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人又是轻轻地一“恩”。
顾隐尘没有再说什么,极细心地为她处理完毕,然后脱下身上的外衫,裹在她身上道:“放心,有火的地方就不会再有狼,你在这等一下,我去找点食物。”
伊人乖巧地点了点头,荒漠的夜晚冷得吓人,好在篝火热烈,熊熊的焰苗挡住了寒气的肆虐。
顾隐尘走了很远,再回头看时,只见远远篝火边的人影,缩成了小小的一团,四周浓黑如墨,坐在火光边缘的女孩长发倾泻而下,一直垂到她的腰间,将整个人都裹着,那么无助。
他又想起那个狼爪印,越发觉得不可思议。心莫名地悸动着。却于心疼无关。
(四十五)暧昧(1)
伊人终于见识到了蓝田赞不绝口的厨艺。果然――不同凡响。
半只黄羊烤得吱吱流油,顾隐尘也不知道从哪里弄来的石灰,薄薄地抹了一层,烤熟后再将外面的硬壳剥掉,里面的肉质细腻入味,比起那些京城出名酒楼里的佳肴丝毫不差。
“真好吃,你是怎么做到的?”又张口接住顾隐尘喂过来的一块肉,伊人鼓着腮帮感叹道。
她的手已经完全不能用,也就是说,现在是生活不能自理,只能靠顾隐尘喂食了。
顾隐尘笑笑,脸颊的酒窝在火光的照耀下倍觉亲切,“因为我很馋嘴,又一直穷,所以便自己学了。”
“找谁学的?”
“自学,我从五岁起就学着做饭了,都说十年寒窗金榜即提名,我十五年寒厨,总应该有点收获吧。”顾隐尘故意用那种调侃的语气,让这顿野味带了的轻松更持久一些。
伊人果然不再沮丧,而是兴致勃勃地询问怎么提高厨艺的方法,又说了蓝田让她三日内学会做饭的事情,还顺便将青姨的那一段理论说了。
顾隐尘大笑,跃动的火光投映在他明亮的眼睛里,也似染上了笑意。
“何必学,我以后帮你做好了。”笑完后,他随口说道:“这虽不是难事,却也不必勉强。什么时候你自己想学了,我再教你。”
伊人点点头,毫不客气地又吃了一口。
吃完羊肉,又严严地喝了一壶开水,伊人只觉全身舒坦,终于躺在火边睡熟。
今晚无星无月,只是荒原的星月原本就是清冷的,倒不如这一堆篝火,暖人心脉。
顾隐尘将伊人身上滑落的衣衫重新盖好,凝视了片刻她纯美的睡容,然后坐在她的旁边,顺手拿起旁边的一截枯木,手握剑刃中间的地方,用剑尖雕刻起来。
他需要守夜,所以不能分神,而他惯常集中注意力的方法,便是木雕。
伊人睡得并没有看起来那么安稳,浮浮沉沉的梦境里,她寻寻觅觅,来来回回,终于见到了那个久违的身影――琼树之下,那人白衣若雪,黑发轻拢,美得便如这个梦。
她于是停住脚步,屏住呼吸,很想大声地问一句,“你怨不怨我?”
可是人影又动了,在她没来得及看清时,便飘然远去,甚至没有回头看她一眼。
伊人大急,连忙叫了一声他的名字。
“贺兰!”
她猛地坐了起来,荒原黑暗依旧,目之所及,都是看不到边的黑,篝火已经有点黯了,噼噼啪啪地燃着,伊人发了一会呆,然后怅然若失地转过头,刚好撞到了正一眼不眨瞧着她的顾隐尘。
他一直坐在她的旁边,一只手拿着刚刚雕成的短笛,另一只手则将长剑放回鞘里:火光中,顾隐尘眉眼清透,眸中暖暖的关切,温润若水。
她不知道,一向英俊如烈日般让人不敢直视的顾隐尘,也有如此温和缱绻的一面,就像那天在阳光里看到的侧面,有种纤细柔美的错觉。
(四十六)暧昧(2)
“贺兰是谁?”顾隐尘问。
伊人怔了怔,然后目光一转,随口转开话题问:“你做的笛子吗?”
“恩。”顾隐尘也只是随口一问,见她不答,也就一言过之,“随便做的。”
伊人极有兴致地看着笛子,突然想起那天与蓝非离说的话,忍不住问道:“顾隐尘,所谓的剑客,到底是靠什么为生的?”
