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冀禅闻言只是微微颔首,漫不经心地“嗯”了一声,随即举步而去。
走出几步,脑中已瞬间浮出同这四个字相关的种种。回想起回廊转角的那抹素白,他嘴角无声地上挑几分,心里觉得实在是很有意思。
次日,沈秋照例一大早便醒了过来。听到耳畔淅淅沥沥的落雨声,她迷迷糊糊地打开窗,眼见天地间一片阴霾,想起自己自今日起算是被准了假,便赶紧爬回床上,准备睡个回笼觉。
说起来,自打来到东齐被段云亭使唤开始,她还真没睡过几个懒觉。只是…思绪一触及到“段云亭”这个名字,心跳不知为何也立马跟着加快了几分。
她甚至已有些记不清自己那日是如何离开御书房的,唯一能记得的只有对方扑面而来的气息,臂膀上带着灼热温度的触感,以及那一声狠刺在心头的叹息。
有什么…已然变得不同了…
猛然用被子盖住脑袋,沈秋心想罢罢罢,不提这人也罢。
然而还没合一会儿眼,便来了个小宫人,说静琬公主请她去漱玉宫一趟。
沈秋一听顿时无语凝噎:好不容易摆脱了一个,另一个又来了…自己莫非是天生劳碌命?
抱怨归抱怨,心知要是不顺着这位女祖宗的意思,自己那点小秘密兴许就保不住了。沈秋只得告别了温暖的床铺,飞速地穿戴整齐,冒雨往漱玉宫而去。
心下暗暗地想,以段楚楚的性子,这次多半是同“帮本宫试喝这药”半斤八两的事…
而一个时辰之后,沈秋蹲在宫内某处园子里,举着一把油纸伞默默地想:果然…果然…
同一把伞下面,段楚楚屈尊蹲在她对面,正专心致志地将一些不知名的据说是草药的植物连根拔起,放进一旁的小篮子里。
沈秋低头看了片刻,终于忍不住道:“公主啊,这雨眼看着越下越大了,挖草药什么的为何不能改日再来?”
段楚楚闻言头也不抬,理所当然道:“若非本宫昨日来此闲逛,又怎会发现此处竟野生着如此名贵的草药?多放一日,便多一分被人踩坏的危险,自然是要赶紧移植回去才是。”
沈秋嘴角抽搐地腹诽,挖草药为什么不能找宫人代办?为什么非得把她叫过来打下手?但暗暗思忖一下,觉得还是不要说出来给自己找麻烦才好。
而这时又听段楚楚道:“听闻你前日未曾随侍左右,陛下非但没有怪罪,反而准你假了?”
沈秋心想这段楚楚消息比谁都灵通,哪里像两耳不闻窗外事的深宫公主了…清了清嗓子,她搪塞道:“圣心难测,陛下…那个…大概是突然大发慈悲了…”暗自担心若段楚楚追究起自己为何不愿见那冀禅,便又得费一番功夫解释了。“王府家奴”的说辞自然是不能用的了,不如换成“王府丫鬟”如何?
这便沈秋满心满意地思忖着说辞,而段楚楚却仿佛很明白她心底的担忧一般,并未过问。她抬起头来,似乎是细细地打量了一下沈秋的神情,顿了顿,轻笑道:“实则陛下待沈姑娘,着实是不错的。”
沈秋被她这么一眼加上一句话,弄得十分心虚,仿佛是做了什么错事被人看穿了一般。正支支吾吾地不知如何回应之时,抬起眼,余光却瞥见不远处,一个模糊的人影似是正朝这边走来。
目光触到那玄色衣衫的一刹那,沈秋整个人仿佛被雷劈过一般,狠狠地怔了一下。
她赶紧用油纸伞遮住面容,对段楚楚道:“公主,我内急,去一下茅厕!”
段楚楚抬头看了看她,淡淡颔首道:“去吧。”
沈秋将油纸伞柄插进泥土里,替段楚楚挡了雨,然后千恩万谢往不远处的回廊跑去。
段楚楚回头望了望她可谓是落荒而逃的背影,摇头一笑,然后若无其事地继续着手中的事。
然而正此时,头顶的遮蔽物忽然变得一空,雨水却又究竟没有落在周身。
段楚楚抬头望去,却见一人一身玄衣立在面前,手中握着的正是那把油纸伞。他垂眼看着自己,面上慢慢地露出几分笑意,道:“这大雨天里,姑娘怎会独自在此?”
