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牧闻言,视线不由得转向城墙之后。
仿佛是为了映证他期待一般,城下驻守的兵卒跑了过来。
“将军。”年轻的士卒出言:“城墙下来了一些百姓,说要将吃用送给咱们。”
李牧一直紧绷的面孔逐渐放松下来。
青年将军忍俊不禁地说道:“纵然把全城百姓的粮食都凑集起来又有多少?叫他们回去吧,好生在家不要外出,比送什么都强。”
而且……
越过城墙,李牧倒是看见了那些要送东西的平民。
他英朗五官中流露出几分沉重却又舒缓的意味。
“早知今日,”副将嘀咕,“昔年秦王政与夏阳君离开邯郸时,就该把他们拦住的。”
李牧一挑眉梢,他沉默许久。
回想起咸阳城的繁华,回想起赵维桢的多次劝诫,以及王座之上冷峻的少年国君,李牧心中一时唏嘘。
若无秦王政,秦国未必就会衰落下去。
而至少自秦王政即位后,李牧心想,秦军征伐不再屠军、不伤及平民了。
…………
……
同时同刻,千里之外的咸阳城内。
“夫人?夫人,醒一醒。”
赵维桢猛然起身,而后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就趴在长案上睡着了。
魏兴拍醒赵维桢后,脸上那叫一个不忍。要不是出事,他才不会狠下心来喊醒自家夫人呢。
“夫人,你去赵老院子看看。”魏兴低声说:“许是……”
他没说下去,但赵维桢已经明白了。
她长叹一声,然后抬手揉了揉脸:“我知道了,走吧。”
咸阳的吕府自打建成以来,从未像今夜这般压抑过。
赵维桢直奔赵梁的院子,跨过门槛,刚好撞上先一步到来的吕不韦。
伫立在庭院中的吕不韦缓慢地摇了摇头。
那一瞬间,赵维桢的心彻底沉了下去。
夫妇二人同时步入赵梁的卧房,侍人与医师都在,仅看脸上的表情,就足以赵维桢明白大概。
她缓缓向前,坐在了赵梁床畔。
“阿父。”
赵维桢低声道:“我来了,你要吃点东西么?”
床榻上的赵梁慢慢地睁开眼睛。
与廉颇老将军送别时,赵梁还能跟着马匹一路小跑数百米,不过几个月的功夫,他便以惊人的速度衰老至此。
连宫中医师都说不出个所以然来。
吕不韦有责怪之意,还是赵维桢吩咐下去别找医师麻烦。
没生病、没受伤,就是单纯的身体机能退化了。刚开始是胃口不好,接着就不能自主下床走动,到现在连翻身都要别人帮忙,一天十二个时辰中一刻也不能离人。
赵梁的眼睛中写满阴翳,他抬眼看向赵维桢,艰难出言:“叫,叫你夫君……”
吕不韦赶忙上前:“阿父,我在呢。”
直至吕不韦凑到赵维桢身后,赵梁才好像看到了他。
老丈人困难地伸了伸手,吕不韦赶忙握住他枯槁的手掌。
“别让维桢为难,”赵梁哑声道,“答应我,照顾好我女儿。别让她为难,别让她受苦,也别伤她的心。”
这就是要临终托付了。
吕不韦神情一凛。
人之将死,纵然是吕不韦,脸上的神情也变得更为真切了些。他握着赵梁的手不自觉地紧了紧,而后郑重道:“阿父放心,不论出什么事,我都会护维桢周全。若阿父信不过,我可对天发誓。”
说着,吕不韦抬起手示意。
“好。”
赵梁听到这话,面上的紧蹙才松了些。
“我还有话对维桢说。”赵梁喘了口气:“你们都下去吧。”
“都下去吧。”
父女二人要单独交谈,吕不韦立刻起身,带着一众侍人与医师走了出去。
眨眼的功夫,室内就只剩下了赵维桢与赵梁。
“阿父先喝口水再谈也不迟。”赵维桢劝道。
“不用操心了。”
触及到赵维桢关切的神情,赵梁神情分外慈祥:“这些日子苦了你。”
赵维桢:“有侍人伺候,我没做什么。”
赵梁:“为了我,维桢多日不上朝。”
赵维桢认真说:“当父亲的身体不好,女儿若因旁骛而不能守护,此乃天大的不孝。我要是连家人都无法照顾,谈何治国啊?”
