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的,我相信自己的眼睛。”伊人更加一本正经地反驳道。
蓝非离失笑出声,莫名道:“你现在的样子真像她――只可惜,你和她一样,都看错人了。”
“她?”
蓝非离依然在笑,只是笑容渐渐萧瑟起来,哀伤涌上眉稍,又悄悄地埋入眸底。
“伊人,我不是一个好人。你所知道的沙匪虽然扰民,但是并不开杀戒,即使是募粮,也多是抢军粮,而不会搜刮百姓的口粮,他们只是用不光明正大的方式生存而已――可我,手上有太多杀孽,比寨子里所有人加起来都多。”
然后,他转过身,眉眼沉静,风过衣角,“不要太相信自己的眼睛,眼睛是最会骗人的。”
伊人静静地看着他,许久许久,才倔强地说:“不,我还是相信自己的眼睛,蓝叔不会是坏人。”
可以那么细心地为一个陌生的女孩医治料理,他便有一颗“仁心”,一个有‘仁心’的人,又能坏到哪里去呢?
(三十三)思念(2)
蓝非离注视了她良久,远远的荒漠上,雪光映着繁星,将整片天地染成了琉璃。
琉璃色里的伊人,站得笔直,虽然脸冻得通红,可是目光清亮坚定,那么自信。
蓝非离看得久了,突然觉得一阵晕眩,星光雪光,甚至于她的目光,都太过于明亮,刺了他的眼。
前尘往事,故人容颜,纷杳而来,蓝非离眸中一痛,蓦得向前走了一步,在伊人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他已经将她搂进了怀里,下巴抵在她的肩膀上,低低地呢喃着:“柔儿,为什么事到如今,你还相信我。傻丫头……你这个傻丫头……”
伊人本想将他推开,闻言却是一怔,抬起的手又缓缓地落下,察觉到蓝非离轻轻的颤抖,她迟疑了一会,终于也回抱着他,哄孩子一般,轻轻地拍了拍。
她不知道谁是柔儿,但是在蓝非离踏过来的时候,她清晰地看到他眼中另一个人影。
忧伤原是一种实质的东西,他抱着她,全身散发的忧伤,连她一并感染了。
伊人只觉得心底发涩,软软的心脏被一只咸咸的手捏了一次又一次。
不知是为了非离,还是为了自己,伊人突然觉得很难过。
贺兰,你现在到底在哪?
相思相思,相思不相望,原来就是这样的绝望。
也不知道这样维持了多久,终于是蓝非离率先回头,他略觉不安地松开她,低声道:“对不起,你……太像她了。我一时认错人。唐突你……”一向言辞风雅的蓝非离有点辞不达意,说了几句破碎地话后,干脆闭嘴,转过身,移开自己的视线,迷蒙地停留在尽头黑白相交的地平线上。
“真的很抱歉。”平缓了自己的情绪,蓝非离重新恢复他的优雅平和,淡淡地说。
“没关系。”伊人宽慰地笑笑,忍了忍,终于还是追问道:“她……她是蓝田的母亲吗?”
“恩。”蓝非离缓了好几口气,终于能再次轻松地面对她,“她叫柔儿,很漂亮,眼睛和你很像,性格也很像,都很倔强而且爱哭。”
“我哪里爱哭了……”伊人小声嘟囔道。
“别以为我没看到。”蓝非离重新将自己摆放到了长辈的位置,语气里全是宠溺:“每次我给你换药的时候,你都会痛得流泪,虽然是强忍着等我离开后再哭出声。柔儿也是这样,从来不当着我的面哭,可转过身,却总是哭得喘不过气来。受伤了会哭,委屈了会哭,连我忙得一天没吃饭,她也能自己躲着哭一场――从来没见过那么爱哭的人。”说到这里,蓝非离好笑地摇摇头,那收敛的忧伤,随着笑意,再次层层叠叠地蔓延而出。
“你们都有一颗柔软的心,柔软却坚韧,像蒲草一样。”蓝非离丢下一句话,突然往前走了几步,朗声道:“伊人,其实我是北滨人,而柔儿曾是北滨的皇妃。”
伊人瞠目结舌地望着他,好半天才讷讷地问:“难道,难道你是……”
北滨王?
