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说着说着,言语反而愈发转为平静。而冀封听闻此言心内却当即明白,他这是已经做出了决定。而自己虽已接管政务,却到底是太子,对他的决定是绝无法忤逆。
只是…不知为何,冀封觉得这其中有些无法查明的蹊跷,让他无法放下心来。
老皇帝见他闻言只是沉吟不语,便摆摆手道:“此事便到此为止,你二人先去吧。”
“是。”冀禅闻言一礼,正待退出,却发现冀封仍然立在原处,便低声促道,“大哥,走吧。”
冀封抬眼看了看老皇帝,分明是有话要说,迟疑半晌,终究叹息着告辞。
方一转身,却听身后低沉的声音再度响起,“封儿,这为战之事便由朕来亲理,若非吩咐,你不必过问。”
冀封闻言顿住步子,过了片刻才回身拱手,慢慢道:“儿臣遵命。”
二人出了宫门,冀禅眼见冀封只是满腹心思地走在前面,便跟上去问道:“大哥,”
冀封停下步子,面无表情道:“这岂非正合你愿?”
冀禅面露些许无奈,低声道:“大哥…你心中或许比我更明白,此时所谓的‘和’归根到底也不过拖延时日而已。段云亭如此欺人太甚,朝野上下民怨四起,你纵然已一己之力压着,也撑不了多少时日,反而落得个…懦弱无能的骂名…”
冀封闻言笑了一声,抬头望向远处的宫门,叹道:“纵然我有心担这骂名,只怕此时也力不从心了。”说罢他叹了一声,举步离去。
冀禅立在原处,一动不动地看着他的背影渐行渐远。可以明显地感觉到,冀封这是对自己已经开始生疑了。
然而念及此,他唇边反而挑出一丝满意的笑来。
松开手将信鸽放走,冀禅坐在书案后,慢慢地打开手中的纸条。玄风格外柔顺地雌伏在他脚边,时不时地发出低低的呜咽声。
冀禅极快地看罢了纸条上的内容,便将其折好,放在烛火边点燃,然后顺手扔进火盆里。纸团以极快的速度收缩,变黑,最终化为一团黑灰。
正此时,玄风忽然抬起头来,警觉地对着门外“汪”了一声。冀禅伸手摸了摸他的皮毛以示安抚,随后对着门外道:“进来。”
下属应声进门,猛然见了玄风还是稍稍一惊。这条狗在所有人面前都是面露凶相,却唯独在冀禅面前乖顺得有如一只羔羊。而便在这迟疑的空当,冀封已然伸手将玄风抬起的脑袋压了下去,淡淡道:“事情办得如何?”
下属回过神来,赶紧抱拳回道:“已然办妥。”说着从怀中掏出三封书信,小心翼翼地递了上来,“这是三位将军给王爷的回信。”
“很好。”冀封接过,却并不急着打开看,只是慢慢道,“你该明白,此事容不得半点差池。”
下属一愣,忙道:“王爷还请放心,此事在下做的万般机密,没有走漏半点风声。”顿了顿,压低声音道,“实则由于太子极力反战,朝中诸多将领已颇有怨怼,早便商量着要有所作为,如今经殿下提点,俱是点头称是。”
“如此便好,”冀禅淡淡道,“你且去吧,其余的听本王吩咐便是。”
下属离去之后,冀禅伸出手,慢慢地抬起了玄风的下颚。玄风不敢反抗,只是低声呜咽。
冀禅垂眼同它对视了片刻,忽然笑出声来。这笑低沉而压抑,却带着一种迫不及待的的疯狂。
“还需一把火,一切便能尽在掌控了。”
便只在次日,久不问政的老皇帝居然临朝听政了。而早朝上,以三名老将为首,联同许多文武官员,一并请奏出兵西秦,一血国耻。老皇帝心中早有出战之意,自然顺水推舟应了下来,于当日退朝后召集忠臣议事。次日下诏,封大皇子冀封为主将,二皇子冀禅为为副将,协同镇国大将军沈威一道,领兵讨齐。
出动两名皇子,如此声势浩荡的发兵,对西秦而言,这数十年内还是头一遭。然而由于西秦帝王历来铁血,故而这尚武之风一直绵延下来,纵然近几任皇帝性子转变了许久,兵士的操练却并未废弛。
故而这出兵的旨意一下,各方的准备却也是出乎意料地迅速。
然而在冀禅看来,沈威与自己俱是精于骑射,长于带兵之人,此番出征自然在情理之中。只是冀封此番并未按理留守监国,反而被封为主帅一同出征,此事若是细细一想,便别有深意了。
