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维桢心中感慨万千。
“也不至于吧,”魏兴嘀咕,“廉颇将军重义,想不让他走,大把的理由。”
这倒是。
能用恩情和人情留他打一仗,就能打第二仗。凭借赵维桢的死乞白赖,这一点儿也不难。
只是——
“还是送他走吧。”
赵维桢挑眉:“接下来再开战,老将军若留下来,就尴尬了。”
魏兴:“接下来打哪儿?”
赵维桢一直注视着廉颇将军的背影浓缩成一个小小的影子,才看到父亲送别的身形停了下来。
她勾起一抹笑容。
“灭赵。”赵维桢说。
第125章 一二二
122
韩王献玺之后,韩国彻底沦为秦国的藩国。秦王送公子非回新郑,立为代王,但韩国境内上下皆为秦臣、行秦制,韩国已名存实亡。
而秦国从发兵到韩国投降,前后不过两年的时间,彰显出了绝对的实力。
与秦、韩毗邻的魏国,彻底为秦兵强势吓破了胆。魏王主动献地请求联盟,不思抵抗,只求暂缓为秦所灭的攻势。
但秦国的下一个目标本就不是魏国。
公元前240年,秦国突然发难。
秦国放言:近年燕、赵交战频频,而燕太子丹始终在邯郸为质。明明两国有盟约在先而赵国不遵守,念及秦王与燕太子多年友情,秦王不忿。秦国要求赵国要么停止刀戈,要么将在邯郸为质的燕太子丹送回燕国。
否则,秦国不会放任赵国毁坏中原平和。
“阿母,我不明白。”
咸阳工坊内,德音、文茵跟在赵维桢身边,听说工匠们讨论起这件事,纷纷围了过来。
德音困惑地挠了挠头:“王上放言,不是为了打赵国吗?那赵国把燕太子归还给燕国不就是了。”
赵维桢闻言莞尔:“于公于私赵国都不会的。”
趁着学堂放假,赵维桢就带着两名宝贝闺女出来转转。
秦王年幼时,时常随着赵维桢在食肆、工坊,以及田地织坊当中行走。现在国君成人了,没道理区别对待自己家的孩子。
“为什么?”连文茵都把目光从铁匠手中的兵器恋恋不舍地收了回来。
“于公,虽赵国扣留人质还要打燕国,是为不义,但两国开战到底是两国之间的事情。秦国可出言责难,以此发兵,就是威胁。”赵维桢说:“不论赵国是止战,还是送回人质,都是听从秦国的话,显得低了秦国一头,有失诸侯威严。”
这主意还是赵维桢出的。
感谢九年义务教育,历史课本上两国打仗,第三方要搅混水时用的外交辞令写得那叫一个清楚。
而且,赵王偃是什么德行,她还不了解吗。
“于私,当今赵王可恨死秦国了,尤其是恨王上。”赵维桢嘲讽道:“小时候太子丹没少帮王上和他打架呢。”
抛开国事不谈,这就是赵偃欺负燕丹,嬴政过来帮忙。
赵维桢几乎都能想象到赵偃在朝堂之上气到吹胡子瞪眼的模样。
她话音落地后,德音和文茵纷纷震惊地瞪大眼。
“王上……王上还打过架?!”
“阿母一定是在说笑!”
赵维桢:“……”
看着两张写满了难以置信的小脸,赵维桢忍俊不禁地摸了摸她们的头。
在双胞胎心中,秦王政的地位相当之高。
虽然他年轻、对两个小豆丁也不错,但他到底是国君。平日私下里的嬴政并不是个如朝堂上那般冰冷强硬的人,可他总是板着一张脸,不见喜怒又冷锐干脆的模样,对小孩子还是挺有威慑力的。
这样的嬴政,就算让双胞胎姐妹抓破脑袋,也想不出他有与人打架的一天。
打的还是赵王!
“我再告诉你们一个家国级别的机密。”赵维桢附身,凑到两名女儿身边压低声音:“王上小时候还偷喝过酒,甚至偷偷醉了!”
什么?!