作者有话要说:2012,5.7,修。
第二十章
【第二十章】
段楚楚闻言没有说话,只是低头将手中那一株草药放进了篮子,这才抖了抖衣衫上的尘土,站起身来。
冀禅颇在一旁有耐性地等待着,见状将手中的油纸伞也跟着抬高了几分。
段楚楚悠悠地站起了身子,将双手也拍了拍,这才抬起眼来同面前的人对视,只觉对方面容冷峻,神情平静,然而一双眸子里却蕴藏着深不见底的幽暗。
目光相接片刻,她轻轻笑了笑道:“听这位公子口音,不似我东齐人氏。”
“自然不是,”冀禅慢慢回道,“在下随西秦二皇子前来贵国,误入此地,见姑娘一人独自在雨中,一时不忍,故而这般…走上前来。”
“公子倒是个怜香惜玉之人。”段楚楚闻言颔首,望着他微微弯了眼,笑容更明媚了几分。
冀禅仰头看了看天,问道:“这雨势甚大,姑娘为何还在…拔草?”
段楚楚回道:“奴婢本是静琬公主宫中一名侍婢,公主别无所好,唯喜研习医术,故而此番奉命,采摘这些草药,回去奉予公主。”
沈秋躲在回廊的大红柱后,听着这二人你来我去的,竟势均力敌地全无一句真话,不由得震惊不已。再观这那段楚楚,平日里做主子时分明是心高气傲自命不凡的性子,这厢扮起侍婢来,神情举止竟恭顺得全无违和之感,这段家的演技,果然是不可小视啊!
正围观得专注之时,肩头忽然被人一拍,接着身后传来一个略带讶异的声音:“沈大人?”
沈秋惊得赶紧回身对他做了个噤声的动作,这才看清了来人原是赵挺。想起此人随侍冀禅左右,在此倒也并不奇怪。
她再度朝前方看了看,见那雨中的二人并无觉察,这才稍稍放下心来,回身对赵挺低声道:“你为何不跟在二皇子身边?”
赵挺耸耸肩道:“今日原本是跟着王爷出来散心,然而方才一个不留神,将人跟丢了,便来此处看看。”顿了顿,朝雨中看了看,“幸好在此…”
原来被迫跟着主子出来“雨中散步”的苦命下属不止自己一个,沈秋闻言,心里不厚道地终于平衡了几分。而这时赵挺似是看清了冀禅对面的女子,不由惊道:“沈大人,这不是…”
“嘘!”沈秋再一次打断,严正地示意他噤声。
赵挺生生住了嘴,过了一会儿才压低了声音再度开口道:“那个…话说沈大人为何会在此?莫非是陛下又给大人添了一份侍公主的兼职?”
沈秋心下暗自庆幸他头脑简单,没想出公主和侍卫暗生奸|情之类的戏码来。她神秘兮兮地回头又瞅了二人一眼,才道:“此事呃…说来话长,容我日后再解释。只是此时此刻,你我二人还是在此好生待着,勿要生事才是。”
赵挺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眼见沈秋已然背过身去,从大红柱一侧探出半个脑袋,便也有模有样地学着,将自己的一半脑袋也探了出去。
然而那厢气氛…怎么似乎变了?
不知方才发生了什么,段楚楚早已退去了方才那故作可怜的侍婢伪装,面上只余下几点清孤而嘲讽的笑。而冀禅神情里似是有些讶异,却终究还是沉住了气。
只听段楚楚轻描淡写道:“说来王爷犯了三个错误。”
“哦?”冀禅一挑眉,饶有兴致道,“还请公主赐教。”
沈秋暗惊,方才二人还互相切磋演技来着,怎么这么快就捅破窗户纸了?
