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两个多时辰,苏皎皎虽脸上淡定,但实际上,她的心一直悬着。
要知道,她这一步棋,走的相当险。
她得保证敏充仪一定不可能知道王淑妃暗中杀她的计划,又得猜得中敏充仪得知是披香殿的人求见,一定不会轻易放过。
保证了这两点,才能够让落落死的有价值。
但幸好,她算无遗策。
苏皎皎端起瓷杯,掀盖吹了口新泡的雨前龙井。她的目光透过门口,看向外头,殿外繁星如织,星光粲然,墨蓝的天幕如一幅画卷。
明日,一定是个好天气。
次日晨起,披香殿上下乱成了一锅粥。
苏皎皎正被凌霄侍奉着梳头上妆,马上要去凤仪宫给皇后请安,谁知这时候鱼滢从殿外疾步进来,娇呼了声:“小主!”
她颦眉淡声,问着:“发生什么事了?”
鱼滢担忧地看了一圈披香殿内正在收拾床铺的宫女,说着:“小主,落落不见了。”
“听与她住一屋的蕊安说,她昨晚睡前就没见到落落的人,还以为被小主派去做活了,谁知今早还没见人,这才赶紧来通知奴婢,”鱼滢语气有些着急,“奴婢心想不对劲,又问了阖宫上下,皆没人见过落落。”
苏皎皎皱眉道:“昨日下午,落落不是去给云宝林送礼了吗?”
她略略扬了声:“你们都瞧见她回来了吗?”
殿内宫人面面相觑,福身说道:“回小主的话,奴婢没见过。”
“这便怪了,好端端的人怎么会不见?”苏皎皎的语气也稍急了些,“一个大活人在本主手下不见了,若是陛下和皇后娘娘知道,岂不是要怪本主的罪?”
鱼滢此时适时开了口,却有些犹豫:“小主……”
苏皎皎看她欲言又止,催促道:“何事?还不快说!”
鱼滢急忙跪下去,说道:“奴婢只是在想敏充仪一贯同您不睦,昨日落落去的正是缀霞宫,会不会是……”
“会不会什么?”苏皎皎稍稍怔了下,但很快她就反应过来鱼滢的意思,一手掩唇,震惊道,“你是说,会不会是落落得罪了敏充仪……”
她当即便站起来,慌了神:“你们,都出去找人!务必将人带回来!若是落落受了重伤,你们便将人带去太医署诊治。”
苏皎皎满眼痛惜,嗓音也带上婉转的哭腔:“我一向珍爱手下的人,若是落落因我而受难……”
话没说完,她的美眸里便掉了几滴泪,叫人看了心生不忍。
披香殿的宫人愈发觉得自家主子心底纯善,心中暗道自己果然跟了位明主,急急忙忙地放下活计出去找人。
等人散尽,苏皎皎才不紧不慢地拿帕子将眼泪蘸去,淡声道:“凌霄,不急。”
“咱们最后再去。”
又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苏皎皎才从位置上起身,一路着急忙慌地进了凤仪宫。
她离凤仪宫近,却几乎是最后一个进去的,急匆匆地模样让诸人都往她身上瞧。
苏皎皎的眼眶发红,咬着下唇踌躇了片刻,才犹犹豫豫地行礼问安,嗓音带着不易察觉的哭腔:“妾给皇后娘娘请安。”
皇后看她一眼,皱了眉:“怜美人请安来得一向及时,今日怎么晚了?”
苏皎皎颔首低声,掩去满腹委屈担忧:“妾的披香殿出了些事,因此耽搁了,还望皇后娘娘恕罪。”
怜美人一向柔弱知礼,虽得宠些,却也不被皇后视为眼中钉。她礼数素来周全,皇后不打算计较,只温声道:“起来吧。”
看苏皎皎一幅六神无主的样子,敏充仪心中却痛快了。
她昨日狠狠地掌掴落落五十巴掌,将她打得脸都没了直觉,肿得老高,今日定是没脸见人,要请医女来诊治。
虽明面上打的是宫女,但实际上却是主子的脸面,苏皎皎若非觉得心中羞辱,又怎会磨蹭到了最后?怕是自己成了全宫的笑柄才是!
她冷嗤一声,微微抬高了下巴。
说到底这怜美人始终是小家子气,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至于如此兴师动众!
