吴寒抓了抓后脑:“回大人的话,卑职,卑职一时忘记了,好像是两个字来着……”
柳桐倚温声道:“甚巧,我有位朋友,也姓陈,科考后就去云游了。敢问这位陈公子可是年岁约二十余,身量甚高,俊眉杏眼,双颊有笑靥?”
吴寒回道:“回断丞大人的话,卑职见的这个书生年纪倒是跟大人说得相近,白白净净的,但有些矮胖,眼也不大,卑职没见他笑过,不知有无酒窝,恐怕不是了。”
张屏垂下视线,走出堂屋。
厨房与厕房也能挖的都被挖开。张屏转了几转,折回衙门。
出小巷时,路边围了不少百姓瞧热闹,吴寒指着人堆里一个穿褐色长衫探头探脑的身影道:“大人,这就是那隔壁的陈生了!卑职想起来了,他就叫陈笙!卑职这头壳里装的真是猪脑子!”
张屏的视线在那张陌生的扁方脸上一定,走向人群。
众百姓一阵沸腾,张屏朝那陈生示意,衙役将其带到张屏面前。
陈生十分激动:“张大人想是不认得小可了。小可乃邢州试子,先时曾与大人打过照面……啊呀,是柳、柳!柳状元柳大人?!荣幸之至!荣幸之至!!!小可今日真是烧了高香了!!!”
柳桐倚微微一笑,拱了拱手。
张屏也拱手道:“我想请问陈兄,与裘真为邻时,觉得此人如何?”
陈笙忙作揖:“张大人切莫如此客气,小可一介白丁,怎当此礼。小可也才搬来这里没几个月,在城中书馆帮忙,赚些贴补,未怎么与邻居照面。不曾见裘某有什么异常,更没想到他竟然犯了事。”
张屏再问:“有无见过什么人出入他家中。”
陈笙思索片刻,摇头:“没有,成天就见他一个人。除却早晨鸡叫后就起来练拳有些喝哈声响,其余时候都挺静的。有时候巷子里的老人家出摊收摊,他还帮着推推车拿拿东西,小可还觉得这人是个热心肠,没什么差爷架子。不曾想……唉……”又道,“啊,我知道衙门的案子都常不让外人知道,我绝不乱打听哈。才就是人都堵在这儿了,我看有差爷在这里站着,就也在这里站了站没进去。”
张屏微笑了一下:“我知道,多谢。”
陈笙看着他毫无情绪的双眼,也勉强笑了笑。
柳桐倚含笑再拱手:“多谢陈兄,今日公务在身,不便相叙,来日再请陈兄品茶谈诗。”
陈笙咧开嘴:“太客气了,太客气了!某何其有幸!那我就先告辞了,你们忙吧!”连连拱手离去。
张屏凝目回望巷中一瞬,转身登车。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
☆、第三十一章
回县衙的路上,张屏盯着手中的公文,眼神有点发直。
坐在侧方的谢赋轻声道:“大人不妨暂且歇息片刻,过一时便到衙门了,莫要太过操劳。”
张屏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又收回视线,重新落到公文上,继而渐渐移动,显然当真在读阅了,过得片刻,翻动一页。
谢赋也垂下目光,心道,张大人这回得恨上我了。只是眼下的确有太多事比这案子更要紧。唉,横竖总要有人唱这黑脸罢。
便由谢某来,何妨?
上首的柳桐倚如同来时一样,一直捧着一卷书看,自然从容。
回到县衙,已是巳时。几房掌书聚拥轿前,恨不能将张屏分扯成数块,每块再长成一个整人,批复这一摊摊的事儿。
柳桐倚、桂淳与燕修站在外围端看,也丝毫没有先到哪里歇会儿,等张知县忙完了再来的意思。
就在这当口,行馆那里的口讯也到了——
何大人让张知县过去一趟。
张屏朝着传话的小吏一礼:“诸多事宜尚未周全,下官暂不能前去拜见,请郎中大人恕罪。”
小吏深深看了看张屏:“那我便这样去回了,张知县先请等着吧。”
谢赋抢上一步:“下官一同过去,向郎中大人解释!”
