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是在最后关头,她突然想起:贺兰雪会不会知道她是这样死的?死在这里?
他会知道的,因为他们会拿她的死去报功――那时候,他是怎样的表情呢?
伊人在刀剑生死中,一直淡定,一直冷静,一直空明。
长矛挽成绚烂的花,向她倾洒而来。
一切似已结束。
然,一截树枝,竟然拦住了长矛汹涌的攻势,明明柔韧不堪的枝条,却仿佛有千钧力一般,堪堪回转了战局。
“顾公子!”只听到一阵欢呼,伊人仓促回头,顾隐尘不知何时醒了来,闲闲地握着一截信手折断的枯枝,卓然立于其后。
他的脸因为失血,依旧苍白得紧,可是眼底的凌厉,竟是千军万马不敌。
伊人略略愣了愣,然后尽快回神,将手中的剑抛与他:“接住!”
顾隐尘伸臂一捞,一剑在手,整个人便如注入一道神奇的力量般,锐不可当。
伊人突然想起当初青姨的话,青姨说,顾隐尘是为剑而生的,他是使剑天才。
从前只是听着,懵懵懂懂,如今,忽而明白。
他确实是为剑而生。
布袋口被完美地收紧了,围困在寨子里的两万守兵,死伤过半,其余的,都被蓝非离率众俘虏。
吴湘那边,却极沉得住气,没见到他的踪影,只有一个信使骑着马快鞭驶来,到了他们面前,他将一封信递给站在最前面的顾隐尘,然后极快返回。
信件展开,只一行:“那两人在我手中。”
蓝非离倒吸了一口凉气,容色惨淡地说:“是青和小田。”
蓝田终究按捺不住,做了一件愚蠢的事。
顾隐尘的手倏得握紧,也顾不上收拾残局,翻身上马,马鞭指着面前的两千骑兵,干净利落地说道:“随我来。”
马蹄翻飞,烟尘滚滚。
青衫翩跹,一抬头,斯文俊秀中,透出凛冽的杀气。
(七十五)围剿(6)
朔阳城,城墙角下。
两千骑兵一字排开,顾隐尘站在最前方,仰视着城墙上的吴湘。
“我可以放了蓝田和那个女人,只是,你们必须把伊人交出来。”吴湘俯下身,面带微笑,朗声道。
“蓝田和青姨我要救,伊人,我也不会交给你。”顾隐尘声音清朗,神情舒缓,坚毅而平静:“你的城里已无守卫,最近一路援兵也要明晚才到。吴湘,你没退路了。”
“是吗?”吴湘并没有丝毫着急的样子,只是闲适自信地抬了抬手:“来人,将他们带上来。”
话音匍落,几个士兵押了蓝田和青姨走上了城楼。
顾隐尘自然也料到他会有这样的举动,可是此刻见了,身子仍然微微的往前倾了倾。
身后的伊人与蓝非离也俱是一惊,一眼不眨地望着城楼上的两个人,担忧顿时浮上脸来。
夕阳下,青姨的发丝已经散乱,被两个戎装的男人纠绑着,面色却并无凄婉,仍然一脸傲然,只是视线扫过士兵打扮的蓝非离时,她的身体僵了僵,努力地扯出一缕笑来,歉意的笑。
而蓝田,那个总是闯祸的孩子,清秀的脸上也沾满血污,可是眼睛依然明亮如初,倔强的站在那里,奋力地挣着束缚。
“顾隐尘,你若想救他们,就立刻在我面前自刎,否则……”吴湘慢条斯理、冷冰冰地说道。
“尘哥哥,那人说话不算数的,别理他!”蓝田闻言大喊道,惊慌失措地望着顾隐尘,唯恐他会那么傻依言而行,揪住蓝田的两个侍卫眼疾手快,赶紧扯了一块烂布团塞进蓝田的嘴里。蓝田何曾受过这等侮辱,呜呜地叫了几声,眼睛愤愤地盯着一旁的吴湘。
如果视线可以变成实质,那吴湘早已受到九幽之火的炙烤了。
可惜,吴湘仍然一脸云淡风轻,信心十足。
“顾隐尘,交出伊人,我就放了他们。”他说。
伊人咬了咬下唇, 再也忍不住,便要策马上前,还未行动,缰绳便被一人牢牢地抓在了手里。
伊人回头一望:蓝非离正深深地望着她,然后无比坚定地摇了摇头。
“即使你出去了,他也不会放过蓝田他们的。”蓝非离沉痛地说:“吴湘知道蓝田的身份,焉肯善罢甘休?伊人,不要白白送死。”
伊人想反驳什么,可是蓝非离的哀伤已经将她感染,她顿了顿,终究什么都没说出来。
一个是他全心呵护的爱子,一个是深爱着他的女人,这个时候,还有谁比蓝非离更有发言权?