赵梁感叹地笑出声来。
他一笑,就忍不住咳嗽,肺部发出近乎于风箱般的刺耳噪声。赵维桢赶忙将赵梁搀扶坐起来,一手为他抚背,另外一只手牢牢牵住父亲。
“你又不是我女儿。”赵梁说:“做到这一步,我很感激你。”
赵维桢大吃一惊,猛然抬起头来难以置信道:“阿父?!”
可赵梁的眼神却是分外的平静。
诡异的沉默蔓延开来,四目相对,赵维桢明白了赵梁的意思。
“在邯郸的时候,我就发现,”赵梁继续说了下去,“维桢已经不是我的维桢了。可细想之后,我又想不通为什么,那便不想了吧。”
话这么说,但当父亲的始终温柔地牵着女儿的手。
“唉!”赵梁一声叹息:“我糊里糊涂一辈子,想不通就想不通。这么多年相处下来,纵然不是又如何?”
赵梁怜爱地看向赵维桢。
“十几年,既你视我为生父。”赵梁说:“就算你不是我的维桢,也是我的女儿。”
“……”
话语落地之后,赵维桢再也绷不住了。
她一双眼睛的视线迅速变得模糊不堪。
原来父亲早就知道!
赵维桢不是原来的赵维桢,而是从二十一世纪穿越过来的。
是啊,即使她有原身的记忆,不是本人就不是本人。一名疼爱父亲的女儿怎么能不清楚呢?
只是赵梁这个人,心软又没主意。他发现了,选择不深究,甚至是接纳赵维桢为他第二个女儿。
“别哭。”
赵梁好声好气地开口,还不忘帮女儿擦去眼泪:“平原君死的不安生,而如今我到了日子,没病没灾,不是挺好的么?只是……”
“阿父尽管说。”
赵维桢哽咽道:“只要我能办到的,我尽可能办到。”
“本不愿麻烦你,可是我实在是没法憋在心里、带到地下去。”赵梁连连摇头,最终选择坦白:“之前送别廉颇将军时,老将军说赵国没什么值得他留恋的。唯独老将军尚有一位忘年交,为赵将军李牧。老将军说,当今赵王昏庸,秦、赵终有一战,怕李牧遭遇不测。”
说着,赵梁的脸上先呈现出为难之色。
“我记得,李牧将军与维桢也是友人。”赵梁恳求道:“你父一辈子没能耐,本不愿置喙秦国朝廷之事,只是这李牧将军……维桢能不能想想办法,保他一保?”
赵维桢抿紧嘴唇,没有开口。
见她如此,赵梁一双带着几分希冀的眼睛彻底黯淡下去。
“当真不能?”他不甘心地问道:“维桢,你父到死,对你也只有这一个恳求!”
赵维桢阖上了眼。
而在卧房之外,吕不韦伫立在空空荡荡的院落里。
男人一袭白衫、长身玉立,在漆黑的院落里反复踱步,瘦削的身影显出几分萧索。
他听不见房间之内的谈话,吕不韦的脑海中始终回荡着赵梁对他最后的托付。
——“别让她为难,别让她受苦,也别伤她的心。”
为赵维桢安排这门亲事,赵梁后悔过,吕不韦很清楚。
可他还是以妻父的身份做了临终嘱托。
“照顾好她啊。”
吕不韦低声自言自语。
他踱步的动作终于停了下来,吕不韦抬头:“魏盛。”
站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的魏盛这才向前:“主人?”
