捣出来的是粘稠的绿色物质,说不上是液体。每当石头上积了一定的量,晴明变移至素烧的盘子里。
“这样应该够了。”
晴明捏起一撮绿色物质,塞进仰躺着的清代的口中。
“一天三次,早晨、中午和晚上,就像我刚才做的那样,给这位大人喂食这些药……”
“知道了,我会照您所说的去做。但是,这是什么药呢?”鲤麻吕问。
“如果药见效,我再告诉你吧,倘若事情如我所推测的那般……我想大致无误,总之,傍晚之前应该会有结果。”
“明白了。”
“接下来……”
晴明重新望向鲤麻吕。
“近年,这附近有没有人行踪不明,或是突然失踪?”
“近年是指多久?”
“大约五年前,直至现在。”
“这个嘛……”
站在歪着头的鲤麻吕一旁的博雅,如此问:
“喂,晴明,你是说,那墓穴里的尸体,是住这附近的人吗?”
晴明还未回答之前,鲤麻吕抢先回答。
“没有啊。虽然有人因病去世,有人还在他乡没有回来,但据我所知……”
鲤麻吕环视了四周。
在场的当地人也肯定了鲤麻吕的话。
“他说得没错……”
“那么,最近,这附近有没有人突然变的不太出来见人,或是只有偶尔才会遇到?然而每次遇到总是东遮西掩,想藏住臀部或是脚……”
晴明问在场的众人。
其中一名男子答道:
“那不就是野洲川的泥鳅婆婆吗?”
“这么说来也是。”
“以前,泥鳅婆婆总是将下摆掖进腰际,再进入河里抓泥鳅,但是最近,泥鳅婆婆总是在屁股上缠着草席进河,连走路时不也是会把草席缠在腰上吗?”
“噢,对啊。”
四周扬起附和声。
“那泥鳅婆婆是什么人?”晴明问。
“她是在野洲川靠捕泥鳅维生的老太婆,大约五年前她丈夫去世了,之后她总是独自一人去河中用簸箕捞河底的泥土捉泥鳅,除此之外还有蚬、黑腹鱊、小鲫鱼、鳗鱼等河里的各种鱼贝类,她靠卖那些渔获,煮熟或者晒干,只要身体还能动,老婆婆靠自己也可以勉强活下去……”
“她丈夫为何去世?”
“五年前的夏天,河川泛滥成灾,她丈夫被大水冲走了。连尸体都找不到,大概沉在琵琶湖底吧。那之后,老婆婆就只有一人去河里捞鱼了……”
“她住在什么地方?”
“在野洲川河口那附近,搭着一间小屋住在那里,其实就算不是夏天,只要连续下雨,那一带就会被水淹没。村民好几次劝她,要她搬到别的地方去,可是她总是说,她喜欢这个住了多年的地方……”
“她有孩子吗?”
“很遗憾,没有。”
“你们能带我去那位老婆婆住的地方吗?”
“当然可以。”鲤麻吕说。
【六】
枯萎的芦苇丛中,有一处稍微高出来的地面,道路在这条高出来的地面延伸着。
这条路上已经萌发出婆婆纳和宝盖草等春天的野草。
一片芦苇丛中,可以望见一间孤零零的小屋。
那小屋正对面的琵琶湖水面,闪闪发光。
穿过小屋,再走几步,便是野洲川。
近前一看,是一间十分简陋的小屋。
捡来的四根长度相等漂流浮木,每两根成一组,将浮木前端对前端,用绳子绑住,立于前后两方,将浮木搭在其上作为栋梁,然后用多根浮木横向搭在栋梁上,最后上面铺上茅草,盖成屋顶,就成了一间小屋。
因此,屋子左右两边没有墙壁。
屋子前后的后方,对着从河滩捡来的石块,以此来挡风。若说那是墙,也可以说是一堵墙。
屋子前方也堆放着作为挡风墙的石块,在看似出入口的地方,自顶部挂着一张草席。
那座墙尽管用泥巴塞住堆砌石块的缝隙,恐怕也难以挡住冬天的贼风。
“老婆婆,你在家吗?”
