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了,四嫂心疼我呢,让我以后下雪的日子就不用特意过去了。”
我点点头,“姐姐是真的疼你,路上不好走吧?”
“你怎么不问我是怎么个答法儿?”多铎拉着我的手坐到坑上,嬉皮笑脸地问。
看他这个神情还用问?我将手拔出来,淡淡道,“你以为我还指望你狗嘴里能吐象牙出来?肯定是拿我做挡箭牌。”
“说好听点不成吗?”果然是被我说中,他无奈地抱怨了声,算他聪明,在被我K之前就转换话题。“这些个事务真是有够烦人的,以前怎么就不知道…哎,可把我累惨了,好雅儿,给我捏捏成么?”
“不成。”我坐得离他远了,他却立马又挨近,以手比肩,嘟囔道,“好雅儿…就一会儿。”
“一会儿也不成,你既是累,还来我这儿做什么,不如早些回府去歇着。”
“府里怪冷清的,那些个奴才忒叫人心烦。”
我默了一阵,道,“算了,去把朝服换了吧,明儿还要穿压绉就麻烦了。”他过来已是家常便饭,有时亦下了朝就过来转转,少不得在我这儿备了几套常服。取了衣裳来,想喊小邓子进来替他更衣,某人却大方且自动地把胸口凑到我跟前。
这是得寸进尺了?我把衣裳丢到他手上,“捏肩膀免了?”看他虽不情愿,却即刻自个儿开始解纽子,忙把小邓子叫进来。

多铎趴在炕上,我一边替他捏肩一边回想他虽然常拿公务过来做,却很少在我面前提起具体在忙些什么。曾经有一回问他对皇太极登基的看法,他只轻描淡写几句话,看不出什么异样的情绪,连惊讶都没有未免太说不过去。我心里纵然疑惑,可他绝口不谈也并不是坏事,毕竟我根本不想卷到他们兄弟之间的仇恨中去,有时这种内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雅儿,你有多久没出去过?”
“出去?嗯,如果你是问出宫,那快四个月了,如果是这道门,那么我算算,除去往姐姐和玉姐姐那儿走的,十三四天总有了。”
下面传来不敢置信的吸气声。干什么?外面冰天雪地的,没事出去搞飞机?多半是又想来笑话我怕冷,不爽地重重在他肩上捏了一把,疼得他叫唤出了声,“我没别的意思,就是想问问你要不要去赏灯…哎呦,你轻点儿行不行?”

耐不住多铎的软磨硬泡,我终于被说得动了心,于是找了天去向哲哲通报赏灯的打算。
“好,当然好。我看雅儿你就是太静了,天天都关在屋子里读书作画,也该出去走动走动。”
这个评价真是史无前例的强大,我从小到大只有被说成好动没耐性的份,要说安静,很是前所未闻,我甘拜下风,觉得哲哲真是一活宝。唠叨到最后还没忘一贯来的总结呈词,新版本是“我看十五弟真是个有心人,大汗前几日还说没看出他小小年纪,平时没个儿正经,刚接手了旗务,倒丝毫不乱,是个可造之材。雅儿,我总算是放心了。”
你放心,我不放心。若真照她说的这个情形,皇太极岂不是真兄友弟恭,我亲耳所听难道是假,史书上亦是造谣?可多尔衮的态度明明有问题,唯一可能的是常来我这儿的多铎并不知内情,却,也不像。
宫中于腊月二十四就挂起宫灯,美其名曰“天灯”,每夕上灯,一直要挂到来年的二月初三日才下灯。许久没在晚上踏出房门,竟然不知道宫灯盛况如此,由大清门起一路挂到崇政殿门口,绕着大殿一周再往凤凰楼去,整个后宫俱是一片难得的灯火通明,叫人恍惚,烛光摇曳下,宫人身上的锦袍玉缎忽明忽暗,斑驳陆离。一时间竟觉这世界不过三种颜色,无处不在的雪白,已然笼罩下来的夜黑,还有黑白之间点点温暖跃动的橙黄。
靴子踩在冻得发硬的地上,走走停停,多铎已领着我逛遍了大半个宫廷,走到清宁宫外时,朦胧成一团的灯火映出大红窗花,我遥遥指与他看,笑道,“那个是我剪的。”
“唔,远看着倒是不错。”他视力明显比我好,不过到底天色暗了,离得又远,远远望着眯起了眼睛,因不想走得太近惊动了里头的两位,半晌才问,“寒梅傲雪?”