双胞胎闻言,两双清澈的狗狗眼恨不得要瞪出来了!
姐妹二人震惊到愣在原地,而后墨家钜子秦央才迎了出来。
如今秦央见赵维桢,简直就是商人见到活财神。他无比热情道:“君上,我听荡威说,你是又想到了什么新点子?”
新点子……倒也不能说新的吧。
赵维桢笑眯眯地拍了拍德音和文茵的肩膀,嘱咐几句不能耽误工匠们工作,就叫侍人看着她们先行参观工坊。
待到女儿们离去,她才从袖子里掏出图纸。
“我听荡威说,蜀地来了不少技艺精湛的铁匠。”赵维桢将薄薄的图纸递了过去:“你们研究一下,能大批量生产么?”
秦央赶忙接过图纸一看,而后愣住:“这不就是长剑……不对。”
他猛然抬头:“君上想制长刀?”
“刀柄作圆环状,就叫环首刀吧。”赵维桢说。
严格来说,这东西叫汉刀。
先秦时期的骑兵,由于没有马具,兵器也跟不上,因而功能主要是协助步兵作战,作侦查与骚扰。
赵维桢将马具拿了出来,秦国的骑兵除却用长矛冲锋外,其余武器多为弩、弓箭,以及长剑等等。
但这样的冷兵器其实不太适合马战。
因而到了西汉时期,骑兵取代步兵成为作战的主要战力后,青铜剑彻底退出历史,取而代之的则是汉刀。
秦央本身就是工匠,他比赵维桢更了解骑兵们的需求。只是一眼,他就看出了长刀的优越性。
“做单刃,是个好主意。工艺就简单很多,也就不怕损耗。”秦央连连点头:“剑为双刃,用起来就需要技巧,单刃可防止兵器伤及自身。如此一来,骑兵在马上的动作可由突刺便劈砍,更容易上劲。”
剑为双刃,单刃就为刀。
那工匠打造时,单刃肯定比双刃更容易一些。
赵维桢也是听到荡威说,蜀地的工匠有着更高超的冶铁工艺才想试试看的。
“你与新来的铁匠们商量一下,”赵维桢说,“能否将刃做薄一些,刀身重一些,用冶铁制造最好。”
在历史上,到西汉末年,钢制兵器已经完全取代了铜兵器,技术相当成熟了。
可惜的是赵维桢不是很懂化学,更不懂炼钢。
她也只能是力所能及地提供生产铁兵器的条件和思路——
而现在,也确实有了足够的条件。
秦央招呼其他铁匠过来,几名经验丰富的老铁匠凑在一起,大致一看,就明白了赵维桢的构思。
“君上所想绝妙!长刀工艺反而简单。”
“刀刃做薄,只重劈砍,借刀身重量加力,倒是个好法子。”
“如此将军们训练骑兵时,也要容易的多。”
根据历史记载,春秋时期就有铁器的使用,到了战国末年,兵卒作战时用的兵器已为青铜器和铁器混合。
至于赵维桢生活的当下,秦国早已开始逐步普及铁器的使用。
原因在于农具的改革与农作物的增加,粮食产量提升了,人不缺吃的,就会去做其他的事情,显然探矿就是其中之一。
墨家子弟又做出了水排,亦是提供了相应的冶铁条件。
更遑论如今韩国为秦国藩国,魏国又为吞并了大半,中原的矿藏也悉数归于秦。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
赵维桢始终觉得,历史推进用不着靠一人。
基础生产力提升之后,不用她去做什么,这不是就有吃饱喝足、条件充沛的铁匠,自己开始琢磨如何精进技艺。
那冶铁、制钢的技法不就自然而然地出现了么。
“那就劳烦诸位。”
赵维桢由衷道:“若是能成,秦军将士们不仅是多一份战力,更是多一份回乡的机会。”
秦央兴致勃勃回应:“君上客气了,这事本就是我们的职责。不过……”
“不过?”
“王上当真要打赵国?”秦央问。
赵维桢莞尔:“哪里不可么?”
秦央挠了挠头:“韩国最弱,先行打下来,接着不该去打第二弱小的魏国么?”
