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啊…可是人家确实要帮忙的话…坊主生气的话,我向坊主请罪好了。”青羽羞愧低头。
“人家还没说要你帮忙,你一团火急什么!”谢扶苏没好气道,“这个问题不再讨论了!收拾东西,睡觉!”
“等一等,再等一会儿,先生!”青羽哀告,“我还没决定哪种蜂蜜掺了比较好…”
谢扶苏无言的伸出手,点了她的睡穴。劝说无效,只有强力逼迫,幸好他还有这本事。
几点疏星,月光清澄如水,嘉剪了剪烛芯,取出一只檀木盒,打开来,金芒上腾,白光耀眼,把那烛火都照得暗淡,原来意是一盒金叶子,上面还满铺了明珠,颗颗有龙眼大小。嘉神情并没什么变化,随便把明珠拨了拨,抽出一张金叶子,掂了掂,把叶柄轻轻咬在牙齿缝里,像咬着根草梗,目光投向远方,出神的想起了别的什么事。这一盒子财宝搁在旁边,她也不遮一遮、也不怕窗外有什么宵小窥见!
“嘉坊主又有什么奇思妙想?”窗外有人扬声问,讽刺意味很浓。
“在想怎么吞并云水坊呢。”嘉美目流转,笑道,“谢先生怎么得空过来?丢下青羽一个,被人杀了可怎么好?”
“不劳坊主费心。”谢扶苏冷冷道,“我保护着她。”
他像保姆一样,背着一个大被卷,被子里甜甜睡着青羽。
“哟,何必这么费心,你又不知道她是不是苏铁的女儿。”嘉微张双唇,似乎很替他不值,“你哥哥为苏铁而死,你兄弟情深,要寻出苏铁的女儿来抚养,以安慰你哥哥在天之灵,真是难为你。但我又没说苏铁女儿是谁,对不对?也许那个女婴早死了、也许我把她丢给别人养、也许青羽根本是我自己的女儿,你为青羽费这么多心,岂不是太也不划算?”
“嘉兰!你到底想怎样!”谢扶苏暴怒。
嘉轻轻比一个“嘘”的手势:“嘉兰已经死了,跟苏铁一起死了。”她眼神有点恍惚,像又见到从前陪在她身边的那个女子,清瘦、温柔,手指细长,带着药香。都是女子,以花为名,一个叫嘉兰、一个为什么叫苏铁呢?多古怪的名字啊,古怪的名字不是福兆。她们并肩而立、同起同卧时,她就说过。当时她们的感情多好,并蒂兰、比肩的花,仿佛生要同生、死要同死。一转眼,千里万里,天上人间。
“是,苏铁已经死了,你为什么不放手?为什么不给大家行个方便?就算你说我不适合抚养女孩子,我也理解。只要你跟我说一下,她是谁,我能远远守候她,偿了心愿,就可以了。这样难道也阻拦我?你是为了什么!”谢扶苏道。
“行方便?”嘉古怪的看着他,“谁给我行过方便了?你的哥哥,剥夺了我守在爱人身边的最后一刻。”她大笑起来,“我不恨他、我也不恨你。只不过,我不开心,谁都别想开心。你也不放手、我也不放手,我们就大家耗着吧。”瞥他背上的青羽一眼,“男女授受不清。照顾归照顾,有的界限,别逾越了才好——万一她是你哥哥的女儿呢?”
“我哥没碰过苏铁!”谢扶苏额上青筋根根暴出。
“谁知道?那时你在江湖上闯名头,根本没回过京师不是吗?”嘉拍巴掌笑,“哎呀,我们的生活真混乱。”
谢扶苏杀气凛凛,逼向嘉,“我杀了你。”
“好。”嘉笑声停歇,那抹笑意却仍逗留在唇边。她扬起脖子,“请便。”
她的皮肤,白皙细腻如一条鱼。多么轻易的划一下、这皮肤就会绽开,迸出烟花来。热烘烘、红得灼人的烟花啊,衬着这样的皮肤…
谢扶苏仓促转身。
他不能犯下这样的杀戒。而这女人在诱使人犯罪。他不能多看她。
“那个胖子,跟城主有什么关系?龙婴跟城主有什么关系?朝廷中是不是有什么大变动,而你知道内情?”他涩声问。
“很好的猜测。”嘉点点头,“你很聪明。那么耐心一点,等到元宵吧,在那之前,我保证你们都不会有事。”
“别叫青羽抓紧搞什么扇子了,她身体会垮。”谢扶苏换一个要求。
嘉只是笑道:“杀了我。或者现在就滚出去。”
谢扶苏恨了一声,纵身离去。
回到何家扇坊门首,谢扶苏一怔。
他出来时,铁生说去替他浇灌旧家的药草、又顺便寻访何家诸人,估计要明日方回。所以他记得清清楚楚,离家时是把门锁好的。
而今,门锁却开了。若说铁生回来了,灯烛却分毫都没有亮。旧家里搬过来的几笼鸡,院角、墙下,咕咕乱叫。青羽日落时分明把它们收笼,它们怎么又跑出来?
