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将邯郸来的使者送了回去。”李牧冷静出言。
“什——”
“听我说完。”
李牧抬手,遏制住部下的惊讶,继续阐述:“我军还有多少精锐?”
“不、不足三成。”
“带他们回去。”
说至关键处,他的语气出乎意料的寻常:“这三成精锐,你带回邯郸,以防井陉防线突破之后,邯郸只剩一座空城。”
风声、马声以及数不清的厮杀声与刀枪剑戟相撞的铿锵混成一团,组成战场上嘈杂且分辨不明的噪音。在这样混乱的声响之下,李牧周遭却是陷入了长久的沉默。
井陉本就不剩下多少人,还要把精锐带走。
那李牧麾下能有什么?
副将愕然抬头,见识过诸多沙场与死亡的中年汉子,已然长泪满襟。
“这难道就是将军所言,由将军来考量朝堂之事么?”
他们这批人,从边关打到燕国,又来守秦,离开家乡后几乎一辈子不曾回去过——也从未打算回去。
也许他们只知打仗,不懂朝政,却也不是傻子。
拒绝赵王调令后,放使者先行,然后由副将调精锐回归王都,主将留下死守。
这是什么意思?
李牧知晓今日必败,他是要以死来告诉赵王:这责任,他来扛!余下的部下与精锐,既与之无关,亦可留下来捍卫邯郸!
他要用死换他们一线生机啊!
副将老泪纵横,可李牧仍然出乎意料的镇定。
“统统听命,”李牧道,“携精锐回撤!”
“不……”
“你敢违令?!”李牧转头怒目。
可副将笃定主意,面对李牧杀气腾腾的目光,和随时可能因违背军令而落下的剑,他索性双手抱拳,朝着李牧直接跪下,行了一个相当之大的拜礼。
“末将随将军征伐数十年,这条命本就是将军的。”
副将坚持道:“将军想要,随时都可拿去。末将宁可死在将军手里,也不愿意为那昏庸的赵王稀里糊涂的去死!”
“没错!”
“将军,要死一起死!”
“誓死抵抗又有何难?”
由副将带头,李牧周围的亲兵随之跪了一地。
“一辈子从不求活,只求死而无憾。”副将含泪恳请:“今日离去,我们死不瞑目啊将军!”
这些人,追随李牧十余年,比他的家人、在邯郸的友人更为亲近,更获得李牧信任。
“纵使我们带精锐回去又如何,整个赵国,还有谁能领命抵御秦军。将军,不如就在这里和他们拼死一战!”
“将军,我们宁可拼死一战!”
“我们不想当逃兵啊,将军!”
李牧那张沉着的面具,在这一刻,缓缓裂开。
他怎能不动容?
青铜剑入鞘,他低着头,头盔遮住李牧的面孔,但谁都能看得见,赵军的顶梁柱,握着剑柄的手正止不住颤抖。
不因畏惧,而因感慨。
“好。”
许久之后,李牧给出了回应。
“你们起来吧。”
他的平静转为一种了悟的坚定:“都起来,今日同我一起,死守防线!”
…………
……
城破了。
兵线一旦压至城墙之下,井陉的防线如坍塌的堤坝般顷时溃败。
破败不堪的城门不值一提,城门一倒,秦军如潮水般涌入——
走在最前列的秦卒,尚未看清城中的任何情况,只听“嗖”的一声,穿破空气的羽箭直直袭来,正中脑门!
他尚且什么都不知道,就已经倒下了。
那一瞬间,仿佛天地之间的空气都为止停止。
寒风、疲累,空气中的汗臭与腥臭,手中冰冷的武器,灰败的天空,所有兵卒一切听、味、触、感好似都化为了视觉,集中于一人身上。
寥寥赵军,仍然排列有序地挡在秦军面前。
在那步兵阵之后,是一匹威武高大的马匹载着英挺的将军。
青年将领皮肤黝黑、眉眼英俊,一双清澈的眼睛中迸射出凛凛杀气。他松开手中弓弦,爆喝道:“谁敢上前?”