吕不韦稍稍侧首,昔日清亮澄澈的双眸在黑暗之中深不见底:“送些银两到邯郸去,通知赵国使臣,把这些钱送与郭开府中。”
魏盛顿时了然。
“要放出什么消息?”他问。
“就说……”
吕不韦略一思索:“就说王翦将军与李牧将军在井陉相会,二者一见如故,王翦将军盛邀李牧将军入秦,其麾下诸多副将亦从中作劝说。”
魏盛愣了愣:“主人,要这么狠?阵前换将就行了啊!”
吕不韦笑出声来:“此人不为赵王而战,他不是廉颇,换将是换不下来的。”
既是刚刚答应了不叫维桢为难。
好,那他来。
第128章 一二五
125
两个月之后,邯郸。
郭开战战兢兢走到赵王偃面前,在外志气高昂的赵相国,面对盛怒的赵王甚至连头也不敢抬。
“寡人问你。”
长案之后的赵王偃忍着火气开口:“邯郸城内的传言是否属实?”
郭开哽了哽:“臣……不敢讲。”
赵王抄起手边的书简就砸了过去。
眼瞧着书简砸过来,郭开没敢躲,闭着眼硬生生挨了这一下。赵王偃懊恼地站起来,指着郭开破口大骂:“你是聋子还是瞎子不成,不敢讲?寡人叫你派人去井陉打探,是叫你的人花寡人的钱出去遛弯吗?!”
郭开:“王上!”
这话里话外都在责骂郭开只拿钱不干活,正中赵相国软肋。
老实说,他也不愿意当这个恶人。
这些年来,郭开和李牧的关系决计称不上好。李牧有实打实军功,看郭开也是横竖不顺眼。幸而他常年在外征战,回邯郸的日子很少,在他回来时小心周旋也就罢了。
但郭开也不是个傻子。
他知道赵国上下,就数李牧最能打。要是李牧出个好歹,赵国也就完蛋了。
可当秦国的奸细秘密将几大车金银财宝送到他府上时,郭开忍了忍,还是没忍住,笑纳了。
钱都送到他府上了,断然没有再叫人拿回去的道理吧!
而且——
不日之前,郭开领王命,派人去井陉查看前线情况。
这使者前脚刚走,后脚邯郸城中就有了传言:说是赵王昏庸,李牧和司马尚准备带赵军投秦了。
这不就戳了赵王的肺管子吗!
关键是传言越演越烈,甚至有不少臣工都上书要求彻查或者处理此事。
折腾来折腾去,本就忌惮李牧的赵王越想越觉得这是真的。
尤其是之前有廉颇老将军的情况在先——谁不知道李牧与廉颇老将军关系很好来着?
赵王对李牧早有意见,郭开可不敢忤逆王命。
何况,钱也不能白收。
“回王上,使者从井陉回来,说没见李牧将军有什么异动。”在这种情况下,郭开的脑瓜子转得飞快,他谨慎出言:“只是……”
“只是什么?”
“使者说,李牧将军与秦将王翦确有书信来往。据营帐中的兵卒说,王翦对李牧将军多有敬佩,还说什么可惜阵营不同,不然定然能结交为好友呢。”
赵王偃深深地吸了口气。
郭开见状,当即默不作声地退后好几步。
果不其然,就在他离开赵王偃的投掷范围后,长案之后的赵王终于憋不住火,勃然爆发。
他一脚踹翻了面前的长案,额头上青筋暴起,狂怒道:“一个两个武将,但凡带兵就想反,是有多大本事还觉得赵国容不下他们?!”
赵王偃一边说,还一边从地上拾起东西反复往地上摔,非得叫手中的物件摔个粉碎不可。
郭开再次默默退后:王上这一家子人动辄丢东西砸东西的毛病,可真是遗传。
而且,这可不算他挑拨离间啊!
他说的句句实话!