当兵的靠军饷,为官的有俸银,百姓有土地,当匪的靠抢劫。
那剑客呢?
难道真的靠自己雕玩具去集市卖?
伊人是无论如何都不肯相信的。
顾隐尘沉默了一下,然后看着火堆,摩挲着手里的笛子,淡淡地说:“既然是剑客,当然靠杀人,每个人都有价。每笔生意,青阁拿三成,我拿七成。”
“哦。”伊人呆了一呆,然后极惋惜的望着他,已经明白:他所说的行业,便是最古老的杀手一行。
这个真相让伊人很不舒服,她想象不出顾隐尘杀人的模样。
话题结束后,两人又是一阵沉默,顾隐尘并不辩解什么,只是抬起手中还未完工的短笛,重新拿起剑。
“你会雕任何东西吗?”伊人睡不着了,又暗暗自责自己流露出来的偏见,过了一会,忍不住打破沉寂问。
“不算雕,打发时间而已。”顾隐尘头也不回地说。
“可是挺好看,像活的一样。”
“恩。”他仍然只是淡淡地应了,没有回头。
“……顾隐尘,抱歉。其实你做什么事都是你的自由,我不该……更何况你还救过我……”伊人察觉到他的冷淡,自责更深,连声道歉道。
顾隐尘垂下手,回头深深地看着她:“伊人……”
“说来好笑,我都已经是逃犯了,却还一直把自己当成多正义的人似的,其实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正义可言呢。”伊人还在自嘲:“就算爹爹没有犯事,我们杀了的北滨人,又何止万千。其实也是杀手……”
“伊人。”顾隐尘再次开口,严肃深沉的语气让伊人吓了一跳,有点受惊地望回他。
“伊人……”顾隐尘的第三声已经近乎叹息了:“我没有生气。”
“可是……”伊人睁大眼睛望着他,目光里满是困惑:“你刚才确实很……”
“冷淡是不是?”顾隐尘微微一笑,方才冷冰冰的神情瞬时温和起来:“我冷淡不是针对你,而是,有点生自己的气。”
“恩?”
“其实我很想回答,我是靠卖玩具为生的。只可惜那不是事实。”顾隐尘望着她,淡淡地说:“杀人便是错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有什么理由。你的反感没有错。”
“顾隐尘……”伊人有点无措地望着他,面前这个一脸淡然的男子:“何必否定自己……”
“保持你的正气吧,也许幼稚,也许不符实际,可一个人若是已经到了是与非的边缘,那并不代表成熟,而是悲哀。”顾隐尘重新绽开笑颜,酒窝露了出来,英俊的脸在火光下明亮得让人错不开眼:“在经历了那么多事后,你不曾怨恨谁,不曾心灰厌世,依然坚持着你自己的是与非。伊人,你所拥有的品质比你以为的要珍贵得多。”
伊人眨眨眼,似乎明白,又似乎不明白。
她只是想起了另外一个不相干的画面,那次在雪地,贺兰雪搂着她,在她耳边轻叹:伊人,你那么单纯美好……
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贺兰雪的眼神与此刻顾隐尘的何其相似,闪着让她炫迷的光。
(四十七)暧昧(3)
第二天,在伊人的一再要求下,顾隐尘没有执意要背她,只是扶着她的手臂,慢慢地走。
伤口处理后,虽然还是不能自理,但是简单地拿点东西还是可以的,至少――能够独自如厕了。
一天两夜的相守让伊人与顾隐尘亲密了不少,至少顾隐尘这样扶着她,伊人也不觉得不适。好像他们本来就认识许久一样。
沿着水源一直往前走,果然如顾隐尘所预料的那样,渐渐地有了人烟的痕迹。
天色其实尚早,只是顾隐尘担心伊人不能多走,还是决定先找一户人家住下来:这是沿途中一个小小的村庄,全庄人一起不过十来户人家,而且以老年人与小孩居多。青壮的村民要么在西离与北滨征战时去参军,再也不能回来;要么便进密林里打猎,至少要在猎场徘徊三五天左右。
伊人与顾隐尘入住的人家只住了一堆孤寡老人,他们的三个儿子都已埋骨战场:想起自己便有可能亲眼目睹了他们的死亡,伊人一阵难过。