“如此看法,亦算一家之言。”赵维桢耐心解释道:“只是打韩,是因为韩国毗邻秦国,也在赵、魏之间。今日韩国为藩国之后,成功将赵国与魏国分割看来,并不是因为韩国最为弱小。
“而后再看赵、魏两国,目下赵国尚有一战之力。如果秦国先打魏国,赵国肯定会出手阻挠,而先打赵国——魏国如何,你也看到了。”
古人也不都是傻瓜,我国历史上大半经典典故都来自于先秦时期呢。
抛开生产力的局限不讲,秦国在战略的部署上,赵维桢自觉看不出任何问题。
“可是……”
秦央犹豫道:“赵国还有李牧将军。”
赵维桢挑眉。
并非赵维桢想长他人志气,只是秦国尚武、奖励军功,在严格的军功封爵制度下从来不缺英勇猛将。数秦国悍将那是要数出一整本史书来的,可饶是如此,历史上的秦国想打赵国,也是对李牧忌惮无比。
足以可见其能力。
也许秦央一个技术宅不善于政治与兵法,但他的反应也侧面证明了一点:连不问世事的科研人员都知道李牧打仗厉害。
毕竟能带步兵大胜骑兵的武将,放眼全球上下五千年,一手也能数得过来。
打不过,说不动,墙角深深扎根在赵国土地里,撬是注定撬不过来的。
要说行离间之计……
赵维桢心中酝酿了诸多想法,面上却认真道:“赵国有李牧,秦国还有王家、蒙家父子,以及其他猛将呢。”
秦央讷讷道:“我不是这个意思,君上……”
赵维桢侧头,指向摆在一旁的兵器架子:“纵然信不过兵卒,也得信你们打造出的兵器才是。”
听到赵维桢这么说,秦央的脸色才好看了一点。
“君上说的是。”他笑道:“赵国只有一个李牧将军,咱秦国名将可是多得是呢!”
这还差不多!
赵维桢刚想再说些什么,话到嘴边,就看到魏兴一脸大事不好地匆忙走进来。
“夫人。”
魏兴神情还算镇定,但跟在赵维桢身边那么久,魏兴一个眼神她就知道出事了。
“怎么了?”赵维桢问。
“夫人,你先做好准备。”魏兴为难道:“赵家老主人病倒了,不……不太好。”
“……”
赵维桢心中猛然一颤。
赵家老主人,说的自然是赵维桢的家中老父赵梁。
第126章 一二三
123
转天上午,咸阳宫。
吕不韦步入偏殿,看到秦王政与蒙毅在低声商议着什么。
“王上。”吕不韦温声开口。
“仲父来了。”
嬴政转身颔首,而后关切出言:“仲父的妻父情况如何?”
吕不韦永远拿捏得当的笑容难得隐去半分。
平日里吕不韦总是觉得自己这位岳丈分外有福气:人没什么本事,但年轻时有挚友庇佑、年长后有女儿供养,人糊里糊涂一辈子,也算是顺风顺水。
老爷子都过五旬了,除却鬓角白发之外,还是一副四十多岁的模样。
可自打送别廉颇老将军后,赵梁就肉眼可见地衰老下去。
他几乎就像是上一辈,一整个时代的象征。熟悉的面孔悉数离去后,赵梁也就没有什么继续存活下去的意义。
在吕不韦看来,赵梁在这几个月内衰老的速度,比来秦之后十几年都快。
他伫立在国君面前,酝酿许久后才给出回应:“若调养得当,运气够的话,大抵还能活些时日。”
言下之意就是没多久了。
嬴政一双凤眼闪了闪,面上没流露出任何情绪。
“回头叫宫中疾医去看看,仲父看看需要什么补品、药材,尽管拿去。”嬴政挥了挥手,以示侍人记下。
吕不韦连忙行礼:“不韦替维桢谢王王上。”
嬴政摇头:“在邯郸时,夫人的父亲对寡人亦照顾有加。”
而后少年国君继续问:“仲父在家好生照顾老人就是,今日有何要事?”