可是他,终究也只能无能为力!
伊人恨死了无力。
城楼下,顾隐尘仍然安静的看着他们,看着夕阳下他守护过的两个人在别人的手中受尽凌辱,看着青姨眼角的泪被黄昏桔黄的光线映得晶莹剔透。
这是他第一次看见青姨的泪,那个总是豪爽爱笑的女人,竟然也会有哭的时候。
顾隐尘微微一哂,心却痛得不能呼吸。
他已经知道了她的选择。
押解青姨的人突然把她往前推了一步,将她的头按下来,俯在城楼上。
“顾隐尘,考虑清楚没有?”吴湘笑着问。
青姨的散乱的头发挡住了她的脸,只是身姿平稳,显得那么祥和。
顾隐尘脸色苍白,手勒进缰绳里,滴落点点血迹。
“我喊三声。”吴湘在城头大声叫道:“一,二……”
顾隐尘闭上眼,复而睁开,他的眼角终于湿润。
对不起。
“三”声一落,青姨的身子从城楼栽下,如风中之叶一样飞落。蓝田大呼一声,挣脱了后面的压制,趴到城墙上惊恐的看着从高楼上落下的青姨。
那总是逗他闹他却实心实意对他好的青姨。
也正在这是,顾隐尘的身体突然拔起,所有人都以为他要去接住青姨,弓箭手已经准备就绪,拉弦待发。
可是没有,顾隐尘的身形与青姨擦肩而过,他腾起,她落下。青姨的眼角逸出一抹欣慰的笑意,看了看顾隐尘,又将视线扫向城下面白若纸的蓝非离,那个她爱了一辈子的男人,此刻的眼眸里,终于只填充了她的身影――而那个身影,也终将成为永久的记忆吧。
像柔儿一样。
(七十六)围剿(7)
众人还没有来得及反应,只觉得肩头一紧,穴道已经被点住了,顾隐尘飞上城楼,搂住蓝田的腰,然后如大鹏展翅般跃下。
在他和蓝田落地的时候,青姨也刚好砸在了地上,砸在他们的身后,血溅了过来,溅在顾隐?##椎牧成希?氯纫黄??
“不――”,蓝田凄厉的喊道,他要回头去看,可是顾隐尘将他紧紧的拥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遮住他的视线。
他修长的手指按着他的头,蓝田在他的怀里呜呜的哭泣,他的泪浸润了顾隐尘的衣襟。
“不要看。”顾隐尘的声音如有魔力一样,止住了蓝田的哭泣。
他想推开顾隐尘,可是手抬起来,却紧紧的抓住了他的手臂。
他的手指深深嵌入他的衣服,嵌入他的肌肤。
“为什么你不救她?”蓝田哽咽地说:“为什么你不救她?”
顾隐尘只是静静的抱着他弱小的身体,双眸敛起,是一种极致的伤痛与愤怒。
蓝非离颤颤巍巍地走了过去,跪在青姨面前,望着她摔得面目全非的脸,嘴唇只是颤抖,却哭不出声。
伊人则站在他们中央,抬头望了望天际火红的夕阳――突然觉得发现,原来夕阳也是如此刺眼,与地上的血一样,刺痛了她的眼。
然后她走过去,从顾隐尘的手中接过蓝田,勉力地稳住一直战栗着的蓝田,恨不得将他揉进自己的怀里,安慰他,也是安慰自己。
“对不起。”她低头呜呜地说。
多多少少,也是因为她,因为她,才会发生这样的惨剧。
顾隐尘松开蓝田,抬手抚上伊人的发丝,可是还未挨到,又轻轻地落了下来。
一切,还远远没有结束。
城墙上,吴湘讶异地看着刚刚发生的一幕,似突然惊醒,他大声的喊道:“放箭!放箭!”
