才那大篇说辞于一个十二岁的小鬼说出来会不会太假?光顾着应付他,却忘记这要命的重点,“四哥谬赞,齐尔雅真好生惭愧。”
“呵,丫头什么时候尽学着汉人那套了?”皇太极随意地挥挥手,“我是早该让人来好好教教你,你姐姐在科尔沁时便和我提过好几回,难得你这样悟性,别糟蹋了。玉儿说过你精通汉文的事,这满文想来对你也不难,这样吧,过些日子我让萨哈廉来做西席,教你满文。”
他每说一句话,我就发觉自己一个错误,滔滔不绝长篇大论竟然全讲的汉语,难怪那些个成语说得顺口。
好在皇太极也不甚在意,只注视我手里拿着团扇,问,“十五弟送的?”
“是。”
“他想必是不懂这里头的意思?”他将扇子接过去看,默了一会儿道,“好诗。”
诗是好诗,人却不是良人,莫非你坐拥后宫三千佳丽的时候就懂其中含意?岂非笑话。
他把团扇递给我,“长教碧玉藏深处,总向红笺写自随…呵,得空时多陪陪小十五。”

方好起来的心情被皇太极破坏殆尽,回了屋将团扇搁到案上,摸了本《西湖竹枝集》翻来看,我自幼在杭州生长,看了“西湖”二字便倍感亲切,谁知今儿心神不宁,才翻过两页就厌烦起来。
想着那一位还在气头上,虽说错不在我,可他即送扇于我,总是诚意,那一日阿巴亥灵前说的话我还没忘,思来想去,不能放着不管。前帐一笔勾消之余,他比我小,无论对错,总也是我该让着他。
这么一想,也该回个礼过去,上回是拿自个儿都目不忍视的荷包搪塞过去,这回不用再滥竽充数,女红之类本来就非我所长么,还是操起老本行,画张阿巴亥的像给他抒解抒解恋母情结貌似比较合情合理。
济尔哈朗送的东西里有一套文房四宝,别的不说,最绝的是居然有齐全十色的薛涛笺。刚拿到时,我激动得捧着看了又看,摸了又摸,不仅感叹穿越最大的好处,就是能看到曾经只在书里见过的东西和人。古代有这样小资情调的东西,实属难得,我奉为国宝级文物,好好地收了起来,恨不得如果还能穿回去的话一并带走。
首先就打消画国画的念头,虽然也是练过的,不过实在惨不忍睹,这个国粹上我很无厘头的没有天分。最好的办法是真人素描,我很拿手,不过前提是有真人…最后还是决定速写,这个不用刻画细节,就是难度稍微高点。好在对阿巴亥的长相我还是印象挺深刻的,美人嘛,过目不忘也。
没有铅笔就让玉林去厨房里给找段木炭来,削细点拿布裹一裹充当炭笔。
薛涛笺到底是宣纸,比不得铅画纸硬朗,加之多日没碰纸笔难免生疏,手上伤口还有些痛,让玉林坐着先给练练笔。忙了半个时辰小丫头接过去一看,吃惊得合不上嘴,那看我的眼神崇拜得快变星星了,想来效果不错。赶忙取了张杏红笺,静下来细细回想阿巴亥眉目含情的模样,“放笔捉墨”一气呵成。又得半个时辰,纸上已经俨然端坐着宠冠六宫的天命汗大妃,满意地打量自己的杰作,差点得意忘形地在下头签上英文名,还好刹车刹得快,找了支印章盖上去。
难得兴致高昂,放下炭条还意犹未尽,想着取过浅云笺来,一时之间却无从落笔,闭上眼睛,却跳出初见多铎时他在林中,一身骑射劲装,顾盼生辉的翩翩美少年姿态来,哈哈,不过后面就搞笑了…大笔一挥,结果画了副他马上飞驰而来的模样,搁笔之后,忽然起了恶作剧的心思,又在最下方一溜烟整了五个Q版表情各异的小多铎上去,这才笑眯眯地最后题了行字,“曾是惊鸿照影来”。
玉林捧了水来替我净手,一边道,“格格,一会儿可要过去十五爷那边?”