实则他心里早便明白,西秦的这把龙椅,自己的父皇从未想过让冀封之外的人来做。便是这出战的紧要关头,他也记得要给冀封一个立战功的机会。否则,自己这个二皇子若是大胜归朝,这震主战功,兴许会对他造成威胁。而冀封一反常态地对此欣然接受,连半分推拒也无,这其中多半也是存了对自己的提防之心吧。
让自己出兵是迫不得已,让冀封出兵却是有意为之。在他眼里,自己同大哥,同来都是不可相提并论的。
如此也好——冀禅一身铠甲,抬眼扫过练兵场正在操练的西秦士兵,唇角徐徐露出微笑——若非自己早已看得太过通透,又岂能如此算无遗策。
如今一切,已是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了。
沈秋在狱中待了足足有半个月的功夫,在这段时日里,除了每日送餐饭的狱卒,并无一人来访。
然而好在她所在的牢房不仅是单人间,更没有想象中的阴冷湿臭。仅有的一张床虽显得有些孤零零的,但被褥枕衾却是样样俱全。而送来的餐饭不像是残羹冷炙,虽谈不上色香味什么的,沈秋自觉同她平素里吃的并无差池。
除此之外,隔几日还有人送热水来给她沐浴。不过她当然是不敢光明正大地这么干的,只能趁人走了之后,撕块衣角浸水拧干,偷偷地给自己擦擦。
原本以为东齐的囚犯待遇都是这么好,直到发现对面一因了偷盗入狱的哥们日复一日地朝她投来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时,她才意识到自己似乎是被特别待遇了。
刚开始进来的时候,还对段云亭满怀愤恨,甚至做过把狱卒饭菜打翻的冲动事。然而几日之后,一来是肚子扛不住,而来身处如此闭塞的地方,时日一长人也快与世隔绝了。渐渐她也不再一味地冲动,而是平静下来,等待着这牢门打开的一日。
她知道段云亭一定会来,莫名地知道。
果然,在不知何年何月何日的一个时候,这牢房里迎来了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访客。
彼时沈秋正蜷抱着自己靠在墙角昏昏欲睡,恍惚间听到门外铁链碰撞的叮当声,立刻情醒了过来,却并未抬起头,却仍是保持着姿势一动不动。
她并没有被上手链脚镣这类累赘的东西,但门却锁得比旁人繁琐许多。只听那铁链子叮叮当当地响了许久,门终于打开,紧接着脚步声响起,似是有人走了过来。
那脚步声停在了自己面前,连带着衣料窸窸窣窣的摩擦声。沈秋屏息凝神,等了许久,周遭却是分毫动静也没有了。
迟疑了一下,她终于动了动,抬起头来。
然而刚抬头,就被眼前几乎贴上自己一张脸吓得半死。沈秋好不容易忍住了冲动,才没一掌挥过去把那张脸打成猪头。
而对方见状这才好似满意了一般,退开了几分笑道:“看爱卿装睡装得十分惬意,朕实在不忍打断啊。”
沈秋定了定神,站起身来,却只拱手道:“见过陛下。”
段云亭也跟着站起身来,却是扭头漫不经心地往房内四顾一番,道:“此处爱卿可还住得习惯?吃穿用度若有差池只管告诉朕,朕一定给你添上。”那嘘寒问暖神态,竟仿佛自己决不是那罪魁祸首。
而纵然他如此插科打诨,但二人之间半月前被生生中断的种种,此时又浮上沈秋心头。她定定地看着段云亭,问道:“不知陛下屈尊来此,定是有要事吩咐吧。”
段云亭能分明感到对方刻意的冷淡疏离,心下暗淡自己这叫自作孽不可活啊。面上却仍是笑了一声,道:“没有要事朕便不能来了?”
沈秋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他。实则段云亭推开牢门的那一刹那,她心下便隐隐有所感知,自己最不愿看到的事,兴许便要来了。
段云亭见她如此,笑容也慢慢地淡了下来。他转身走到牢门边,伸出手握了握那结实的立木,慢慢问道:“如若两国开战,你…将站在哪边?”
他背身而立,看不见面上的表情,然而言语低沉,竟仿佛是夹杂着几分黯然。沈秋心头立刻收紧,沉默了许久,才低声道:“自然是西秦。”
“果然不出朕的所料。”段云亭笑了一声,道,“只是…如若西秦是不义的一方,你还会如此?”