而段楚楚稍稍一顿,笑道:“其一,此间虽在王爷府邸左右,然而王爷既然身为贵宾,又怎会不知,这寻常宫人是决计不能在此间自由出入的?其二,王爷是主,随从是仆,主是主,仆是仆,论及周身气度,举止言谈,如王爷这般,只怕是假扮不来的”顿了顿,她蹲下|身去,捡起篮子最上面的那一株草药,笑道,“最后,这株红花枝长叶阔,本宫以为,寻常人纵然不识,却也万万不至于将其视作杂草。不知王爷是假作愚钝太过,还是当真不识,倒教本宫十分好奇。”
冀禅闻言微微一怔,分明是对段楚楚此言,颇为出乎意料。
而段楚楚视若无睹,只是伸手轻轻夺过冀禅手中的伞柄,又拎起地上的篮子,道:“本宫便先告辞了。”走出几步,又回身轻笑道,“说来以本宫之见,二皇子兴许精于权术,骨子里却绝非一个善于同女子搭讪之人。既如此,又何必勉强?若对我西秦有何好奇之处,想必陛下自会有问必答的。”说罢当真是偷眼不回地走开了。
而红柱后面,见这段楚楚竟是不留情面地给了冀禅一个下马威,沈秋愣得简直半晌说不出话来。不过好在及时回过神来,眼见段楚楚已然朝这边走来,她赶紧一把扯过还在发愣的赵挺,一脚踹了出去,让他跟好自己主子。然后她避开冀禅的视线,回身从回廊另一侧奔走过去,拐了几个弯,终于迎面撞上段楚楚。
段楚楚悠悠闲闲地走着,见了她淡淡一笑,道:“沈姑娘这一趟茅厕,去得可真是久啊。”仿佛方才刻薄撕了冀禅脸皮的,根本不是自己。
就变脸这一点来说…还真是跟段云亭如出一辙。看来纵然没有血缘关系,这一方水土也是能造就一方人的…
沈秋闻言清了清嗓子,道:“那个…方才那情形,着实不好现身。”
段楚楚挑眉看了看她,却没有说什么。
沈秋被她看得心里发虚,生怕她又开口多问什么,便赶紧道:“说起来,公主方才同那西秦二皇子…”
段楚楚笑道:“不过是让他明白,并非所有女人都是说傻子而已。”说罢倒是不客气地将手中的篮子和伞都塞在了沈秋的手里,“快些走罢,这草药得赶紧种回土里。”
沈秋提着篮子和伞在原地愣了愣,忽然感慨地觉得,还好自己没得罪这位祖宗,否则下场…嘤嘤嘤简直无法想象…
而此时此刻,冀禅立在原地,回想起方才段楚楚的话。那第一点分明是嘲讽,第二点却又透着赞许,至于第三点,又似乎带着几许玩味的期待。
冀禅越想越觉得意味非凡,越想越觉得,这段楚楚实在是很有意思。末了,不怒反笑。眼见赵挺已然跟了上来,他收起了表情,淡淡道:“走吧。”
然而走出几步,却又忽然顿住步子,回头望向一侧的回廊,唇边再度泛起隐约的笑意。然而这笑意,同方才却又是大有不同。
赵挺也跟着猛然一顿,然而顺着他的目光望去,却什么蹊跷也没有看出来,便诧异道:“王爷这是…?”
“没事。”冀禅面无表情地摇摇头,足下已然再度迈开了步子,径自离去。
次日,段云亭同冀禅并几个官员,一道商议了些许互通商贸的条款。双方均是客气礼貌,这条款也商谈得颇为顺利,不过一个上午,便敲定了大部分细则。
用过午膳之后,外面还是一片淅淅沥沥的落雨天气,原定的二人一道去周遭游玩的行程也就此泡了汤。段云亭派人送走了冀禅,回到御书房后,便一直在屋内来回打转转。
忽然他扬声道:“来人!”
门立刻被应声推开,成渝抱拳道:“陛下有何吩咐?”
段云亭挑剔地瞅了瞅那张面孔,只觉这模样平日尚可,今日看来却是格外不顺眼。便是那衣衫,明明都一样,怎么不同人穿来,就差这么多?迟疑又迟疑,他终于道:“罢了罢了,没事,你去吧。”
成渝一愣,只得莫名其妙地退了出去。
然而没过一会儿,同样的事情又再一次、连续、持续不断地发生了…
于是待到苏逸午后前来求见段云亭时,见到的是成渝如丧考妣的脸。他略略诧异了一下,道:“怎么回事?”
成渝无奈道:“臣也想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啊。”
苏逸一听便明白了几分缘由,不由得暗自哑然失笑。他拍了拍成渝的肩头,以示安抚,随即举步走了进去。
房内段云亭正绕着御案走来走去的,见来者是苏逸,赶紧停下足下的步子往御案边一靠,若无其事道:“哟,苏爱卿怎么来了?”