我沉浸满足中,眼神仍然停留在画上,点头道,“自然是要去的。”
“那格格,这画可要裱起来?”
“不用,真要裱也难呢,”我看着木炭留下的痕迹,“真是碰不得东西。”

“奴才给雅格格请安,格格吉祥!”没看到小邓子,李恩站在院子门口探头探脑,见了我赶忙捋捋袖子,扎个千儿。
“起来吧,你们主子呢?怎么是你在这儿?”
“回格格的话,四贝勒让人来叫,主子出去有一会儿了。”
皇太极?他刚还在我这儿让我来瞧人,这么快就找多铎出去?“知道是什么事儿么?”
“主子没说,只是匆匆换了衣裳就走了。”
“嗯,带我到你们主子的书房去吧。”
多铎的书房挺简单的,没几样摆设。一张大案上搁着一小堆折子,凑过去翻翻,全是满文的,没一句能完全看懂的。他批过字的寥寥无几,上面积着灰尘的倒有好几本。案上胡乱扔着几支笔,砚台半开着,还留着前次的墨迹,不知多久没用了。又往书架上扫了眼,硬是一本汉文的书也没看到。郁闷地抽了几本看起来貌似蒙古文的翻翻,半通不通的,完全了无生趣。倒是还有个博古架模样的东西,挨个把上头的什么瓶啊盘啊的都給欣赏了一遍,唯一的感想就是放他这儿暴殄天物…
拖过椅子坐下,才微微理智下来,不知多铎什么时候回来,见面多半很是无话可说的,倘若避免尴尬,是放下东西走人更合适。便又复起身,替他收好案上的折子,取过镇纸压住画儿。转手摊开那张有Q版小像的画,觉得自己真是头脑发热得可以,只徒一时快感竟也一同带来,还好尚未出手,于是飞快地将画卷起,这当口外头响起匆匆而来的脚步声。能这样来势汹汹的,想也只有多铎,我急急地将画往衣裳中一塞,转身便看到他前脚正迈进来。
他分明是刚刚赶回的,倚在门口还不住地喘气,帽子拿在手里,满额头的汗,也不知哪个想邀功的奴才去给报的信儿,我叹口气,打量着开到五分之三的门,估计能成功从他身边溜过的可能性,不知是眼球转动幅度过大,还是始终没正眼瞧他有完全忽视他的嫌疑,多铎很不爽地咳了一声,皱起英挺的眉慢慢走过来。
“你事情办完了?”我站在原地问。
“没。”
“那怎么这么便快回来了?”
“这儿是我住处,我自然是想什么时候回来就什么时候回来。”
他这口气叫我不爽,想起今日的目的,暗自嘱咐自己冷静,以头示意案上,“我只是想把这个给你。”
“嗯。”
嗯你个头,他面上还好,浑身却散发着要把我生吞活剥的怒气。
头很大,我不保证他如果做什么,我不会采取一些相应的行动,倒是强烈鄙视自己被一把扇子收买和蒙骗,好死不死过来这里送画。
“你赶回来是为了见我?”
多铎点头,丝毫不见局促,脸皮厚就是这么点好处,任你怎么说他就是有本事我自岿然不动。
“那很好。我今儿过来是为回你扇子的礼,现在东西放这里,你赶回来是为见我,现在也见着啦。咱们的目的都达成了,没别的事我先走一步。”气氛是越呆越不对的,我说完越过他往外走,他伸手来拦,也只当没看到。
他终于气道,“爷说过你可以走了么?”说罢,追上一步大力拉住我,动作娴熟地圈了过来。
事实证明他用强的时候不要反抗比较好,我这样告诉自己,两只手无处可放地按在他胸口上,面无表情问,“十五贝勒还有什么事,请讲。”
“哼。六哥的事你是不是该和我解释一下?”
