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会。”
看他说得这么斩钉绝铁,福儿倒好奇了。
卫傅叹笑一声,道:“你不懂,朝堂上派系繁多,看着表面和谐,实际背后各有派系,哪怕是为了礼部左侍郎那个位置,顾硕最低也是个撤职查办。至于黎家,科举乃朝廷基石,不容随意染指,不然无法以儆效尤。以他的性格,也不可能不处置,不然也不会做这么多。”
说那也是他母后的意思,其实卫傅瞧着,反而是他那个皇叔的意思。
而那一连串的事情发生,安排得极为精巧,仿佛早有人预料到要出来的收拾烂摊子,早有防范。
也因此反而让卫傅越来越觉得其实这中间的一切事情,他那皇叔都知道,只是静观不语罢了。
想不通的地方其实换个方向就好懂了。
新帝登基,功臣必然尾大不掉,还有黎家尴尬的处境。皇叔若不重视母后,也不会冒着百年后被史书记一笔的可能,干出强娶皇嫂之事。
可看重母后,却又并不重视黎家,这让卫傅觉得皇叔本身就反感黎家。
两者以他为饵相斗,索性皇叔借着机会,既敲打了功臣,又敲打了黎家,最后一层目的应该还落在母后身上。
为免不敬,这一层目的卫傅不愿深想。
听完卫傅的话,福儿不禁道:“你倒是很了解他。”
“也不是很了解,只是多少了解一些。”
卫傅去了一旁坐下。
“毕竟曾经还算亲近,我被封太子后,父皇就渐渐不怎么亲近我了,相反皇叔倒一直待我亲热,我的骑射是他教的,我的第一把弓是他送的,早些年他经常不在京里,但每年都会让人往东宫送东西。那时我尚年幼,因羡慕父皇对三皇弟四皇弟宠爱,曾经还想过若是皇叔是我父皇该多好。”
说着说着,卫傅苦笑起来。
谁能想到呢?视若为父的皇叔,后来为了夺位,杀了自己的亲父皇,还霸占了他的母后,并流放了他。
这还是福儿第一次听卫傅说起宣王,未曾想其中的感情如此错综复杂,怪不得他从不提及,偶尔提起表情也是复杂比仇恨更多。
她正想安慰他几句,突然听见外面院门被敲响了。
卫琦已经去开门了,开了门却扭头喊卫傅。
卫傅和福儿出去,才发现是迎春来了。
迎春是来送大郎回来的。
其实皇后本想留大郎两日,怕福儿和卫傅担忧,也是今天一天发生的事太多,皇后心绪纷乱,精神也不太好。
再加上一到天黑,大郎就哭闹着要找娘。
小人儿虽不会说话,但认人呢,谁都不要,也不吃奶,皇后只能命迎春赶紧把孩子送出宫,送回亲娘身边。
福儿把大郎接了过去。
小家伙一见到娘,眼睛就亮。
嘴里咕咕噜噜也不知在说什么,似乎是在埋怨娘你去哪儿了,怎么把我送走了?又往福儿胸前拱,福儿忙跟卫傅和迎春招呼了一声,抱着儿子进去喂奶。
留下卫傅和迎春说话。
“姑姑还好吗?”
“好,怎么不好?”
两人都想笑,可惜都没笑出来。
“殿下别担心奴婢,奴婢都好,殿下好吗?”
“好。”
迎春捂着嘴,眼泪止不住往外冒。
“好就行,看着小公子,奴婢便知道您应该过得还不错,就是委屈你了。”
“不委屈,委屈什么?”卫傅笑了笑道。
迎春知道他是故意宽慰自己,忙擦了擦眼泪。
“只要殿下好就行,迎春就放心了,娘娘也放心了。”
“那母后好吗?他——对母后可好?”