“嗯,姐姐喜欢梅花。”
“是么?怎么看着不像?”
“什么像不像?”
多铎轻笑,却不回答,只问,“前些日子就看你在那儿又画又剪的,这宫里想是有不少人都承了你的情,怎么就独独没见送到我这儿来?”
我还在考虑那个像不像的问题,随口答道,“送你这种花花草草的,准不入你法眼,我可没那闲功夫。”
“谁说的?”他凑上来嘻嘻笑着道,“只要是你做的我都喜欢。”
“这可是你说的,我还不知道你,就尽拣好听的说,”我往他手臂上轻捏一把,看他今天表现不错,也便问,“说说,你都喜欢什么花样?”
“老虎。”
“不行,太难。”
“海东青?”
“我没概念…啊,不是,我没怎么见过。”
“那龙?”
“你去死!”

“雅儿雅儿,饶了我吧…哈哈,好好,我就要梅花!梅花梅花!”多铎推开我去拢在他腰间的手,笑得上气不接下气。自从发现他怕痒得很,但凡不爽时我就拿这招来对付他,是屡试不爽的。“还不是你自己要我挑,”他离我远远的,理正了腰带小声嘀咕。
“以后别央我做这做那。”我作势扬扬手。
他忙摆了个万分无辜的表情,快步过来拉住我的手赔笑道,“走走,咱们去笃恭殿那儿,比起清宁宫的这几盏可又不一样。”
“是么?”我有心刁难他,“我看这宫里的灯工艺是上乘,不过花样就乏善可陈的很了,听说沈阳内城里有灯市,四五丈见方的地儿布一百零八盏花灯,从头至尾游走一圈儿有三四里路,名曰‘九曲黄河灯’,不知是多美景,可是真的?”
多铎笑着摇摇头,“灯市是有的,不过这‘九曲黄河灯’可得等你扎了。”
我“哼”一声,别过脸去,他却转过来问,“你就那么想出宫?”
想,当然想,我点头,再好的景色无论晨昏你都得看着,不气闷也怪,可惜这道宫门对女子来说,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进能出的。
“那就是这样,咱们现在就出去,”多铎冲我笑道,“我带你出宫。”说罢,拖着我就走。
“喂,你等一等,”我挣开他的手,“你这是…”
“你是担心么?”会错意的某人打断我的话,安慰道,“要出宫早些说不就是了?这会儿我叫人去秉四嫂一声也不算晚,嗯,不如你在这里等我一下?”我还没表示任何异议,他已下好了决定。看着他匆匆离去的身影,真不知道该说他是果断还是非常自我?

一直到上了马,我还觉得出宫几是不可思议,多铎从后头拥上来,狭促地笑道,“不很简单么?”说罢,搂紧我催着马儿慢慢跑起来。经过宫门时,并无人阻拦,也不知多铎得了什么口谕,毕竟带格格私自出宫不是小事。
余下的担心也罢了,既然能出来还想这个做什么。马背不阔也不窄,好在不是第一次两人同乘,这种时候他多半还算老实,除了箍得有些紧,也就随了他,可能不出三年我们就要结婚,有时想来这个问题十分现实,纵使他年纪很不够我的标准,却也是无法改变的,只盼着他的孝期里,我们能磨合到生活在一起不会互相厌恶的地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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晋江抽完了,不容易啊。
P.S. 薛涛笺的十种颜色:深红、粉红、杏红、明黄、鹅黄、深青、浅青、深绿、铜绿和浅云等十色。
另:阿敏为舒尔哈齐二子,济尔哈朗为舒尔哈齐六子,都为努尔哈赤抚养长大。

十九 风过留痕
到沈阳那么久,除了来时路上见过些城里的样子之外,我还真连半丝儿也没看过宫外的景色。就连上回迁宫,也是被一顶小轿子晃悠着给抬了过去。
扑面而来是冰刺刺的寒气,扑落在我唯一露在外头的脸上,冻得鼻尖发冷,可离开了压抑的深宫,就是这天寒地冻也变得不那么让人讨厌。不安分地在多铎怀里转来转去,觉得触目都是新鲜,一个小破屋儿,几株光秃秃的树也看出味道来。
“一出来就和猴儿似的,可见是在宫里给闷坏了。”他见我一刻不停地左右张望,立马笑着往我脸上捏了把,一边却放缓了马速,“早知道你高兴成这样,就早些带你出来了。原本我还以为你就爱呆屋里,不喜欢走动呢。”
连他都这么说?我愣一愣,看来真怪不得我那好好姐姐了。哎,没想到我也有给人大家闺秀感觉的一天,天上会不会下刀子?忍着笑答他,“宫里有啥好的?坐监似的,走哪儿都有人盯着,就等着挑你的错。规矩由小到大,做得十足十,给谁看哪,一点儿也不人道。”对,极不人道,都把我天性好动整成了“一直很安静”…
“这么说,是在怪我了?”