鲤麻吕在屋外呼唤。
没有回答。
“是我啊,鲤麻吕啊。”
鲤麻吕站在草席前呼唤,里面也没有应声。
“我进去了。”
鲤麻吕说毕,伸手欲掀开草席。
“别进来……”
声音传来。
既低沉又沙哑,与其说是人声,更像是野兽低吼的可怕声音。
鲤麻吕的手搭着草席,一副不知如何是好的表情望向晴明。
晴明向鲤麻吕点了点头,示意让他来处理。
“我是从京城来的,名叫安倍晴明。来此目的,是想问您一些问题。”晴明说。
“少啰嗦。管你是京城来的谁,都给我滚回去!我不想见人。”
晴明站在原地,自草席进前朝屋内举起右手感应。
“果然没错……”晴明低语。
“什么意思?”
站在晴明身旁的博雅低声问。
“我的意思是,在屋内的,是人,也非人。”
“什么?”
博雅大吃一惊。
“抱歉,我进去了……”
晴明掀开草席。
“嚎呜!”
里面传出的既非叫声也非喊声。
进入屋内。
果然是一间简陋的小屋。
泥地上,石头堆出环状,上面搁着一个缺了口的罐子,在那用石头堆出的灶里,火焰缓缓燃烧着,罐子里煮着不知是何物的汤汁。
旁边对着应是从河滩捡来的长短不一的浮木,应该是柴薪吧。
角落搁着一把簸箕,屋内深处铺着一床厚厚的芦苇,大概是睡铺,其上有个白发女人缩着身子,半蹲着瞪视着进来的人。
她那双眼睛发出模糊的青光。
脸有如干鱼般皱巴巴,眼睛埋没在皱纹里。
身上的衣服破破烂烂,腰间縏着一张草席。
“滚出去,没什么好说的。”白发女人说。
那头白发可能都没用梳子梳理,像碎藻一样往四面八方伸展。
“请您跟我们谈谈……”
晴明如此说,往前迈开脚步,然而,在那瞬间……
“啊!”
晴明大叫了一声,又收回迈出的左脚。
“不要踩那里,不要踩。”
白发女——泥鳅婆婆说。
“这是……”
晴明望着收回来的左脚,接着,再望向左脚刚踩过的炉灶前的泥地。
“哇!哇!”
泥鳅婆婆跳了起来,向晴明扑了过来。
跳起来的瞬间,泥鳅婆婆縏在腰间的草席掉落,露出臀部。
晴明虽然躲开了,泥鳅婆婆却撞上站在晴明身后的博雅。
博雅身上的衣服,左侧的领子,劈哩一声地裂开了。
是被泥鳅婆婆右手的指甲给割裂。
“什么?”
这时,博雅之所以叫出声,是有原因的。
因为,博雅看见草席掉落后,泥鳅婆婆露出的臀部后面有两根看上去像是角的东西。
呈黄色,而且像上过油似的油亮亮。
沙沙!
沙沙!
自臀部冒出的那双看似角的东西发出声音,动了起来。
泥鳅婆婆往前弯着身子,双手贴在泥地,弓着背,高高抬起臀部。
“博雅,小心别被那臀部上的獠牙咬到,不然你就没命了。”
晴明将左手伸进怀中,从怀中取出不知写着什么的咒符。
他合拢右手食指和中指,舔了一下,让唾液濡湿手指,然后将其涂在咒符上。
此时——
“嘶!”
泥鳅婆婆将臀部抬得更高,试图扑向博雅。
在此之前,晴明介入两人之间,将左手上的咒符用力地拍击在泥鳅婆婆的额上。
泥鳅婆婆停止了动作。
“嘸呜……嗯哼……”
“嗯哼……嘸呜……”
泥鳅婆婆嘴唇扭曲地呻吟着。
她想动却动不了。
喀喀!
喀嚓!