“不是。”蓝非离浅笑道:“北滨王已经在那一场大火里丧身了。柔儿是我拐带出来的。我说过,我不是好人。”
伊人眨眨眼,静静地等着后文。
“她十六岁入宫,生小田的时候才不过十七,正是与你一般的年纪。北滨王后宫佳丽无数,她不过得了一年宠,便如同进了冷宫,而小田之前,已有五位皇子四位公主,所以他们母子一直被人忽视,只是柔儿天真烂漫,根本就没有意识到自己的处境,也不懂得争权夺势。直到她二十岁那年,遇到了我。”
“……你是说,蓝田是?”伊人吃了一惊,嗫嗫地竟不知说什么好。
“小田是北滨王室唯一的遗孤。”蓝非离淡淡地说:“这很快就不再是秘密。所以,我们这里马上会受到朝廷的追剿,你留下来,只有被牵连的份。”
“那你们岂不是很危险?”伊人下意识地问了一句。
(三十四)思念(3)
“你不用担心我们,还是尽早离开这是非之地的好。”蓝非离温和的笑笑,“伊人,我其实猜到了你的身份,朝廷并不想将伊家赶尽杀绝,你父亲已经不在了,你对他们构不成威胁。只要隐姓埋名,寻一个安逸的所在,你可以安乐无忧的过一世。”
“……可以讲一讲柔儿吗?她遇到了你,之后又怎样了?”伊人不答话,继续追问道。
“你随父亲在北滨征战多年,自然应该听说过:北滨有一个医药世家,姓蓝。我就是蓝家人,当年被北滨王安排进宫,为他提炼一种丹药。也是在宫里的日子里,我遇见了柔儿,然后……我们相爱了。”蓝非离淡淡地说:“那时候柔儿天真,小田又还小,时常被人欺负。我遇到她的时候,她正做着本应该由一个宫女做的活,修葺草地,整理花园,脸上是极少能在宫里见到的那种真正明净的笑。我当时还以为她只是一个宫女。后来才知道,原来她竟是皇妃,可惜知道的时候,我已经无法抽身了。”
“后来呢?”
“后来,我发现了北滨国的一个秘密,才发现自己参与的所谓炼丹,根本就不是为了救人,相反,数以万计的人因为它而死于非命。我不想继续下去,又不能违抗王命,只能连夜私逃,走的那天晚上,我问柔儿肯不肯跟我走,她二话不说,抱着小田,便开始了与我的逃亡生活。”
“很自私是不是?明知道此去惊险万分,却因为自己舍不得她,就要求她去承担所有的压力和磨难。”蓝非离惨然一笑,自语道:“如果再给一次机会,我一定不会带她走。”
“可是,她是自愿的不是吗?如果我是柔儿,也一定会跟你走。因为她爱你,她愿意为你做任何事情,无论发生什么,只要两个人在一起,那就够了。”伊人说得很动情,却在最后关头想起了贺兰雪。
当初她不肯跟他走,难道不也存着与蓝非离此时一样的心情吗?
如果爱一个人,便会更愿意充当那个牺牲的人,而不是让对方为自己牺牲。
“你们真的很像,连说的话都一模一样。”蓝非离柔声道:“她当初也说了同样的话,可即使如此,我仍然没办法原谅自己。我将她带入了险境,却并不具备保护她的能力。如果没有青,我甚至连她的孩子都保不住。”
“是青姨帮你们逃过追捕的吗?”伊人问。
“我们逃出去不久,北滨王便派了他的一个亲信秘密追杀我们,皇妃出逃毕竟不能宣张,所以知道这件事的人并不多。那个亲信姓吴,是北滨王的御前侍卫,从小向异人习武,很善于追踪――他一向很能干,虽然北滨国亡了,他又做了西离国的太守。”
“你是说,那位率众投诚的吴湘?”伊人依稀记得有这么一个人,在战场上主动投诚西离国,然后被封为了太守。
“是,当年我们被吴湘追杀,我只会行医,根本不会功夫,虽然也做了周密策划,请了许多人来帮我们,可最后还是被他们找到了,而柔儿……也因为护着蓝田,被吴湘杀了,北滨王的命令就是不留活口。正在我们走投无路的时候,青来了。她算是我的一个病人,很久以前她被仇人所伤,我曾经医过她,虽然她说了会报答,我一直未放在心上,没想到到了众叛亲离的地步,竟然是这个只有几面之缘的女子出手相助。我当时也受了伤,几不能活,便将蓝田托付于她,哪知那次竟没有死,青在峭壁边采了旷古灵药天芝为我续命。”