敏充仪冷笑了声,问着:“怜美人当真纯善,不过区区一个宫女,也值当耽误了给皇后娘娘请安,也不知在怜美人心里是宫女重要,还是给皇后娘娘请安来得重要?”
苏皎皎停了起身的动作不语,半晌,才俯下身低微道:“在妾心里,皇后娘娘是一国之母,母仪天下,是除了陛下之外最敬重之人,不敢不敬。”
“只是,宫女虽不起眼,却也是一条人命。”她跪伏于地,嗓音凄婉:“皇后娘娘乃国母,天下万民都是娘娘的孩子,宫女人命轻贱,却也在这天下万民之中,如今好端端的人说不见就不见了,妾身为她的主子,若是不管不顾,岂不是叫宫人们都对宫里寒了心……”
苏皎皎抬眸看向皇后,泪水涟涟:“皇后娘娘,妾本不愿在清早便惹得您不悦,但敏充仪既说了,妾也要向您容禀。”
“昨日妾要宫女落落去给云宝林送您赏给妾的那对金钗,谁知去了之后再没回来,直到今晨妾才知晓。”
她哭得梨花带雨,惹人心怜:“好好的人,又怎会不知道回宫呢?”
皇后皱眉看着殿内哭得哀婉无比的怜美人,心中斟酌了几番。
敏充仪不喜怜美人是人尽皆知的事实,况且敏充仪性格冲动,打骂下人也是常有的事。
云宝林是王淑妃一党推出来承宠的,定是不愿意她再和宓妃那边的人有接触,再一个,以敏充仪厌恶怜美人的程度,若是她看见怜美人手下的人去给云宝林送礼,怕是更加不悦。
依着怜美人话中的意思,难道是怜美人的宫女去了缀霞宫后惹怒了敏充仪,被活活打死了不成?
在宫中处死一个宫女这事可大可小。
若是无人知道,对外随便找个由头也能糊弄,但若是闹大了,处死必却是要犯了什么大错才可,不能仅因为一时喜怒。
若是没记错,方才怜美人特意说了是去送她原先赏给怜美人的那对金钗,这便有些耐人寻味了。
皇后看着殿下的怜美人,微眯了眯眸,恍然觉得,这怜美人似乎并不像想象中那般软弱无能。
她口口声声说皇后是天下子民的母亲,摆明了是要将事情闹大,不肯轻易放过敏充仪。
只是这宫女的生死尚且没有定论,敏充仪也不可能心甘情愿认罪。
但——
王淑妃一党早叫她心烦已久,若是怜美人真有这能耐卸了王淑妃一条胳膊,她也不介意顺水推舟。
殿内,敏充仪听了苏皎皎的话顿时脸色发青,怒道:“你这是什么意思,怎么,你是觉得本宫杀了你的宫女?”
清早便有这样的事情发生,前来请安的妃嫔们皆眉头紧皱,互相对视着不曾说话。
凤仪宫内岂容她如此喧哗,皇后当场冷下声,斥责道:“敏充仪!这是在本宫的凤仪宫,本宫尚未说话,你是要翻天不成?”
苏皎皎单薄的身子跪在地上微微发颤,与敏充仪的刻薄毒辣对比,愈发显得自己柔弱纯善。
正当气氛剑拔弩张时,宫外急匆匆走进一人,对着凤仪宫的掌事宫女雨荷说了什么,雨荷又转过头低声告诉了皇后。
皇后听了以后当即皱了眉,沉声道:“怜美人,你披香殿走失的宫女找到了。”
苏皎皎惊喜抬头,声音微微大了些:“落落找到了?”
听到落落的名字时,王淑妃神色变了一瞬,很快恢复了镇定。反倒是被破了脏水的敏充仪松了口气,她就知道,她分明没杀过这死丫头,怎么可能说死就死了!
她刚想开口解释,谁知皇后紧接着说了句:“她被人发现溺死在千鲤荷花池中,此时正在关雎宫门前。”
闻此噩耗,苏皎皎顿时瘫软在地。
她眼泪如同断了线的珠子般掉下来,恳求着:“还请皇后娘娘做主,不要让无辜之人冤死。”
皇后叹了口气,惋惜道:“不论宫女太监亦或是黎民百姓,皆是我朝子民。宫规森严,若是有人藐视人命,本宫也不会放任。”
“怜美人,你既是她的主子,去见她最后一面吧。本宫也需派人查验她真正的死因,不错冤一人。”皇后起了身,肃声道:“今日到这就散了,敏充仪,怜美人留下。”
敏充仪顿时有些急了,说着:“臣妾没有杀她的宫女,臣妾只是……”
皇后凌厉地看她一眼:“只是什么?好好的一条命就躺在关雎宫门前,敏充仪,你也去好好看看!”