众人也如梦初醒,密集的长箭簌簌射来,骑兵们纷纷后退几丈躲开箭芒。
唯有顾隐尘,就这样站在这遮天蔽地的箭雨中,谁也看不清他是怎么出手的,只是所有经过他身边的箭都折成两断,纷纷落地。
当第一轮攻击终于结束,城墙上的众人准备第二轮的时候,顾隐尘的身形再次跃到了众人的面前,所有的人都被那种如虹的气势逼得后退了一步,他快手抓住了那几枝提前放出的箭,然后打回放箭的人,惨叫声从城墙上跌落下来,弓箭纷纷落下,所有人都骇然的往一旁靠去,没有人敢直视他,没有人敢阻拦他。
顾隐尘的脸上,还有青姨最后的血迹,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睛熠熠生辉,幻化成地狱的火焰,将一切灼烧。
剑已出鞘,那把久负盛名,一个人抵御了两万精兵的剑,在落日的映射下有股慑人的威惧力。
所有人都不由自主的往后退去,他每往前走一步,众人就后退十步,下城楼的阶梯上全部挤压着士兵,挤死摔死的人不计其数。
而在这纷乱里,吴湘却不知所踪。
城楼失守,楼下的骑兵们个个精神抖擞,大呼一声,从城门冲了进去,舞动的刀戟在暮色中散发着森冷的光。
夕阳,如血!
吴湘的部下很快溃不成军,副将们连滚带爬地伏在顾隐尘的面前,叩头求饶。
顾隐尘只是冷冷地看着他们,没有一丝一毫的怜悯。
白光过后,副将们的身体从城墙上纷纷栽下。
所有参与过这件事情的人,都要为青姨陪葬。
杀戮,一直一直进行着。
朔阳,血流成河。
伊人怔怔的看着城墙上那个被鲜血染红的顾隐尘,那个杀人于眨眼之间,双目赤红,长发飘扬,挡住布满血迹的脸,如再生的邪魔。
当所有的呻吟都沉寂,当所有人都震惊。
他终于停了下来,缓步走向伊人,他的白衣已经成了血红,他的步伐终于有点踉跄。
在经过青姨的尸首的时候,顾隐尘的身子突然往前一倾,猛地咳嗽了一声,鲜血从他的口中喷出。
“顾隐尘!”伊人心一慌,冲到顾隐尘的面前,扶起他摇摇欲坠的身体。
顾隐尘如往常一样对她淡淡一笑,然后,倒下。
在倒下的那一瞬,他轻声说:“对不起,我又杀人了。”
(七十七)婚礼(1)
沙匪很快占领了朔阳城,然后在各处要塞增派人手,抵御即将到来的朝廷援军。
在这样剑拔弩张的外部环境下,青姨的葬礼显得尤其惨淡。
白色的灵堂搭了起来,大家都忙着戍防,操持葬礼的人很少,顾隐尘自昨晚倒下后,便一直处于昏迷状态,蓝非离说:他能醒来,本已是勉强自己,而且醒来后又用了猛药,如今,身体在自我疗伤,一时半刻,恐怕醒不了。
说这句话的时候,蓝非离已经从最初的哀恸里恢复,在经过了长达六个时辰的不言不语后,他第一次开口。
然后,他的第二句话是:我要和青成亲。
伊人捂着嘴,一直麻木的泪水终于涌了出来。
她已经等了那么久那么久,久到再也听不到的时候,他终于说了。
青姨,如果你还没走远,是否会笑?带着一脸的沧桑与落寞,满心感叹。
“那就成亲吧,虽然她的菜很难吃。”蓝田跪在一边淡淡地说:“我还是愿意叫她娘。”
蓝非离微微一笑,伸手摸了摸蓝田漆黑的发丝,然后将视线重新挪到灵前那顶孤零零的棺木上:“青,有这样调皮的儿子,你以后可要多操心了。”说完,他站起来,无比闲适优雅地理了理衣襟,转身。
“成亲是大事,我总要有所准备。”
伊人回过头,看着蓝非离清雅修长的身影,一步一步走出灵堂,外面朔风冷冽,在他完全跨出去的一刻,风扬起了他的衣袂,他的发丝――长长的黑发迎风招展,突然变得花白,继而雪白。
雪发青衣,辞去的是容颜,还是那段不自知的爱恋?
伊人手足冰冷,回头,蓝田亦泪流满面。
喜宴,在所有或感叹或理解或困惑的关注下张罗起来,外面的战事同样紧锣密鼓,朝廷的援兵在当晚就驻扎在了离朔阳城不远五十里处,五万大军,兵临城下。
顾隐尘仍在昏睡。
这将是一场战争,而这场战争,伊人不知道,是否应该去打。
朔阳城在吴湘的统治下,并没有民不聊生,事实上,上次伊人来的时候,她看到的是一片安静和乐的景象。
如果开战,那只是她寻求自保。
全城人皆是无辜。
当初,父亲始终不肯竖起反旗,亦是不愿意伤及无辜。
然,时世,依然逼她若此。
“无论怎样,我要这场婚礼空前绝后。”在静默的灵堂上,伊人收起所有的犹豫,斩钉截铁到道。
众人一阵应和。
红色的帐幔拉了起来,即便是城墙之上,也高高地挑上了红灯笼,大战后的朔阳城,竟比一年一度的元宵节更加灯火璀璨,光影中的人们,几乎就要遗忘刚刚发生不久的战争。
后堂之中,蓝田还是跪在青姨的棺木前,不肯离开。
伊人则轻轻地挽起蓝非离的一头雪丝,将它扎进红色的方巾内。
透过模糊的铜镜,他们两两相望。
“谢谢你。”蓝非离忽然说,又一笑:“她会开心的,是不是?”
