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渐暖渐热,终到了着夏袍也嫌气闷的地步,我们收拾东西启程。
离开科尔沁的那一天,头上有一片极美的青空,与苍茫的草原在遥不可及处相连。几乎是整个达尔罕旗的人都来送行,阿玛和额娘拉着我们仨的手,千叮万嘱,恨不能把一辈子要说的话都说完,直到送我们上路的吴克善一遍遍催促才勉强作罢。
伤感不是没有的,也许这是我们这一生最后一回踏在这温和平静的土地,最后一回逗留在阿玛与额娘的怀中,最后一回感受这暖融融的人心。
由科尔沁东行,至沈阳尚有三四百里路程,以我们的行速,需走十余日。
路上,只听得车轱辘咿咿呀呀地转动声,时不时有颠簸之处,车里虽铺了厚厚的毛毡,也足够叫人好受,完全不能与现代交通工具相提并论。坐得久了,腰酸背痛是常事,可与随行侍卫,甲胄齐全的在马背上一颠就是一天相比,实在已是幸运得无话可说。
我是与大玉儿同乘,每日掀开帘子,总看到不同风景,闲闲叙话中,碧草连绵渐渐稀落,过了科尔沁左翼后旗,已是人烟寥寥,吴克善日夜戒备,上紧了弦般警惕,可直到关外城域慢慢呈现了轮廓,都平安无事,即没见着有别部的兵马亦不见流窜的马贼,他这才放下心来,疏疏碌碌地又行过两日。
是夜,离沈阳已近,我们三十余人宿在城外,八月的白日懊热烦闷,入夜倒凉爽下来,方睡下却听得帐外有马蹄嘀嗒作响,喝问声响起来,不一会儿却又轻了。
不多时,便有人来相请,我穿戴齐整,踩着干燥的沙地一路小跑到哲哲帐里,沿路见原已就地修整的侍卫个个严阵以待,不由得呆一呆。
我们分帐而憩,进去时大玉儿已在,看来事情不小,转眼感到气氛怪异,忙问,“姐姐,出什么事了?”
哲哲手上仍持着卷成一团的信笺,默了一会道,“大汗驾崩了。”
我轻“啊”一声,这一天终于还是来了,她续道,“爷来的信,说是昨个儿晌午的事,在叆鸡堡。”
帐子里死沉沉再无人说话,大玉儿蹙紧了眉,面上显出些对前途未卜的不安,良久,还是吴克善先打破僵局,“姑姑,汗位…大汗可指了人?”
听到这句话,六只眼睛一起望向哲哲,她缓缓摇头,“没有。爷只说事出突然,让咱们小心行事。”
果然是没有,看来历史学家争论皇太极继位的问题确实是真,努尔哈赤死时并未有遗诏指定继承人。只是,这已是昨日的事,按理来说,如果发丧,这会儿虽在城外,也不至一点风声都不曾听闻,那么若是未发丧,是因了汗位未曾定下的缘故?
皇太极让人漏夜来送信为的是什么?
就在这时,大玉儿忽然问,“大哥,这几日路上可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我想想,”吴克善略有不解,却仍依言凝神会儿道,“不曾有。妹妹莫非想到了什么?”