小吏道:“郎中大人一般不见未召之人。县丞也同张知县一起先等着吧。”
谢赋两眼一黑。
恰在此时,又有一人自通往后衙的小巷内出来,守卫的兵卒看出他身上兰府家仆的衣饰,让开道路,由他径直走到张屏面前。
“我家大人让小的知会张大人一声,若得空了,请过去一叙。”
张屏一揖:“烦请先行回禀,下官即刻过去。”
工部的小吏尚未走远,不禁又回身看了看张屏。
张屏却浑然未觉,径直在众人异样的视线中向苗泛道:“裘真家中取来的证物都在证物房?”
苗泛道:“禀大人,尚未。取来的物事太多,还没来得及分类录册。同以前办案时新取来的证物一样,暂时放在证物房旁边的空屋内。
张屏道:“裘真家物品摆放的样式,都已绘下?”
苗泛再回:“禀大人,只有草图。”
张屏道:“找两间隔断的空屋,我记得后院侧厢就有,拿些桌椅,将取来的证物按照裘真屋内的陈设大致放置。柜子不好搬,可以不必摆放。柜内取出的物事,放在裘真屋内搁柜子的位置即可。”
苗泛微微怔了怔,随即道:“下官,遵命。”
张屏再转向柳桐倚、燕修和桂淳,拱了拱手:“三位可先去看证物,或稍稍歇息。我失陪片刻,随后就来。”
柳桐倚询问地一望燕修和桂淳,继而还礼:“敬请自便,吾等先去后衙。”
县衙众人皆心情复杂,又不便多言,眼睁睁瞧着张屏撇下众人,赶回知县宅院。
兰珏在堂中,刚听得管事的禀报“张大人方才忙得连何郎中传唤都告罪说得过一时才能过去,听得大人要见他,立刻便过来了”,正不知该做何表情,张屏已到的传报便到了。
兰珏向小厮道:“让张知县廊下稍待。”转入内室,换上官服,再入堂内。
张屏进得厅堂,向堂上施礼:“下官拜见大人。”
兰珏道了声平身,又道:“你既在忙公务,何郎中亦传你问话,若急,可稍后再来无妨。
张屏肃然道:“回禀大人,下官之公务恰有间隙,何大人传唤下官,乃为慈航观祈福事宜,下官尚未能确定仪程。大人传唤下官,应正是为了仪程之事,故下官需先拜见大人,方才能拜见郎中大人。”
兰珏诧异,不想伊竟机灵了起来。
“不错,本部院唤你过来,即是知会你供奉太后娘娘所赐匾额与一应祈福法会须遵之礼体。”
兰珏微微抬手,旁侧小厮立刻捧上一本册子。
“本部院若一一说与你,怕你也难以记得。就将此册拿去参详罢。”
张屏一揖,恭敬接下:“下官拜谢大人。”
兰珏道:“别的也没什么事。既然公务繁重,你便退下吧。”
张屏又一揖:“下官告退,下官多谢大人。”端正退下。
小厮瞅瞅张屏的背影,又偷看兰珏,怯怯道:“老爷,小的斗胆多嘴。小的听闻,有许多闲话,说张知县……”
兰珏端起茶盏:“你是觉得我该同张知县说,让他做事分清主次?”
小厮忙哈腰:“小的万万不敢!小的怎能如斯逾越!”
兰珏一挑唇角:“冯府尹与王侍郎亦在查案,你觉得他二人分不分得清主次?”
小厮一怔,啪啪给了自己两耳光:“是小的愚钝,小的知错了!”
兰珏呷了一口茶,悠然想,只怕整个县衙,加上隔壁行馆、隔壁察院,大多觉得张知县疯大了,晾着太后娘娘的匾额和钦差侄儿,盯着一个案子查。
应没几个人发现,张屏恰恰歪打正着,抓住了最要紧的点。
眼下最重要的,不是太后娘娘的匾额,而是行馆里的玳王。
自玳王被贬后,诸多奇事便赶集似的登场。
若是玳王再出一回岔子,连皇上都恐要被民间议论。
一个凶犯,在刑部侍郎与京兆尹的眼皮子底下与层层把守中神不知鬼不觉地连杀数人,到底意在何处?
兰珏原想本着有趣之意,略略暗示张屏,案子查得不错,正是要如此力排众议查下去!