“不是。”直接果然是他的特色,不过很可惜,有时候也是我的特色。
我还不是你后院里的人呢,有什么好解释的,何况挺正常的男女关系,这种越描越黑的事我很不愿做。
大约是我的坦然和拒绝越发惹火了他,多铎咬牙,气得鼓起了腮帮子,刺河豚一般。略感好笑,忍不住伸手往他面上戳了一下,手感好极,软而又有弹性。
“你还真敢!”他扭过头就一口咬住了我的手指,这个举动很不在我意料之内,忙得往回一抽,却无意触到他的舌尖。只感到他抱着我的手猛地一颤,虽然依旧僵硬地维持咬住我手指的骇人姿势,一片火烧云却不可抑制地爬上了他的脸颊。糟了,貌似我很,很,很无心地做了挑逗未成年人的事…
我简直是活该被立刻反应过来的他按到墙上,再一次领教他舌吻的功力,末了只剩倚着墙恨恨盯着他喘气的份儿。自作孽不可活,玩火者必自焚…哪一个都可以形容现在我的后悔。
“你自找的…”多铎伸手解开了我领口第一个盘扣,就着我的脖子又亲了一下。
确实是自找,看着这骇人的一幕,思考他是几岁开始懂得上下其手,有过相关经验,我绝然地推开他,“我想你最好停手。”
“唔…这是什么?”他停手,两指一夹,从我敞开的领口抽出了那张被我胡乱塞进去的画像。
“给我!”伸手去抢,他已先一步抖了开来,径自呆在那里。“拿来。”我飞快地扣好纽子,劈手将画夺了回来,脸上微微发烫。
“你这样想我,看来倒是我白担心了一场”,看着瞬间心情好得不行的多铎,我立刻想起春光灿烂猪八戒,就知道会有这个效果,真不该做这件多余的蠢事。
“这个是冷盘,主菜在那里。”我睨着他指指大案上,多铎溜溜地看我一眼,估计是对我把他比喻为冷盘表示不满,方才拖着我过去。
他拿着阿巴亥的画像默默地端详了会儿,问,“这是什么画法儿?”说着就用手去摸那画,被我啪的一把打下来,“别碰!这是炭,摸过这画就不用瞧了,你别管我怎么画的,还中你意么?”别的好弄,定画液却是没有的,这样的画只要一摸就是一把黑,算是美中不足。
“就换着法子想我夸你?”多铎显然很高兴,伸手往我鼻子上一刮,却被我躲过,“比宫里头的画师都好,就这个眼神真真像极了额娘。我的好雅儿真是厉害,回头我让人裱了。”
我极不喜他这强调我的归属权问题的夸人方式,随口道,“裱起来挂墙上么?你当遗像?”话一出口自己也知说的过火,他先是一愣,估计是想通了“遗像”的意思,脸色立马沉下去,搁下画儿,转过身不再说什么。
“这些折子不看没关系吗?积那么多灰,搁你这儿多久了?”我岔开话题,随手捞起一本折子问。
“父汗在时,正黄旗实际上是他老人家亲统的,这些个旗务到我这额真这儿来做做样子罢了,批不批还不是一样。”他接过折子,又随手往案上一丢。
“嗯,”看来对话下去没什么可能,我便道,“没什么事儿,我要走了。”
“别走,”多铎伸手揽住我肩,面上亦已带上一丝淡笑,指着那五个Q版问,“现在能解释解释,这些个是什么东西?”
就在我无比耐心地企图说服多铎承认这五个精头怪脑都是他时,有人在门口“笃笃”虚敲了两下,“果然是在这里。”

多铎还没转过身,就问,“哥,你怎么来了?”
多尔衮冷然然地站在书房门口,面色不善,朝我点点头算是招呼,“还不是四哥让我来叫你,还没见着人就不知上哪儿去了,你当议事是儿戏么?”
“反正一时半会儿大哥他们也谈不完,咱们还不是在外头干等着。”
“那我告诉你,议事完了,四哥现在就专等着你商量正黄旗旗务上的事。”
多铎摆了个讨饶的样子,却依旧不当回事儿,“得了得了,哥,我现在就过去总行了吧,不过,我得先送雅儿回去。”
这话无厘头得叫多尔衮的眉头全皱起来,我有种他把我当罪魁祸首的不祥预感,紧着脱身出来,轻碰身边这个不知好歹的东西,道,“我自己回去就是了,你快到四哥那儿去,没让人等的道理。”
“雅儿…”
“多铎!”多尔衮声色颇为严厉,“我送齐尔雅真回去,你总安心了吧?还不给我过去!”