秦将王翦确实和李牧有通信——两军对垒嘛,总是要相互放话的,王翦一封檄文写的很客气,完全是武将与武将之间下战书。他郭开就是把原话概括了一遍,不算有问题。
这话放在平时,说不得还是一桩美谈。但眼下邯郸城内尽是李牧、司马尚勾连秦军的言论,同样的言辞听到赵王偃耳朵里,自然是做实了李牧准备带赵军投秦的传闻。
是王上自己这么想的,郭开暗中嘀咕。
“不能再出第二个廉颇了。”
摔完东西后,赵王偃又兀自坐了下来。
待到侍人小心翼翼地上前收拾好东西,赵王偃的无能狂怒逐渐平复。他喘()着()粗()气,下定决心:“败也就罢了,万一真投了秦,寡人丢不起这个人!你去,把武将都给我叫过来。”
郭开这才敢抬头:“王上是想……?”
赵王偃有气无力地挥了挥袖子:“寡人要把李牧换下来,快滚去传信!”
…………
……
半月后,井陉。
“换将?”
营帐中,一众副将听完使者的话语,纷纷按捺不住,或震惊或愤怒地斥责出声。
“你什么意思,阵前换将?!”
“疯了吧,现在把李牧将军换下去,拿什么与秦军对抗?”
“赵葱之前从未上过战场,叫他过来当个摆件么?”
邯郸来的使者见状却只是冷笑一声。
他耐心等到武将们骂也骂完,讨论也讨论完,才拿捏着倨傲神态,继续开口:“诸位将士们的意见,我记下来了,回头就转告给王上。”
“你——”一众副将当即瞪眼。
“行了。”
正襟危坐的李牧平静地打断了争论。
英朗端正的青年将军,抬眼看向面前的使者:“大人还有什么话要说?”
这还差不多。
使者满意地点了点头,继续说道:“王上还说了,将军切勿多想,只是王上念及将军在外征战多年,觉得太过辛苦,请将军回邯郸修整。”
偌大的营帐,站着数名武将、护卫,此时却因使者的话语鸦雀无声。
最终是李牧淡淡地打破沉默:“赵王体恤,末将心领。然兵法有云:将在外,军令有所不受。阵前换将,换的是我军千万将士的性命。恕牧不从。”
使者一震:“李牧你……你要抗旨?!”
李牧起身,他右手牢牢握住腰间佩剑剑柄:“来人,把来使押下去好生看管。”
“李牧!”
甚至不用亲兵动手,两名反应最快的副将直接向前,把使者利落地干脆按在地上。
邯郸来的文臣怎可能撼动武卒的力量?他在地上不住挣扎:“李牧贼臣,你果然是要造反!你敢动我,我要你好看,我要你——”
“把嘴堵上。”
李牧微微蹙眉:“派一支士卒回邯郸侦查,若赵葱前来,一并缴械收押。有赵括、廉颇在先,我决计不能退!”
“是!”
“末将领命。”
见到李牧径自抗旨的强硬做派,诸位下属不仅不惊讶,反而长舒口气,一副与有荣焉的模样。
“都下去吧。”李牧命道:“今日之事,不得传出此帐,否则一律按军法处置。”
等将军们离去,只剩下李牧的亲信时,副将才担忧出言:“赵王这又发哪门子的疯,还要换将?”
李牧冷哼一声,没有说话。
秦军分兵进攻,多数武将都在外征战。而李牧远在井陉,他于秦廷又无相近之人,朝堂出了什么情况,他完全不知情。
但想也知道大概发生了什么。
秦国向来善用反间,秦王政即位后更是如此。每每成功,也只能说各诸侯国自身国内矛盾重重,才叫他们顺利得逞。
当今的赵国,更是个浑身漏洞的筛子。
八成又是秦国重金贿赂了郭开——李牧稍作一念就转过弯来。至今赵王偃对廉颇将军为秦出兵耿耿于怀,他不仅不反省,反而时常对老将军多有责怪。故技重施,也就是郭开多提那么一嘴的事情。
到如今这个地步,李牧怎能不清楚情况?