但他还是没说。
左右说与张屏也是对牛弹琴。不论说不说,他肯定一脑子装得都是案子。
楞有楞的福,就随他去吧。
这个事情上,真糊涂的是太后,其实不该让何述过来。
关键时候,就显出怀王殿下与云太傅的老谋深算了。
兰珏冷冷打了个呵欠。
横竖,本部院做好自己份内事即可。其余的,都随便罢。
作者有话要说:更新啦~~这章短小,过渡章,各位大人凑合着看。
晚安安~~
☆、第三十二章
张屏返回县衙三堂,翻看兰珏给的册子。
册子不甚厚,内容列叙清晰简明,一些条目另用小字添注,恰都是张屏有疑问的地方。张屏通读一遍,归纳仪程顺序,另书于纸上。让人叫来谢赋、礼书郝仁和工书郑声,先将那张写好的纸与兰珏的册子一同递给谢、郝二人。
“这是兰侍郎交待的程仪。我不大通礼仪,二位看看我写的还有无疏漏?”
世人皆知,兰侍郎精于书法,日常公务与题字书画笔迹截然不同,亦是市面上鉴定某些字帖是否兰侍郎真迹的凭据。
郝仁一眼看见那册子上的字迹即知是兰大人亲笔,立刻哈腰:“大人折杀卑职!按照兰大人的吩咐,定是不能再妥当了。”
张屏道:“但我不知道我写对了没,两位还是请看看吧。”
郝仁连连应着,又用请示的眼神转看谢赋。谢赋无奈——奉承得好,是兰侍郎和张大人开心,但出了错漏,大家都得完。唯有早看淡红尘的谢某唱这讨嫌的角儿了——便恭敬将兰大人的册子陈在面前桌上,摊开张屏写的纸,仔细核对。
这厢张屏再问郑声:“地宫及四周的地图绘好了否?”
郑声当即取出呈上,张屏展开来看,绘制细致,还标出了几个工房觉得适合做开挖之处的地点。
张屏点点头,又问:“有多少人手可供调用?”
郑声早有准备,再呈两册,一册内详列大概需用的人丁、工具等等,另一册则是现可调用的人手和器物,末尾页用谨慎的小字书明还需调拨的经费。
张屏盯着最后一页,深深皱眉。
郑声踌躇地看了看张屏:“大人,当下春忙之时,且临需迁移,部分百姓也有情绪……其实这些可用的劳力已是卑职估算最多能调用的人手了。卑职准备再去和林户书商议商议。”
郝仁也怯怯插话:“卑职这里也正要禀报大人,行馆那边还需再支取些用度……”
张屏问:“衙门现还能支出多少银子?”
郑声郝仁一脸艰难,谢赋闭了闭眼:“据下官估计,快空了。”
堂中静了一瞬,张屏哦了一声:“先等我想想办法。”
郑声和郝仁心中一跳,谢赋也抬起了眼,三人一齐想到了张大人带回的那张一千两的银票。
京城盛通记银号,全国各州郡皆有分号,门脸都不算大,匾额朴素,极少接私客。传说其实一半算是朝廷的,有些朝廷不便直接出面出钱的地方,便会有盛通记现身砸钱。据说只有朝中四品以上的官员才能将家资存在银号内。寻常即便是家资亿万的土财主,也进不得这家门槛。
银票上一个朱色的花式章戳,他们也是头一回见。大约是去取兑银子时可享受什么殊荣。
若这一千两是府尹大人给的,肯定走官账,由京兆府衙门那边直接给现银。
眼下却是这张票据,那就只能是……
刘主簿正在犯愁怎么入账,且谁去换兑。
去兑的时候,会不会突然被几双手拖进某条小巷?
“不长眼的东西,我们大公子赏你们个脸就罢了,还真敢来兑银子!”
张屏看向他三人:“仪程可有问题?”