“怪你?”我没觉得他声音里的异样,打趣道,“当然是要怪你的,别的没你份,这宫里的种种坏处绝对少不了你,成日里就知道给我找麻烦…”
多铎把下巴搁在我头顶上,长长舒一口气,像如释重负,“那是我命中克你知道么?”说着自己也笑起来,道,“当是怪我把你带到了这儿来,看来是我想得多了。”
你确实想多了,我很佩服他对于自己的自信,冷笑道,“想来我也就值你这看法?日日都来闹得我心烦,看书都没清静的地儿,这就是你的知恩图报?”
“好好,我错了,我生当殒首,死当结草,来报答格格您的大恩大德。”
还再生父母呢,“成了成了,我雅格格大人大量,这生生死死的就不用了,你买个灯笼给我,我就不和你计较。”和他说话这档儿,已看到不少好东东,早弄得我心痒难耐,便也回道。

沈阳内城以八旗满人居多,街上一眼望去都是帽儿顶,长马褂,偶尔见得三四个汉人打扮的在人群中一晃而过,又淹没其中。
年头近了,夜里也静不下来,酉正时分灯燃燃点着,星衢子一样好看,人潮涌动,忽走忽停,非凡的拥挤,非凡的热闹。虽然这连年的战乱,老百姓日子还是要过下去的,沈阳是天子脚下的福地,生活富庶是不觉奇怪的。灯笼铺与灯局子走一路,见一路,都是一两间门面,暗红的窗棂,磨砖对缝的房子,真的老式风格铺子,小而精,看着有些亲切但又不真实。
宫里的天灯细绢糊面,上描些吉祥纹案,手艺极精花头却不透,取的样儿不是长得像枚胖桔子,便是绘些故事的六角宫灯。到了民间自是大大不同,麦秸灯、明角灯、兔儿灯、菊花灯,想什么有什么,一时兴起,拖着多铎的手往人堆里扎,一边道,“水部灯残又一时,长安故事更谁知?春风吹起天涯梦,只有银蟾悄入扉。灯市近,酒旗低,媚娘蛮榼踏歌词。夜分却惹邻娃笑,扶得衰翁带醉归。”
他拿眼角瞥我,想来这诗词掉书袋,虽不深奥仍半是不懂,我心情正好,只管捂嘴哧哧地笑个不停,恼得他装了一脸生气,才细细解释予他听,唯有想起此时并无六部,水部其实指的是工部,含糊带了过去。
后来还是找了家一对老夫妇守着的灯局子去买灯。
老头儿坐在局子里头扎灯,劈了竹篾一条条穿起来,像柄收拢了的伞,正要压成筒子样,老太婆一手提几只纱灯与羊角灯,一手举了只小伞灯扯着嗓子正吆喝。甫见我们走近,忙不迭地把灯笼献宝似的塞到我手里,“姑娘给看看,这可是十十足足的福州货儿!”
我接过来细细地瞧,这灯笼外形普通,不过扎得极实,外头蒙着一层极细的白纱,透出里头朦朦胧胧的灯光,最绝的是面上一轮画着十二只憨态可掬的生肖,转起来溜溜地跑。
“喜欢这个?”多铎从我手上拎过去拨弄,也不问多少价格,伸手就给了一块碎银。
“等一等,”我拉住他的手,忽然想起来一件事,问那老太婆,“你说这是福州货儿,福州在极南之地,口说无凭,何以见得?”
“哎呦,这位姑娘敢情是识货儿的人”,老头儿起了身走过来,把手里正编了一半的灯笼骨拿给我看,“姑娘您看,这竹篾儿可是从桂竹上给劈下来的,折桂竹杆箨上有斑点,故又名斑竹,是真是假一望便知。这桂竹现在只有东都有,犬子亲自过海去取的。”
“东都?”那是台湾的旧称,就着灯看了看,竹篾上果然有一个个或疏或密的斑点,到底是宝岛,货很正点,不过就为这么几根竹子得跑到台湾去?小本生意也不容易啊。
买了灯笼,多铎问我,“怎么有那么多讲究?”