谢扶苏不敢大意,功聚双耳仔细聆听,房中有两个人喘粗气,是一男一女,都不会武功。他到这时,也猜不透了,只能背着青羽进门,看了看那不知被谁鲁莽踢翻的鸡笼,“嚓”点亮了火石。
“鬼!鬼!”一声凄厉的叫声响起,是用尽全身力气嚎出来的,简直不辨男女。
谢扶苏急闪目看,但见铁生和云心两个,也不点灯,一左一右瘫坐在地上,全身湿淋淋的,不辨是露水、汗水、还是泪水,一个面色惨白、一个面色铁青,仿佛是生死关里打了个来回。厉声叫鬼的,是云心。她一叫出来,铁生如铁塔般硕大的身躯,顿时往上一跳,把墙都震得摇三摇。
何家扇坊地处偏僻,四周都是山野与农田,他们这一跳一摇,暂时还惊动不了邻居,青羽却“哇”的一声哭起来:“鬼?鬼?”滑到地上,撒开两手往谢扶苏怀里钻,“坊主救我…”
谢扶苏点她睡穴的一指,怕伤她身体,并没点重,到嘉那边打了个来回之后,也快解了,被云心这么惊心动魄一叫,青羽提前吓醒过来,迷迷糊糊,不知身在何处,以为自己还是从前很小很小的孩子、听鬼故事吓着了,半夜惊醒,把谢扶苏怀抱当作嘉来钻。
谢扶苏又气又好笑,扶她肩道:“没事。”看云心和铁生两个,还是愣愣怔怔、像是吓迷了心窍,又只能先把青羽不顾,腾出手来替他们推脉宁神。
青羽迷瞪着两只眼睛,立在那儿,左右看了看,目光停留在落在地上的被子:“先生?我怎么会在这儿?”
谢扶苏不好解释,只能睁着眼睛说瞎话:“你太辛苦,趴桌子睡着了。我拿被子给你,扶你回房睡。”说着,心虚的看看云心,怕这个精灵的女孩子拆穿他、嘲笑他,幸而云心还没恢复过来,并无精神理会他说什么话。
“哦…”青羽对谎话是最没分辨力的,点了点头,又看看铁生和云心,迟疑道:“那我现在不是做梦咯…”猛然吃一吓,“啊呀!云心和铁生怎么了?”
铁生嘴唇动了动,云心忽和身扑向他,按他的嘴:“没有!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一朵杜鹃花从她袖间飘落。
青羽把眼睛揉了又揉:“好奇怪,冬天里怎有春天的杜鹃花?先生,我莫不是真作梦呢?”
谢扶苏想笑,笑不出,沉声向云心道:“云姑娘,到底出了什么事?”
“我不知道…”云心失措的嗫嚅,拣起那朵花,竟要塞进口中吃掉。谢扶苏一把攥住她:“云姑娘!”
“先生,莫吓着云心。”青羽又来替云心救驾。云心像抓救命稻草似的搂住她:“青羽,好青羽,你是帮我的不是?我的秘密,我可以告诉你,但你要帮我守秘。你一定能帮我守密的是不是?”青羽柔软而温暖的身体抱在她怀中,她稍微定了定神,重复一遍:“你一定能替我们守秘!”揉揉铁生的脑袋,安慰他,“会没事的。”拉起青羽,“到你房里。我只说给你一个人听!”青羽答应着。谢扶苏想跟着去,青羽给他一个不赞成的眼神,他只能站住了,犹豫的回头看看铁生,铁生缩在墙角里,勾着头,像已经僵硬成了化石。
“云水坊,是我撑着。”云心贴着青羽的耳朵,道。
“我知道啊。”青羽茫然,“你一直为坊里的事很辛苦…”
“不。真的是我撑着。我哥哥云贵,身染重疾,没法雕刻出足够云水坊营业的精品,我学了一些手艺,但手上力道天生不够,也无法代替哥哥。这件事如果说出去,云水坊就彻底毁了,所以,我想体体面面、神不知鬼不觉的,把雕刻为主的云水坊、转为制扇为主。隐姓埋名进引秋坊,我,确实是偷学引秋坊的手艺。”
青羽一时无法消化这番话,只能应出一声“啊”。
“你要责骂我吗?”云心双目通红。
“我…你哥哥既然不能雕刻,为什么不传给学徒呢?”青羽无奈问。
“他不是不能雕,只是发病时不能雕!”云心纠正,“但这事若给别人知道,人家一定要把哥当废人了,哥心气高傲,他受不了的。再说,云水坊祖传技艺,不是那么容易学的,若随便传给别人,那人还是学不精、学不通怎么办?学会一鳞半爪就背叛出去另立门户又怎么办?我有什么面目见爹爹于九泉之下!”