天地都为止胆寒!
然而下一刻,秦国的重骑军突入城门。
…………
……
月余之后,咸阳章台宫。
从前线来的武将,手持文书,迎着诸多臣子公卿的视线上前。
“禀王上。”
武将行礼之后开口:“王翦将军上书有言。”
座上的秦王政颔首:“讲。”
“是。”
武将直接展开文书。
“秦军突破井陉,现已兵围邯郸。赵军殊死抵抗、李牧用兵如神,于井陉拖长战线,翦归秦后,自行领罪。
“井陉一战,秦军死伤过万,赵国精锐不余一二。赵将李牧誓死守城,战至最后。翦寻得尸首时,李牧将军身重数箭而尸身不倒。他是站着死的。
“纵为敌将,翦亦敬佩李牧之英武气节,感慨不已。李将军尸首已令人好生下葬,然此等英雄,翦愿恳请王上准许为李将军立灵,以示尊重。”
文书念完,偌大的殿堂内蔓延开死一般的寂静。
王家历来为秦征战,王翦更是秦国数一数二的猛将。他打过这么多仗,这还是第一次,也是有史以来第一次,秦将上书陈情,希望能给敌将一个认可。
秦王政的神情藏匿在冕旒之下,看不分明。可当武将念及最后,他扶在王座边沿的手却是猛然蜷了起来。
在朝堂之上,秦王政素来不展露任何情绪。
这是他为数不多做出个人反应的事情。
“回去告诉王翦。”
良久,秦王政的声音打破沉默:“以赵国国士之礼为李牧将军立碑下葬,攻下邯郸后,于井陉立灵堂,供后世瞻仰。”
第130章 一二七
127
李牧战死,之后赵国再无抵抗秦军的余力。
王翦将军仅用了两个月就攻破邯郸,诛杀赵王偃与相国郭开。
秦军于赵国设立邯郸郡,并且在井陉立了李牧将军的石碑与灵位,又将为赵王偃发配到边远地区的前太子春平侯接了回来。
与韩国的情况近似,前太子春平侯保留了侯位,但名义上的职位却为郡守。
就算这郡守也不过是虚名,秦国在赵设立了督军一职,真正的实权掌握在了秦人手中。
是夜,咸阳吕府。
一切尘埃落定。赵维桢白日上朝,下午又与秦王政私谈,回家时已是晚上。
她取了一壶蒸酒来到院子里。正值月十五,头顶的月亮明亮如昼,映照至夜幕漆黑如一块平整的布。赵维桢在树下的长案前正襟危坐,将壶中清冽美酒缓缓倒入酒器。
但赵维桢一口没喝。
正对着邯郸的方向,她将杯中酒泼洒出去。
“第一杯,送阿父。”赵维桢低语。
赵梁人葬在咸阳,但赵维桢将灵位与随身衣物送去了邯郸。父亲是赵国人,他的家族在邯郸,亲朋好友都在邯郸。
赵维桢是不信鬼神的,可这个时代的人都信。
假设真有鬼神,赵维桢还是希望父亲能和自己的旧友团聚,在地下好生过日子。
“第二杯,送李牧将军。”
又是一杯酒,液体泼洒至半空,折射出斑驳月光,而后光速落地。
李牧战死的消息传来时,赵维桢一点都不意外。
她没有悲痛,甚至有些释怀——历史上的李牧,因拒绝赵王偃的调令,为奸人所害,设计诱杀。
文死谏、武死战,他征战一辈子,最后死在战场上,这对一名兵卒来说是荣耀。
李牧以死捍卫了自己的尊严与志向,总比历史记载中死于朝堂斗争要好得多。
何况,赵维桢相信李牧也很清楚自己会有怎样的结局。
她劝过了。第一次盛情相邀,第二次恨不得要把未来之事摊开到台面上。李牧心中很明白,他知晓自己的抉择会导致什么后果。
所以即使得知消息后,赵维桢有些难过,可更多的是敬佩与唏嘘。
若非如此,李牧也不会成为名垂青史的李牧。
“第三杯……”
赵维桢这才把酒器送到了嘴边。
她轻轻抿了抿,没有急着喝,而是缓缓抬头。