“好,”顿了顿,迎春还是没忍住,“殿下,您别怪娘娘,娘娘她也是……”也是的后面她说不下去了。
卫傅忙道:“姑姑我懂,只要母后好,我就放心了。”
迎春连连点头。
“殿下,奴婢要回宫了,再不回去宫门就要下钥了。”
卫傅送她出去。
迎春一边走,一边依依不舍回头,最终在临走前,拉着卫傅哭道:“殿下你一定要好好的,你是娘娘的命,一定要好好的。”
说完,她便匆匆上了马车。
马车载着迎春离去了。
卫傅站在门处,看着马车消失的方向许久,又在院中站了一会儿,才回屋。
福儿没问他跟迎春在外面说了什么。
不过这一夜,卫傅抱她抱得特别紧。
会试重考之事,在京中掀起一阵沸沸扬扬。
幸亏赴考士子一般都在放榜后,才会离开京城,也因此并没有发生有士子离开京城,才知道要重考的。
伴随着重考而来的,是朝中有十多名大小不一的官员落马,其中最大的竟牵扯到堂堂三品大员,让人不得不感叹世事无常。
同时也有一位公爵被削了爵位,不过这件事是悄无声息发生的,除了王公勋贵朝廷官员,外人倒是少有人知晓这事。
朝廷也定下了重考日,三月十八。
到了当日,自是不必说,又重复了一次之前一众士子入贡院的场景。
福儿也算轻车熟路了,提前给卫傅准备东西,到了日子送他入场,到时候再接他出场。
一晃九日过去,会试也结束了。
接下来就是等放榜了,不出意料应该是四月上旬放榜。
大抵是这次入京的心愿大部分都达成,大抵是经历了这么多事,心境改变了,卫傅显得尤为放松。
每天清晨起来,他都会和卫琦一起练会儿武,再和福儿一起去菜市买菜。
每次二人同进同出,行走还抱着个奶娃子。
关键是一家三口,男的俊,女的美,奶娃子也长得尤其好,连菜市上的小摊贩都认识这一家三口了。
就在等放榜这期间,大郎终于开口说了第一个字‘爹’。
“为什么是爹呢?”
刚会说话的大郎尤其喜欢说,见娘跟自己说话,就‘爹、爹、爹’地开始了,边‘爹’边流口水。
他最近长牙,口水特别多。
“娘!娘!明明就是娘!”当娘的气呼呼地道。
“的饿、爹、的爹、爹……”
“为什么是爹呢?叫娘听到没,臭小子?”
见娘作势要打自己,大郎还以为娘是跟自己玩呢,小屁股在炕上一顿弹跳,挥舞着小手,又是一通‘爹’出来。
福儿垂头丧气地倒在炕上,不想理他了。
大郎见娘不跟自己玩了,特别着急,三下两下就爬了过来,先爬到娘的肚子上,见娘还是不理自己,他继续往上爬。
爬到胸口时,他犹豫了一下,想一想这会儿还是玩重要,腾腾两下爬到福儿面前来,用嘴去啃娘的脸。
福儿早有提防,忙用手挡着,大郎也不嫌弃,就在她手上啃了起来,啃得津津有味的。
卫傅进来正好看到这一幕。
福儿一见他来,忙道:“臭小子,你爹来了,找你爹去。”
大郎一听爹来了,忙转过身,兴奋地朝爹爬去,临到炕沿快掉下来时,被爹接住了。
刚抱起来,迎来的就是一通口水啃。
卫傅的脸颊被儿子啃了一脸口水。
这会儿轮到当娘的看笑话了,瞅着儿子糟践他。
其实要说大郎啃人也不疼,他也就长了两颗小米牙,就是到处洒口水。
“他最近这么喜欢咬人。”
卫傅擦了擦脸,把儿子放在炕上。
“长牙。爷说长牙的孩子就这样,流口水啃人都是,等牙长出来就好了。”
说着,福儿就忿忿起来,“他不叫娘,明明我就教了他喊娘,他为何不喊娘,反而只会叫爹?你老实说,你是不是偷偷地教他喊爹了?”
“有吗?”
父子俩是相同无辜的表情,甚至连长相都很相似。
“真没有?”
卫傅侧过脸,看向儿子:“大郎你说有没有?”