沈秋道:“其中…定有误会。”
“误会?”段云亭闻言终于回过身来看她,神情里是少有的无奈,“若说起初的冲突乃是误会,兴许还说得通。只是这太子冀封,二皇子冀禅,加之振国大将军亲自领兵十万发兵东进,爱卿能否告诉朕,这其中…究竟能有何误会?”
沈秋闻言霎然怔住。她兴许料到了两国之间关系已然紧张得不可化解,甚至料到两国甚至已然开战。却从没想过,主动进攻的竟当真会是西秦,还是…以如此决绝而又不死不休的方式。
从段云亭面上的神色也能看出,如此铺天盖地的攻势,让他也无法继续保持冷静。
沉默了许久,沈秋忽然撩起衣摆,面对着段云亭跪下。
段云亭垂眼静静地看着她,面无表情道:“爱卿,朕是不会让你离开的。此时此刻,你若想得明白,便照旧在宫中行走;若想不明白,便继续待在此处吧。而你的选择不过此二者而已。”
沈秋并不意外,闻言只是定定地看这段云亭道:“臣确有一个不情之请,却并非如方才陛下所言。”
“哦?”段云亭挑眉,“那是什么?”
沈秋慢慢地伏跪下去,口中道:“臣恳请入伍,随陛下出征迎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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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第二十七章】
段云亭闻言面露讶异,扬了扬眉,笑道:“爱卿是如何看出,朕有亲征之意的?”
沈秋静静地看着地面,慢慢道:“西秦尚武,东齐重文,单论战力西秦本就更胜一筹。而今西秦遣两名皇子、一名老将领兵十万突如其来,更是教人应接不暇。处在如此境遇,东齐无论是在主帅阵仗亦或是全军士气上,都将落于下乘。事已至此,唯有御驾亲征一途,方能一振军威,与西秦一较高下。此事…陛下心中应是最为清楚。”
段云亭闻言并未立即开口。他垂眼看沈秋了许久,才忽然轻笑了一声道:“此事朕尚还只是在心中想想而已,沈爱卿竟能如此一语中的。看来朕是该庆幸,当初没让你回到西秦啊。”
沈秋伏首不语。
段云亭知道她在等自己的答案。他负手踱开几步,本欲开口,却仿佛想起什么,猛然回身,看向地面跪着的人。
哪怕看不清面上神色几何,但对方周身透出的执拗,却是分外明显。过去在留在东齐的这么些时日里,段云亭只觉得沈秋有如一滩水,凭依着周遭的石滩丘壑随遇而安,可谓是并不分明的性子。
而如今,他仿佛看到这滩水忽然结成了冰,透出了少有的力度和坚韧。
上一次,应该便是在逃婚的时候吧。但如今,又是为了何种缘由呢?是西秦,或者…还是冀封?
段云亭定定地看着她,慢慢笑道:“沈爱卿,朕忽然有些看不透你了。”
而沈秋仍不作答,听闻此言,甚至动也未动一下。
牢房内忽然变得落针可闻,二人仿佛较着劲一般,只是沉默以对。
不知过了多久,直到门外突兀地响起宫人声音:“陛下。”
段云亭目光不移,只道:“何事?”
宫人在门外拱手道:“左右相率诸位大人在御书房外求见陛下,以商战事。”
“嗯,你且先退下吧。告诉他们,朕稍后便去。”屏退了下人,段云亭终于开口道,“既然沈爱卿之意如此坚决,那么不如便说说你能做什么?而朕又凭什么信你,不会对我东齐不利?”
“臣以为,此战来的突兀,其中必有蹊跷。臣熟悉西秦用兵路数,攻城技巧,愿极力与之斡旋,以一己之力化解战事。相信陛下所愿亦是早日平息争斗,而非同西秦拼得鱼死网破,两败俱伤。”沈秋伏跪在地,终于开了口,却是将一字一句说得郑重其事,“至于如何取信于陛下…臣愿为帐内小卒,未经准许不离陛下左右。期间若有半点不轨之举,但凭陛下处置。”
段云亭闻言沉默片刻,叹了口气,道:“爱卿先起来吧。”
沈秋听闻他此番语气已有所松动,这才抬起头来。却见段云亭抱手靠在牢门边,正垂眼看着她,神情里分明是有些无奈。
四目终于相对,他摇摇头,慢慢笑道:“分明是你有求于朕,为何反倒像朕欠了你似的?”