头顶的月亮圆且明亮,不管战场上风云变幻,不管朝堂上居心叵测。有人出生,有人死,国盛国灭、时过境迁,这一抹月亮永远不变。
在先秦看,它是这幅模样;在二十一世纪看,它仍然相同。
一时间,赵维桢感慨万分。
她慢慢地将酒器中的蒸酒饮尽,刚刚落杯,就听到身后传来了刻意放轻的脚步声。
赵维桢稍稍侧头,还没看得清来人,吕不韦就已经从身后拥住了她。
这么多年了,仅听脚步,赵维桢都能分辨出他的声音来。
“维桢也饮酒了?”吕不韦低语。
赵维桢转过头,看向吕不韦。
男人微微垂着眼眸,平日里清亮的眼睛,此时镀上一层淡淡的雾气。他的身上也有淡淡的酒味,加之语气中挥散不去的慵懒,多少显得醉意朦胧。
若非如此,他也不会在室外直接抱住她的。
“你喝了多少?”赵维桢问。
“没多少。”
挺稀罕的。赵维桢心想,这天底下还有谁敢灌吕不韦的酒啊?他可是堂堂秦国相国,如今一人之下万人之上。
“维桢今日饮酒……”
吕不韦侧了侧头,他的唇线堪堪蹭过赵维桢的鬓发:“是为人啊,还是为国?”
赵维桢失笑出声。
“你呢?”她问:“是为人,还是为国?”
“都有。”吕不韦不假思索。
他轻轻抬臂,骨节分明的手指蹭过赵维桢的脸侧,带着薄薄一层茧子的指腹最终停留在她柔软的下唇上。吕不韦轻轻按了按,沾了些她没来得及擦去的蒸酒,而后送到了自己口中。
“果然,”吕不韦笑道,“维桢喜欢往酒中加蜂蜜呢。”
赵维桢没说话。
她静静地看着他,直至吕不韦刻意摆出的笑容隐去半分:“我得谢维桢。”
“谢什么?”
“不韦主张行间,害死李牧,维桢没有追究。”吕不韦哑声道。
赵维桢嗤了一声,却没有笑。
“不是你害死了李牧。”她的语气在夜空中很冷:“是赵王害死了李牧。”
普天之下,用离间计算计旁人之事数不胜数,连吕不韦都险些中了燕国的陷阱。可究竟成不成,不是还得看当事人怎么想么?
燕国想用河间十城离间秦王与吕不韦,吕不韦尚且一加提醒就能回过味来,赵王为何就办不到?
赵国上下,本就是个大筛子,漏洞这么多,也不怪秦国想再去捅几个窟窿。
“至少他是战死的,死得其所。”赵维桢平静道:“国与国之间容不得个人恩情,王上即位以来,秦国屡屡行反间计,不见得要为李牧网开一面。”
换句话说,如果吕不韦为秦行事还要考虑赵维桢的心情,那她反倒要看不起他了。
“可是。”
吕不韦的话语在赵维桢的耳畔徘徊:“不韦有私心。”
赵维桢一哂:“你做什么没私心?”
吕不韦:“不问我究竟是什么私心?”
赵维桢抬眼看向他。
四目在夜色之下相对,他的眼睛里容纳着天空中那一抹明月。吕不韦的脸上依旧挂着淡淡笑意:“不韦知道,倘若我不做,维桢最终也会这么做。”
说着,他抬手指了指自己的胸口。
“可维桢有良心。”吕不韦说。
“故人之情,父亲遗嘱,纵然维桢不说,不韦也知道这些压在了维桢心头。”他轻声道:“但凡维桢动了这个念头,就要被自己的良心拖入谴责。”
停留在自己胸口的指尖,转向赵维桢。
吕不韦的手指在她的衣襟停了停,却没真正的发生碰触。
“没关系,”他声线很低,低到笑意全无,“这事我来干。”
男人的面孔近在咫尺,离得那么近,赵维桢甚至能感觉到他呼吸的震颤清晰传到自己的身畔。他眼底的那抹明月高洁又皓朗,但在夜晚,在吕不韦不笑的时候,凸显出的却只有意味深长。
“你来当一心为秦、清清白白的夏阳君,”吕不韦说,“我来背负这些骂名,不是很好么?”