昔年赵国,武有廉颇,文有蔺相如。上下、内外具为一心,才得以国力中兴。而如今的赵国,国君、文臣与武将,完全是三匹不相干的马,各自一头前行,还嫌弃对方不使劲。
早知如此,还不如花点心思在朝堂上,哪怕是行李牧最不屑的拉帮结派,也不至于眼下连个提前报信的人都没有。
“也怪我。”
思及此处,李牧沉重地摇了摇头:“多年在外,朝堂之上无亲信之人,军中副将多忠于我而胜过忠于国君。如此,国君猜忌,又无人能协助我,落得这般境地,是我只顾着打仗而忘却旁的。”
“将军!”
副将闻言,赶忙出声:“咱们习武学兵法,为得就是打胜仗。朝堂如何,是那帮文臣的事情,你做不好这不是你的错啊!”
李牧苦笑:“若全军为我牵连,就是我的错了。”
副将陷入沉默。
他看着自己追随多年的头领,流露出悲恸神色。
“将军何苦违背王旨?”副将说:“于公,我知若换将,赵军必败;可于私赵王事后定会责怪将军的。”
言下之意即是,不如顺了赵王的意。今日败了他就知道问题所在,说不得还有回转的余地。
“哪儿有这么简单。”
李牧说:“即使我交出兵权,你以为赵王就会善罢甘休么?”
副将困惑:“将军?”
李牧抬了抬手:“听我的就是。”
有些话没必要说给忠贞之人听。
廉颇将军随夏阳君去秦,乃至为秦攻韩,赵王都看在眼里呢。对他来说,若无廉颇之先例也许就这么罢了,可如今有廉颇在前,我交或不交兵权,赵王都不会容下我。”
他既不想李牧威胁到自己,更不想解除李牧的职权后,李牧会向廉颇一样拍屁股走人到秦国去。
“可惜了!”
李牧不由得感叹:“分明已拖住秦军的步伐,再过些时日,纵然井陉破了,邯郸也是有希望的。”
再过些时日,就要入冬了。
秦军这么庞然的骑兵数量,需要大量马草供给。而秦国再富足强大,也架不住老天爷要天气转冷,届时马草供给注定要大为削减。
这也是秦军主速战的理由,他们要在一年之内打完。
若是拖到冬季,供给不足,秦军无法打下邯郸,也许就会撤兵。
即使来年会再战,也是至少打赢了这次战役。
李牧发自内心觉得,此战本能胜。
可如今赵王要求换将,李牧便已看到了败局的到来。
也得感谢廉颇老将军,他心想。
若非他投秦,李牧也不会看清赵王的肚量究竟有多小。没有廉颇老将军的事情,也许李牧也会如自己的亲信一般觉得,大不了就是解除兵权,就算抗旨,打赢之后再向国君请罪也不迟。
但现在李牧不会这么想了。
他很清楚赵王并不是要他的兵权
赵王是要他死。
而死,李牧是不怕的。
他怕的是死的不清不楚,死在自己人手下,死在远离沙场的朝堂上。
青年将军迅速理清了思路。他的头脑前所未有的清晰,既不悲愤,也不懊恼,有的只是分外的宁静。
“报!”
沉默之间,侦察兵匆忙奔入帐中:“将军,秦军突袭!”
“好。”
李牧猛然抬头。
触及到副将难过的眼神,李牧莞尔,黢黑英俊的面孔中笑容依旧开朗自得。他伸手拍了拍自己亲信的肩膀:“朝堂上的事,叫我这个领头的来考虑就行。不用担心,我已有对策。”
说完他看向侦查兵,肃容下令:“全军迎击!”
第129章 一二六
126
李牧踏出营帐,前方探子匆忙回报。
“报!将军,”侦察兵紧迫道,“秦军打头的并非骑兵,他们改为了步兵!”
“……好,下去吧。”
青年将军微微一怔,但很快就颔首下令。感应到副将的目光,李牧握住腰间佩剑,不由得感慨:“秦将王翦,够有魄力。”
两军对垒,骑兵对战步兵拥有着绝对优势。
但两次总突袭不成,在李牧的严防死守下,秦骑兵并没有讨到优势,因而王翦立刻改变策略,让步兵先行。
这是舍弃了骑兵的优势,自信于同李牧步兵对战亦能得胜。
也不是每个将领都有这般底气的。
“不用担心。”
李牧大步向前,冲到高台处,一把抽出佩剑。
在他面前的,是黑压压数不清的赵国兵卒。
“儿郎们!”