青羽默然不语。
云心自己其实也是过世的云太爷收养的义女,但她对云水坊真是赤胆忠心。也许,自己越是忠心,越担心其他人会变心背叛吧?所以云心把所有秘密都一人抗。她的顾虑,也在情理之中。
“那你今天出了什么事呢?”青羽终于问。
“孤身女子,在外面接洽生意…”云心仓猝的笑笑,“是铁生救了我。千万别说出去,说出去,我们两个都没面目再活了。你会保护我,是不是。”
“我当然要保护你。”青羽诚心诚意道,“你遇到的事,不方便说,就不要说好了。总之,觉得我有什么地方可以帮忙你,再告诉我好了。”
“谢谢你。”云心握了握她的手,目光看到桌上那些瓶瓶罐罐,“你在调什么?”
“竹骨表层要涂的蜡啊。”青羽道,“坊主的秘方,是她千辛万苦试出来的、最适合素扇的秘方。我虽然笨一点,也想制作出一种适合自己的蜡方呢。”说着怪不好意思的吐吐舌头,“坊主为了能制出合适的纸,也不知试过多少次,绝不肯妥协用人家现成的纸品算数。我现在呢,讨个巧,扇面也用竹丝编,暂且不必烦恼纸的事。但以后,少不得也要慢慢想想。”
“你这…”云心几乎想说出:你这傻子,别白费劲了,蜡方哪是这么容易就想出来的?当然是偷别人现成的秘方来得方便。
话到嘴边,又咽下。
她总是想走捷径,算得头头是道、走起来却步步艰辛。也许,只有像青羽这样傻傻的埋头走路反而是正道?也许,栖城的扇业,就是无数这样的傻子,一代代埋头苦想,才能向前进步?
她勉强笑道:“想出来时,你会告诉我吗?”
“当然,我说过会帮忙你的啊!”青羽扶她在床上躺下,“晚了,先在我这里休息吧?有什么事明天再说。”
第二天,青羽和谢扶苏总算知道,昨天出了什么事。
秦府张起素幔哀帘,一片哭声,秦太太几次哭至晕厥,醒过来后,就拿脑袋往墙上撞,谁拉,她就骂:“儿子没了,我还要留着这条命作甚!”
秦歌已经横尸在水池边。
府令为这案子,极其犯难。要说秦公子是自己失足淹死的吧?头上分明有被打的痕迹;要说这是人殴杀的吧?偌大个乾坤,哪儿找人去?
原来这官府找犯人,无非两条路,一找财杀、寻访看有谁笼了赃物去卖;二找情杀与仇杀,寻访看死者得罪过谁。但秦歌,漏夜潜出家门,无人知道他出门何事,身上一个荷包,装着几个银锞子,也没人劫走,他一个少年翩翩公子,并没结什么仇,虽跟一些女孩子调笑是有的,也断扯不到情杀上去。秦太太大哭大闹、秦府上下使银两,誓要追凶报仇,府令胡须都白了几百根,恨不能买一个死囚,叫他连秦歌的罪名一起认了,胡乱结案要紧。
青羽气喘吁吁跑回何家扇坊,关起门来便问:“是你吧?”
“什么?”云心起得晚,蓬松着秀发半倚着床栏,眼圈下仍然有两抹黑。
“秦歌…秦歌!”青羽浑身颤抖,“是你们?为什么?”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云心冷静的推开她。
“昨晚你们杀了秦歌?!”