“再后来,我执意要走,不肯拖累一个女子,在途中遇到了徐大年,也就是这个寨子的寨主,他们那里正好在闹流疾,我顺手医了他们,他们便盛情相留,我实在没有了去处,又被朝廷通缉,只得留了下来,只望能安安静静地将蓝田带大。”
“那蓝田……”伊人料想不到那么任性骄傲的蓝田,也有如此一段往事。
也更想不到,他竟然有这样的身世。
(三十五)思念(4)
“那时他不过是七岁的孩童,又受了惊吓,早已没了什么记忆。只是自那之后,就很粘我,连自己的母亲也极少提起――好像他刻意将七岁前的事情全部忘记了一样。”
蓝非离心疼地说完,又道:“本来世事相安,我也不再存着其它念头,只可惜――蓝田在前段时间私自出去,遇到了吴湘的军队,虽然成功逃脱,却还是被吴湘认了出来。我们在寨子旁抓到了朝廷的一个密探,吴湘大概已经把这件事情向朝廷汇报了――不过,那只是猜测。但是这里显然不安全,我本想带着蓝田悄悄离开,却不小心被陈大年知道了,草莽中人最讲义气,而且他们与朝廷的梁子也很深,相商之下,不如一拼雌雄。”顿了顿,蓝非离的脸色突然变得极其阴沉,一字一句地说:“何况,柔儿的仇,我已经忍得太久了。”
伊人一时说不出话来,她没有立场说任何话。
她已经是西离的逃犯,自然不能为朝廷申辩,可她也实在无心去与西离的军队相争,那毕竟是曾经同生共死的伙伴――即使没有在同一个战场呆过,可是他们在一起当过兵,他们为了捍卫同一片国土流过血受过累,她没办法站在他们的敌对方。
可是,她也不能在这种关头离开蓝非离――这样太忘恩负义。
“其实不止你,这次青想参与,我也不赞同。”察觉到她的犹豫,蓝非离淡淡地说:“青是游离朝政之外的人,她让隐尘来帮我,我很感激。可若是有次连累青阁,我会更不安――欠一个女人就够了,我不想欠两个女人,甚至三个。离开,就算报答我了。”
“我暂且不说,至少青姨……”伊人迟疑了一下,终于说了出来,“谁都看得出来,青姨是肯为你做任何事的。”
“我明白。”蓝非离一脸了然,“可是我已经不想让任何人为我牺牲。我也给不起她什么。所以,伊人,三天后就离开这里,我会让小田送你。不要让我再添遗憾。”
伊人又开始咬嘴唇,午夜的荒漠,越发得冷了。
霜漫四野。
(三十六)风暴(1)
第二天伊人起得很早,她已经决定离开,只是在离开之前,她想为蓝非离他们做一顿早餐,不然蓝田一定会嘀咕:白救她回来了。
昨晚的星星果然带来的今日的好天气,阳光虽然不热烈,但是一扫这些日子沉闷的阴郁,伊人走到顾隐尘的门口时,正是晨曦烂漫的时候。
她抬手敲了敲门,没有回音,旁边的门却吱呀一声拉开了,青姨探出头看了看,然后笑道:“是伊人啊,隐尘已经去山上采药了,你有事吗?”
“哦。”伊人想起昨日顾隐尘在房里对蓝非离说的话,当即恍然,“没事。”
顾隐尘不在,难道她要自己做一顿堪比青姨的饭菜来?
她可不想被蓝田追杀……
伊人边想边走,正纠结呢,一身劲装的蓝田风风火火地迎面跑了过来,看到她,蓝田的脚步略缓了缓,顺口问道:“伊人,见到尘哥哥没有?”
伊人抬头望着他:他一定是小跑过来的,气息不稳,脸上布着一层薄薄的汗,秀气的眼睛被汗水一氤,愈发漆黑了,像浸在水底的两粒黑石子,秀雅端正的五官,隐隐透着一股贵气。
“他山上去了。”怔忪了片刻,她也顺口回答。
“这么早就上山了!肯定是怕我跟着!”蓝田跌足抱怨道:“每次都偷偷摸摸――”正懊恼着,又见他的眼珠儿一转,神秘兮兮地自语道:“幸亏我知道一条上山的捷径,还追得上。”说完,他也顾不上和伊人说话,背起弓箭,又风风火火地往寨子的后面跑去了。
伊人多留了个心眼,也跟着跑了几步,之见蓝田的背影越来越小,在西边一个沙丘的拐角处闪了闪,便看到影子了。
她叹了口气,回头继续琢磨该怎么去厨房表现表现。
走到厨房,青姨已经在那里忙活了,见到她,连忙高兴地招呼道:“我刚刚还在想呢,你大清早找隐尘肯定有事,是不是听小田说他的厨艺好,想去请教?”