“是啊,”伊人也笑:“看新郎多英俊。”
“老了。”蓝非离垂眸,强装的闲淡,也因为这近乎叹息的两字,忽而哀伤肆意。
(七十八)婚礼(2)
伊人想过很多种相遇的可能,可是她没料到,她与贺兰雪的相逢,是以这种形式。
她也打扮起来,穿着红色的嫁衣,代替那个再也不能穿上嫁衣的新娘。
戴发簪的时候,她听到旁边守卫的人悄悄地说着话。
初时并未放心上,直到他们提到一个无比熟悉的名字。
“你可知道,这次前来攻打朔阳城的将领是谁?”一人道。
“谁?”
“朝廷新贵,贺兰雪。”那人摇头晃脑道:“听说他从前在军中,是攻无不克战无不胜的,这次奉命来围剿我们小小的朔阳城,我们恐怕在劫难逃了。”
“哎,无论如何,我们先把婚礼办得红红火火,就算打不赢,也先气死他们。”另一个人笑道。
大概在刀口上求生的人,总比平常人乐观一点。
伊人站了一会,忽然转身跑了出去,跑过大门,跑过长廊,一直跑向城楼。
一路上,猩红的嫁衣拖曳着地面,沙尘扑簌,纷扰飞散的丝带,缠绕着那个疾驰的身影。
也不知迈过几千几万级台阶,她终于站在了最高的?望台上。
前方暮色皑皑,只看得见驻扎的军队一片绵延的轮廓。
而在那里面,有着贺兰雪。
风拂起伊人的发丝,天空寒星闪烁,城里的烛火摇曳不定。
贺兰,未曾想,我们有一天,会处于这样敌对的地位。
夜渐凉。
追着伊人跑来的守卫莫名其妙地看着她,在身后恭敬地提醒道:“伊姑娘,快到吉时了。”
她要代青姨拜堂,抱着青姨的灵牌。
伊人这才收回目光,星光惨淡,漠漠低垂,仿佛一探手,就能摸到,可指尖冰冷,竟是一握之下彻底的虚无。
她与贺兰雪,终究是见不到面。
伊人低头,不明意义地笑笑,然后,转过身,才走了一步,大概是风中的沙粒太多了,泪竟毫无朕兆地流了下来。
可唇角,分明是带笑的。
心中,亦是从未有过的空明。
待她走下第三个台阶时,整个城楼,突然喧哗起来,唢呐,军鼓,鞭炮,一齐大声地鼓噪着,几千名守兵,在墙头上齐齐呐喊,庆祝着这乱世中的姻缘。
然后,她看到了烟花。
“轰”的一声。
民间的礼花,军中用来传递消息的燃烧弹,在同一时间,爆炸,绚烂,美得嚣张而末世。
刚刚从战场中苏醒的人们,满心困惑,却又异常欣喜地看着天空刹那的黎明。
生命便是一场狂欢。
当漫天焰火最是绚烂的时,有两个人同时抬头。
贺兰雪衣角翩跹,站在荒芜的军营边,负手,仰头,面容于是被映得或暗或明,眼眸却越来越黑,深不见底,犹如深渊,一脸看不清的沉静。
而顾隐尘,也在同时,同刻,睁开了眼。
透过敞开的窗户,他看到了人生中最美丽的景象。
一如她的笑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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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文绝不会弃坑,只是重点暂时放在《懒散》那边,大家如果喜欢,就先收藏着,我会尽可能地更新的。
(七十九)婚礼(3)
礼乐声中。
伊人缓缓步入。
蓝非离已在堂中。
听到脚步声,蓝非离转过头,看着一身红妆的伊人,眼中不可抑制地闪过惊艳,惊艳与哀伤。
伊人朝他微微一笑,小麦色的皮肤在红色的掩映下,平滑明亮,仿佛能发光似的。
――顾隐尘发现,其实伊人很适合红色,适合所有直接明快的颜色。
伊人看见顾隐尘时,脸上的笑意更浓。
顾隐尘朝她点了点头,身体还是很虚弱,脸色略觉苍白,可是双眼晶亮若星,分外有神。
伊人走向蓝非离。
她的双手捧着青姨的灵牌,复又用红巾盖上。
礼乐声越来越响,当她走到非离身边时,所有人都欢呼起来。
蓝非离向她伸出手,接过束在她腰上的红布条,将她引到神坛前。
唱礼的司官已经清了嗓子,待他们站定,便扯着声音吆喝道:“吉时已到,新人拜堂!”