“这话不可以乱说。”云心取了她梳子来梳头,“生死攸关呢。”
“是。生死攸关。杀了人的人,不可能躲过去的!”青羽一手拖了她、一手拖了铁生,将他们拉到桌前。
“你干什么!”云心抗议。铁生却虚弱的像娃娃,随便她拖。
谢扶苏默不作声抱着双臂,看着他们。
“做一把扇子!”青羽命令,“扇艺是心迹的反应。如果你们说你们没杀过人,是无辜的,那还敢用这双手拿起这些材料,做一把清白无辜的扇子吗?做啊!”
云心嘴角撇了撇,就拿起刀具与竹纸。
说书的说什么琴音可以反应心声,她就觉得不靠谱。更何况是扇子?她没有亲手杀人——就算是亲手杀了,难道做出来的扇子会有何不同?
刀锋一闪,银白的光芒晃着了她的眼睛。
(“我给你偷出来了哦,你怎么谢我?”少年脖颈上的锁圈儿映着银色月光,脸凑过来,“好姐姐,你衣裳里真香,让我嗅嗅…”)
她的手抖起来。
确实不同了。血沾染上,就洗不掉。她的手已经与以前不同了。
铁生根本就没碰刀具,抬起大手,捂住脸,大声呜咽。
云心丢下刀:“我们昨天是遇到秦歌了,所以我们才冤枉!我们没有杀他,但说出去有谁信?你不要再逼了,你再逼,就是要冤杀我们。信不信我?就一个字,你答我!”
“我想信你。”青羽悲哀的看她,“但这是真的吗?你再告诉我一遍,这是真的吗?”
“我…”
“是我杀的。”铁生放下手,道。
他讨厌云心。但是昨晚他找家人时,看到秦家少爷把脸凑近云心、还想抱她,云心推他,他也不走。铁生也一直讨厌秦歌这种人,于是过去,冲他脑袋上扇了一巴掌,表示教训教训的意思。不知是力道没掌握好、还是秦歌脑壳太脆弱。秦歌应手倒在地上,口鼻出血,渐渐不动了。
“谢谢你。”云心脸上全无血色,“我们回去。这件事就当没发生过。我会处理。”
他当时被吓坏了,依着云心回家,闭了嘴,什么都不说。让云心挡在他前面,替他撒谎。
他让一个他讨厌的女孩子挡在他面前,对着他喜欢的女孩子撒谎!
“是我杀的。”他重复一遍。说完了,心倒静下来。一命抵一命,这是应当的。抵完了,他又是一个清白的人了,可以继续毫无负担的爱着面前的女孩——如果作了鬼,还能够爱的话。
他真的爱青羽,从第一眼起。她在他心目中是丝毫不容玷污的仙女。怎么可以让一个撒谎的杀人犯爱着这个仙女呢?他决定把这个杀人犯除掉。一命抵一命。他赎了罪,再继续爱她,就不算玷污。
“你不是故意的!”云心脱口而出。她从没想过铁生会救她。但只要救过她的人,就绝对、绝对,不可以出事。为了这个原则,她豁出一切报答云水坊;也为了这个原则,她决定不惜一切救铁生。
她唇边浮出一个苍白的笑来,对青羽道:“你能造出好扇子,让云水坊今后有活路吗?你能保守我哥的秘密,并帮他找到一个好徒弟吗?”
青羽愣住:“我尽量…我是说,秘密我当然能保守。其他的,我尽量…”
“那么,如果你做到,”云心斩截道,“我会对秦歌有交代。”她按下铁生,“杀人的不是铁生。我,会对秦歌有交代。”
“儿啊!没事吧?官府没事吧?大家都没事吧?”像九百只鸭子一起吵,忽然有一堆人涌进门来。
——不,她们只是九个人,但却绝对有九百只动物的音效。因为她们是春婆婆、秋婆婆、大娘、二娘、三娘、大宝二宝三宝四宝。
她们终于知道官府不找何家扇坊的麻烦,于是结束流浪生活,回家来了。
“还赶得上过年也!”“青姑娘在,地方收拾得真干净。”“云姑娘也在?”“快烧口热饭热汤。腰骨酸哪…”“谢先生这几日生意还好吧?”“铁生,你杵着干啥?”
喧嚣快活的声浪,很快把云心淡淡垂下去的目光淹没。
“我有时候想,我如果不给你削竹丝了,你做扇子是不是就能停一停?”谢扶苏用一种近乎崩溃的态度询问。
青羽都瘦了一圈了!看在眼里,痛在他心里啊。
“先生说的是。”青羽喃喃,“这样的竹丝,只有先生才削得出来。要让工人们都可以重复制作,必须有让平常人都能掌握的技艺…”
“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意思是——唉我的意思是,不就是让云水坊和何家扇坊都能赚钱吗?你已经有大蒲扇、有针刺画,这已经足够赚钱了。可以了!”