不知是他的语气太过奇怪,还是那笑里掺杂了什么别样的东西。沈秋触到对方目光的一瞬间,竟又飞快地垂下眼去,不敢直视。
而段云亭却是将她的反应尽数收入眼底,嘴角的弧度便不知不觉又上扬几分。他忽然站直了身子,理了理衣摆,道:“半月前朕已发布诏令,加试武举一次,以求将才。武举之期便在三日后,沈爱卿身份特殊,在取信于朕之前,且先拿出些真本事,说服这文武百官吧。”
意识到对方这是应下了自己的情节,沈秋闻言一怔,及至再抬起眼的时候,只听牢门“吱呀”地被打开,段云亭明黄色的袍角一闪而过,竟已经匆匆去。
想来战事,已经迫在眉睫了吧。
听着狱卒重新将门锁上,门锁发出的碰撞声,沈秋立在原处,许久许久,才松开袖中紧握的拳,长长地吐出一口气。
实则在沉默相对的时候,她心内已然暗自做出了决定:随军出征已是她无路可退之下的最后妥协,那时如若段云亭只要说一个不字,她便会立即冲上去将人劫了,强行离宫。
但不知为何,她自方才起便一直在同自己赌,赌段云亭会应下这般请求,而不至于让自己用这下下之策。
至于自己为何敢赌,为何敢信,她心里分明是再明白不过。只是在这战事一触即发的紧要关头,有些事,她已无力去想。
她明白段云亭已然给予了自己足够的信任,他能做的也可谓是仁至义尽。余下的,便要只能全依仗自己了。
黄昏时分,正是炊烟四起,碧云暮合的时候,山野之中却充斥着蹄音和铠甲摩擦的声音。
西秦十万人马,已然出征东进。
冀封一身铠甲,打马行在军中。素白的披风随风猎猎飞扬,远远观之,温文之中更透出平素里少见的英武之气来。
只是他定睛看着前方蜿蜒浩荡的大军,许久之后却是垂下眼,无声地叹了一口气。
临行前夜,父皇同他的一番对话,仍在脑中反复环绕,挥之不去。
彼时他打点好一切,本是去宫中向老皇帝辞行,而问过些许准备事宜后,对方却忽然叹了一口气,道:“封儿,你可知朕这一生,对你最放不下的是哪一点?”
冀封不知他为何突有此言,却只是拱手回道:“儿臣不知。”
“若论能力品行,亦或是朝野声望,你无疑都是这太子的最佳人选,”老皇帝稍稍挪动了身子,靠向软榻,慢慢道,“只是你心怀仁善,太过亲信于旁人,及至为人君主,这便是大忌了。为人君者,对旁人宁多三分猜忌,不可轻易听信。纵然那人乃是血肉至亲,亦当如此。”
“父皇…此言何意?”冀封闻言沉吟一刻,似已感到他话中隐有所指。
然而老皇帝却仿若未闻,又发问道:“封儿,朕此番决意出兵伐齐的缘由,你以为如何?”
冀封道:“一忍再忍,忍无可忍。”这是父皇做出决定之前,对他一字一句说过的话。
然而老皇帝此番闻言却忽然笑了,道:“两国之间的大小摩擦本属常事,若处处大动干戈,这天下岂还能有宁日?至于秋丫头,婚约已解,她早便不是你的太子妃,境遇如何与我西秦何干?又何至于这般‘冲冠一怒为红颜’?”顿了顿,声音放缓了几分,“此二子者虽无足重轻…却是个最好的由头。”
冀封听到此处,终于讶异道:“父皇莫非…早有攻齐之心?”
老皇帝慢慢道:“东齐那段云亭品性如何,是不是小人,朕并不关心。然而他有几分手段,这却是事实。如今天下三分,南蜀奉我为宗主国多年,不足为惮,趁着朕还有余力时,若能一鼓作气灭了东齐,一来能一劳永逸,为日后除去后患,二来…封儿,这份无上的军功,将是你坐上龙椅的最有力保证。”
冀封听闻此言,心内有震动亦有感念。原来自己的父皇虽然久居深宫多年,心内却一直是通透如镜的。他心中始终保留着帝王应有的冷酷和理智,始终明了每一步决定之后,所要达成的必然目的。
今日对自己的这一番推心置腹,便是希望自己也能如此吧。只是既然如此,他那日听罢战情以及沈秋一事,为何要做出一副怒火中烧的样子?莫非是因为在场的…还有冀禅?