泥鳅婆婆气得咬牙切齿,可是身体无法动弹。
“好了,泥鳅婆婆,麻烦您说明一下,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吧。”
听晴明如此问,泥鳅婆婆依旧呻吟不已。
“嘸呜……嘸呜呜呜……”
“嗯嘸……嘸嗯嗯嗯……”
博雅和鲤麻吕此刻只能来回看着晴明和怪模怪样的泥鳅婆婆,不知所措。
晴明凝视着泥鳅婆婆一会儿。
“看来,您体内有什么东西妨碍着您,不让您说话吧。”
晴明说毕,将右手食指尖贴在下唇,口中低声喃喃念起某种咒语。
突然——
“呜呜……”
“嘸嘸……”
泥鳅婆婆呜呜呻吟,头部轻轻地左右扭转。
“喂,喂,晴明!”
博雅叫出声也是有原因的。
贴在泥鳅婆婆额上的咒符下出现了某物,将咒符举了起来。
看上去像是一根四寸长的角——
那根角,和自泥鳅婆婆的臀部长出的獠牙,形状说相似也确实相似,只是颜色与泥鳅婆婆的臀部的獠牙不同。泥鳅婆婆的臀部的獠牙是黄色的,但从额头长出来的这根角是红色的。
“原来是这东西进到您的身体里。”
晴明一把抓住咒符和那根角,使劲从泥鳅婆婆的额上拔了出来。
“呜……”
泥鳅婆婆呻吟着扑倒在地面。
高高抬起的臀部也降了下来,那根从臀部长出的獠牙也无声无息地自臀部脱落。
泥鳅婆婆抬起上身,蹲坐在地面,仰望着晴明一行人。
“好了,现在终于可以开口说话了吧……”
听晴明如此说,泥鳅婆婆的双眼扑簌簌地冒出大颗泪珠,接着,她双手捂着脸,哇地放声哭了起来。
噢——
噢——
泥鳅婆婆大声哭着、
“啊,天哪,我怎么、我怎么会做出这么荒唐的事啊!”
泥鳅婆婆啜泣着,从双手中溢出声音。
“能不能告诉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听晴明如此说,泥鳅婆婆用力点了点头。
“说起来,正好是距今五年前的事了,自从发生那件事以后,我就变成这模样。”
泥鳅婆婆如此说。
“那件事?”
“五年前,我用这双手,杀死了我丈夫诸鱼爷……”
泥鳅婆婆说着,又捂住了脸,放声大哭起来。
【七】
五年前的夏天——
诸鱼爷和泥鳅婆婆在河里捞蚬仔。
他们一起进到河中用簸箕捞蚬仔。两人合力可以捕获些泥鳅、小鲫鱼等。
捞到蚬仔,就放在诸鱼爷腰上的鱼笼里,小鱼则放在泥鳅婆婆腰际的鱼笼里。
风雨正步步逼近,河里的水位比平时增高许多。
上游似乎已下起了大雨。如果来的真是一场暴风雨,河水将会泛滥,有段日子都无法来到河里。因此,两人打算趁现在多少再捞一点,要把能捞到的鱼贝类都捞起来。
水位一直上涨,正当两人打算上岸时,
“好痛!”诸鱼爷大喊。
“怎么了?”泥鳅婆婆问。
“好像有什么东西扎到了脚。”
两人上了岸。
诸鱼爷坐在岸边的草地上,抬脚一看,发现左脚掌扎着一根四寸长的红色不明物体。
那物体的尖端扎进了脚掌,拔也拔不掉。
如果硬要拔出,脚掌的肉可能会撕裂,疼痛也更加剧烈。
正当两人不知如何是好时,那红色物体宛如活生生的生物钻进肉中。
“怎么回事?这东西……”
那物体最终完全钻进诸鱼爷的左脚里,消失无踪。
同时,令人难以置信的,疼痛也消失了、
那天晚上,风强雨暴。
随着风雨加大,铺在屋顶上的芦苇也被吹走。
泥鳅婆婆和诸鱼爷睡在一起,泥鳅婆婆触到诸鱼爷的身体,发现非常烫。
“呜唔……”
“呜呜……”
诸鱼爷在睡梦中痛苦呻吟着。
“怎么了?”泥鳅婆婆问。
“这身子像是从里而外燃烧着。”满头大汗的诸鱼爷说。
藉着在灶里燃着的火光一看,诸鱼爷的双眼炯炯,发出亮光。
他咬着黄牙,好像在忍受着什么。
眼睛盯着泥鳅婆婆。
“很痛苦吗?”