吕不韦侧了侧头。
他身后的魏盛二话不说,抽刀出鞘。
锋利的金属发出铿锵声响,凛冽的寒光在宫殿室内折射出冷锐光芒。魏盛利落地将环首铁刀平方在双掌之间,恭敬地呈与秦王。
“回王上。”魏盛开口:“钜子已将环首刀打造出。”
“好刀!”
嬴政一声感慨,却没接过兵器。他转头看向蒙毅:“蒙卿。”
蒙毅当即向前接刀。
攻下韩国之后,蒙毅就为嬴政调回到了身边。在外蒙恬领兵,在内蒙毅为近臣,足以可见国君对蒙氏的信任与重用。
昔日的少年郎,如今也是能够独当一面的重臣了。
他接过刀柄,凭空一挥,就体会出长刀与长剑的不同来。
“单刃长刀更适合马上作战。”蒙毅开口:“夫人好思路!”
“以此能破赵军么?”嬴政问。
蒙毅一凛。
这……谁敢下定论啊!
秦国放言,若赵国不归还燕太子丹于燕国则要发兵支援。赵国不听,于是秦国派出二十万大军兵分两路,一路由蒙恬带兵支援燕军,一路由王翦带兵直指赵国国都邯郸。
赵王偃命李牧率军抵抗。
不日之前,两军相碰,谁也不曾料到,竟然是秦国的军队占了下风!
如今的秦国主要战力为骑兵,而赵国依旧是步兵。一支装备精良、占据绝对优势的骑兵军队,与赵国的步兵打得有来有回。
“眼下秦军已入赵国境内,怕是晚了。”蒙毅委婉道:“若是出征之前就更换装备、训练完毕,许是胜算大一些。”
可要造二十万人用的长刀,哪里这么容易的。
秦国的征伐策略为速战,断然不可能为了更换兵卒武器而等那么一两年。
“不过,纵使攻赵用不上,之后也是用得上的。”蒙毅又补充。
“可惜。”
嬴政不由得感慨,他眉心一拧,话题却从环首长刀转开:“寡人听闻在当今的赵国,李牧将军素有军神之称,今日也算是长见识了。可惜,他不能为秦国所用。”
用不用长刀,并不一定能决定战局。
但秦国无法速战灭赵的最大阻碍李牧,却是一定会添麻烦的。
国君亲口夸敌人的将军,这叫武将出身的蒙毅多少有些心生愧疚。
尤其他也是见过李牧的!
年轻时大父将蒙毅送到邯郸为秦王政作护卫,他见到李牧时,所谓的“军神”还只是个比自己大不了几岁,刚打算投军的少年郎。
当时的蒙毅还在想,他连功绩都没有,还不知道水平怎么样呢,怎就能换来维桢夫人盛情相邀入秦的待遇?
结果现在看看……
破匈奴、打燕国,抵挡秦国铁骑的步伐。
一路过来,此人就未败过。李牧用兵如神,在蒙毅眼中,与什么都懂、无所不能的维桢夫人几乎差不多地位。
“在邯郸时,感觉李牧将军很尊重维桢夫人。”蒙毅说:“夫人也算是晓之以情、动之以理,他也不是傻瓜,怎就非得留在赵国?难道赵王偃还能是什么明君不成,蒙毅不懂李牧将军为何会……”
蒙毅犹疑片刻,见国君与相国都等他说完,才直接出言:“为何会如此愚忠。”
吕不韦忍俊不禁地摇了摇头。
他一张清隽面孔中,笑容又回来了。
“李牧将军非为愚忠。”吕不韦好声好气地反驳:“他并非忠于赵王,而是赵国的平民百姓。”
蒙毅身形一顿,恍然大悟。
吕不韦:“这天底下的人,来去熙熙攘攘,投奔各国目的不过于名利二字。可若不为名利,秦国再强、赵国再弱,于李牧来说没有任何意义,他要的不是这些。”
“有些人注定无法强求来。”吕不韦笑道:“王上、蒙卿何必挂念?我大秦的将军们也不是吃素的。”
“寡人只是不明白。”
嬴政接道:“李牧将军神勇,寡人心中敬佩。然秦军兵力、战力,皆在赵国之上,怎就碰上贫弱赵国,无法速战呢?”