郑声和郝仁赶紧垂目做慎慎状,谢赋正色:“禀大人,恕下官斗胆不敬揣摩侍郎大人的意思,仪程中是否再添补两项更妥当?”旋即在郑郝二人钦佩的视线中将自己刚刚写的一张纸条躬身呈上。
张屏接过看了,又点头:“嗯,是应该补这两条。多谢。”
谢赋超然地道:“大人抬爱,下官惶恐。”跟着又将心一横,深深一揖。
“大人,下官另要再禀些话。堂中并无外人,下官就直说了。下官听闻,何郎中性情与王侍郎殊异,素不耐冗杂事务。且郎中大人身为天眷,此番更奉天命,督管我县工程。刑部若插手我县刑讼公案,尚要通过府尹大人。而当下地宫挖掘,周遭村落迁徙安置,皆要报请工部。寻常刑案,牵扯不过数人。工程安置,系一县民生关键。倘若这段时日因些许小事,令郎中大人有了不快,只恐来日方长。下官见识浅薄,斗胆进言,求大人三思。”
郑声和郝仁紧盯地面,心中纳闷,自从张大人来后,谢大人怎也变得越来越让人不认得了。
张屏面上却无甚波澜,只又嗯了一声:“好,多谢提醒。”
谢赋心中一呵,罢,罢,即便之后再有什么,总算谢某也尽力了,不负此县!遂再施礼:“大人若无他事,下官告退。”
郑声和郝仁跟着告退。
张屏将仪程又誊写了一份,把谢赋添补的条目加上,与郑声呈来的文书一同揣进袖中,再唤过一小吏,要来一个包袱皮,将案头待批的公文包了几本,前往隔壁行馆。
丰乐县因是京兆府的属县,行馆的规格比其他地方小县高出不少,占地远大过县衙。馆内隔出数个院落,各成天地。
行馆把守森严,张屏通传数次,在大门外、门中、前院、廊下各等候数次,方才进了内院。
等候的间隙,张屏就让小吏打开包袱皮,拿出一本公文看。
在中庭游廊候着时,一阵嘈杂声传过来,张屏从公文上抬眼,辨认了一下方位,是东北方。
陪候在廊下的行馆小吏低声道:“想是殿下又与那几位小公子玩起来了。”
张屏露出疑惑眼神:“什么小公子?”
小吏作揖:“小人该死,忘记禀报大人,殿下的几位伴读公子,都从京里过来瞧殿下。”
张屏问:“都是谁?哪个让他们进来的?”
小吏一梗。
能当玳王殿下伴读的还能有谁?王侯公子们。
“前日,云太傅的公子来向殿下请安,几位小公子就一同过来了。小的只知,里面有位小公子是大长公主殿下的孙儿。”
张屏再问:“这两天,他们都来了?”
小吏道:“是。”
不然还真不知道怎么侍候殿下。
张屏的眼中又掠过一抹阴霾。左右打了个哆嗦,小吏的心中升起一丝不祥的预感。
所幸方才去通传的仆役出现在了角门处。
“张大人,请入内院吧。”
张屏把公文放回小吏手中的包袱里,进入角门。
再在小花园与内院处各候了两次,终于到了何郎中下榻的莲清园前,小仆拦住跟着张屏的小吏:“到这里,就只能张大人一个进去了。”
张屏看了看小吏手中的包袱,仆役又道:“大人也只能带要禀的公文。”
张屏嗯了一声,走进月门,仆役引张屏站到墙边,又有一位工部的小吏迎来:“来者哪位,欲禀什么事务?”
张屏一揖:“下官丰乐知县张屏,求见侍郎大人。”
那小吏道:“张知县稍后,待我去通传。”转身径走进前方厢房,推门进入,直穿过厅堂,迈出后门门槛,向着对面廊下遥遥示意。
廊下青衣小童进门:“少爷,那张县令到门口了。”
盘膝在上首帐中的何述闭目端坐,纹丝未动。
另一褐衣小童道:“这个时辰求见,还有点眼力价么?那么喜欢拿样子,就让他候着拿一拿。”
青衣小童道:“人家可是一路没忘记,听说是批着公文进来的。”
褐衣小童道:“这可真是厉害了。咱们少爷这么忙,都不曾有这副姿态。”
何述微睁开双目,缓缓吐出一口气息:“星点微末,怎至心动言出耶?”
两名小童称罪认错,撩开帐帘。又一蓝衫小童用一托盘托着一只小玉盒与一白瓷茶盏上前。褐衫小童打开托盘上的玉盒盖,用玉勺挑出一勺乌黑膏脂,调进茶盏内的水中,何述接过茶盏,一饮而尽。
青衣小童道:“恭贺少爷,少爷这些时日神光敛目,体溢芬芳,修为更进了。”
何述一呵:“又嘴乖。自我内丹被王砚那王八羔子所坏,这副残躯,只能堕落红尘待毁罢了。而今也不过为得少一丝污秽,多一分清静。”
青衣小童道:“小奴不敢言道,但觉得之前那虚空子法师说得极是,少爷当日劫难,怎说就不是为了破而立之?少爷如此坚心诚意,悟得大道只是迟早。”
何述又轻轻一吁,起身着小童为他穿戴冠服:“让那小知县进来罢。”
青衣小童领命出屋。
褐衣小童道:“公子胸襟真非旁人能及,这知县太有福气了。若是遇到旁人,不知怎么拿捏他呢。”
蓝衣小童抿嘴:“这算个什么人?咱们公子又是什么身份?难道竟与他较真儿么?”