我给他大略说了说,汉人就是先进文雅,满人这时候真是没得比,“对了刚没问价格?这一只灯笼值几钱?”我对清朝的物价没什么概念,宫里吃穿用度都是公家发的,用不着我操心,想要什么和哲哲说就可以了,看他出手给的是一块碎银,老夫妇就感激涕零样,估计应该添了不少小费在里头。
“估摸着五到十文吧,我没这个零头。”
仍然不懂,继续问,“五到十文大致是多少?”
多铎顿一顿,看着我好笑道,“你是不是不食人间烟火,这个都不知道?哎这么说吧,丰年沈阳米价大概是七文一升,收成不好时翻一倍也是正常的事。”
一只灯笼能换一升米?我忍住想问他一升米是多少的冲动,辩白道,“都说我是在宫里做监的,不知道时价实属正常。倒是你为什么连米价都知道得那么清楚,难不成你常去菜市?”
他被我说得连面上都红了,急着分辨,“你把我堂堂贝勒当成什么了?不过是府里一大帮子等着开销的,不精打细算着怎么成?”
从他嘴里说出来的“精打细算”不理会也罢,看他这小贝勒也确实当得吃力,朝里事忙,府里还有从上到下伺候的,全赖着他过活呢。
“想什么那么入神?嗯,我知道了,定是想着嫁到我府里去之后,这一堆的事儿可就全归你了?算计我呢?”
“从头到尾没半点正经!眼巴巴要做你管家婆,替你揽烂摊子的多得去了,哪差我这一个,”我拨弄手里的灯笼,道,“就你那笨样,我还懒得算计呢。”
“我只要你一个,”多铎道,这种时候他表态一向坚决,“这婚事是我自个儿求来的,我是娶定了你的。”
我竖起三个手指往他面前晃了晃,“十五贝勒,还有三年。”
“是二十七个月。你看这不已经过了四个月,再过些日子少不得要出兵,军营里一天可抵得过这宫里三四天,那时候日子就过得快了。”
本来想指出那是他不是我,一想他必定理解成我想嫁他的很,还是算了,便问“什么时候了?咱们回去会不会太晚?”
“回去?早下钥了,我和四嫂说了,让你今晚住我府里,明个儿再和我一起过去。”
“这事儿你怎么不和我提?”脑中跳出羊入狼穴的字样,我警觉地看着他。
多铎失笑道,“你这是什么眼神?我还能吃了你不成?”
这个可能性不是没有的,我正想反驳,眼光往前一瞟,却忽然呆住。人群中缓缓驰来一匹高头大马,马上的人是他。我没有这样的幸运的吧,灯市也能遇到?想起一句话来,不是冤家不聚首,下意识地轻轻推了推多铎,不要见的好,还是不要见的好,“咱们走吧。”
可是手上一紧,却是被他用力握住了,冷冰冰的日子他的手却热得像一块烙铁,我咬牙看着他,任由耳边他清朗的声音传开去,“六哥,怎么那么巧?”
是巧,他的笑里分明含着挑衅。
我朝他怒目而视,狠狠在他手上掐了一把,难道他就一定要草木皆兵到这个地步,本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可这会儿济尔哈朗已含笑驱马走到我们面前,就是想逃也来不及了。
他难得穿了一件月白的袍子,袖口露出一截白色的貂毛,冬日里穿浅色的人很少,于是这一身装扮便嫌显眼,却衬得玉树临风一般。
“十五弟,”济尔哈朗微微一笑,目光缓缓从多铎脸上移到我脸上,“雅格格也在,真是巧。”他眼睛弯出一个小小的弧度,应该是理解成在笑了。可这一刻我却分明感到身边的安静,似乎闹市都不复存在,只有他身后一地雪白,和他的笑一样没有温度,几不可见的带着萧杀。
谁能想到这样见面呢,我道,“齐尔雅真给六贝勒…福晋请安,”微微屈了屈膝,他缓缓抬手,仍旧带着淡漠的笑,“格格身份已不同往日,这个礼济尔哈朗承受不起。”他是第一次叫我格格,陌生轻疏,我并不想看他眼睛,便低下头去。
感到多铎把我往怀里轻轻拽了拽,这种姿势越发亲昵,巧言轻笑,“六哥真是好情致,不知是哪位嫂嫂如此有福气,能与六哥共赏花灯?”