说罢,皇后拂袖而行,率先往关雎宫门前去了。苏皎皎被凌霄扶着起了身,颤巍巍地跟在皇后身后。
关雎宫门前,落落躺在担架上,被一张白布盖着。
苏皎皎颤着手去掀她面上白布,只消一眼,便吓得肝胆欲裂,几欲作呕。她一张清冷柔弱的小脸此时发了白,眼泪更是汹涌,凌霄赶忙扶着她站到一侧。
尸体被泡了一夜,浑身都是青绿色的海藻和黑色的污泥。她面部肿胀得几乎不成人形,一双眼睛只余一条缝隙,却平白得瞪大了,如死鱼一般,看得人心中发颤。
皇后瞥了一眼便沉下脸挪开了目光,用帕掩唇,示意宫人将布盖上。
不多时,仵作到后对落落进行了检查,躬身说道:“启禀皇后娘娘,死者面部有严重掌掴的痕迹,且整个面部浮肿严重,鼻腔肺部都是积水,初步判断是溺水而亡。”
“溺水?”皇后看了眼苏皎皎,语调稍顿。
苏皎皎反应很快,嗓音中立刻便带上了哭腔,抽抽搭搭道:“娘娘,正常人走路岂会溺水?您瞧落落的脸,如此高肿,几乎不成人样,连一双眼睛都肿如核桃。”
“妾倒想问问,敏充仪何至于将人打成这般模样,是因为落落真的做错了事,还是敏充仪不喜妾,才下了死手?”
苏皎皎泪水涟涟,眼眶发红,一贯柔弱的面上是浓郁的悲伤。
这便是她要小松子一定要亲手溺死落落的原因。
宫中有仵作,每每发生命案,皆会验明死因。若是落落死后被丢入千鲤荷花池中,验尸的时候少不得会被查出异样。
可若落落是被溺死,那不论敏充仪怎么辩解,都难逃嫌疑。
是敏充仪下令淹死落落然后扔进千鲤荷花池,还是敏充仪重责落落,害她深夜坠入池中。
不管是哪种,她都脱不了身。
不远处,敏充仪也被落落的死状吓得极为不适。
她自知不曾杀过落落,可不喜怜美人掌掴她的宫女确是事实,一时紧张下,只拔高了声音解释道:“皇后娘娘,落落以下犯上惹了臣妾不喜,臣妾这才派人掌掴了她!可这也是希望她能长个记性!臣妾绝对没有杀她!臣妾没有!”
皇后面色稍冷,显然是不满敏充仪的做法。
“就算你不曾杀了落落,可如今尸体在这,你难辞其咎!你位列九嫔,身为一宫主位,当为后宫表率!何以如此毒辣!本宫倒想问问你,究竟是落落冲撞了你,还是你借机生事!这才害了一条人命!”