“我只是觉得事出突然…”她说了半句,住口缓缓看着我们几个,目光在我这里停了两三秒,才转头对吴克善镇定道,“哥哥,既然大汗宾天,那这入城的路必不太平,咱们明儿进城…要多留意四周的动静,莫给人算计了去。”
她如是说,与我所想倒是不谋而合。留意四周的动静,是暗示可能有人要算计我们。这么想来,唯一的解释只剩皇太极已在着手汗位,因而怕此时对手挟持我们来牵制他,让他功亏一篑。这个把自己设想为狙击目标的念头,她不说出来,我是绝对不会提的,更希望自己是胡思乱想。
不知道历史的人能凭一封密信,几句话就得出其中的玄机,亦考虑不能挑得太明,以防人心动荡…我真想看看大玉儿的大脑构造。
“玉儿说得有道理,进城前我让大家轻装简骑,尽量不惹人注目才是。”
“万万不可。”他这般会错意叫投鼠忌器,目光惊异的是哲哲和吴克善,暗暗点头的是大玉儿,话是说出了口,可这解释却非我所能。
替我解围的是点头的人,“大哥,你真是糊涂了。我们今夜已到城外,想必已有人去通报,一路上侍卫都甲胄在身,刀箭在手,如今忽然轻装入城,叫人如何作想?我看只叫大家打起精神来,小心防范,前头路上如何来后头也如何去就是了。”
“妹妹说得极是,倒是让你们看笑话。”
“嘿,谁敢笑你?我们这些个女人还不是都指望着你?”我拍拍他的肩,凑过去轻声咬耳朵,“好哥哥,妄自菲薄可不行哦。”
入城的路慢慢行,哲哲心里大约是极不安的,把我和大玉儿都留在了她的车上,却又不发一言,有些话儿是不能挑明说的,她是皇太极的福晋,许是已猜到什么或是看出端倪来,只是这样的大事,一着不慎,满盘皆输,他既连后顾之忧都算到,可见是大有破釜成舟,不达目的绝不罢手之势,换作我也绝不敢轻易提起,于是车里只剩我不时与大玉儿目光交流,三人像打哑迷。
城里除了人多之外,并无异状,大丧是显然没有发的,我们这一支打着四贝勒旗号的小队所到之处无一不得礼遇,倒也顺利。
倚着车壁有些睡意,梦里是必定会笑自己多心的,这么想着,骚动声忽然响起,我一把掀开帘子,却只见到四周的侍卫纷纷聚拢,长刀与羽箭对外,将我们这一辆马车围在中央。
心中怦怦一跳,还真来了。
“怎么?可是有人算计咱们?”哲哲急问,外头早已兵刀相接,“嗖嗖”地是长箭破空,这一动起手来,只挨着窗子瞧不见外头全况,大玉儿挑了另一边帘子凑合着看一眼,皱眉道,“见不真实,想来…说不准是有什么误会也不定。”
我知她是在安慰人而已,想一想,挪到车前,大着胆子拨开门帘儿一角,刚想往外探头,“噗”的一声,一支箭迎面而来,擦过我耳际,正钉在我面旁一两寸处的车檐上,箭翎犹自颤动不已!
“进去!”我被蓦然伸过来的大手往里推了一个趔趄,坐倒在车内。帘子落下来,立刻遮得严严实实,却是吴克善守着车门,“大家守紧了,绝不能让贼子靠近!”
“外头什么个情形?”哲哲问。
“姐姐放心,人不多,大家又都有防备,情形还不算糟。”我回道,其实外面乱成一锅粥似的,我只勉强看着个大概就被塞了回来,便只拣轻微的说。
“这是,”她沉吟,“他可有把握…”
我听的真切,已和大玉儿对望了眼,她只做不知道,“怕是已经发丧,城里一时混乱,咱们又打着姑夫的旗号,才来趁火打劫的。有大哥在,想必不会输给这帮乌合之众,姑姑宽心就是了。”
哲哲点一点头,回过神来,脸上微有不自在。
车厢突然剧烈地晃动,那势头像是几乎要翻倒过去,免不了一阵惊慌失措,这时外头忽响起一阵急促的马蹄声来,有人用满语高呼数语。
大玉儿和哲哲面上都是一喜,“怎么?”这回轮到我这个满语盲来发问了。
“‘四贝勒有令,格杀勿论’,是救兵!”
“真的?”皇太极莫不是算到分毫不差,精准至此的地步。
果不多时,四周渐渐平息,从窗中已不复看得到明晃晃的刀子。又等片刻吴克善入了车来,肩头胸甲上都有大团血迹,却不是他的,手上还执着刀,神情倒轻松,对着我们安抚地笑笑,“外头已经没事了。大姑姑,满洲贝勒萨哈廉求见。”
“萨哈廉?”那是大贝勒代善的儿子,哲哲似是没有想到,对上我俩询问的眼神,只道,“咱们出去见一见吧。”早有人放好了踏脚的板凳,她率先下了车,我们也跟着出了车门。
外头很是狼藉,地上三三两两躺着数十具尸体,着的都是一色深蓝衣裳,随处可见鲜红一片,再看我们乘着的马车,厢壁上还插着四五支箭,围着车厢更是落了一地的箭。除了我们从蒙古带来的侍卫,另有二三十红袍士兵,负了伤正在包扎,余下都持了刀立在四周。
“侄儿萨哈廉给四婶娘请安,”车下佩刀的男子长身玉立,内套白袍,外罩红甲,说是带兵贝勒,却不失儒雅之态,“侄儿来得晚了,让四婶娘与两位格格受惊。”
“这是什么话儿,咱们这会儿平平安安,还不都亏你来得及时,”哲哲虚扶一步,略略打量左右,又问,“如今到底什么个情形?爷怎么让你来了?”