苏逸瞅了他一眼,不动声色从怀中掏出一张纸条,道:“陛下,此乃方才截下的飞鸽传书。”
段云亭闻言一扬眉,随即伸手结果。及至展开一看,但见纸条上所写,不过六个小字。
“这西秦二皇子着实不简单哪。”他垂眼看着着纸条,轻声笑了出来,“这纸条上所言写得似有所指,却又不明不白,想来纵是被这般半途截住,也并不妨事。”
这纸上所指,苏逸已然心如明镜,然而于他和段云亭而言,却终究未曾点破过。纵然对方的性子,他大半已然能摸得清楚,却也知圣心难测,段云亭这人,到底是无法全然看透的。
尤其是在此事上,对方的意思更是如雾里看花,水中望月。故而苏逸明白,若非段云亭率先行开口,自己便只能缄口不语,假作不知。
故而沉吟片刻后,他开口问道:“依陛下之见,此事该如何处置?”
而段云亭闻言只是笑着摇摇头,几步走过来,将纸条重新折好塞到他手中,道:“无妨,且任其送回西秦便是。”
“哦?”此举倒着实让苏逸有些讶异。
“这冀禅虽外表沉默寡言,心内城府却绝不浅薄。明知这飞鸽传书太容易便被截获,却偏生用此等方式传递消息,便是不惧于此。”段云亭垂下眼,慢慢笑了笑,道,“只怕他明白,自己的目的和是朕一样的。如此,朕纵然截了这纸条,也不会阻拦。看来,他着实不曾错算。”
苏逸闻言定睛看了看他,却也只能接下条子,领了旨意。正待离去,却仿佛忽然想起什么,道:“对了,臣方才在来的路上,遇上沈大人了!”
段云亭不知何时已然踱步到了窗边,闻言回身看着他一挑眉,双目分明是亮了亮,却只作出一副满不在意的样子,道:“哦?爱卿告诉我这个做什么?”
苏逸暗想你明明想知道,还装成这样子做什么?便故意道:“哦,并无什么要事。只是沈大人似是提起,自己有要事想要抽空求见一下陛下。诶?原来沈大人并未来此,想来并非什么重要的事…”
“没重要的事?没重要的事便不能来了?若是他以为不重要,实则很重要,他负得起这个责任么?”段云亭义正言辞地打断他的话头,连珠炮似的说了一通,结尾直接扬声唤来了成渝,道,“立刻叫沈丘过来,只说片刻也不得耽搁!”
成渝领命而去,心下默默地想:陛下这又是无聊,想找人消遣了吧。可怜的沈大人,连假期也不得安宁…
成渝离去之后,苏逸见状忍着笑,努力摆出一副正色地样子,告了辞。段云亭自然也不拦他,点头准他离去,随即回过身去,抬眼遥遥地望向窗外,若有所思。
实则方才那一纸飞鸽传书,于冀禅而言,被人截住或许无可厚非。然而于他段云亭而言,若非亲眼见到这上面的六个字,有些事,他也无法最终肯定。
比如,自己以来的怀疑,终于尘埃落地。
比如,不愿让沈秋离开东齐的,原来不止是他一人。
——既然你我心思一致,那朕不妨便顺水推舟,领了这人情吧。
“太子殿下。”
冀封闻言顿住笔,从满桌的书卷中抬起头来,道:“何事?”
那下人将手中的纸条奉于他面前,低声道:“此乃二殿下自东齐而来的飞鸽传书。”
冀封闻言一惊,当即搁下笔,站起身来将纸条匆忙接过。
他感到自己的指尖都已然有些颤抖,因为他明白,按照自己当初同冀禅的约定,若非当真有了什么眉目,对方是不会以此种方式,将消息传递回来的。
握着纸条,冀封回过身去,对着桌案上的跳动的灯焰,慢慢展开。
只见其上写着六个小字:“人在东齐,有变。”
作者有话要说:这几天家里发生了一些不愉快的事情,心里很难过很愤怒,一直都平静不下来。所以更新有点慢,实在对不起等更的各位。
不过事情很快就要过去了,咱也慢慢地调整了心情,以后一定会保持日更或者隔日更的频率。既然开了坑,既然入了V,就一定会负责到底。请大家放心。m(_ _)m
第二十一章
【第二十一章】
沈秋忐忑不安地走在回廊里,前往御书房。
自打上次从这御书房离开之后,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她同段云亭二人便再未单独打过什么照面。实则纵然过去早已习惯同他寸步不离,随侍左右,然而不知为何,近几日来沈秋却是有些不愿同他相见。
仿佛是担心他窥破真相,又或者根本就是不愿让他知道,自己心中到底还是藏了秘密。
然而好在归根到底,沈秋并不是那种太过儿女情长的性子。这些种种在脑中心内萦回缭绕,烦忧了几日后,便也被其他诸事所掩盖,若非此番再度被召见,只怕倒要被抛到九霄云外去了。
“沈大人?”一旁的成渝见她步子慢了下来,不由得侧头探问道。
沈秋回过神来,清了清嗓子,赶紧随口问道:“不知我告假这几天,陛下如何?”话一出口,心里一“咯噔”,暗想我怎么问出这话来了?!
