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是运气太好,竟然一发命中,那箭从树干的另一端坠下,又被树枝所扰,晃晃荡荡,绕着树干缠了几圈。
伊人扯了扯绳索,还算结实,当即不敢犹豫,攀着绳索,踩着峭壁上突起的石头,用堪比攻城的速度向上爬去。
(三十九)风暴(4)
好不容易到了坡顶,伊人松开早已酸软不已的手臂,刚准备喘气,只听到一阵轰隆隆的巨响,紧接着便是一片黄橙橙的风由远及近,伊人也很快被吹在前面的沙泥蒙得灰头土脸,她惊心动魄地看了一眼那越来越近的、大自然的肆虐,然后头也不回地往峭壁另一边的峡谷跑去。
峡谷里果然别有洞天,因为地势低凹,里面还有着许多未尽的残雪,谷底遍布着郁郁葱葱的草木,深且茂密,不过只是小小的一片,越过谷底,便是另一座峭壁,只是远比刚才伊人攀爬的那座要高,而且阴湿泞泥,杂草荒芜。
“蓝田!”外面狂风萧瑟,两侧的峭壁很好地阻拦了那骇人的风暴,伊人站在齐膝深的谷底,朝上面大声地喊着。
回音不断,却迟迟没有回应。
伊人只得又往上爬,这一边可供攀爬的石块倒是不少,而且那些从石缝里钻出来的植物也能供伊人抓手用,速度比方才更要快上几分。
外面的风声越来越大,峡谷里回荡着‘轰轰’的巨响,伊人很难想象如果飓风真的到来到底是什么模样,不过很快,她已经没有功夫去构想了――她看到了蓝田。
蓝田此刻正在山顶,他试图爬下来躲入山谷,可是风势已是骇人,人在山顶,简直连直立都很困难,他只能牢牢地抓住长在崖顶上的一株灌木,低着头,以免风沙入眼。
其实方才伊人叫他,他已经听见了,只是刚打算开口回答,沙就灌了他一口,喉咙现在都在发着烧。
他不是没想过直接朝山谷滚下去,只是风暴撞到峭壁,立刻形成了一个涡旋,而蓝田,恰恰站在这个涡旋口上,难怪会弄得这样狼狈。
而伊人在向他靠近的时候,也察觉到那股不寻平常的力道,她只能抓紧那些看上去牢固一点的灌木,一步一步朝他挪过去。
蓝田见她非但不躲开,反而靠了进来,连忙腾出一只手来,冲着她拼命地摆着手。
衣衫翻卷不定,两人都是发丝狂舞,满面烟尘。风将广袖鼓成了一个圆筒,又沉沉地压下来,让伊人连手都无法抬起来。
伊人第一次发现,原来风是有重量的。
蓝田又摆了摆手,见伊人非但没有退回去,反而又走近了一步,心中不由得恼怒,也顾不上暴风了,抬起头,霍得一下站了起来,正准备开口骂一声。他手里抓着的那株灌木突然被连根拔起,蓝田打了一个趔趄,还未来得及反应,整个人便想峭壁那边栽了过去。
说也迟那也快,伊人也松开抓住灌木的手,另一只手则迅速地抓住了蓝田的胳膊,被蓝田的下坠力一带,两人都像风中落叶一般朝着峭壁下滑去。伊人在电闪间朝下看了看,只见这边的峭壁下烟雾蒸腾、深不见底,也不知通往哪里。
她心中惊恐,手在空中胡乱抓着,竟运气甚好地扯住了一根垂下来的藤条,那藤条有婴儿手臂那么粗,本是紧紧地攀附在岩石上,被伊人这样一扯,哗啦啦地扯了一堆石块下来,又下沉了沉,终于还是停住了。
离了山顶,底下的风势稍微缓和了一些。伊人上面拽着藤条,下面抓着蓝田,整个人被拉扯着,挂在了半空中。
手肘又开始痛了,伊人尽量忽视它,低头向下面晃晃荡荡的蓝田喊了一声,“你没事吧?”
“……没事。”好半天,下面才传来蓝田闷闷的回答,过了一会,他又问:“你能将我提上去,也抓住藤条吗?”
伊人的吃力,蓝田能够想见。
“提不动,没力气了。”伊人坦白道:“不要紧,等风暴过后,蓝叔会派人来救我们的。”
蓝田不答,沉默了片刻,然后用一种罕见的语调沉声道:“伊人,你放手。放开我。”
伊人吃了一惊,蓝田此刻表现的镇定让她诧异。她低头问道:“干嘛?”