泥鳅婆婆一问。
“不痛苦。”诸鱼爷便答:“只是很想吃掉你。”
“什么?!”
“要说痛苦的话,要忍耐不吃掉你实在很痛苦。”
那嗓音已经不同于平时的诸鱼爷了。
泥鳅婆婆感到不对劲,站了起来,诸鱼爷也跟着起身。
“拜托你,让我吃掉你吧。”
站立着的诸鱼爷臀部有不明物体沙沙地晃来晃去。
原来从诸鱼爷的臀部冒出了两根看似黄色獠牙的物体。
诸鱼爷已经化为某种非人的东西了。
突然——
“快逃!”诸鱼爷说。
接着又说:
“快逃,不然我一定会吃掉你的啊。”
沙沙!
沙沙!
但是,就算诸鱼爷叫泥鳅婆婆快逃,在这暴风雨中,又该逃到哪里去呢?
“啊,我好想吃掉你。”
“快逃!”
同一张嘴巴却说出不同的话。
“我很中意你,想把你吃掉。”
“正因为我在意你,才希望你能逃走。”
到底哪个声音才是真正的诸鱼爷呢?
风雨愈来愈猛烈,屋子前面的河,水位已经涨得好高,并且隆隆作响。
接着,诸鱼爷的身体打起哆嗦。
然后——
“我受不了了!”
诸鱼爷大叫了一声,猛地跳到泥地,扑向悬挂在屋顶上的某物。
那是用来割芦苇的镰刀。
“啊呀,我实在饿得很,再这样下去,我一定会吃掉你的呀。”
诸鱼爷说毕,用颤抖的手举起镰刀,将刀尖抵在自己的喉咙。
“啊,拜托你不要!”
泥鳅婆婆知道诸鱼爷打算寻死。
“如果我不这么做,就会把你吃掉。”
诸鱼爷望着泥鳅婆婆。
“能和你结为夫妻,一起携手到今天,真的是很快乐。”
诸鱼爷微笑地说,接着一口气割断了自己的喉咙。
泥鳅婆婆奔向倒地的诸鱼爷,将他抱了起来,可是诸鱼爷已经断了气。
泥鳅婆婆不知该怎么办。
如果什么都不做,总觉得他很有可能又活过来,再说起“想吃掉你”之类的话。
既然这样,就把他埋了吧——
泥鳅婆婆如此想。
于是,拿起镰刀在泥地上挖掘、削刮,再将诸鱼爷的尸体埋进洞里。
泥鳅婆婆在诸鱼爷身上盖上泥土,最后只剩下一张脸庞时,泥鳅婆婆心生不忍,伸出双手抚摸了诸鱼爷的脸颊。
不料,手传来一阵剧痛。
“痛!”
泥鳅婆婆慌忙缩回手,但那根看似红色獠牙的物体尖端已经钻进了她的手中。
“哇!”