伊人含蓄地点点头,实事求是地回答:“是。”
“何必那么麻烦,找我不就好了吗?”青姨嘻嘻一笑,将手中的锅铲往伊人手中一塞:“做饭很简单的,那是女人的本能。”
伊人哭笑不得:如此,青姨的本能未免太没水准了。
“其实最菜呢,最重要的是要有爱心,你希望给谁做,希望他吃得开心,就自然会做好了。”青姨继续传授她的做饭心得。
虽然有点道理,但是伊人很无语。
“来,你试一试。”说着,青姨便将一盘已经切好的牛肉倒进锅里,水汽立刻爆了一下,发出剧烈的“吱吱”声,伊人吓了一跳,干净用锅铲有一下没一下地翻炒肉片,青姨则弯着腰在一旁观察着,等肉片完全变焦后,她赶紧喝道:“好了好了,盛起来。”
两人七手八脚地将爆炒牛肉片弄到了盘子里,青姨伸手拈了一块,皱着眉头品了半天,终于意识到问题出在了哪里:“伊人,好像忘记放盐了吧。”
伊人一愣,然后窘迫地笑笑,继而又大笑起来。
青姨很可爱。
这么可爱又重情意的女子,蓝叔还在犹豫什么呢?
正在她们糟蹋完一盘菜,准备向下一盘菜下手的时候,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噼里啪啦的喧哗声,动静很大。
青姨神色一肃,下意识地将伊人护在身后,然后一起走出了厨房。
外面乱成了一团,几个壮实的青年一边敲着锣一边扯着嗓子喊:“集合,集合,大家紧急集合!”
(三十七)风暴(2)
青姨方才崩紧的气机这才舒缓了一些,扭头潦草地向伊人解释道:“这是徐寨主在喊大家集合呢,可能是有什么行动,我们去看看。”
伊人点头:自入住这里之后,她还没有看过这里的主人呢。
在前往广场的路上,伊人才注意到:原来这个不大的寨子竟然住了那么多人,不仅有武装的青壮年,还有老人,孩子以及妇女,此刻他们全部涌了出来,伊人略略估了估,竟有几千人之众。
几千人,够得上一支军队了,再除去没有战斗力的,剩下的人也足以与朝廷的地方守军决一雌雄。
难怪徐寨主敢和朝廷对着干,他有这个实力。
被众人拥着挤着,伊人和青姨很快便到了广场上,广场的最前方有一个高台,伊人定睛一看,那上面已经站了一个人,因为隔得甚远,伊人看不清他的五官样貌,只觉得身形极魁梧,长相也应该比较粗犷吧。
这应该是蓝田口中的那位徐大年徐叔叔了。
铜锣又紧紧地敲了一通,闹哄哄的广场顿时安静了下来,陈大年抬了抬手,沉声道:“各位,请大家收拾一下随时的行礼,我们要去山丘后避一避难,先头的兄弟已经侦探到,今天会有大风暴经过这里。”
他的声音洪亮有力,很清晰地响彻全场。
底下没有人动,甚至连唏嘘声也听不到一分,看着这位陈大年在寨子里的威信不容小觑,而且这里人们的纪律感,也绝不比普通军人少上分毫。
沙匪会有这样的素质,让伊人叹为观止,对他们的印象,也隐隐地有所改观。
“现在,我们来清点人数,然后俺秩序离开。”陈大年见无人发表异议,又继续道:“不过大家的速度要快一点,风暴最多半个时辰就到了。”
广场上的人很快散开,大家迅疾而有序地回去拿东西,排队离开,青姨也拉着伊人,跑去找蓝非离,刚走了几步,蓝非离已经满脸焦虑地走来过来。
“看到蓝田没有?”他问。
青姨脸色一变,“那小子又到处乱跑了?他一个人在外面如果遇到风暴,那就危险了。”
“我早晨见到他了,他说去找顾隐尘……”伊人连忙说道。
“乱来!我去找他回来!”蓝非离往下挥了挥拳,便打算朝马厩的方向走去。
“我去找吧,你先跟陈寨主他们躲一躲,我会把他带回来的。”青姨连忙拉住蓝非离,急声道。
“……”蓝非离也在青姨的拉扯下冷静下来,他站了一会,然后长叹一声道:“算了,让他自求多福吧。”