“大汗的梓宫方至汗王宫,如今四大贝勒正在议事,怕是一时半会儿抽不出身来。大福晋领着各家女眷都在哭灵,依侄儿看,不如四婶娘先带两位格格换了孝服过去,这时候最是耽误不得,莫要让人落了口实才是。”
“你确实想得周全,我才回来就听到这些事…心里乱得很,一时没个计较,适才还多亏这两个孩子机灵,就按你说的去吧。”
萨哈廉恭敬回道,“这些事儿本是四叔昨儿便吩咐了下来的。侄儿奉命行事,四婶娘客气了。”
就像约好了般,这边我们才入内城,治丧便开始了。
往汗王宫去沿路,再见兵士均以按规制戴孝,宫外拉起了白凉的幛幔,甫下了车,已有人捧着孝服侯在宫门之外,从飘摇的灵幡下走过,宫内那是人人俱素缟,来来往往分外井然有序。我微微打量这汗王宫的规模,没有意料中的大,建筑也嫌古朴粗犷,倒是遍栽古树,遮天蔽日,因四周不只无人说话,还遥遥有呜咽之声不时入耳,更显得冷寂异常。
努尔哈赤的过世已到国丧级别,人人都要举孝,我们自然也没得例外。跟着哲哲去了簪花,除掉身上色泽鲜艳的袍子,换好孝服,先要去哭灵。
地上又硬又冷,这种时候我倒是无比羡慕玉林的丫头身份,不用明明没有半滴眼泪,还得来这儿装模作样。哲哲倒是满脸的哀恸,双膝着了地就呜呜抽泣起来,引得数个本已跪得无知无觉的女人也应景地又抹起眼泪来。走了一路,到目的地先得来给与我非亲非故的人跪半宿,也只好自认倒霉,看看左右,也只有身边跪得直直的大玉儿,与我一样没什么泪水。
好容易熬到半夜,膝头早没了知觉,灵堂气氛素来诡异,如今只点几支长明灯,照着白凄凄一片,晦暗不明。我们这样身份的终于被释放,还要继续的皆是嫡亲,可怜哲哲还要在那儿继续艰苦奋斗,尽儿媳妇的本分。
被人搀到住处,玉林仍等在屋内,赶忙替我按摩,我躺在炕上任她摆弄,想一想问,“这儿是哪儿?”
“格格,好像是一处暖阁,不知临着哪位侧福晋的屋子,隔壁是玉格格住的。”
我点点头,瞅见桌上一支蜡烛燃得快见烛芯了,晃晃悠悠回光返照似的,便道,“你去找支蜡烛来换一换,这支晃得人眼花。”
结果玉林还没回来,我已迷迷糊糊的,索性躺倒先睡,半晌忽觉眼前一花,蓦然醒过来,坐起一看,满眼的黑,却是蜡烛燃到尽头,灭了。
那也好,黑就黑着吧,反正是睡觉时候,偏偏这时候“吱”的一声,门开了一条缝。这是?我感到背脊上冷浸浸的,打了个哆嗦,下意识往床里缩了缩,闹鬼不成?努尔哈赤,我不过是刚才少流了几滴眼泪,您老犯不着那么锱铢必较,亲自来打招呼吧…
这么一想,也有些好笑。大着胆子摸出换衣裳时解下来的小刀来,握在手里,看有人影慢慢透出来,映在门上,并不是大人,沉声问,“谁?”
人影顿了顿,却没有回答我,是鬼的想法又打乱了我的镇定,屋里很静,摒弃凝声地能听到隐隐约约的抽泣声,心口怦怦直跳,门“哗”地被人整扇推开,“是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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又改了标题,发现我老是对字数没概念…大汗地爬走
十三 惶惶难测
手原本有点抖,这会儿也不抖了,将刀合到鞘里随手搁到床上,我起身道,“三更半夜的,到我这里来装神弄鬼很有趣么?”还好刚才没做什么,这已是第二回我想和他动刀子了,见他站在门口,月光披了一身,又说,“既然来了就进来吧。”
多铎听到这句,靠在门上微微颤了颤,仍旧不动,只低低叫了声,“齐尔雅真…”
“我在。”倒是听出他嗓子哑得厉害,话中隐隐带点儿哭腔,我方想起灵堂躺着的那个好像是他老爹,默了一会儿走过去拍拍他的肩,柔声道,“屋子有点黑,我让玉林去取蜡烛了,你若觉得无妨就来坐会儿吧。”
说罢转身,却猛然被他抱住腰,肩上一沉,他已将头靠上来,廖长的白色素缟一直拖到我胸前,我犹豫着没推开他,问,“你没什么事儿不?”