赵维桢歪了歪头。
她看向一脸认真的吕不韦,不由得挑了挑眉梢。
“吕不韦,”赵维桢顿感好笑,“你这是在自我感动么?”
然而就算是自我感动,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自我感动的前提是他深谙自己付出了还不打算求回报——仅是这个开端放在吕不韦身上就够稀罕的。
他可是吕不韦啊,天底下没有比他还会算计的人!
“既是如此,你继续保持,多做些这种不计回报的事情。”赵维桢说:“不为我,为秦国。”
吕不韦勾了勾嘴角。
他没对赵维桢的揶揄做反应,那双眼睛依旧捉住她不放。
“维桢是怕我死么?”他问。
要不是气氛不合适,赵维桢也许真的会一个白眼翻过去:“我更怕你给我找麻烦,连累我都没关系,别连累你的女儿们。”
吕不韦始终放在赵维桢腰()际的手又往前带了带,他把她抱在怀里。二人身上淡淡的酒气交()融,他就像是借着这微醺撒娇般轻轻俯首,将头颅埋进赵维桢的颈侧。
白日出门修好的面容,晚上已长出浅浅的胡茬,他的面庞摩()挲过赵维桢的后颈,又疼又痒。
“还是没回答我。”
他含混轻语,嘴唇贴着赵维桢的皮肤,细微地颤动:“维桢怕我死么?”
赵维桢:“你死了可对我有好处?”
吕不韦失笑出声。
他的喉咙动了动,颤动更甚,也更痒了。赵维桢稍稍瑟缩几分,吕不韦却是贪得无厌地又要贴过来。
男人比她高出许多,非要蜷缩、低头,就像是只瘦骨嶙峋的野兽般纠缠着赵维桢不放。
“昔日你问我为什么,轮到我来问你了,维桢。”
吕不韦揽着她,枕在她的肩侧,包拢着他,温柔也咄咄逼人。
“若我死了,你会怕吗?”
赵维桢没说话。
片刻的沉默蔓延开来。
她的无言没有触怒吕不韦,反而男人的情绪如同那天边的明月,一寸一寸,无声地亮了起来。
吕不韦一声叹息,声线中带着几分由衷的笑意。
不是虚与委蛇,不是敷衍客气,不是他恨不得要缝在那张白净面皮上雷打不动的清浅假笑。
赵维桢看不到他的脸,视线错开,吕不韦的面孔藏在她的鬓发与脖颈之间。
但她能清晰触及到他的得意与喜悦。
“你也不知道该如何回答。”吕不韦说。
而后男人才抬头。
他揽着她,看着她,视线中哪里还有醉意?赵维桢本以为他要说什么的,但吕不韦什么也没说,只是环着她的手臂猛然发力。
吕不韦一把将赵维桢抱了起来。
突如其来的腾空叫赵维桢一惊,忍不住出言讥讽:“今日这是仗酒行凶呢?”
“行凶?”
吕不韦狡黠地眨了眨眼:“我还没开始‘行凶’,维桢急什么?”
赵维桢:“你——”
她还没来得及出言,院落之外响起匆忙的脚步声。
“夫人,主呃——”
魏兴前脚进后院,后脚看到吕不韦抱着赵维桢,踏至半空的脚怎么抬起来的又怎么放了回去。
“我在外面等二位!”魏兴立刻低头转身。
“不用。”
吕不韦这才肯放下赵维桢。
平日到了夜里,若非有急事,就算是魏兴魏盛也不会过来打扰夫妇二人的。因而吕不韦并没有出言怪罪,只是冷着一张脸问:“什么事?”
魏兴恨不得把自己一双眼珠子抠出来。
自家老板们你侬我侬时冲过来看到现场,这不是尴尬二字能够形容的好吧!魏兴头皮都要炸了!