“爹!”大郎欢呼道。
“你看,没有。”
福儿眯起大圆眼,很是怀疑。
不过她也没继续揪着不放就是。
她倒在哪儿,懒懒问道:“明儿放榜,你去看吗?”
“就不去了,那么多人。爷说得对,中就中了,没中就没中,皇榜就在那儿,也不会跑,真若是中了,自会有报喜的上门。”
福儿凑到近处,斜睨他:“你不会是胆怯吧?”
“怎会。”不过是看得没那么重了。
从被流放伊始,他一直茫然,因不知而茫然,做什么都是随波逐流,后来选择科举,不过是想试试想看看。
目的不是根本,过程才是,所以结果如何也并不那么重要了。
大抵真是越不去想越来什么,第二天喜报临门了。
会元。
建京的举子再度聚首。
比起之前那次,这次建京多中了两个人。
一个就是卫傅了,还有一个是平时不怎起眼的一个廖姓举子,连他自己都不敢信自己竟然中了,据说当时还闹出笑话不提。
郑宏志依旧中了,这次的名次竟比上次还高几名。
数千人的应试,最后只中了三百个。
十年寒窗苦读,一朝闻名天下知,中与没中的,都在把酒言欢(愁)。
不过新任贡士们还多了两件事,忙着拜谒座师和与同科交际。
会试和乡试不一样,只要过了会试这一关,殿试顶多只影响排名,其他并不影响,以后要做官了,做官就需要人脉和路子。
也因此甭管平时多孤傲的士子,此时都不得不放下身段和傲气,该上门的上门,该拜谒的拜谒。
当然也不忘和同科交际。
一科三百进士,这些人以后或是入了翰林,或是入六部,或是外放到地方上,遍布朝野内外,很多时候人脉势力就是这么一点点积攒起来的。
郑宏志和廖柏出去交际时,自然要把卫傅拉上。
卫傅也就跟去。
只是二人并没发现,每次去拜谒座师房师时,那些座师房师看卫傅的表情都十分怪异。
熙熙攘攘,拥拥嚷嚷,有些落第的人转天就回乡去了,有些人还想等在看殿试的热闹,转眼间就到了殿试的日子。
第85章
晨光初照,三百贡士齐聚皇宫门前。
这些新进的贡士们,穿着崭新冠服,一水的蓝色大袖圆领衫,衬以白纱中单,头戴黑色折巾,脚蹬皂靴。
他们静静地等候着。
不多时,来了两位礼部官员,与他们讲了殿试的一些规矩,以及入皇宫要注意的事项。
之后,三百贡士以会试排名列队,鱼贯往宫门走去。
出了幽深的宫门洞,入目之间是广阔无垠的广场和五座金水桥,远处是巍峨耸立的宫殿,诉尽了皇家威严。
旁人都是第一次来,自然不免好奇,哪怕一旁肃立有甲胄分明的禁军侍卫,也少不了有人好奇转头张望。
卫傅却是重回故地,只是换了一种身份。
殿试在保和殿进行,早已有许多官员在殿门外列队站立。
他们虽不监考,但这是殿试时一贯的规矩,代表着朝廷对新科贡士们的重视。
一众新晋贡士哪里见过这般情形,不禁屏息静半垂着头,一路目不斜视地入了殿中。
进了殿中,抬目望去,只觉得大殿肃穆庄严,让人心中不禁升起一股敬畏感。
首位的龙椅是空着的,有几名身穿朱红色官袍的官员伫立在下方,显然是负责这次殿试的官员。
有人上来领着一众贡士各自就座,卫傅因为是头名,位置就处在第一排的正中央,正对着龙椅的位置。
礼部尚书彭越是监考之一。
他接过由太监送来的殿试考题,当着其他几位官员的面打开弥封,看了看,转身将题写在粘了一张宣纸的题板上。
殿试只考一道策题,这也就是所谓的金殿射策。
一众贡士拿到红线直格的考卷纸,借着取出文房四宝的空隙,按下略微有些激动的心绪,正准备写题时,正武帝来了。
众官员皆是躬身行礼,一众贡士们也匆忙站起来要行礼。
正武帝却虚按了按手:“不用多礼,今日乃金殿御试,准许破例,尔等专注写题便是。”
说着,他便在龙椅上坐了下来。
不巧,正好面对着坐在头排正中央卫傅的位置。
这是谁安排的位置啊?故意的?