多铎轻“嗯”了声,忽听脚步声风风火火地响起,“格格!”
玉林收了口,一个急停顿在门槛上,结结巴巴地请了个安,低着头把蜡烛递给我,一溜烟儿又跑了。
我苦笑,对着身后这个不很轻的分量道,“你真没事的话,就放手让我去点个蜡烛。”
他依言松开手,我正意外他的听话,走到桌前,手还没摸到烛台,便复被他抓住,“不要点灯。”
原是想回一句“黑灯瞎火的你想做什么?”但觉他握着我的手腕用力得有点过头,想一想道,“好。”
“雅儿”,多铎顺着我的手腕逐渐摸到我的肩,轻轻抚着我的面颊,指腹略有粗糙,让我想起那天晚上有人一边叫我笙生,一边也是这样,心下微有诧异,他已慢慢伏下身来,埋首在我颈窝,两只手紧紧圈住我,哽咽道,“雅儿…就一会儿,别动。”
叹口气,他这样抱着,我就是想动也是没法子的。地上有我们重合的身影,被月光拉得又瘦又长,我伸手拥了拥他的背,“乖,都会过去的,嗯?”
他不答,身子颤得很厉害,不知是不是在哭,我没有办法,挣了一只手出来,抬起他的脸,“你很重。”说完愣了愣,他的脸色其实很白,眼眶却红得像兔子,咬着唇勉强克制着没哭出来,整张脸瘦了一圈儿,“两个月不见,怎么瘦成这样子?”
“没什么,父汗…这几天宫里事情多,”多铎声音很低,捉住我的手贴在自己脸上,轻轻吻着我掌心,“好容易得了空,没想到这么晚,总是想着来看看你。”
“知不知道自个儿什么样儿?脸色怪碜人的。得了空为什么不先去歇歇,一晚上不见,我还会飞了不成?”
“你这话是什么意思?”他语气骤变,着实吓我一跳。我注视他一阵,决定今晚无论如何不和他争辩,他却垂下眼低声道,“我不该这样说,你别生气。”
他会说这样的话,转性了一般,想来努尔哈赤的死对他打击很大,“我没有生气,你脸色很差,没事的话快些回房去睡吧。”
“我不想回去,你陪我说会话儿成么?再等等,我该去陪着…父汗。”
多铎拗不过我,歪在炕上仍抓着我的手不肯放开,叙叙说了些分别后的事,我听来没一件是好的,原想问几句皇太极的动静,看他眉心紧蹙也作了罢,只默默听他有一句没一句的说到倦了,终于沉沉睡着。
费了很大的劲把手从他魔爪里抽出来,找了条薄被给他盖上,点着了蜡烛,拿砂纸灯罩给蒙好,屋里一点点透亮,照着多铎的脸,有一种极孩子气的稚嫩。
记得皇子热孝是连守二十七天,每日都要哭灵与祭奠,有府邸的不能回府,亦不得洗澡与剃发。百日内居不释白,冠不缀缨,还有三年内似乎不能着红服,如此说来,这婚事是摆明了要搁下的。
想到这一层,心里舒一口气。伸手轻抚了抚他眉头,他翻过身躯喃喃了句不知什么,还是这种平静更适合他,我轻笑,起身满屋找另一处能睡的地方,结果很意外的失败…
一觉睡醒,躺在依旧陌生的屋子里,翻身看到纸糊的窗格透进朦胧的白光,外头该是天光大亮了,许是因为昨儿回来的晚,我强烈觉得自己睡眠不足,摸索着起来,唤了几声玉林却不见人。呆呆在炕上坐了半晌,终于想起昨晚因为有人霸着我的床,而我在搜寻失败后,只得被迫对付着趴在桌上,也不知晓多铎什么时候走的人,自个儿又什么时候爬上的床。
肚子很饿,这才记起已有近18小时没吃过东西,于是马上穿好衣裳,决定出门去观察一下情形外加找点吃的。
路上有那种清宫古装剧里常见的宫女太监,三三两两经过,见着我很自然便恭恭敬敬地请安,环顾左右,不比跪得七晕八素被人扶过来的夜里,什么都模糊,这会儿所见的才是满洲政权集中地的真正模样,肃静而威严。
我并不认识路,只逢右转弯,这样不会忘记如何回来,走了五六分钟,才发现是条死路,尽头大门紧闭,四周空无一人,既然连问路也不成,只得转身往回走。脚下才动,迎面便有寒光一闪,手臂被人扭到身后的同时,一柄短刀贴到了我颈子上。
这是什么老土剧情?最终大BOSS遗世独立处,外有高手在暗中埋伏,谁要靠近就一刀下来,没有任何商量余地?