锐利无当的青铜剑出鞘,发出铿锵声响,冷兵器的剑锋在日光下折射出冰冷光芒。
“秦军强势,兵马众多,可我们已经守住了这里,将他们拦在了井陉之地。”
面对数不清的目光,李牧掷地有声:“一旦秦军踏过你我,邯郸恐为不保!”
“昔年长平之战,秦国白起屠我四十万士卒,尸骨累累、罪行罄竹难书。”他一字一句,慷慨激昂:“邯郸之战,秦军围城长达数年,致使赵地民不聊生。”
“想想这些年与秦征战死去的士卒,想想你我失去的父辈与兄弟们!我等身后的母亲、妻女,就只能由你我亲自来保护了!”
“赢秦国一次,就有第二次、第三次。”
“今日就是死,也要拖着秦军一起,赵国的精锐们,随我一同杀回去!”
李牧一挥右臂,佩剑直指秦军的方向。
“杀!”
他的话语落地,如洪流瀑布般,面前的将士、兵卒一呼百应。
“杀!”
“杀回去!”
李牧大声发令:“全军出击!”
浩浩荡荡的步兵阵队,如长蛇般灵活地掉转方向,朝着秦军的方向拿起武器出动!
…………
……
同一时间,秦军阵营后方。
“报,将军!”
着秦甲的侦查手同样赶了回来:“两军发生交锋,我军占据优势!”
明明是好消息,秦将王翦的面孔中却没有任何的情绪。
很简单,如果当一件事情百分百会发生的时候,任何人也不会因此流露出惊喜之色。
之前两次大规模突袭,虽给赵军造成了巨大伤亡,但到底是没有突破李牧的防线。井陉前的重重陷阱与障碍,实打实为秦国重骑兵造成了麻烦。
因而王翦果断转变了进攻思路——既是李牧打算拖到正面对垒,那就与之正面交锋。
“随我来。”
王翦镇定地侧了侧头,身为将领却是走在最前方,三步并作两步跨上看台。
站在高处,前线的情况一清二楚。
数以万计的士卒,因距离而化作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的黑点,偌大的战场近乎荒谬地成为了方寸大小的沙盘。
一条条鲜活的生命犹如这沙盘上的蚂蚁,只见一批与另一批相撞,而后进攻的那一批以缓慢却又恐怖的速度逐步蚕食掉防守方。
这样的过程,尽收王翦眼底。
身经百战的将军漠然地观察着这一切。
王翦打过太多仗了,李牧亦然,这般惨烈的画面对他们来说早已是家常便饭。
眼见着秦军步兵的进程过半,优势越发明显。
“走。”
王翦干脆利落地抬手。
他跨下看台,直接上马发令:“骑兵出动!”
…………
……
败得太快了,李牧深深地意识到这点。
两军正式交锋不到两个时辰,赵军就已出现明显的颓势。这样的结果,既让李牧心寒,又丝毫不在意料之外。
一则两次死撑,纵然李牧想尽一切办法,赵军到底是伤亡过重。
二则是秦军有着无法动摇的客观优势。
秦国的剑就是比赵国的更为锋利,秦国的士卒就是比赵国的吃得更饱,秦国的甲胄,哪怕是比赵国的制式厚那么一点点,也足以挽救数不清的将士生命。
步兵两两正面相撞,这样的差距,是李牧不论想出怎样的战术都无法弥补的。
他甚至能清楚计算出赵军何时溃散。
李牧攥紧手中剑柄,缓缓阖眼。
战场上的冷风如刀,刮到脸上切割的生疼。如此恶劣条件带来的苦楚却不及青年将领心中复杂半分。良久之后,他吐出一口气,英朗的面部线条恰好组成一副了然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