面对皇后的质问,敏充仪愈发脸色苍白,不知道如何反驳。
晨起的太阳已经毒辣如斯,晒得宫道地面雪白。
正当气氛紧张焦灼时,于宫道一侧。
沈淮的御驾却无声无息地,从拐角走了出来。
他神色冷淡,居高临下地看向敏充仪,半晌不语。
苏皎皎带着泪痕的双眸静静地看向陛下,她虽什么都没说,眼中的委屈却更甚了。
看陛下的神色似乎是已经听了许久,可谁也不知道陛下究竟听了多久,听到了什么,敏充仪的脸色顿时灰败下去。
皇后率先向陛下请了安,才柔声道:“臣妾在此为怜美人处理宫中事务,叫陛下烦心了。”
沈淮神色虽淡,可看着敏充仪时眼中的厌恶却毫不掩饰,他嗓音极沉,说着:“皇后做的很好。”
难得被陛下夸奖,皇后的心中也欢喜了几分,她向陛下又福了福身,欣慰一笑。
沈淮收了视线,远远地看向站在人群之后,哭得眼眶发红的苏皎皎,心中不觉烦躁更甚。
虽不知为什么会如此,但沈淮很清楚,他不喜欢看到她因为别的事情哭。
那双特别又美丽的眼睛只能看着他笑,被他欺负到怯软哭泣,她的喜怒哀乐都只能是因为他一个人,这才叫他欢喜。
沈淮盯着苏皎皎看了半晌,而后自龙辇上,矜贵至极地伸出一只手去,散漫道:“皎皎,过来。”


第25章 隐毒针
晋封的旨意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 皇后温柔端庄的笑意僵在了脸上。
但她只失态了一瞬,很快便整理好了神情,微笑着看向眼中含泪的苏皎皎。
苏皎皎微微一怔, 许是没想过陛下唤的是她。
她看向皇后娘娘时犹豫了一瞬,眼中透出歉意和些许为难, 但最终还是伸出一只微凉的馥软小手,放入了陛下的掌心。
沈淮将苏皎皎圈在怀中, 居高临下地看着敏充仪,淡声下了令:“敏充仪不守宫规, 残害宫人,不堪为一宫主位。自即日起降为婕妤, 闭门思过。”
“余下事宜, 皇后处置皆可。”
话音落定,沈淮的御驾便一路往南,朝太极殿的方向去了。
敏婕妤面色发白,满眼的不可置信, 喃喃道:“陛下, 臣妾没有……”
皇后回身看她,眉眼间闪过一瞬的快意。
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 敏婕妤便和王淑妃同仇敌忾结为一党, 争权夺宠,事事都与她作对。
王淑妃母家势大, 敏婕妤又是她远方表亲, 二人齐心协力, 叫她处处受制。
入了宫以后又是封了两个主位, 尤其王淑妃, 入宫不久便诞下皇长子, 更是风头无两。
皇后聪慧能忍,又怎么会不知道王淑妃心里盘算的是什么。
她王淑妃要的是将她从皇后的位置上拉下来,好叫自己做皇后,让她的皇儿成为名正言顺的嫡子。为了达成目的,她什么下作的手段都使得出来。
敏婕妤跟了王淑妃这么久,为她做过的事,打过的掩护不可胜数,如今从一宫主位的位置上被拉下水又禁了足,还不叫她自乱阵脚!
皇后冷冷地看了敏婕妤一眼,眸底冰凉。
真是笑话!
她一日是皇后,便终身是皇后,岂容妾室放肆!
“来人。”皇后雍容一笑,优雅地回身,淡声下令道:“将敏婕妤带回缀霞宫静心思过,再收拾出来一间偏殿。”
“无召不得出。”
太极殿
苏皎皎勾着沈淮的脖子被他一路抱着往内殿走,眼角仍是红红的,鼻尖细微的抽泣。她委屈地将头埋进他怀里,一幅惹人怜惜的娇柔模样。
沈淮低头看她一眼,慢条斯理道:“朕不是已经处置了敏婕妤,还委屈?”
苏皎皎悄悄将脸露出半张看他,又缩了回去,清软的嗓音有些沙哑:“妾知道陛下英明。”
“知道还哭什么。”
将她搁在案几上,沈淮微微低头与她抵额,骨节如玉的手刮了下苏皎皎的鼻尖:“朕将你抱来是听你哭的?”
陛下的动作和嗓音分明是很宠她的,苏皎皎却眸中一凛,知道是该停的时候了。
作为天子,坐拥三宫六院,陛下对女人的耐心一向不多。
尤其是她们的这位陛下,是个做什么事都随心的主儿。
他眼下虽多宠着她些,瞧着比旁人都多疼些,可苏皎皎知道,她处心积虑谋划了这么久,陛下对她也仅仅是有些不同罢了。
喜欢,但也仅仅是喜欢。
如喜欢一只漂亮的猫儿没有区别。
她若想将自己的在陛下心中的地位提一提,再重些,那每一次的相处都格外重要,每一丝机会都得抓牢。
苏皎皎微微掀眸与陛下对视,他眸色很黑,望进去如一汪深潭,叫她情不自禁地有些目眩。
沈淮好整以暇地等着看她要做什么,谁知不过几秒,她温软的唇瓣便主动贴了上来。滚烫的呼吸交缠间,只听她颤声道:“妾很欢喜……”
他嗓音微沙:“欢喜什么?”
苏皎皎如无骨般坠入他怀里,似春水消融:“妾的夫君是一位心怀天下的仁君,若落落知道,一定也会瞑目。”
她的唇舌同嗓音一般甜软动人,偏生说的话又叫他愉悦。
沈淮心笙一动,扯唇笑了下,又顺势握住苏皎皎的纤纤皓腕,低声问:“落落?”