一旁几个年纪加起来几百岁的监考们,用眼神打着仗。
他是会元,他不坐那儿谁坐那儿?!
也是!
一时间,气氛诡异起来。
几位监考瞅瞅上首龙椅上的人,再瞅瞅下面已经专心致志写起考题的卫傅。
他们一把岁数,定力难道还不如个小年轻?
索性也不看了,专心监考。
这诡异的气氛,不懂的人自然无感,只有坐得近些的贡士们似有察觉,却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只觉得新晋会元挺可怜的,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写题,这得有多好的定力才行啊?换做他们,肯定早就吓趴了。
正武帝大约坐了一个多时辰,便走了。
期间什么事也没发生,让一众监考不禁松了口气。
在正武帝走后没多久,卫傅就交卷了。
是所有贡士中,第一个交卷的。
受卷的官员都不免有些诧异他交卷如此之早,因为按照规矩,殿试是给一日的时间,续烛之前算罢。
也就是太阳下山,殿里看不见了为终,可现在还不到午时。
若是别人,受卷官定要以为此人受到什么打击,自暴自弃,可这位?
受卷官不敢多想,忙拿着这第一份考卷去糊名誊录。
这边的动静,几位监考都看在眼里,心里宛如猫挠似的痒,都想知道卫傅到底写了什么文章。
因为这次殿试的题很冷门,他们私下已经交流过了,恐怕这次新晋贡士都要受到不小的打击。
“彭大人倒是教出位好学生,即使不坐那个位置,出来做官,恐怕也要抢咱们的饭碗。”
其中一名年迈的监考,保持着站立直视的架势,嘴里却声如蚊吟在跟旁边的彭越说话,这都是朝官们通用本领,平时上面开朝会,下面说小话都靠这本领。
彭越呵呵了一声,没搭腔。
此人未再往下说下去,显然再说下去就有点深了,也不是时候,
正武帝走了。
唯一值得关注的人也走了。
剩下的这些贡士们哪怕再惊艳绝才,也不足以这些屹立朝堂多年的监考们动动眉梢。
他们或是换着下去喝茶,或是换着下去如厕。
而卫傅的交卷,不止在监考里引起一波骚动,对下面正在冥思苦想做文章的贡士们才是真正打击。
因此他们不免加快了写文章的速度,却又觉得题太难解,怎么写都不满意,怕仓促之间文章写得太差影响名次,毕竟进士也分三等,谁也不想落到同进士中去。
另一边,福儿和卫琦驾着马车,等来了提前交卷的卫傅。
“你说你中午之前出来跟我们一起吃午饭,小五儿还不信,这不人出来了?”
“不是要考一天吗?”卫琦震惊道。
福儿笑眯眯地拍了拍卫琦的脑袋:“你哥文采出众,非你等不学无术之人能揣测的。”
卫琦脑袋上挨了两下,想还手,想了想,忍了下来。
这一个还手不好,他哥要揍他,老爷子也要揍他,他揍不过他哥,更不用说老爷子,说不定这守财奴还能凭蛮力跟他打两个回合,那他才要丢大脸。
“要不是看着你抱着我小侄子,我……”
“你什么?”福儿笑问。
大郎又笑得嘎嘎直响,口水喷溅了他小叔叔一脸。
“大郎!”卫琦一边擦脸一边道。
“突、突……”
大郎‘突突’地喷口水加吐泡泡。
“不是突,是叔。”
“突、突、爹……”
当爹的忙把考篮放下,把儿子接过来,给他擦了擦口水。
“行了,他还小,你们别逼着他叫人,该会的时候自然会了。”
“那他为何会叫爹?”卫琦不甘道。
这注定是个无解的谜底,连福儿都没弄清楚。
“对了,你怎么出来这么早?难道你随便敷衍了事了一下,不想拿名次太高?”