泥鳅婆婆试图拔掉那根看似红色獠牙的物体,却怎么也无法拔除。
【八】
“就是在那个暴风雨的夜晚,我吃了诸鱼爷。”
泥鳅婆婆如此说。
“那物体钻进入体内后,我变得异常饥饿,好想吃人。”
泥鳅婆婆狼吞虎咽地吃掉了诸鱼爷的肉,将剩下的骨头埋在炉灶前。
泥鳅婆婆又说,即使吃了人肉,仍残留着人性,实在不忍心看着那吃剩的骨头。但是在暴风雨的夜晚,又没办法到屋外将骨头埋起,只得埋在屋内。
那时恰逢暴风雨,河水泛滥,于是泥鳅婆婆便向村民们说,诸鱼爷让河水给冲走,死了。
此后,为了隐藏臀部的獠牙,泥鳅婆婆便在身上缠着草席。
可是,她又非常想吃人肉。
如果吃掉村里的人,迟早会被揭露。因此,泥鳅婆婆每次遇上单独旅行的人,就会用臀部的獠牙咬死对方,再吃掉他的肉,然后把骨头扔进那座墓穴里。
臀部的獠牙不知是不是有毒,一旦咬上了人,那人就会当场毙命。
两天前的晚上,她又咬死了一个旅人,吃了肉后,前往那座墓穴,打算去丢弃骨头。但是,进入墓穴,啃着还有些肉的胳膊,察觉到有动静,吓了一跳,就逃了出来。
难道,是真正的妖鬼出现了吗——
泥鳅婆婆说她是这么想的。
如果对方是人,秘密就会被揭穿,她也无法再这么活下去了。
总之,最初的反应是吓了一大跳,在没有确认对方是谁的情况下,便逃了出去。
“这五年来,我杀害并吃掉了十多名旅人,就算我现在知道悔恨,终究无法厚着脸皮活下去。我请求大人,就地处死我吧……”
泥鳅婆婆一边哭,一边说。
这时,灶前出现了一条朦胧身影。
是个白发苍苍的老人。
“哎哟,是诸鱼爷……”鲤麻吕说。
诸鱼爷没有望向鲤麻吕。
他直直望着泥鳅婆婆。
那眼神极为悲哀,又极为温柔。
“婆呀,婆呀,我已经等了很久了,等着你拔掉那根獠牙角……”
诸鱼爷说。
“放心吧,我来带你一起走。无论是下地狱还是去哪里,我都会追随你去,你放心,我们一起走吧……”
泥鳅婆婆哭得稀里哗啦。
诸鱼爷伸出右手指尖,轻触了一下泥鳅婆婆的额头。
泥鳅婆婆身子一松便瘫软倒地。
趴到地面时,便已经断气了。
诸鱼爷的身影也在瞬间消失无踪。
最后,四周只有河水声作响。
【九】
晴明身上穿着宽松的白色狩衣。
盘坐在晴明面前喝着酒的博雅则穿了一身黑袍。
两人在篠原借宿了一夜,回到位于土御门大路的晴明宅邸,此刻,两人正在喝酒。
午后——
离傍晚还有一些时间。
阳光很温暖。
在两人离开篠原之前,清代已康复。据晴明的判断,再过三天,清代就能正常行动。
“话说回来,晴明啊,你到底是什么时候知道的?”
博雅停住刚要端到嘴边的酒杯,开口问道。
“你指什么?”
“就是清代病倒,其实是中了蜈蚣毒。”
“噢,那件事吗?”
晴明将空酒杯搁在窄廊后说。
“呼吸急促、头疼、头晕目眩、走路摇摇晃晃,这些不都是中了蜈蚣毒的症状吗?中了蜈蚣毒,绝对不能让身体冷却,必须要加热,这是自古以来的治法。”
“所以你才让吞天去寻找对蜈蚣毒有效的药草?”
“嗯。”
“但是,光靠这些症状就能推断出是中了蜈蚣毒的吗?”
“博雅,你是不是忘了一件事?”
“什么事?”
“你仔细想想,篠原那地方是什么样的环境。”
“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不明白。”
“那地方后面有着三上山。”
“三上山?”
“都说出三上山这个地名了,你还想不起来吗?”
听晴明这么说,
“啊!”
博雅叫出声。
“我想起来了,不就是往昔,藤原秀乡大人西下东国时曾击退一条大蜈蚣,而三上山是那条蜈蚣的栖息之地吗?”
“想起来了吗?”