吕不韦莞尔。
“不韦有一言。”他坦然开口:“只是臣不善用兵,一家之言罢了,王上可愿听一听?”
“仲父请讲。”
“不韦记得昔年维桢曾为王上讲过,为国君者,不怕臣子有所求,怕的是无所求。”吕不韦侃侃而道:“其实何止为国君?人与人、国与国亦是如此。无所求,便无所顾忌,因而没有软肋。”
“仲父认为李牧将军就是无所求之人。”嬴政说。
“其实也是有的。”
吕不韦笑吟吟道:“只是他求的太大了,大到可以说是没有。”
嬴政:“仲父请详谈。”
吕不韦:“不韦斗胆思量,李牧将军求的是赵国百姓安康,不受他国侵扰。如此,秦军与赵军之间是有区别的。”
“秦国以杀敌论功,上至将领、下至兵卒,既为家国而更为自己。而李牧的赵军不同,有这样子的头领,道义便站在李牧身边,民心所向,他胜也好、败也罢,道德义理都站在赵国的一旁。
“如此,赵军不怕死、不知畏,全军上下一心,再加上一位用兵如神的将军,自然不如韩国那般好打。”吕不韦总结道:“要打,秦军不怕打,但出兵之时打算速战,却是难成。”
在吕不韦提及秦、赵两军区别时,嬴政一双英挺的眉毛便拧成了一团。
显然,他仍然是不喜欢吕不韦所言的“仁义道理”。
但当吕不韦说到后面时,少年人的眉心逐步舒展开来。
“仲父已有对策。”嬴政笃定道。
“没必要在赵国这里拖时间、浪费兵力。”吕不韦毫不犹豫:“李牧一心为百姓守国,但国却不是赵人的。”
简单一句话,嬴政立刻明白了吕不韦的意思。
国不是赵人的,会是谁的?
是赵王的。
嬴政可太了解赵偃了。
此人心眼也就针尖大小,眼界也着实有限。即使是自己错了,赵偃也不会进行反思。
有廉颇老将军的情况在先,略施离间之策,他也会同样临阵换下李牧。
不为秦所用,那你也别想在赵国得到重用。
如此确可给前线的秦军省下大功夫,只是……
嬴政抿紧嘴唇,陷入沉默。
吕不韦阖了阖眼,退后半步,抬起双手向嬴政行了一个深深的揖礼。
“王上。”吕不韦一声叹息:“不韦知道王上顾虑什么——李牧将军乃维桢、乃王上的故人。他不似廉颇,若赵不用,恐无退路。”
说完他抬头。
吕不韦无比真挚的恳请:“但李牧为王上故人,那为王上作战的将士们,难道不比一故人更重要吗!”
…………
……
同一时间,赵国井陉。
“将军。”
身着赵胄的副将步入营帐,他神情疲惫:“此战虽胜,但损失惨重。如此下去,咱们抵挡不了多久的。”
帐中将军睁开双眼。
李牧抬头看向自己的副将,镇定地点了点头。
“无妨。”他平静道:“秦军目的在于速战,一场胜仗足以拖停脚步。”
在此之前,李牧不曾与秦军交过手。
但他知道,秦国的骑兵与匈奴的不同。
身披重甲的重骑军就如同一辆巨大的战车,若不在井陉关口拦停,叫这战车彻底发动起来,之后就再也没有拦截的可能。
李牧说着起身。
一场战役打了几日,他几日不曾合过眼。
随着副将走出营长,旭日映照在李牧坚毅的面孔上,将军的神色之中亦夹杂着劳累,一双眼球里遍布血丝。
但他的双眼是明亮的。
亮到比那抛洒过来的日光更甚。
“身后就是邯郸。”
李牧握紧腰际佩剑,对着面前的兵马士卒朗声道:“儿郎们,我们一步也不能退!”