身后的人喝道,“跟我走!如果想要命的话最好乖乖听话!”
台词也老土,我按捺住心慌,微微低头,余光扫到身后人露出的衣角,不是什么上乘缎料,思索间,眼前忽然一黑,一只布袋野蛮地当头套下,接着小腹上就重重挨了一记,手段也老土…我没来得及挣扎,昏过去之前也认为这真是要命的台湾八点档。
清醒过来意识到自己是莫名其妙被绑架了,可能的原因有皇太极,当然也不排除多铎。头上的布袋已被取走,睁眼先看到一片破败的灰,高房梁上结着无数蜘蛛网,缠在一块像个盘丝洞,房间不大,只得桌一张床一张,矮凳两只,高柜一方,无论哪一样,包括地上都积着厚厚的灰尘。
手被捆在身后,脚踝也被牛皮绳栓得生疼,好像少了什么,也就是嘴,还好没给塞个臭袜子什么的,先扯开喉咙高呼“救命”数声,回答我的是梁上被高分贝震落的一阵灰尘,不偏不倚正好落在我头上。也算意料之中,能放心把我扔在无人看守的屋里,这地方多半是狗不拉屎鸟不生蛋,换言之,不会有人轻易靠近。
不知道我昏过去了多久,四周门窗紧闭,靠那点亮分辨不出时辰,这会儿宫里人人都为国丧奔忙,我不过是一个蒙古来的格格,要多久才会被发现失踪,实在难说。
坐在冰凉的地上,呼吸着腐浊的空气,比起究竟是谁要绑架我,因为什么这样于事无补的问题,抓紧时间落跑无疑来得现实得多。
领教古今绑架相通的老土,我后悔没有贴身带上那把短刀,只好手足并用,吭哧吭哧在房里挪了个圈,自然一无所获,没见着任何利器。挪到墙边,蹭住墙根继续努力,好不容易站起身,左摇右晃僵尸跳到桌前,什么也没有,只得一个烛台,插着根半长不短的蜡烛。武侠小说里在火堆上忍痛烧断绳子的比比皆是,可这里,再左看右看也没有火柴,光有蜡烛,啥用?
床上亦空无一物,最后的希望便是那只一人高的柜子。
我喘了阵气儿,跳着去,背过身正好够到把手,便扭万分地用力拉扯,却怎么也打不开来。老老实实地扭头细看,确实没有上锁,便摆好了姿势仍旧再试,这一回用上十足十的力,后果是骤然打开的柜门,使我收力不及,向前扑到下去,重重地与桌子来个亲密接触。
擦了一头一脸的灰,呻吟着想起来,身下忽然“咯吱咯吱”两声…“扑通!”等我反应过来,已经俯身趴在一堆破木头里,激起的灰尘惹得人直打喷嚏。
哼,我以前怎么没发现自己的体重有如此威力,连桌子都能压坍?
艰难地从碎木头堆中翻滚出来,咬牙挣扎着要起来,却忽然被一样东西吸引了注意力。几乎是兴奋地用脚拨开木头,露出一把插在碎木上的匕首!
上帝耶稣如来佛观音保佑…你们中的一个还没有抛弃我。
凑过去看,是一把酷似藏刀的匕首,刀柄上镂刻着繁复的花纹,不少已被磨光,刀刃却闪着犀利的寒光,上头凝结着干涸的血迹。我心里有些发怵,却顾不得那么多,用手指捏住匕首,摸索着开始磨捆在手腕的绳子。
瞬间的剧痛,让我倒吸一口冷气,手指一松,匕首掉到了地上,这种粘稠的感觉,不用说,一定是割到了手。可是有什么法子,找到这么件宝贝已足够幸运,认命地继续,等我费经千辛万苦割断了绳子,手上已不知划了几刀,满手的血自个儿看着都有些晕,好在没伤到动脉,否则倒是被动的割腕自杀。
掳下碍人的镯子,胡乱塞到衣服里,撕几条衣服裹住手上的伤口,一边揉着僵硬的腿一边察看四周。门被倒锁住了,窗上钉着木条,这个莫非就是古代的密室?于是又到那个该死的柜子里去翻了翻,只有一堆女人的衣服,散出恶心的霉腥气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