但头皮发麻归发麻,魏兴仍然发挥了自己强大的职业素养,干脆利落地回答:“宫中传来消息,芈夫人……要生了。”
第131章 一二八
128
公元前239年,芈夫人诞一子,取名扶苏。
扶苏之名,取自《诗经·郑风》:“山有扶苏,隰有荷华。”原诗为男女戏谑的情诗,多少显示出国君与夫人感情甚笃。
因诞下一子,秦王政正式册封芈夫人为秦国王后,公子扶苏刚刚出生,就成为了秦国现任国君的嫡长子。
转到几天后,上朝之日。
赵维桢自以为来得就够早了,可步入章台宫正殿,发现今日出乎意料地不是最早的。
她一露面,诸多臣工就围了上来。
“国君有嗣,天大的喜事啊!”
“扶苏公子还偏偏在打下赵国之后来,也不给王上添麻烦。”
“这话说的,王上的嗣子,自然是顶天的聪明。”
这都什么跟什么!
赵维桢哭笑不得:小扶苏刚出生还不到一个星期,娘胎里带的毛估计都没掉完呢,这就先吹上了。
而且,还不止是文臣这么吹。
一旁的蒙武“哈哈”笑了几声:“六天前我入睡时,梦见有明星落入咸阳宫,醒来之后仔细一想,此乃吉兆啊!”
“没错。”
紧跟着有秦宗室的公子附和道:“那时我夜观星象,参宿大亮,天大的吉兆呀!”
赵维桢:“……”
蒙武认同地点了点头:“敢问君上,此言当真?”
赵维桢:“…………”
绕了一大圈,合着在这儿等她呢!
迎上这好几双期待的眼睛,赵维桢终于回过味来——他们不是找她吹公子扶苏,是找她来八卦的!
人有好奇之心,哪怕在场一个个都是朝廷重臣也不意外。
这可是国君的老婆生孩子,关系到国事,更是各个提心吊胆。
但偏偏偌大的秦廷,就只有赵维桢一名女性。
只有她能入朝的同时还能大大方方步入后宫,也不会有人阻拦。
因而子芈生产当夜,赵维桢就直奔咸阳宫,第一时间看到了小豆丁刚出生的模样。
“列位放心。”
赵维桢忍俊不禁道:“扶苏公子很健康,也很漂亮。德音与文茵出生的时候,都没公子那般重呢。”
八卦归八卦,在场臣工想听到的,也就是一句“公子健康”罢了。
何况,谁没见识过赵维桢和吕不韦家的两名女儿?大的冰雪聪明,小的混世魔王,若是扶苏公子比这还好,那大家也就把心放回肚子里了。
赵维桢对此表示理解:在这个时代,想养大一个孩子是件很难的事情。
想想看,新生儿不打疫苗、不做免疫,没有抗生素也没有消毒设施,生产只是头一遭,顺利长大时孩童亦要面对重重风险。
“如此一来,吉兆果然是真的!”
立刻有文臣喜道:“扶苏公子,未来定会是聪明之人!”
“说不得能文能武,是名全才呢。”
“这是必然!”