两人在一条线上,伊人低头只能看到蓝田黑色的衣摆,和靴子上绣着的那两只飞鹰,看不清他的表情。
“你的手在流血。”蓝田冷静地回答,“而且这根藤条也支持不了多久。”
(四十)风暴(5)
伊人抬头一看,果然,那抓住藤条的手早已被上面的倒刺划得鲜血淋漓,只是自己全身都痛,这点痛苦倒没什么特别的感觉。而扎在岩石之间的藤条的根部,也确实一点点被扯了出来,泥土簌簌落下。
他们可能真的坚持不到蓝非离来救他们了。
“放手吧,这不是意气用事的时候。你救不了我。”蓝田的声音又在下面响起,没有恐惧也没有惊慌,那是全然的理智,不属于小孩的理智。
“破小孩,少自以为是了!虽然我不会做饭,但是我一定比你想象中的更能干。”伊人更紧地握住蓝田的手,少年的手冷得吓人――虽然说得那么慷慨,其实心底还是会怕吧。
“伊人。”又是一段静默后,蓝田再次开口。
“恩?”
“对不起。”
“说什么呢!”
“我不该看着你被狼攻击,还那样不管不顾。我不该说你是懦夫。”蓝田一字一句,很清晰地说道。
“你现在终于知道自己错了。”伊人缓解气氛地应了声,突然意识到什么,忙忙地又低下头去。
这嘴硬的小鬼,怎么突然转性了?
这低头不打紧,一看之下,却把伊人吓得够呛。
她依旧看不到蓝田的表情,只是见到了他拢在衣袖里的那把匕首,那把他扔给她、用来杀狼的匕首。
她还记得它的锋利。
“喂,无论你是打算吓我,或者砍了自己的手,我告诉你,那都是行不通的。”伊人赶紧申明道。
“你怎么不认为,我是要砍你的手呢?”蓝田竟然笑着问。
“现在不是开玩笑的时候,你不会那么做的。”伊人皱了皱眉,低声喝道:“不要乱来。”
“我为什么要听你的话。”蓝田不服气地顶了一句,“选择,要么放开我,要么我把手留给你做个念想。”
“你……你个臭小孩。”伊人焦急万分,她知道蓝田是一个说到做到的主,“你若是敢动自己,我立刻和你一道儿跳下去。”
“那是你的事情。”蓝田冷静地说:“你想死,难道我还拉着你吗?”
“你!你混蛋啊你,不许乱动!”伊人怒喊道:“小屁孩怎么那么不听话!”
这一次,蓝田没有回答,而是抬起另一只手,握紧匕首,快速地向自己的手腕斩去。
可是匕首还没挨到肌肤,蓝田的动作又生生地停住了。
他竟然听到了哭声。
撕心裂肺、毫无顾忌的大哭,呜呜咽咽,仿佛连喘气都变得困难了。
蓝田微微一哂:这个爱哭鬼。
伊人只是一个劲地哭,边哭边咒道:“你若是死了,怎么对得起你娘,怎么对得起蓝叔,怎么对得起我,你个破小孩,装得那么大义凛然干嘛。不到绝境,干嘛急着找死啊,懦夫懦夫懦夫……”说到伤心处,伊人继续泣不成声,连说话都断断续续,几不可闻了。
蓝田呆呆地听着头顶的那个人哭得不成体统,却真的不敢再有所举动,好半天才“嘿”了一声,“你还真像我娘。”
只是,他没有明说,到底哪里像了。
正在纠结之时,伊人突然停止了哭泣,一边抽噎着,一边欣喜地说:“你听到什么没有?”
“早就听到了,是尘哥哥在叫我们的名字,只是你一直哭,我都不好意思说出来。”蓝田没好气地说。
(四十一)风暴(6)
“谁让你吓我。”伊人不服气的驳了一句,然后向山顶方向,大声喊道:“顾隐尘!”