褐衣小童恍然:“是小奴错了。”
何述也不言语,懒懒走到外间厅中坐下。
青衣小童和小吏已引着张屏在门外等候,何述视线略一扫,示意准入,张屏入内见礼。何述问:“先行者可安好?”
张屏知道他是问树下那具尸体,遂道:“禀大人,逝者已矣。好或不好,下官不能代答。但杀害死者的凶手,下官一定抓到。”
何述道:“既已矣,前尘恩怨,分明如何,不分明又如何?”
张屏略抬头:“禀大人,据线索推测,杀害死者的凶手已连杀数人。若不分明,或还会有人遇害。罪需从法,是古往今来刑律之根本。因此下官必须查个明白。”
何述一吁:“都是执念。罢了,方才本司唤你,你说没空。这会儿却过来,又有什么事?”
张屏再一揖:“大人传而未至,下官知错。下官前来呈禀御匾供悬仪程及慈寿村地宫挖掘相关文书,请郎中大人批示。”
何述哦了一声:“拿上来吧。”
褐衣小童从张屏手中接过文书,捧与何述。
何述先拿起那本仪程文书,翻开扫了一眼:“兰珏写给你抄的?”
张屏答:“下官不通礼仪,得兰大人指点,自行归纳出几条,又经同僚谢县丞修正了两条。”
何述微挑起嘴角:“你倒爽快。只是这兰侍郎,想过问我们工部的事儿,知会本司罢了。从你这里绕弯子作甚。”
张屏略抬起视线:“下官以为,兰大人并无此意。”
何述微侧首:“那你说一说,兰侍郎身正休省,却于本司传召地方知县相谈之时,先将张知县叫去,让你写出这么一本东西拿给我,倒是什么意图?”懒懒斜倚上椅靠,“本司身负之钦命,兰侍郎又预备插手多少?”
张屏再一揖:“下官无资格作答。大人之前传唤,下官未至,是下官自己的行径。与兰大人之后的传唤无关。”
何述又哦了一声:“你说本司先前传你,你未过来,不是因为兰侍郎召你过去?”
张屏道:“禀大人,不是。传唤下官的那位可以作证。是下官先回禀暂不可过来。之后,兰大人那边的口讯才到。”
何述缓缓道:“怎的本司与兰侍郎差不多同时传唤你,你倏忽没空,倏忽得闲,如斯反复?”
张屏躬身:“下官知错。预备上禀的文书,下官尚未备好。故请暂缓拜见大人。兰大人传召,下官不知是什么缘故,就先过去了。”
何述口气仍是徐徐道:“兰珏官位高本司半阶,我与他差不多同时传你,你先去他处,原本不错。只是他正在休省,礼部与此县,应也暂无公务须相谈。”
张屏未做声。
何述又拿起另一本挖掘文书,翻了一翻。
“本司的确是临时才接了此职。不过工部有人要过来,知会这边的文书应是多日前就下了。怎的张知县直到今天,还未备好文书?仪程竟是要方才兰侍郎教了你,你才得以写出给本司?”
张屏继续盯着地面:“下官知错。”
何述将手中文书丢回桌上,口气仍然和缓:“传而不至,虽有怠慢之嫌,然本司念你……你是新任知县不久,对罢?”
张屏道:“回大人话,是。”
“念你新任,就不多追究了,下次莫要再犯即可。”
张屏又施礼:“多谢大人宽恕。”
何述淡淡接着道:“但搁置公务,临时拼凑文书呈报上官,乃玩忽职守,尸位素餐之过。本司暂去你知县之职,你应能明白,且无异议吧?”
张屏仍垂着眼皮,神色恭敬肃然:“下官之过,大人尽可责罚。但大人若要免下官职务,当报知吏部与京兆府。”
何述懒懒摸了摸怀中,又掏了掏袖口,旁侧褐衣小童呈上一物。
何述接过那物什:“抬眼看看。”
张屏掀起眼皮,见何述手中举着的是一块巴掌大小的牌子,顶有「钦命」二字,牌上正中另镌四个大字——「权可赏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