而好在成渝并未觉察什么,闻言只是皱眉想了想,道:“陛下这几日似是有些局促,不知是何缘故,总之咱们跟着可是没少受折腾。”因了平日同沈秋较为亲近,故而在她面前说话也少有什么避讳,耸耸肩,又接着道,“说来陛下的性子,这宫中也只是沈大人你和苏大人摸得最为清楚,待会儿还望沈大人能全劝陛下才是。”
沈秋闻言颔首,没有说什么。实则她暗暗有些诧异,毕竟段云亭这般城府极深的人,装疯卖傻三年尚且不露痕迹,若是当真能教旁人看出局促,要么这局促本身便是伪装,要么,便是心里当真藏了什么大事。
脑中一瞬浮现出冀禅的样子,沈秋心内隐隐有些不安。
来到御书房门口,她迟疑了一下,终于推开门。
过去的时日里,她曾无数次地在这门后见过段云亭背身立在窗畔,坐在御案后翻阅奏折,靠在软榻上看闲书,甚至翘着腿哼着歌的样子,却不想今次,对方一手支在御案上,合着眼,不知是在闭目养神,还是已然睡去。
见惯了他平素里嘻嘻哈哈闹腾的模样,今日段云亭这般少见的沉静,倒让人意外得有些心惊。
沈秋在门边怔了好一会儿,才终于走了进去。
在御案边局促地又立了好一会儿,她试探着低声唤道:“陛下?”
段云亭身子随着呼吸微微地起伏着,除此之外,没有分毫动静。
见对方已沉沉睡去,沈秋提着的心不知为何这才松开几分。她本欲告辞离去,改日再来,然而余光瞥见隔在案上的右手里还握着朱笔。顿了顿,她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想要将笔杆从对方手里抽|出。只是这笔尖的一端歪歪斜斜地搁在砚台里,凭空竟是抽不出。沈秋无法,只得伸出手去,握住对方的手微微抬起,然后用另一只手将笔杆从指缝中抽|出,放在一旁的笔架上。
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握段云亭的手。相触之下,只觉对方的掌心干燥,却仿佛蕴藏着灼人的暖意,沈秋一惊,匆匆将对方的手放开。
好在段云亭仍是沉沉睡着,对一切似是全无觉察,便连气息也没有跟着紊乱一下,想来是疲累到了极致。
沈秋匆匆理了理思绪,忽然想起什么,便步入里室取了一方毛毯,搭在段云亭的肩背上。做完这一切后,她只觉得自己连指尖都是颤抖着的,仿佛是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般。
不敢再停留,她轻手轻脚地打开门,小心离去。
然而便在门掩上一刹那,房内的人已然睁开了双眼。
收回隔在案上的右手,段云亭垂眼看了看,随后用力握紧,仿佛把什么紧紧包裹在其内。
唇角浮上一缕笑,他慢慢地想,这沈秋,怕是走不了了。
冀禅离去的那日,正赶上一场雪。
雪势不大,只是碎屑一般地纷扬而落。段云亭本有意劝他多留今日,无奈冀禅只道急于回国复命,百般推辞,他便也不辞劳苦,亲自出城相送。
双方相互说了几句客套之言,冀禅便返身上了马,对着段云亭拱手离去。
走出些距离,一名下属打马靠近道:“王爷,我们不日便要返回东齐,而这寻人之事…却该如何是好?”
冀禅闻言笑了一声,面上却仍是没有表情,只道:“人已经找到了,不必再寻?”
“ 找到了?”那下属大惊之下脱口而出,很快自觉失言,便咳了咳,赶紧到,“属下知错。”
冀禅对自己心腹素来甚为苛刻,然而今日却似心情大好。闻言竟不动容,只是望着前方淡淡道:“去吧,你知道该当如何。”
“是。”甚至不需他多说,那下属便已经了然于胸。回国之后,他便再无法开口说话,当然,这便是后话了。
冀禅径自打马行了几步,仿佛想起什么回头看了一眼,只见满目除却纷纷扬扬素白落雪,已然看不清人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