“那有劳哥哥了,我走我走。”他不情愿地戴上帽冠,却不敢再分辩,朝我眨眨眼就快步出门去。
多尔衮看着他叹了口气,又转回来盯着我,似笑非笑道,“走吧,我送你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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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又改题目了~~~~
写完了番外,又来更新了一点点。HOHO,计划下一篇番外写到三十章的时候出炉,透露题目“百结柔肠寸寸愁”…

十八 岁晚空暮
天空很不作美地下起雨来,喂,真正想哭的人是我好不好?
旁边走了个撑着伞的多尔衮,我打起全副精神来,不敢踏错一步,小心翼翼前进的结果就是我们走得很慢,很慢。
好像永远走不回我住的小院,多尔衮就是有这种本领,往你旁边一站气势逼人得叫你如坐针毡般难受。过度紧张是往往分外容易出错,比如现在,我一个恍惚就踏进了个小水塘,溅起水花数朵,打湿我缎绣的鞋面也就罢了,可央及他袍子下摆,雪白白的顷刻多出一排有艺术感的泥点。
“你的手好全了么?”
“好得差不离了,作画已经无碍,多谢十四哥关心。”多尔衮忽然提起这,让我很受宠若惊,不由得抬起一只眼睛偷偷瞧他的表情。
他“嗯”了一声,依旧看着前方的路淡淡地问,“你可知道这宫里有什么空着的屋子?”
“十四哥明知道我来了没几天,怎么可能…”空屋?我倒吸一口冷气,脚下差点又踩进一个水塘,他这是…
多尔衮仿佛没注意到我忽然住声,接过我的话慢慢说下去,“我晾你也不知道。这宫里虽说不比赫图阿拉城来得大,人却不少。若不是有什么缘故,绝不可能空着屋子不住人。唯一的空屋只有后宫中的一间,里头曾经死过一个女人。因传闻闹鬼又不吉利所以才封了,平日里绝不会有人进去。你定是要问我那个女人是谁,她叫西泽林,是父汗侧福晋富察氏的一个婢女,一次不知为何得了父汗临幸,之后有了孩子,没给封号就在屋子里自尽了。富察氏是三哥的亲额娘,三叔过世后,二哥,六哥也由她抚养。这事儿当年父汗没深究,不过宫里的传闻却很多。再加上三哥弑母的事,哼,这中间的是非可不是一句两句说得清的。”
他似乎只是说着一件事不关己的旧闻,我却听得心里直直打了个突,那时没想到二贝勒阿敏是济尔哈朗的亲哥哥,按多尔衮的意思,如果那天绑架我的人是阿敏的话,就不难解释为何济尔哈朗看到我的手时会如此吃惊。因为,他也是知情者中的一人,说不定还是谋划人之一。
而多尔衮,那天自然也绝不是偶然经过,我逃进阿巴亥的屋子想必他也看到了。
还没想通的只有为什么他们要绑架我?
“齐尔雅真,我曾说过有事要和你说,你听好…有时候不要太聪明,宫里不是草原,一句话都可能惹来杀身之祸,你是聪明人,想必不用我多说,只四个字你记着了:谨言慎行。顺道提醒你,不要去惹二哥,三哥。”多尔衮看着我,缓缓吐出一个个字,“还有六哥济尔哈朗,他…总之他们兄弟的事你也少管,不要给我弟弟惹麻烦。”
他这是威胁?还是警告?他的有事要和我说原本应该不是这些话吧?是因为我的表情已经证实了他曾经想问的?这寥寥几句话,不知掺合了多少见不得人的阴谋,我脚下发软,涌上来的恐惧一时半刻也压不下去。

天命十一年九月一日,天命汗努尔哈赤死后第二十天,历史向着正常的方向前进。皇太极在众贝勒大臣的“推举”之下,登上了后金的汗位。指天盟誓,四大贝勒同面南而坐,仍共议国事,博尔济吉特?哲哲封大福晋,入主中宫。