纵然自己始终无法认他这般铁血霸道的手段,只是事已至此,已然无路可退。冀封沉默许久,道:“父皇用心良苦,冀封感念非常。”
老皇帝颔首道:“既然感念,便勿要辜负朕。朕便在此待你凯旋的消息。”
“是。”冀封领命,正欲告退,却被老皇帝再一次叫住。
“封儿,若论心思深浅,你不如禅儿。”老皇帝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一字一句道,“这句话,朕不会再同你说第二次。”
“多谢父皇提点,”他话中所暗示的,冀封已然也察觉了几分,他一拱手,道,“此战过后,儿臣明白该当如何。”
“如此便好。”老皇帝这才露出了几分笑意,挥手示意他退下。
“大哥?”
耳畔忽然响起的呼唤,让冀封猛然回过神来。眼见是亲自巡查过前军的冀禅打马回来了,他收起思绪,面露几分笑意,道:“今夜驻扎之处,可已选定?”
冀禅回道:“方才斥候已然回报,前方有一处凭水的空地,正是驻军的好去处。”
冀封颔首,道:“嗯,如此便好。”
冀禅“嗯”了一声,却发觉二人之间,除此之外已无他话。他垂下眼,无声地笑了笑。
三日后,东齐的武举如期召开。
因了有些仓促,外地人士赶来不及,加上东齐本国以皇帝本人为首,本就不善习武,故而前来参加的人数尚不足百人。不少还是如沈秋成渝赵挺这般的“朝廷内部人士”。故而粗粗估算一下,三日功夫应当能有结果。
武举分为三项。第一项乃是武艺的比试,即两人各选兵器,于事先画好的圈中切磋比拼,先踏出圈者为败。
当日不知是天公不作美,还是太作美了,正赶上烈日当空的大热天。段云亭坐在视角最佳的凉棚下,尽管周遭有七八个宫人在不住地给他扇风,但还是热得挽起了袖子。若不是怕有碍观瞻,他恨不能连裤腿卷都起来。
苏逸陪着他坐在一旁,也跟着沾了点凉风,眼见段云亭身子坐得没个正形,一双眼却是直勾勾地跟着场中间的人。他伸手拿过桌上的冰镇酸梅汤,一口啜尽,道:“依陛下看,沈大人此番能拿个什么名次?”
话音刚落,听得场中一声“承让”,只见沈秋收了手中长鞭,伸手擦了擦额前的汗,对着已经飞出场外的人一个抱拳。
苏逸皱了皱眉,奇怪道:“这才过了几招就把人打飞了,还飞出那么远?沈大人不会心里憋着什么怨气,以此来发泄吧?”
段云亭咽了咽口水,假装没听到。
由于沈秋出手太快太猛,在漫天飞舞的人影中,第一项不过半日便告结,拔得头筹者自然不需多言。
第二项乃是骑射之术的考验。比试双方各配一匹马一杆长枪,为了降低伤害,枪头被取下,其实跟棍子无异。不同的是,枪的一头包着沾了石灰粉的布头,被戳中者铠甲上会留下白色的点。故而十个回合之后,身上白点多的一方为败。
此时的天已然越发热了,段云亭又给自己加了两个人扇风,四面八方的风吹得他衣衫翻飞,丝发乱舞。他低头一口气猛喝了半壶冰镇酸梅汤,直到沈秋上场了,才依依不舍地抬起眼来。
然而见示意开始的小旗方一挥动,沈秋双腿一夹马肚,几乎是在小旗落下的同一时刻冲了出去。
与她对战的不是别人,正是成渝。成渝未料她动身如此之快,稍微慢了半拍,却也立即迎了上去。他曾败在沈秋手中无数次,对她虽然敬服,骨子里却也到底不服输。他自视马上功夫更甚于腿脚功夫,便直想着趁此机会赢她一次。
故而眼看着二人即将靠近,他卯足了一口气,提枪直攻对方下盘。
然而放一出手,眼前忽然一空。成渝一愣,才意识到沈秋竟是以枪点地,生生从他头上翻了过去,最后稳稳地落在地上。而她胯|下的马早已跑出了场外。
成渝一勒马,看着她无奈道:“沈大人,你这马都跑了,要在下如何…”话未说完却忽然想起什么,一时说不出话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