看他反应,苏皎皎便知道,身为帝王,没有哪个男人能拒绝自己宠爱的女人用这样崇拜且倾慕的语气夸赞。
她点点头,依偎在他怀中说,语气令人心碎:“落落是妾披香殿的宫女,也是……因敏婕妤而死的,若非妾无用,也不会连自己的人都顾不得……”
说着话,苏皎皎的嗓音便又有些发颤,当真是委屈极了。
沈淮心情不错,此时怀中女人的眼泪便只能叫人疼惜而非生厌,他欲色渐起,也懒得再同她扯些别人的事,将她从案几抱起,哑声:“这有何难,朕明日从御前给你指一位。”
“你的位份如今也是该晋一晋,才好叫你知道朕偏疼你些,少让朕见你落泪。”
苏皎皎软着声儿歪头,眼中媚态丛生:“陛下当真不喜欢妾哭?”
沈淮没曾想过也会有被苏皎皎拿捏的一天,想起她从前乖软哭泣的模样,喉间有些发紧:“来,朕叫你知道。”
龙床之上,苏皎皎主动用足尖勾去帷幔,徒留一室旖旎。
任谁也不会想到,如苏皎皎一般柔弱,甚至会因为失去一个宫女而如此伤心难过的人,会是她先起了杀机。
又有谁能猜得到,这样娇怯柔弱的美人手上也会带着人命。
偷鸡不成反蚀把米。
这一次,输的是王淑妃和敏婕妤。
次日,苏皎皎从太极殿出来后,蔡山紧接着到了披香殿宣读圣旨。
苏皎皎携披香殿众人请旨谢恩,只听蔡山朗声宣读道:“奉天承运,皇帝诏曰——美人苏氏,柔嘉淑顺,风姿雅悦,着晋为正五品贵仪,钦此——!”
苏皎皎上前行大礼谢恩道:“妾苏氏,谢陛下恩典。”
蔡山将圣旨双手交给苏皎皎,笑得和煦:“怜贵仪先歇着,老奴这便回太极殿侍奉陛下了。”
他又朝身后轻甩了一下拂尘,唤道:“凌云,还不来见过怜贵仪?”
从蔡山身后走出一名容貌端秀的宫女,十分妥帖地向她行礼道:“奴婢凌云,见过怜贵仪。”
苏皎皎上下打量一眼,赞叹道:“大监选的人果真是最好的,皎皎在此谢过。”
见她如此客气,蔡山对这风头正劲的怜贵仪更多了分欣赏,说着:“小主不必多礼,陛下的心意,小主好生用着便是。”
“鱼滢。”苏皎皎轻声唤了句,鱼滢立刻上前悄悄塞给蔡山一个荷包,她才又说着:“日后怕是还有的要劳烦大监,小小心意,还请大监不要嫌弃。”
蔡山不动声色地瞧了眼,笑了笑:“怜贵仪言重。”
他看一眼太极殿的人,躬身说道:“老奴这便请辞了。”
蔡山诸人走后,披香殿的宫人才欢喜的福身说道:“奴婢恭贺小主晋位!”
苏皎皎清冷一笑,一手轻抬,说着:“都有赏。”
不远处的凌霄面露喜色,显然是有些惊讶,上前两步说着:“凌云,怎么会是你来了?”