新宫崇政殿,清宁宫,凤凰楼初具规模,遂迁入,即是今日所见的沈阳故宫。
多尔衮,多铎因年幼,托付大福晋恩养于宫中。
皇太极继位前所领白旗因当时在四大贝勒中序齿在未,排在黄、红、蓝旗之后。为与其大汗的身份相符,易白旗为黄色旗纛,位八旗之首。
至此,大汗亲统两黄旗。大贝勒代善统正红旗,其世子岳托统镶红旗,三贝勒莽古尔泰统正蓝旗,二贝勒阿敏统镶蓝旗,十二贝勒阿济格统镶白旗,十五贝勒多铎统正白旗。
次年,改年号为天聪。

次年,对,这是明年的事,而现在仍在年关口上,宫里正忙得一塌糊涂的时候。虽然因为国丧,诸礼皆奉行节俭,不得张扬,可从腊月二十三例行入年起,宫内还是抵不住一幅热火朝天,喜气洋洋的景象。
北方其实早已入冬,只是如今冷得更甚,天寒地冻,冰雪封原,但凡满目力所及无一不是白的。入了十二月,雪更是每十几日便纷纷扬扬下一场,只一夜地上就积起极厚的一层,还不及扫去第二天又复添在上头,如此一来一场雪就能叫地平线提升好几个厘米。
好在宫里的房子品级高的几乎都有地龙,又架了火盆,就和北方屋里通暖气一样,除了空气流通略嫌不佳,倒也还差强人意,只要不出门自然冻不死。
我从来没在冬天去过北方,对这种寒冷完全水土不服,由秋至冬过程中接连感冒了几回,十一月里只把自己裹得球一般,成日捧着手炉窝在屋里,没有天大的事死也不肯迈出去一步,为了这个没少被人嘲笑,好在我也无所谓。
自从皇太极继位后,虽说多铎和多尔衮“恩养”于宫中,而事实却是后金建国初的规矩,皇子满十岁就得搬出宫去住。努尔哈赤迁都至沈阳后,在汗王宫附近赐造了十座府第,其中也有他兄弟两的,却因为两人年幼均未婚娶,府里无人管事,仍常住于宫中。这会儿自然是大不一样,依着规矩,两人均搬去自己的贝勒府住,只是白天来参议朝政,每日都要到哲哲那儿请安。有时哲哲也留多铎在宫里过夜,嫂代母职,倒有一半真把他当成自己的儿子一般看待,嘘寒问暖,关爱备至,还常常与我唠叨,这身边没个知冷暖的人总是不行的,可偏偏孝期不能大婚,大有期盼我早日嫁过去的势头。一回当着多铎的面提了,事后他便总爱打趣,“我瞧你姐姐比我还心急,是不是怕我不娶你,你以后嫁不出去哪?”
我自然懒得理他,其实多铎由于正式接管了正白旗的旗务,日日都忙得昏天暗地。死要面子如他,自然绝口不提之前因为自个儿疏懒于这些事务,现在不得不从头做起才导致今天的惨痛局面。我没有点破他的劲头,只是看他忙,决定少去打搅,自找自的乐子,没想到他反而自己找上门来,趁每日给哲哲请安的功夫顺道来看看,常常在我这儿一赖就是一下午,要赶也是赶不走的,最后索性放弃,任由他自生自灭。

过年归过年,封印前公事照样要办。
睡过午觉,我就着最后点自然光趴在案上画窗花的图案。经过三个月的练习,我拿毛笔的手终于恢复不会抖的状态,没事临临帖练练画的,倒也捡起旧功底,渐渐习惯了用毛笔写字作画。年关上便多了样事可做,剪窗花。古代本来就没什么好玩的,加上我又因为怕冷不愿出去,倒是每天窝着操持这门古老的手工艺,挖空心思地设计花样,其结果就是,整个宫里大半窗花都是从我这儿流出去的。
算算时间,好像也是晚了,搞定最后一张,刚招呼玉林同来拾掇东西,就见帘子一掀,一阵儿冷风透进来,果是多铎进来。
“今个儿又下雪,哥那儿耽搁了会来得晚了。”多铎摘下帽子递给我,自去抖落肩上的雪花。
“又下雪了么?你冷不冷?”我看他鼻尖通红,便把手炉递给他,玉林过来替他解下披着的宝蓝百蝠羽缎大氅,我见他里头还穿着团蟒的补服,便问,“去给姐姐请过安了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