“你们呀,也别想这么多,听到健康,我就放心了。”
赵维桢也是这么想的。
他未来会怎么样,具体长成什么样的人,赵维桢倒是挺乐观。
小豆丁不管长大后如何,都不会是历史那个样子。
名字只是一个代号罢了,不能代表任何事情。
就算把历史上的公子扶苏改个名字,他就不会走向自杀的道路吗?赵维桢觉得不可能,因为改变一个人的不会是他的名字,而是他生长的环境。
当下秦廷、秦后宫的环境全然不同,人、事均与历史产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这才是影响一名孩子成长的根本。
他叫扶苏也好,叫桑树也罢,甚至生下来给他取名叫胡亥赵维桢都不介意。
赵维桢在意的是他身为秦王政的嫡长子,一定要顺利的健康长大。
好奇心得到满足的臣工们开始七七八八地讨论起来,趁着大家的注意力转移,一直站在后面的李斯才慢吞吞上前:“君上。”
“有事?”赵维桢侧头。
李斯是她提拔上来的,朝廷上下,包括嬴政和李斯本人在内,都默认他是赵维桢的人。二人共事有几年,也多少养出几分默契。
见李斯这般谨慎的神情,赵维桢就知道有情况。
“昨日魏国使臣找上门来了。”李斯凑到赵维桢面前,压低声音:“魏使提及,魏王欲送一公主来秦和亲。”
赵维桢:“……”
她闻言挑了挑眉。
这个时候打算送嬴政一个小老婆,魏王倒是会挑时机。
女人生产是需要恢复的。子芈刚生了娃,横竖要休养一段时日。而她有为秦王封了王后,为国君的子嗣着想,子芈就算再也不愿意,也不能就此发表任何反对意见。
“魏国这是打算联姻。”李斯平静说:“以姻亲换取短暂的和平。”
如今的魏国苟延残喘,同为一家的韩、赵都叫秦国并入版图。魏王如今能拿出来的,也就只有魏国宗室的女性了。
“你担心?”赵维桢侧头问。
“既已打定主意统一六国,动都动了,没有必要接受求和。”李斯说:“对秦国没好处。”
而且先成联姻,后撕毁条约灭国,到时候不占理的是秦国。
没好处,还会落下麻烦,李斯自然是觉得不合适。
“那你放心。”赵维桢淡淡道:“王上不会答应的。”
“这……”
李斯听到赵维桢这么说,却是半点没有放下心来。他沉吟片刻,出言问道:“君上此言,是笃定王上与王后夫妇恩爱么?通古以为,那就更麻烦了,王后定然会因为王上考虑,劝王上扩充后宫的。”
好嘛。
说到这儿赵维桢才明白李斯的意思。
魏国若求联姻,此乃国事,其实没必要私下先与赵维桢商量。
李斯是一方面觉得此时联姻对秦国没有半点好处,他不支持;另一方面又觉得国君养几个小老婆天经地义,他不能说。
他不能,但赵维桢能。
这就是要赵维桢想想办法,劝秦王拒绝的意思。
“不然你我打个赌。”赵维桢饶有兴致地端详着李斯:“我赌王上不会接受,你若是输了,就腾个功夫,再帮我撰写几篇学堂用的蒙书。”
送上门来的机会,没有不占便宜的道理!
如今的李斯也算是秦王近臣,不能名正言顺的使唤他,于是赵维桢拐着弯来。
李斯:“……”
看着赵维桢笑眯眯的表情,李斯只觉得夏阳君把“出方案”三个大字明晃晃地写在了脑门上。
“几篇蒙书,不碍事的。”李斯笑道:“君上何故如此算计我?”
傻子才和夏阳君比谁更了解秦王的心思呢!
果不其然,待魏国使臣入朝,说明来意时,王座上的秦王都懒得与之委婉。
“魏国求联盟,不见得要送公主过来。”秦王政冷淡出言:“若有诚意,可送魏国太子入秦为质。”
此话落地,大殿中央的魏国使臣脸都绿了。
——赵维桢就知道是这样!
她敢与李斯打赌并不是出于嬴政与子芈恩爱。而是赵维桢知道嬴政不喜欢别人帮他做主。
嬴政与子芈的婚事是吕不韦定下的,他虽然接受了,但到底是不愿旁人左右自己的人生。
吕不韦尚且是国君的仲父,你魏王又算是什么东西?
就如秦王政所言,想要联盟?可以,送太子过来当人质,可比送个公主过来更有诚意。
于公,秦王不会接受对秦没有好处的事情。
于私……
“魏国的女子若有意入秦,也不见得要嫁作秦妇。”赵维桢揶揄道:“秦廷之中,自古不缺魏人栋梁。既然魏国已为秦国输送如此之多的人才,那也不必拘于男子。若有魏国的才女想要到孟隗身边做事,孟隗自会好生招待。”
她半是玩笑,半是认真的话语落地,秦廷上下皆是笑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