“如果只是跟别人做一样的东西的话,生意很快会被抢吧。就算是我们先想到卖大扇子,其他人不用多久也会跟进了,除非我们有能力独霸市场——不,即使有那个手腕独霸市场,也一定要不断进步,做出来的东西始终比别人更高明一点,才可以保得住顾客的心吧。”青羽道,“我想做一把更好的扇子,先生,我需要你的帮忙。”
她已经问过云心,那朵杜鹃到底是怎么开的。云心回答,是用暖气烘开的。
(月上柳梢头,不知道死亡将近的少年,站在池边笑嘻嘻递给女孩子一朵花:“送你的。喜不喜欢?我好辛苦才把它烘开。”)
青羽有了主意。她的扇子要赶在元宵制成,还少个边儿。嫩葵叶虽是春天才会茂密的抽出来,但只要尽心烘培,也许它会以为春已将至,提前发芽。
上好的木炭、烫婆子、甚至棉袄,她把能用的保暖设备都用上了,把蒲葵种在盆里,移到房中悉心看护,几乎不眠不休。最后谢扶苏实在看不下去,把她赶走,自己接手照料。他有深厚的内功,一手搭在盆边,可以更好的帮助蒲葵生长。有时他都自己暗叹:这可以救人的内力,居然浪费在帮几棵蒲葵长嫩叶上,真不知从何说起。
三宝一直跟着他。
这孩子这次回来,沉默很多。青羽以为他在外头吃了苦,嘘寒问暖,很是关心。谢扶苏倒想:男子汉大丈夫,纵然年纪小一点,跟家人在外一点苦都吃不起,成什么样子?便有些看不起他,淡淡的不太搭理。三宝只管跟着谢扶苏,一日,忽然问:“先生,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难道乞丐行里也有状元?”
谢扶苏摸不着头脑,只能漫应道:“嗯,也有吧。”至少丐帮就挺红火。
三宝忽然大声反对:“我不信!”
“嗯?”
“在外面,伸手向别人要饭,靠别人赏多少是多少,心里很难过。这也算是一种行当?我不信。虽然妈妈阿姨婆婆都这么说,我不信!”他眼神晶晶亮,“先生,什么时候才能学会你的医术?我,以后绝不愿意再那样,什么都不会做、只靠伸手要饭才能吃饱活下去。那样太不开心!”
谢扶苏没想到他竟这样有志气,愣了良久,淡淡道:“医术嘛,你学会还早着呢。”但从此后,神农本草、灵枢素问,竟不再轻疏,全都仔仔细细一字一句教他。何家没人好好读过书,笔杆子放在面前比锄把子更重,大宝二宝小宝看他认字读书,全都骇笑,完全不来模仿,还是去云水坊研习扇艺。大宝进步最迅速,云贵已有心想把他收为关门徒儿了,但云家祖传秘技只传云家子孙,大宝是何家长孙,料难改名换姓给云家,因此这话还未提,大宝也不知道云贵存了这个念头,只知道云水坊几个大人对他最好、教他也教得最用心。他混熟了,门禁不忌,袖子扯裂个口子,就去寻汕大嫂缝补,汕大嫂正有事不在,他又去寻云心,正见着一个人抹墙脚出来,云心亲自相送,唧唧哝哝又挨着头说了好几句话。那人面皮雪白、鼻子高高、胡须很密,同栖城人、周遭诸诚人都不太相同。大宝想:“莫不是海客?”他小孩子脸皮嫩,怕见生人,头一缩,悄悄儿退了回去,还是找娘亲阿姨们缝补。
大娘和二娘都是稳重人,留在何家扇坊照应,只有三娘喜欢活动,陪同几个孩子在云水坊,随同看顾。大宝不过绽个袖子,总不至于回家去找亲娘,自然是找三娘了。三娘一头缝补,一头少不得叨叨几句,说他学得慢,衣裳又费。大宝心头懊恼,回她一句:“要不是有海客在,我就找云姐姐补去了,她都不骂我的。”
三娘听出新鲜来,刨根底的问。大宝到底是个孩子,没两句,就把看见的都说出来了。三娘记在心里,云水坊中尚不敢多嘴,回到何家,就当闲嘴来讲,为了让新闻更好听,言语间还暗示云心跟那海客之间有什么暧昧。其实云心跟谁有暧昧,干她甚事?她就是不多说两句,舌头痒痒。闲话几乎是她唯一的生活乐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