现在无论让谁去找蓝田,都是将寻找的人,陷入危险的境地。他不能牺牲别人,而自己,有青在旁边,想脱身似乎太难了。
青姨还是坚持让自己去找,蓝非离自然不许,伊人趁着两人在那里争论之时,悄悄地退出了广场。
伊人从前没有见过风暴,她并不知道戈壁上的风暴是什么模样。
但是她听说过很多,北滨国有很多荒凉的土地,黄沙连天,四季冰雪。
伊人与父亲经过一些城镇的时候,经常会听到集市里的人小声唏嘘道:“……又是风暴……一个庄子的人都死了……牛羊走吹走了……房子塌了……”
所以,伊人知道它必然是恐怖的。
(三十八)风暴(3)
而现在,顾隐尘和蓝田却还在山上,没有任何防御,她不能坐视不管。
脑中回忆着今天早晨蓝田离开的方向,伊人冲到马厩,解开兀自栓在马厩里的‘踏雪’,然后骑着它在别人诧异的目光中往寨后冲去。
‘踏雪’本是认生的,只不过上次伊人是它驼回来的,它还记得她的气味,所以倒配合。
有了骏马,伊人很快来到蓝田转弯的那个土丘前,她顺着他消失的方向一转,前面果然有一条小道,顺着连绵的山丘一路向前,上面还隐隐约约地遗留着未被风沙遮掩的脚印。
伊人当下再不犹豫,催促着踏雪顺着脚印一径儿追上去,“踏雪”似乎也意识到自己是去找主人,撒着欢儿跑,不一会就窜出了数里。
寨子渐渐被甩到了身后,伊人独自置身于分不清方向的戈壁滩里,目之所及,到处是斑驳的土丘,风里夹杂着沙子的凛冽。
回头是不可能了,何况她也不会回头。昨天并没有细问所谓的“山”到底在何处,不过伊人想,能够采药的大山,一定不会是小土丘,应该是靠近绿洲的峭壁吧。
这个念头刚一转完,她已经到了山脚下。
准确地说,是峭壁脚下。
从她的角度望过去,这块峭壁谈不上多高,上面零星地点缀了几株沙漠植物,再上面一点,则铺着一层蒙着黄沙的、浅浅的植被。
她翻身下马,让踏雪在旁边随意地走动着,然后合拢双手,凑在嘴边,冲着山顶大声喊道:“蓝田!”
“蓝田――”里面竟然传来了一个嗡嗡地回声,伊人怔了怔,这才意识到她所看到的峭壁只是表象,峭壁的那一头,才是峡谷天地。
看来,若想找到蓝田和顾隐尘他们,得先翻过这个峭壁才行。
伊人想到就做,虽然不会什么飞天遁地的轻功,好在她还有智慧。
攻城略地的战争看多了,杀人一直未能习惯,怎么爬墙倒是学会了。
踏雪的马鞍旁各种器具齐全,包括被蓝田遗忘在鞍边的箭筒和一捆还算结实的绳子。
伊人用极快的速度做了一个简易的弓,然后将绳索系在箭翎上,箭簇瞄准峭壁顶上的那株青松,正待射出。
可是弓身刚刚被拉开,伊人便察觉到自己手肘处莫名地钝痛,那种痛像有生命一般,一鼓一鼓地,让她完全使不上力气。
她蓦然想起蓝非离的话:这几天,手和腿都不要太用力,不然会影响恢复,留下后遗症的。
正在此时,在旁边闲闲吃草的踏雪,突然不安地踢起脚来,冲着来时的方向,灰灰直叫。
伊人猝然回头,只看到天地尽头,隐隐地有黄沙翻滚。
她悚然一惊,莫名的恐惧弥漫全身:她终于意识到风暴即至,而她的时间已是不多。
踏雪的不安越来越明显,它来回踱着步,想逃离那近在眉睫的危险,又舍不得主人,只得在原地一阵又一阵地打着响鼻。
伊人咬了咬下唇,用力地拍了拍踏雪的屁股,喝了一声,“走吧!”
踏雪如蒙大赦,长嘶一声,朝着前方用比刚才更快的速度驰去。
伊人遂不再管它,回头深吸一口气,也不管手肘的疼痛,也不管是否瞄准,鼓足了劲,拉满弓身,然后,手指一松,长箭划着呼啸,往那松树虬结的树干射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