刚才还没有知觉,这一喊之下,伊人才发现自己喉咙嘶哑,全身发软。抓住藤蔓的手腕神经质地痉挛着,根部的泥土掉得愈加严重了。
无论体能还是境遇,看来都到了极致。
最强烈的风暴显然已经过去了,现在还残留着一些大风的余韵,顾隐尘出现在山头上时,虽然头发和衣袂依旧吹得猎猎作响,但是勉强还是能站稳身形。
伊人仰起头巴巴地看着他,顾隐尘见状也是一脸焦急,草草地观察了一下地形,然后寻了几块可以落脚的岩石攀爬下来。
经过伊人身边时,他显然也看到了她被藤枝划伤的手,正想伸手将伊人拉过来的时候,伊人突然开口说:“先拉蓝田,他重死了。”
是,蓝田太重了,她已经渐渐拉不住了。如果顾隐尘先拉住她,她极有可能将蓝田摔下去。
顾隐尘点头,又向下攀了几步,伸手从伊人手中接过蓝田,伊人的手臂却还是维持着原型,顾隐尘只是一瞥,发现她的手肘处的衣衫似乎被血染了色,深褐色的一片。
可情况根本来不及细看,他必须先让蓝田站稳,才能再去救伊人。
峭壁边也有一些突出的岩石,顾隐尘扶着蓝田站在那里,又让他抓紧岩边坚韧的杂草。
“伊人姐姐!”蓝田刚立定,目光往顾隐尘身后一扫,突然失声大喊。
顾隐尘猝然回头:只见伊人已经松开了手,整个人倒葱一样,向崖底栽去。
“呆在这里,蓝叔他们马上过来。”顾隐尘来不及细想,只是极快地吩咐了一声,然后也纵身跃了下去。
顾隐尘借力腾挪,很快追上了她,在空中挽住了她的腰,却不小心迎上她虚弱且歉意的眼神。好像她现在最担心的不是自己的生死,而是“连累你也跳下来,对不起。”自责的后面,又是满满的无助。
顾隐尘心口莫名地一悸,然后轻声说:“没事的。”
抱紧她,长剑出鞘,剑尖插入一侧的岩石,又因两人的重量快速地向下划拉过去,火星闪了一路,如此反复了几次,虽然没有稳住,但是速度明显减了下来。
也不知道延续了多久,到了底端的一个山势陡峭处,剑失却了依托,顾隐尘断然收剑,反身将伊人牢牢地护在怀里,他本比她高,张臂之下,将她全身的要害都保护得甚为妥当,两人坠落地后,伊人并没有受到多大的伤,整个身体都陷在了顾隐尘的怀里,暖暖的。
顾隐尘闷哼了一声,然后松开她,撑着剑勉力地站了起来。
伊人也勉勉强强地站直了身体,她本想伸手扶一扶顾隐尘,但用力之下才发现自己手臂没了知觉,已完全不听使唤。
“我没事。”顾隐尘察觉到她的焦虑,率先开口安慰道:“这点摔伤算不了什么,难道蓝田没有告诉你吗,我可是赫赫有名的死不了。”
“可是你刚才……真的太冒险了……”伊人感动得稀里哗啦,只觉得这个人心地也特实诚了一点,别人只是让他照顾她,犯不着如此拼命吧。
顾隐尘不以为意地笑笑,道:“我明知道自己不会有事,又怎么称得上冒险呢。”他又兀自运息调理了一番,确认没大碍后,回剑收鞘,“你有事没有?还走得动吗?”
伊人点了点头,刻意忽略自己的不适,“还行。”
顾隐尘却并没有急着动,而是歪着头打量了她半天,然后不由分说地抓起她的手臂,将袖子捋了起来。
袖子下的情景触目惊心,干涸的、新渗出的血交织在一起,将麦色的肌肤染得脏兮兮的。
“伤口裂了,关节处都脱臼。”顾隐尘皱起了眉头,眼睛微眯,有点责备的意味,“这就是你所谓的‘还行’?”
伊人张了张嘴,想反驳一声,却终于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垂下眼帘,眼观鼻、鼻观心地观察脚尖。
“伊人,除了怕麻烦别人外,偶尔也为自己多想想吧。”顾隐尘继续道:“其实很多人都是愿意被你麻烦的。”
“……我真的没事。”伊人不领情地嘟哝了一句,“我自己能料理的,不要紧。”
“好,知道你独立。不需要任何人,自己一个人也能行。”顾隐尘看了她一眼,语气近乎揶揄,又似乎带了一点冷冰冰的心疼,道:“以后对我就不必隐瞒了,我答应了别人要照顾你,所以有被你麻烦的义务。来,我背你。”
“腿没受伤……”伊人抬头,委屈地看着他,低声拒绝道:“不用你背的。”
顾隐尘刚才莫名的气愤与指责让她很不甘心,她只是不想拖累任何人,不想给别人带来哪怕一丝一毫的负担,这样也错了吗?
顾隐尘脸色一轩,沉声问:“你想残废?”
(四十二)交谈(1)
顾隐尘脸色一轩,沉声问:“你想残废?”