山里的人开朗,老人似已看开,脸上不仅没有什么悲苦,反而特别热情地招待了他们――昨晚顾隐尘打的黄羊还剩下半只,一直没有扔掉,此刻便给了他们。老婆婆欢天喜地地接了过来,说是要煮一大锅汤,邀请全庄的人都过来喝汤聊天。
这是山里的习俗,家家户户得到的猎物都会与大家分享。顾隐尘并不以为之奇,而是让伊人进屋里躺定后,然后捋起袖子,与老婆婆一起操持羊汤。
老公公也很开心,通知大家晚上过来喝汤后,庄里其它闲散的大人孩子都聚了过来,各自将自家的压箱腊肉啊、酒水啊全部贡献出来,大伙儿摆明了晚上要借机一块儿乐乐。
伊人见状,也不由得被他们的热情感染了,在屋里呆不住,便寻了一个椅子坐在土坯屋门口和几位大婶择野菜。
伊人坐过去的时候,顾隐尘刚刚从外面挑了一担水走进厨房,那些大婶不由自主地直起腰,盯着顾隐尘结结实实地看了几眼,等他进去后,都低头掩嘴而笑,唠嗑着,“刚才那小伙子好帅。”
“是啊,多精神啊。”
“又勤快,脾气又好,他娘子真是有福……”
正说着,见到伊人,她们立刻笑得更欢欣了,一个个羡慕地调侃道:“小娘子,你上辈子一定给佛祖烧了香,有个这么俊俏的相公。”
伊人一愣,随即莞尔:从前与贺兰雪出去的时候,如果遇到了生人,别人也会忍不住去瞧贺兰雪,却从来不敢像这般大声说出来。
贺兰雪的美,是属于冰天雪地的美,那么不近真实,几乎让人不敢与他比肩,他的美让他高不可攀,即使是他的温言软语,也显得那么纡尊降贵。可顾隐尘不是,顾隐尘的帅气,像一株草原里茁壮的白杨树,健康的,滤着星星点点的阳光,风吹则叶动,直接而率性――他的魅力是有感染力的。
“哎,小娘子,新婚没多久吧?”等伊人坐定,大婶们的问题开始轮番进攻。
伊人有点窘迫地摇摇头,正准备辩解,顾隐尘突然从厨房里探出半个身来,“娘子,你过来一下。”
“?,看娘子叫得多甜啊,两人才一会不见就想了。”大婶们哄然大笑。
伊人脸色更窘,慌忙起身,朝顾隐尘走了过去,到了厨房门口,顾隐尘一把将她拉到墙角处,回头还朝那些看着这边的大婶们一笑,极致暧昧。
伊人又听到了后面的哄笑声。
(四十八)暧昧(4)
脸颊就要红出血来,伊人嗔怪道:“你怎么……”
“嘘。”顾隐尘压低声音,敏捷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有人偷听后,他才继续道:“我刚才听到庄里到外面赶集的人回来说,朝廷派人四处找你。”
伊人眨眨眼,有点难以想象。“找我?”
“是有点奇怪,流放的人失踪本应该不会引起当局注意的,可是他们描述的样子又实实在在是你:中等身高,不胖不瘦,丹凤眼,面容出众,颌下有痣。”顾隐尘说完,伊人则摸了摸下颌的一粒几乎不易察觉的小痣,倒吸了一口凉气。
难道要赶尽杀绝吗?她对西离还会有什么威胁?父亲的部下早已经清洗干净,她现在绝对是“手无缚鸡之力”。
“所以,只能委屈你当一下某人的娘子了,不容易引人怀疑。”顾隐尘歉意地笑笑。
伊人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回到人群中,大家自然又是一番打趣,伊人只是红着脸浅浅地笑,倒真有点小媳妇样。
到了吃饭的时候,众人齐齐,煞是壮观。
顾隐尘也不怯场,作为‘始作俑者’,他确实极好地调动了全场的气氛。不仅熟谙四季变更、气节时令,而且对俚语笑话、惯例习俗,竟也无一不知、无一不晓。大家拿自己不懂的东西问他,譬如什么时候播种,怎么才能更有效地猎到食物,甚至婚嫁时多少聘礼才合适,这样的偏题,顾隐尘都能回答得面面俱到,人人信服。
看着宛若成为众人焦点的顾隐尘,伊人有点目瞪口呆,心底又有股隐隐的骄傲。
这个被大家赞不绝口的男子,此刻毕竟是她名义上的“相公”。
宴席途中,免不了又要喝酒,顾隐尘作为远道而来的客人,自然要被大家灌酒,他也不客气,一口一杯,豪气而爽利,赢得一片喝彩。等男人们都喝得八###九,七倒八歪之时,顾隐尘抽空敬了敬提供酒水的老公公,顺口问:“这酒好烈,不知道是什么酒?”