卫琦越想越觉得正确,想想名次太高,就要到新帝眼皮子底下,可他哥并不合适太往跟前凑。
但这也不对。所谓殿试,就是天子临轩发策,贡士金殿御试,所以进士又是天子门生,他哥既然参加了殿试,想必已经见过新帝了,那……
“行了,不要胡思乱想。”跟媳妇学的,卫傅拍卫琦脑袋也顺手了,“只考一道时务策不难,这些东西我早就烂熟在心。”
在那些预习观政的年月里,他朝乾夕惕往返于文华殿和东宫之间,早就积攒了满腔的对时政的体悟与改革之法。
小到朝廷某处弊政,大到边疆族群混杂带来的混乱如何教化和治理,他不敢疏忽一丝一毫,争取让自己做到不管朝官和父皇提到什么,他都能对答如流。
他都不知道自己准备了多久,可惜一直没能用上,没想到换一番处境,如今倒是用上了。
而今日殿试的题,便问的是对边疆治理与改革,以及交界之地如何处理族群矛盾与防御外敌。
这题很冷门,卫傅估计大多数人都要焦头烂额,因为以这些人平时所见所闻,即使讨论时政,也是如隔靴搔痒,说不到实处,更何况是这么冷门的事情,恐怕让有些官员来做,一时半会也出不了什么章程。
闲话少叙,一行三大一小找了个食肆用了些饭,又给老爷子带了一些饭菜回去。
期间,由于这次的题格外挠到卫傅的痒处,让他一泄积累多年所得,他显得格外慵懒和放松。
福儿甚至品出了几分喜色。
趁着卫琦把大郎抱出去‘突、突’了,她趴在他肩头上,问:“怎么了?我看你似乎很高兴。”
“没什么,我在想他为何会出这么一道题。”
他一边说一边抚着她腰线的弧度,抚着抚着手就往不该伸的地方去了。
福儿忙按住他的手,红脸啐他:“不行,小心小五抱着大郎闯进来。”
“那晚上等大郎睡着了?”
可怜的当爹的,偶尔想和媳妇羞羞一下,还得顾念着小祖宗,生怕他要吃奶了,要爹了要娘了,又或者两人正在被窝里折腾,突然转头看见旁边一双大眼睛看着二人。
咳咳,这事还真发生过。
“你还没跟我说什么题呢?”
“就是……这事一时半会儿说不清楚,我估计这次有许多贡士都要失手……”
说是这么说,卫傅还是把题的大致说了一下。
听说竟是比建京还往北的极北之地,又听卫傅解说当地错综复杂的形式,福儿不禁听得入胜。
直到一声——
“守财奴,快来把你儿子抱走,他突了我一身口水!”
事实证明卫傅没猜错。
仅从直到要续烛时,才有许多贡士步出宫门,期间少不得垂头丧气,低声感叹,就可见一斑。
许多人根本不知道题里所说的地方,除了感叹做官和读书果然不一样之外,只能匆匆做出一篇花团锦簇的文章,应付差事。
其实都知道自己写得根本没切入实情,狗屁不通。
有不少贡士凑在一起,询问对方写得如何。
得来的结果都是不好。
自此倒是都安慰了一些,都写得不好,就显得自己没那么没用了。
只有一人面露一丝不显的喜色,竟是建京贡士廖柏。
不同于廖柏,郑宏志也一副愁眉不展的模样。
“我这运气真是没话说,郑兄你知道我家乡在哪儿?”
郑宏志一愣道:“在哪儿?”
他只知道廖柏来自建京以北。
“就在墨尔根,黑江之畔,没想到这次殿试的题竟说的是我们那儿的事,我倒有些了解。”
“这么说倒是恭喜你了。”
说着二人又说起卫傅。
“也不知卫兄如何?我看他那么早交卷,不如我们去他住处问问?”