伊人愣了愣,还未回答,顾隐尘已经蹲下身,近乎强迫地将她背了起来。
崖底的环境不算险恶,长及膝盖的野草一直绵延到视线的尽头,虽然与崖顶有着海拔差,这片土地却还属于荒原,所以没有什么太高的树木,连稍微成点气候的灌木丛也没有。
如果是伊人,一个人落在这前后左右都差不多的地方,一定会分不清东南西北,可顾隐尘不会,他显然具有比伊人更强的生存能力。
趴在顾隐尘的背上,伊人从最初的不习惯,渐渐地安静下来。
顾隐尘的步伐很稳,身体的温暖透过衣衫一阵一阵袭来,伴着有节奏的起伏,伊人恍然间有种置身海滩的错觉,放松而心安。
西离有海,她小时候经常会在海面上自由仰泳,面向着太阳,随着海浪规律地起伏着。
伊志则在岸边看着,偶尔也下来与伊人一道嬉闹。那是父女间最愉快的回忆。
“伊人。”少女温热的呼吸静静地拂在顾隐尘的脖颈间,顾隐尘心底一软,忍不住开口说:“以后不要逞能了。”
“恩。”伊人应得漫不经心。
“……你不是我承诺要照顾的第一个人。”顾隐尘察觉到她的敷衍,低低地说:“在我还没有进青阁之前,我也答应过别人,那是和我一同寄住在破庙的老人,他因病不治,临死前嘱托我照顾她的女儿。如果她还活着,应该与你一般大了。”
“如果还活着……”伊人轻声重复了一遍,然后问:“后来发生了什么吗?”
“她死了,其实在她父亲染病的时候她就已经被传染上了,因为治疗需要求医,需要钱,可是我当时只是一个小乞丐,她也一无所有,根本没有钱。所以她一直忍着,一直藏着不肯说,就算有什么症状,也只说自己是饿了,或者想父亲了。我当时也不明白――”顾隐尘突然自嘲的笑笑,近乎苛刻地说:“或者察觉到什么,也按照最好的方向去想,自欺欺人。”
“后来呢?”
“后来,她终于高烧不止,我求了很多大夫,终于有一个大夫肯来看看她,只是那时已经无药可治,回天乏力了。”顾隐尘的声音并没有哀伤,只是淡淡地述说着,可是这全无情绪的声音反而让伊人一阵心疼。
“她至死都以为是为我好,她不想成为我的累赘,一个不过八岁的小女孩――如果你是我,你会因此感激她的懂事,还是一辈子都不会原谅自己、甚至不原谅她?”顾隐尘突然停下脚步,转过头,盯着伊人的眼睛,近乎命令地说:“我不希望这样的事情再发生。答应我,不要自作主张,伊人。”
伊人睁着眼睛,看着那张近在咫尺的脸:英俊的五官异常凝肃,密密的睫毛投影在清透的瞳眸里,像清潭里的沟壑,黑沉沉的见不到底。薄而微嘟的唇,几乎挨到了她的鼻尖,呼吸间,特属于他的青草味铺天盖地。
“我答应你。”伊人怔忪片刻,然后无比郑重地回答。
顾隐尘呼了一口气,回头重新迈步道:“记住你的话。以后要做事也不可擅作主张,今天若不是我看见了踏雪,也不会想到你会去山上救蓝田。还有刚才,如果你支撑不住了,你也可以告诉我,你怎么知道我没有能力同时救你们呢?除了相信自己外,偶尔也要相信别人。”
顾隐尘继续?嗦了几句,伊人只能唯唯诺诺地听着,这一次没有了最开始的逆反心理,甚至觉得顾隐尘的喋喋不休其实很亲切――她已能察觉那说教背后的担忧与真挚。
“那小女孩过世后,你一直没有原谅自己吗?那你,会不会有点恨她?”顾隐尘后来一直没有再说话,两人沉默了许久,伊人突然想起什么,低声问。
“……是。”顾隐尘犹疑了一下,还是老实地回答:“虽然她没有给我选择的机会,可是她确实为我着想,用她的立场为我着想。所以我不能恨她,只能恨自己。”
(四十三)交谈(2)
伊人闻言,神色微微一黯,“那贺兰雪,也会在心底恨我吧?”