老公公一边催促他喝,一边笑嘻嘻地回答道:“是我们两老儿为三个儿子结婚准备的鹿血酒。他们用不上了,不如大家一块儿喝了吧。”
“噗――”顾隐尘刚含进口里的酒全部喷了出来,“鹿血酒?”
“是啊,小相公和小娘子一看就是私奔出来的,小娘子的气质这么好,是大家小姐吧。”老婆婆挤着眼睛,一脸了然道:“不如就在这里成亲算了,小伙子那么能干,一定能过得红红火火,到时候,可要跟我们这主婚人多走动啊。”
顾隐尘讪讪地一笑,回头看了看伊人。
伊人则红着脸,很大家闺秀地坐在一边,一言不发,极其乖巧。
可惜,伊人的‘大家闺秀’没有坚持多久。
老婆婆的话刚落,有心人已经听见,本已经喝得摇摇欲坠的人再次聚拢过来,只说为庆新婚,硬逼着顾隐尘与伊人两人喝交杯。
顾隐尘自是推辞,和那人称兄道地搅和了半天,众人总是不依,说:若新娘子觉得害羞,不肯当众喝交杯酒,那至少得罚酒三杯才行。
顾隐尘还是维护着伊人,问能不能由他替代。
所有人都跟着起哄,大家洋溢着被酒气熏红的喜悦,三三两两地调侃着,劝说着,抓着这个由头一个劲地灌着顾隐尘。
(四十九)暧昧(5)
趁着顾隐尘一个不备,一位大叔端着酒杯走了过来,笑着说:“小娘子是不是看不起我们山村野人?若不是,我们就喝了这杯酒。”
伊人撇撇嘴,突然拍案而起:“那行,不过我们换大碗喝!”
来人大喜,取了两个大海碗,满上,“碰”了一下,然后一起咕咚咕咚仰脖喝完,再将碗底一翻――那动作端得是行云流水、豪杰本色。
暂时摆脱众人纠缠的顾隐尘,瞠目结舌地望着那个早已没有丝毫“大家之气”的伊人,好半天才反应过来。
这丫头原来贪杯!
他应该想到的,自小在一堆男人中长大的伊人,两三岁时就被父亲的部下用烈酒灌得哭爹喊娘,这样的磨砺,哪里会没有酒量呢?
众人一番叫好,围攻顾隐尘的人纷纷转了过来,伊人也不推辞,索性一盏一盏,比顾隐尘更爽利地喝尽了。
顾隐尘反倒闲在了一边,支着颐,满面含笑地望着与大家周旋的伊人:她的表现大气里不失矜持,笑起来的时候,唇角的笑意一直传到眉梢眼底,没有一丝虚伪做作的痕迹。
顾隐尘端起手中的酒,慢慢地抿了一口,很温柔地浅笑。
一时间,宾主尽欢,月过中天。
等酒席散后,老婆婆将他们推进早已准备好的厢房,别有用意地眨眨眼道:“离天亮还有一段时间呢……再说……”她冲着伊人努了努嘴,伊人早已经喝得满脸通红,双眼朦胧:“还没见过这么豪爽的姑娘,不过,不豪爽也不会跟你私奔了。嘿嘿,小伙子有福气啊。”
顾隐尘只是笑笑,手挽着似乎不省人事的伊人,道了声谢谢,然后走了进去。
老婆婆在后面顺手替他们合上了门。
顾隐尘进门后,很快地环视了一下屋子:屋里的摆设很简单,但是桌椅床都齐全,桌上还放着一壶茶,壶嘴里正冒着热气。
伊人一见到茶壶,便离了顾隐尘,踉踉跄跄地走到了桌旁,正准备给自己倒一杯热茶,哪知刚刚拿起茶杯,便被顾隐尘将手压了下去。
伊人抬起头,满眼困惑地看了看一脸严肃的顾隐尘。
“不能喝。”他说。
(五十)人性(1)
“不能喝。”他说。
伊人停下动作,有点不明白。
“是不是喝多了?”顾隐尘并没有急着解释,只是关切地问:“喝不了不用那么逞强的。”
“……我以为你喝不了了。”伊人犹豫了一下,然后坦言道:“我看见你偷偷把酒倒了。”
顾隐尘好笑地望着她,“所以,你就帮我挡酒?”