“还是明日再去吧,今日殿试,想必都累得不轻。”
“也行。”
诚如诸位监考大人的预测,这次殿试的题显然有些超纲了,因此考卷特别容易阅。
拿字来凑数的,先放在一旁。
狗屁不通的,放在一旁。
一共三百份考卷,十个阅卷官围坐一圈,轮流传阅一圈算是结束,此又称之为转桌。
因为没找到能看的文章,甚至连评卷过程都省略了,直到看到一份文章。
见首阅的官员放慢动作,认真看了起来,其他人都不禁翘首以盼。
又在心里猜测这是谁的文章,难道是那个人的?
首阅的官员正巧是彭越,看完后,他拿起笔在卷角一处画了个‘○’,见画的是‘○’,他下首官员已经迫不及待了。
接过来,文章一入目,便不禁入神。
看完之后,心中除了感叹外,倒也猜到是谁的文章了。
可他也说不出彭越徇私什么的,因为这文章确实写得好,鞭辟入里,入木三分,他若是给了其他评语才是徇私,于是他也给了‘○’。
这连着两个‘○’,让第三位阅卷官不禁期待。
看完,他也给了个‘○’。
就这么一个个传递下来,倒有人想给个别的评价,但这么多‘○’在上,他若是给了较差评价,定然少不得磨勘一番,是时落个‘各存成见,有上下其手之弊’,若查实还要被处置,只能跟着给‘○’。
于是一份考卷上,出现了十个‘○’,也算是破天荒头一遭了。
如此一来,状元落谁头上,还用说?
花了两日时间,把所有考卷都阅完后,准备拿给陛下过目时,有官员迟疑道:“这么报上去,不会有什么事吧?”
“能有什么事?我等不过秉公处理,题是陛下出的,优劣他自然深谙在心。”
“说得倒也是。”
新科贡士的考卷很快就被送到正武帝手上,本来应该只送‘○’最多的头十分,让皇帝评出前三甲及剩余名次,大抵是为了避嫌,这次把所有考卷都送来了。
正武帝先从那堆多的中,抽了几份看了看,扔在一旁,又去看单放的那十份。
十份中,其实有大半都没切入实际,但由于做文章的功底好,写得不会让人看不进去,因此得选用来凑数。
看到最后一份时,看完后正武帝笑了笑,让曹仁拿来朱笔,在那份考卷的第一折 上写下几个字——
第一甲第一名。
第86章
艳阳高照,万里无云。
一众新科进士鱼贯进入皇宫之中。
与之前殿试不同,这一次朝廷的阵势格外大。
文武百官齐聚,根据官位的不同,分别列队立于太和殿前的广场上,以及宫殿台基与丹陛两侧。
金甲侍卫肃立,各色龙旗招展,太乐署设中和韶乐于广场两侧,一切的一切无不显示着皇权的威严。
丹陛之上,一名穿着朱红色官袍的官员从太和殿中捧出皇榜,将其放置在丹陛前的黄案上。
随着鼓乐声起,一名鸿胪寺官员步上前来,按规宣制:“奉天承运皇帝,制曰:壬戌年四月二十八,策试天下贡士,第一甲赐进士及第,第二甲赐进士出身,第三甲赐同进士出身……”
三百新晋进士恭立于广场之上,静静地听着。
“壬戌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卫傅。”
太和殿所处位置本就高,光汉白玉筑成的台基便有三层,鸿胪寺官员站在丹陛之上的台基上,声音要想传下来,只能靠一个个人来接力。
于是便发生了这样的奇景。
“壬戌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卫傅——”
“……第一甲第一名,卫傅——”
“壬戌年殿试第一甲第一名,卫傅——”
“……卫傅——”
靠着一个个早就备好的礼官接力,声音从上而下传了下来,期间毫无停顿,汇集成一股巨大的洪流响彻整个天际。
似乎整个皇宫都在诉说卫傅的名字。
按制,头甲第一名是要唱名三次的,榜眼与探花依次递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