第127章 一二四
124
入夜。
李牧走出大营,他的身后仅有随其征战多年的副将。
今夜阴天,无星无月,黑压压的夜幕无端彰显出几分肃杀之气。二人登上城墙,落入眼帘的是城外遥远处点点火光。
为防秦军骑兵突袭,李牧下令赵军连夜挖坑设障,几日布防不曾停歇过。
“将军!”
出城侦查的兵卒匆忙跑上来:“秦军果然派出了小队骑兵骚扰。”
李牧毫不意外地点头:“无妨。□□兵出城,护工程队有序撤退,切记不要与秦军近距离接触。”
兵卒行礼:“是。”
也就是侦察兵上墙下墙的功夫,平原的深处就看到了了如星光般的光芒飞速靠近。
城墙之上,火光随冷风摇曳,幽幽光芒在李牧头盔下的面孔不住颤动。小将军硬朗的线条因此拉出长长的阴影,可即使如此,也没有任何黑暗能遮住他的清明目光。
他在眺望远方。
“好快。”身旁的副将低语:“秦军的兵马这么快,仅是分批骚扰就能耽误设防的进度。将军,这么下去不行的。”
李牧:“我听闻有不少平民也加入了设障行列。”
副将:“是,拦都拦不住啊,将军。”
李牧拧起眉头:“断然没有叫妇孺儿童上战场的道理,传令下去,平民再不回城,届时开战紧闭城门,就别想回来了。”
副将:“是。”
可领命后,李牧身边的副将又不禁嘀咕:“秦军终究是要打进来的,届时又有什么区别?”
李牧猛然扭过头。
他一双剑眉纠结于一处,黢黑的面孔中浮现出凌厉色彩:“胡说!”
副将一愣,登极低下了头。
“行军打仗,如此出言,你是在长谁的志气?”
平日里李牧虽为人和善,但一旦在军中便尽显凛然威严:“你为副将,却说这般丧气话,回大营后自行按军规领罚。”
副将自觉失言:“……是,卑职知错。”
李牧无声地舒出一口气。
他依旧拧着眉头,但上下打量自己的亲随片刻,又放缓了声音:“秦军自入赵境以来,一路不曾停下,如今到了井陉不也被迫停了下来么。”
赵王偃任命李牧抗秦,到了井陉后,李牧率军驻扎于此。
全军不出兵、不进攻,而是放下了手中刀剑,从井陉城外每三里处就设置相应的陷阱与障碍。
这还只是第一层防备。
第二层防备则是赵兵卒。赵军全军换下了短兵器,前布长枪手,后布□□兵,以肉身为墙,一批批抗下了骑兵冲击。
如此层层戒备,赵军仍然是付出了惨重的代价,才堪堪将秦军拦在了井陉之外。
“敌军将领为王翦。”李牧感叹:“王氏名门,确实不好对付,但他心有顾忌。”
“卑职……不懂。”
听到李牧愿意解释,副将才茫然地抬起头来:“请将军赐教。”
李牧淡淡出言:“再精良、勇武的骑兵,到底是要马战。”
早在十年前,李牧刚到赵国边境,就曾经以步兵完克匈奴骑兵大胜而出名。
“秦军上下所有马匹都配备马具,他们的速度更快。”李牧说:“我虽不曾与敌将王翦交过手,但主骑兵作战,不论如何目的在于一个‘快’字。秦军求速战,怕的就是被拖住。”
副将陷入思索。
对方想了好一会,才谨慎出言补充:“一旦停下,就意味着要进入消耗。因而在兵临邯郸之前,秦军很怕出现多余的伤亡。”
李牧的脸色这才好看了一些:“王翦的忌惮比我们更多。”
如今的赵国还有什么可忌惮的?
打赢秦国的希望过于渺茫,但退一步则是灭国。
如此,李牧麾下的赵军,在硬生生抗下秦军铁骑,获得惨胜后,士气却前所未有的高昂。
“不用想太远。”李牧先出言责罚,后又安抚道:“今日赢了,明日秦军多有顾忌,我们还是会赢的。”
“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