凌云笑笑,先去向苏皎皎行礼,这才说着:“今晨陛下要大监在御前择一人来披香殿,奴婢知凌霄也在,便自告奋勇。大监知奴婢和凌霄关系甚笃,便同意了叫奴婢来,还望小主信任,凌云必定尽心侍奉。”
苏皎皎看一眼凌霄,凌霄忙不迭的点头,低声说着:“凌云与奴婢自幼相识,又是一同入的宫,知根知底,还请小主放心。”
御前的宫女都是顶尖儿的,苏皎皎不担心,但若说信任,不经一段时间的考量却是不可能。
宫中变数多,往常再好的人,也可能一夕之间发生改变,苏皎皎在宫中如履薄冰,不得不提起十二分小心。
一转眼入了夏,天气愈发热,在外头稍稍走一会儿便如同进了蒸笼一般,叫人心燥浑身不适。
这半个月,似乎因为敏婕妤一事而连累了云宝林,她自端午当日得宠过一回后便再也不曾见过陛下,初封惊人,但只一夜便沉寂了下去。
王淑妃的两把算计全都落了空。
如今宫里人人都知道最得宠的妃嫔是怜贵仪,自初次得宠起便一直宠眷优渥,如今又封了贵仪的位份,是陛下身边的红人。
苏皎皎封贵仪那日,宫中不少人送来贺礼庆她晋封之喜,一时门庭若市,想要与她交好的人不在少数。
这段时日,凌霄和鱼滢同她一起捋了遍宫中局势,她才看得更分明,知晓如今自己所站的位置最是危险。
在一众新妃中她最惹眼,却又比不得高位娘娘位高权重,平素一举一动不知被多少人盯着。
其实苏皎皎自己也知道在宫里不宜单打独斗,但如今宫中诸人,她却没什么想要结交的欲望。普通良家子于她而言没什么助力,像样的官家女没一个省油的灯。
每每想起,苏皎皎自己也觉得头疼。
贵女中,唯一一个瞧起来稍正常些的钟美人她明里暗里接触了几次,虽觉得她为人尚可,也不同敏婕妤王淑妃一党同流合污,但毕竟是敏婕妤的表妹,又是个清高冷傲的性子。
与苏皎皎并非一路人。
既寻不得好的同伴,苏皎皎干脆打消了这个念头,安安心心地先过她的日子便是。
按着往年的时间,马上要到随行避暑的日子了,也不今年的名单中会有谁。
夏日暑气重,虽披香殿内供着冰,也隐隐有些燥闷。
贵仪的位份每日可分得例冰二十斤,听着不少,但冰块沉,运回来满打满算也就是一大块。
为了夜间能够睡个好觉,鱼滢都要将冰块精打细算地分配好,这才将将够用,正五品的贵仪尚且如此,底下的人更不知怎么活了。
苏皎皎热得没什么精神,神色恹恹地靠在软塌上休息。
连将要用午膳的时间也没了心思。
鱼滢从外面挑了帘子进来,笑着说:“小主,尚食局那边送来了冰镇的酸梅汤,您喝了解解暑吧。”
听是冰镇的,苏皎皎也来了两分精神,微微掀起眼睛问着:“给了多少?”
鱼滢稍稍举起手中的食盒,笑道:“您如今得宠,尚食局的人可不敢怠慢,给了满满两大壶,可够您解渴的了。”
她上前将酸梅汤取出来倒入冰碗里,给苏皎皎端过去,语气却关心着:“小主少喝些,仔细身子受不住。”
苏皎皎起身靠在榻上尝了一口,酸甜镇暑,十分适口,不知不觉一碗便下了肚。她显然精神了些,执扇的手轻点在桌上,说:“鱼滢,将其中一壶去给底下的人分了。”
鱼滢的动作顿了下,扭头惊讶道:“小主,这冰镇酸梅汤只您也才两壶,在这大夏天已是很金贵的吃食了,您若分给奴婢们,怕是自己不够喝。”
苏皎皎莞尔一笑:“你倒知道替我仔细。”
她温声哄着鱼滢:“宫人不易,我知道你们都热,分食后各自歇歇,只留下有活计和值守的就成,我记得今日在殿内值守的是你和鱼霭吧?等午膳后,叫她拿上一张小席过来,你们轮着小睡。”
苏皎皎常替宫人着想,在这视身份地位如生命的后宫中极为少见,但旁人也许不知为何,鱼滢鱼霭却是知道。
从前在府上的时候,苏皎皎不得继母喜欢,又时常见不到父亲,虽是尚书嫡女,在小院里生活得却活得很艰难。
幼时,身边唯有乳娘一直悉心护着小主,等再大些,乳娘生一场大病没了,也就只有柳姨娘和小少爷宽厚善良,常常帮她一二。
对小主来说,从小到大陪在她身边的都是这些所谓的下人,可这下人却比高高在上的贵人来得更有人情。鱼滢知道,小主入宫后最想做的事情便是得到地位和权势,让身边待她好的人都能过上好日子,将那些看不起她的人踩下脚下,不再受人欺凌。
她如今已是陛下身前的宠妃,却仍时时挂念着她们,仅是这份心意,已足够让人感动了。鱼滢的眼眶不自觉红了,福身说着:“奴婢替大家谢过小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