济尔哈朗怀里的女人原本偎在他身上,一张脸几乎全被斗篷遮住了,娇不胜力的模样,听到这话掀开衣角,露出一张姣好的桃子脸,掩着口笑道,“就十五弟嘴儿最甜,瞧瞧,自个儿带着雅格格出来还敢在和咱们闹着玩,爷,你说是不是?”
她嘴上说笑着,可那眼神却似有一种防范的冷淡,我失笑,也是草木皆兵的人。济尔哈朗恍若未闻,并不搭腔,只淡淡看着,倒是多铎笑道,“几个月不见,六嫂看着越发明艳了,想必是六哥呵护得紧。”
他是说给我听么?这又有什么要紧,早晚我也是要一样叫六哥的…耳边听得他们一来一往,明枪暗箭,插不上话亦不想说话,数来认识几日,多过几日,从知晓“济尔哈朗”这四个字起,纵使有过一点期盼也成了“皓月清风作契交”。
于是剩下只限于见面一个问安,走时一句相送。
其实,这样未尝不好,我安慰自己。

“六哥,已有过三位福晋。”多铎的声音淡淡在耳边响起,我一愣,下意识用心听,“嫡福晋钮祜禄氏是巴图鲁公额宜都的女儿,给六哥留了一个小格格后就过世了,六哥对她感情很深,当时非常伤心,甚至卧床不起辍朝了数日。几年之后与科尔沁首次结盟时他尊了父汗的旨意取了一位继福晋那拉氏,是德尔赫礼台吉的女儿。至于刚才你见着的是侧福晋扎鲁特,六哥自从钮钴禄氏过世后,一直郁郁寡欢,与两位福晋之间似乎并不热络,一无所出,可最近我却听说他极宠这位侧福晋。”
“为什么?”似乎并不该问,多铎的面色有点难看,可惜嘴比心快,只好再加一句,“她有什么大来头么?”
他看我的眼睛,像在说一件很普通的事,“她是扎鲁特部巴格贝勒的女儿,姓博尔济吉特,赶巧名儿也是‘扎鲁特’。”

夜深,街上人渐渐散去,只留着花灯不知寂寞地燃着,照在光溜溜的雪地上反射出一小片一小片昏暗的光,马蹄踏得踢哒响,是通往贝勒府路上唯一的声音。
“在想什么?”持续尽一刻钟的沉默,我终于问。
“在想等会该让你睡哪间房。”
我耸肩,“这种事也要想么?你府里空着的房随拣一间就是了,我无所谓。”
“嗯,雅儿,你住喜欢什么样的地儿?”他柔声问,似乎并未发生过方才的一幕。
我想着自己住的大都市,闭上眼慢慢说,“要一处安静的屋子,上有高阁,南面开窗,置高案软塌,一盆兰花,日头好时能晒着太阳看书描画,下临清波,四处通敞,岸沿广植芭蕉,雨季时便在水榭中听雨品茗。”
多铎静了会儿,抚着我的头道,“有时候我真怀疑你真是从小生在草原,长在草原的么?”
“若我告诉你不是,你相信么?”我反诘,他会如何回答…
身上忽然一重,他俯下身,抓紧我凑在我耳边轻声道,“别动,有人正往这儿来。”
有人过来?呆了两秒之后,有人很正常好不好?这是人人都可以踩,连马都可以踩的路,俗称阳关大道,没有人才奇怪呢。可是,他却极快地放开了环住我腰的手,一声刀出鞘的响动,我吃惊得看到他右手里已握着一把短刃,冰冷的刀面上能清清楚楚看得到血槽。
虽说在这种动乱之时,又是尚武的民族,男子随身带刀是再寻常不过的事,可至今多铎也从未在我面前露过刃,这个阵势,像要兵刀相见,来的人怕不只是地皮无赖,忽然想起那回在宫里…
“出什么事了?”我把手放到他握缰的手上,一时惴惴不安,期待着他给出个让我放心的答案。
“也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儿,就这点微末伎俩就敢跟着咱们!哼,也太小看我多铎了。”他反手握住我的手,低头在我面颊上重重吻了一下,“泰哥认得路,等会儿你先走。”说完,把马缰塞到我手里,“倏”地跳下了马背。
“到底来得是什么人?”我摸着面颊急道,如果我连这点危机感都没有,从小到大那一大堆警匪片都白看了。倒还真像电影里的情节,情况越是不对头男人越是喜欢死鸭子嘴硬,还喜欢充英雄,装风度,真真没得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