伊人“恩”了声,道:“其实也没什么,从前在军营里也常和父帅他们一起喝酒……不过真奇怪,从前都能喝很多的,不知道为什么,今天觉得头晕。喝杯水就好了。”说完,伊人又忍不住看了看那放在桌上的茶壶,“为什么这水不能喝?”
“知道我为什么把酒倒了吗?”顾隐尘让她坐了下来,自己也坐在对面,拿起茶壶,一边把玩,一边说:“不是喝不了,而是酒有问题。”
“……不会吧。”伊人按了按自己的太阳穴,努力从晕眩里回神:“应该没问题吧,父帅也教过我识别毒药的方法……”
“不是毒药。”顾隐尘见她神色恍惚,醉得不轻,很自然地站起来,绕到她身后,接过她的手,轻轻按摩着她的额头,见伊人极舒适地仰着头,毫无防备的模样。顾隐尘微微一笑,然后继续解释道:“是鹿血。掺了鹿血的酒太烈,喝多了会很容易头晕,也醉得比其它酒快一些。”
“唔……”伊人含糊地应了声,证明自己听见了。
顾隐尘的手依然停在她的太阳穴上,温热的指尖有节奏的画着圈,力道适中,极好地缓解了她的不适――他真的无所不能啊,伊人想。一定从小就只能靠自己,她又想。
“鹿血本只是补药,喝完后除了燥热外也无所大碍,可若是再掺上火碱,那虽然不会毙命,却能散失行动能力,任人宰割了。”
“火碱?你是说,茶水里有火碱?”伊人不可思议地反问道:“可是,为什么?”
“因为一千两金子。”顾隐尘停下动作,从桌上将那壶清茶取了下来,然后慢慢地倒在了地上,空气里顿时充溢着一股咸咸的碱味,“赶集回来的人说,如果帮助官府找到你,可以得到一千两金子作为赏银。”
“这是一个、足以诱惑任何人犯罪的数字。尤其对于一个几乎没有劳动力的山村来说。”
伊人还是有点怔忪,今夜他们的笑颜,都显得那么亲切醇厚,难道都是假的吗?
“其实我也希望自己只是多心了,喝酒的时候,也尽力不让自己多想。”顾隐尘自嘲地笑笑,“可是屋里碱味太浓,他们毕竟都是普通人,还不会害人――这一顿酒席,想来是他们向我们赔罪的,所以格外丰盛,连过年时收藏的腊肉都拿了出来。真是朴实啊。”
“也许……也许……”伊人本想说几句辩解的话,可是嗫嚅了半天,终究一字都说不出。
也许什么呢?也许他们只是临时起意,谁没有冒坏主意的时候呢?也许他们不会真的做什么,明早起来,看到的仍然是真诚的笑脸。
“我相信。”顾隐尘走到她面前,含笑望着她,轻声说:“我相信他们其实都是好人,好人并不一定都要伟大。所以,伊人,我们必须马上离开――如果不想诱使他们变成坏人。”
伊人点头,正想站起来,突然又是一阵晕眩。
顾隐尘眼疾手快,连忙张臂接住她,伊人困窘,手撑着他的胸膛自嘲道:“真是丢脸……”
“你也不想想自己喝了多少,估计全庄的人都被你喝趴下了。”顾隐尘好笑地说:“你还真是深不可测。”
伊人嘟嘟嘴,想反驳回去,又觉得无话可驳,殷红的脸氤氲着热腾腾的酒气,眼波如梦,连呼吸都飘渺了。
顾隐尘眼眸一闪,很快地别开脸。
(五十一)人性(2)
“走吧。”他说完,从怀里掏出一大锭银子留在了桌上。
两人很轻巧地从后屋的窗户里跃了出去,庄里的人显然已经睡熟,没有人察觉,只听到遥远地方的狗叫声,风清月寒。
他们走了没多远,已经被甩在身后的山村突然传来了一阵喧哗声,人声鼎沸,狗吠大作。
伊人握住顾隐尘的手,不知是夜风还是酒醉的原因,她的手冷得吓人。
顾隐尘忍不住回握她,想让她暖和一点,她似乎有点颤抖。
“我们回去看看。”她开口道,“我觉得很不安。”
顾隐尘沉默了半响,然后反问道:“你真的要回去?”
伊人点头。
那种不安越来越浓,好像村里正在发生什么很不好的事情,让她心悸。
“那答应我,无论看到什么,都不要吃惊,也不要多想。”顾隐尘沉吟片刻,叮嘱了一声,然后与伊人一起往回走去。
月色惨淡,白白的一片洒在荒原上,旅人凄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