烟花已散,声音顿歇。
守城门的军士也已疲倦,遥爱望着礼堂的方向,猜测着里面的景象。
“一拜天地!”
唱和声响亮空旷。
夜色凄艳,马蹄声惊碎一地梦寐。
“二拜高堂!”
伊人与蓝非离并肩而立,朝门外的星空盈盈拜下。
顾隐尘坐在离伊人不远的太师椅上,微微斜过身,很专注地看着面前的景象。
蓝田则站在顾隐尘之后,脸上含笑,泪已盈目。
红色的蜡烛摇曳不定,映着众人的脸,都是红彤彤的,红得近乎透明了。
礼堂之外,传来一阵阵惊慌的呼喝声,只是被礼堂内骤停骤响的礼乐声掩盖,无人注意。
“夫妻交拜!”
最后一个程序,伊人握紧红巾下的灵牌,心中感叹万分,抬眸静静地望着新郎。
蓝非离也同样看着她,眸子一片清明,只是眼睛里的倒影,是伊人,是红妆素裹的伊人。
他们退离一点,然后,面向对方,缓缓地,弯下腰。
“等一下!”暴喝声打破这场行将结束的婚礼。
所有人都停下动作,诧异地望向声音的来处:来人白衣黑马,墨发素颜,五官清俊高洁,如果没有眉眼间些许的忧虑与激乱,几乎所有人都会怀疑,他并不是凡人,而是从九天之上,不小心飞落的人间的神子。
伊人瞠目结舌,愣了半响,才讷讷地唤了一句,“贺兰。”
即使那两字已然出口,伊人还是有点不敢相信。
宛如梦中。
对方则翻身落马,一手执缰,一手扣在腰中长剑上,神情疏淡,安静亦无比慎重地看着她。
是梦吗?
伊人越发迷糊了。
贺兰雪,便在最不可能出现的时间,最不可思议的情形,再次出现在伊人面前。
“你不能嫁给别人,伊人。”在其他人开口询问之时,贺兰雪轻声开口。
语调不高,但是,笃定坚决,让人无法质疑。
伊人怔了怔,抱着灵牌的手,几乎有点不稳了。
不是梦,真的不是梦。
梦中贺兰雪,何曾这样真实过?
梦中的贺兰雪,又怎会,有如此清越盈耳的声音?
“过来,跟我走。”这是他说的第二句话。
同样,不容置疑!
(八十)婚礼(4)
顾隐尘在见到贺兰雪的第一眼,竟莫名地生出一股敌意,那敌意如此浓烈,无法抵挡,无法抑制。
他的手已经按到了剑柄上。
全身气机绷紧,周身的警戒,几乎出于本能了。
贺兰雪却宛如未察,他面向伊人,说:“过来,跟我走。”
伊人怔怔地看着他,不能言语。
顾隐尘向前踏了一步,他想将伊人拉走,可是,也只是踏了这一步。
然后,他看到了伊人的眼睛。
伊人的目光,从未这样璀璨过。
她的眸里,全是贺兰雪的身影,那胜雪的姿容,已经占据了她全部视线。
那是失而复得的愉悦。
直接而热烈。
她爱他。
顾隐尘心中莫名一悸,然后,如回音一般,沉沉地痛着。
她爱他。
蓝非离垂眸,微微一笑,然后伸出手,从伊人手中接过红巾下的灵牌。
伊人被非离的动作所惊,顿时回过神来,有点茫然地看了看周围,复又困惑地看着贺兰雪。
好像刚从梦中醒来一般。
“你跟我走,这一次,我可以放了他们。”贺兰雪环视着周围,淡声道:“伊人,只要你跟我走,我可以什么都不计较。”
不计较此战的输赢,不计较她是否愿意将宝藏位置相告,不计较放掉蓝田。
他说得那么真诚,真诚而自负。
伊人点头,浅笑,然后走向他。
脚步轻盈,一步一步,踏在云端。
贺兰雪终于牵到了她的手,然后,他举起她,将她送到马背上,自己也翻身上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