“恩?”顾隐尘似乎没有听清,询问地哼了声。
“没事。”伊人慌忙地摇头,神情却沮丧至极。
她是不是真的太过于自以为是了?如果不是顾隐尘今日的这番话,她也许始终不会后悔当年的选择。
她让贺兰雪走,让他无所忧虑、无所牵挂、无所拖累的离开。
她以为自己是对的。
原来,竟是错的,大错特错。
就像蓝非离带着柔儿私逃一样,非离为自己给她带来的厄运而后悔不已,可对于柔儿来说,那却是她一生最灿烂的选择。
如果那一天,她肯对贺兰雪说出实情,他一定会带她走,毫不犹豫,毫无顾忌――那本是属于他的权力,选择的权力。
只是,她自以为是地剥夺了。
所以,贺兰雪会恨她,就像顾隐尘恨着那个小女孩一样――她们用她们的伟大与自私,将他们打入了不能翻身的境地,甚至无法抱怨。
想到这里,伊人几不能自已,软软地伏在顾隐尘身上,只觉得全身上下都乱糟糟的,想把自己遗弃掉,丢掉自己丢掉自己――那么难过。
顾隐尘早就注意到她莫名的低落,还以为是自己说的话太过分了。小心地观察了半日,伊人好像越来越低落,到了后来,当几滴温热的液体落进自己的衣领时,顾隐尘终于不能视而不见假装不知,他柔声问:“怎么了?”
伊人一问之下,愈加不能自已,她将脸深深地埋进他的背上,抽噎道:“我胳膊疼……疼得厉害……呜呜呜呜……”
顾隐尘微微一哂,背后的衣衫很快被泪水打湿。那湿湿暖暖的触觉,让顾隐尘突然有一种很奇怪的感觉。
仿佛他背着的,并不仅仅是一个受伤的少女,而是一个要用尽全力去呵护的珍宝,琉璃般易碎,空气般不可捉摸。所以他要小心翼翼地、心心念念地,全心全意地,守着她一辈子。
不让她破碎消失。
他们落下山崖的时候,已经是下午时分,等终于走过那片荒野,找到了可能会有人家的水源边时,天色已经很晚了。
顾隐尘寻了一个平整的所在,小心地将伊人放了下来。然后用随身的水壶去前面浅浅的水沟里取来了一壶实在谈不上清澈的水。
伊人因为失血,早已干渴不已,见顾隐尘端来水壶,当即眨眨眼,一副打算喝水的模样。
顾隐尘手腕一转,并没有凑过来,而是迎着她急切而不解的目光,笑着说:“再等等,这里的水都是不能直接饮用的,不比你们西离。”
伊人不做声,只是收回视线,手臂松松地垂在身体两侧,心思重重的样子。
顾隐尘则屈膝蹲在她面前,将方才打水时收集的灌木枝搭在一起,然后拔下长剑,闪电般击向旁边的一块岩石,岩石“哧”的一声跳出一串火花来,有几朵落到了干枯的树叶上,树叶很快便燃烧起来。
顾隐尘又将柴拢了拢,火光越来越大,不一会儿便形成了一堆颇有规模的篝火。
等火生起来后,顾隐尘把铁质的水壶架在了篝火上,然后抬头望了望一直安安静静坐在旁边看着的伊人。
伊人脸色的泪水早已经干涸,细腻的麦色肌肤在跳跃的火光下,泛着淡淡的红色。睫毛不长,但是疏朗漆黑,与那双略显细长的丹凤眼相应,清秀里透着倔强,如果她现在不是轻咬下唇,神色萎靡,大概会有一股勃勃的英气吧。
(四十四)交谈(3)
顾隐尘突然发现,她似乎很喜欢咬嘴唇,肉肉的下唇总是被她咬得有点肿,红润润的,很惹人怜。
这样一想,脑中立刻涌出一串伊人咬嘴唇的模样:委屈的、吃痛的、尴尬的……却记不起到底在什么情况下见到的,只是独立的画面。
顾隐尘自顾自地笑笑,将脑中的画面全部打消,然后走过去,单膝跪蹲在她面前,轻声说:“我帮你将手臂矫正,忍着点痛。”
伊人“恩”了一声,然后乖乖地由着顾隐尘摆布。
顾隐尘先是极温柔地抬起她的手臂,然后趁着她放松之时,再猛地一扯。
伊人失声哼了一下,却没有再呼痛。
顾隐尘快刀斩断麻地解决了另外一只手臂的脱臼,回头一看:果然,伊人又开始咬嘴唇了。
他有种料中什么的得意,得意过后,又是莫名地心疼。
“我帮你把裂开的伤口重新包扎一下,只是这几天都不能用手了。”顾隐尘说着,取下已经有了热气的水,将伊人的伤口草草地清洗了一番,只是在包扎前,他望着伤口上极其狰狞的爪子印,倒抽了一口凉气,冷声问:“是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