藤原秀乡——又名俵藤太。
他西下东国时,曾跨过横躺在势多大桥上的蟒蛇。
这条蟒蛇是琵琶湖之主,自古以来一直与三上山的蜈蚣搏斗。
这条蟒蛇对秀乡说:
“最近,三上山的大蜈蚣大量吞噬琵琶湖的鱼,甚至连附近的野鹿、野猪等动物,它也大吃特吃,导致琵琶湖生物面临毁灭。”
接着又说:
“明天是大蜈蚣和我最后一次的决战之日,能不能请大人助我一臂之力?”
于是,秀乡就加入了蟒蛇这方,助蟒蛇击退了大蜈蚣。
“决战之处,正是在那附近。”
“原来如此,原来是这么回事啊。”
“蜈蚣这种生物,不是用嘴攻击,是用尾部的毒牙去咬对方。那条大蜈蚣在和秀乡战斗时,被秀乡那把名为黄金丸的剑给砍伤了。那根看似獠牙又像角的红色毒牙便是那时被斩了下来,可能就沉在河口附近的泥土里吧,碰巧扎进了诸鱼爷的脚掌,才会发生后来的事。我之所以认为吃人肉的不是妖鬼而是人,是因为我看到残留在骨头上的齿痕,那是人的牙齿造成的。此外,我之所以说五年前,是因为在那座墓穴里的骨头中看起来最古老的骨头,约有五年岁月。”
“听你这么一说,真的就恍然大悟。可是,晴明啊,那时我真的打心底认为你这家伙真是厉害。”
“那真是太荣幸了。我会永远记得,名闻天下的名笛手源博雅曾这样说过我。”
晴明如此说,一脸开心地微笑着。
第7章 握拳少納言
【一】
坂上彦麻吕,年届五十。
官职为少纳言。
他在三条大路拥有一座宅邸,在该处生活着。
近来他有些烦恼。
每到夜晚,就会出现一名女子。
这名女子会来啃咬彦麻吕的手。
最初是五天前的晚上。
夜里——
彦麻吕正睡着,忽然察觉有动静,醒了过来。
他望向枕边,发现站着一名身穿白袍的女子。
是右侧的枕边。
女子低头端详着彦麻吕。
若要形容容貌,是长得很美的女子,却令人害怕。
她双眼直盯着彦麻吕。
脸色苍白。
嘴唇很薄。
彦麻吕想出声,可是发不出声音。
想逃,却动弹不得。
实在令人匪夷所思。
身子明明无法动弹,为什么脖子还能往一旁转动,看见那名女子呢?为什么眼皮可以动,并睁开眼呢?
不,说到底,这是一场梦。
没有转动脖子,也没有睁开眼,所以是一场梦。再说,此刻是夜晚,即使睁开眼睛,也应该什么都看不见。既然可以看到女子,表示这是一场梦。
正当彦麻吕如此思前想后,女子突然蹲下身子,趴在地面,把头伸进了盖被里。
好痛!
彦麻吕发现右手传来一阵剧痛。
意识到是女子在啃咬他的右手。
因为手部传来女子的舌头和牙齿的触感。
可是,就算想缩回右手,不但手无法移动,身体也动不了;想大叫喊疼,也叫不出声来。
只能在心中呐喊着痛啊,痛啊。
喳滋。
喳滋。
喳滋。
女子啃咬着彦麻吕的手指和手掌。
咬了一阵子之后,女子从盖被里探出头来,站起身,俯视着彦麻吕,脸上浮出一种静谧的,骇人的笑容。
接着,女子的身影消失无踪。
彦麻吕陷入沉睡,早上会因为右手疼痛而醒。
彦麻吕在晨光中看到右手不但变得红肿,还有多处伤痕。
因而想起了昨晚的事。
难道,那不是一场梦?
难道,真有女子来到床头,啃咬了我的右手?
不,不。
应该是在睡梦中感觉右手很痒,下意识用左手抓挠了右手,于是做了那样的梦吧。
感觉很奇妙,但也只能这么想。
彦麻吕对家里的人也没说什么。
他以为事情就到此为止。
然而还没有结束。
那天晚上以及第二天晚上都发生了同样的事。如果真的是梦,就表示做了相同的梦。
“您右手怎么肿了,而且伤痕累累……”家里的人问。
“没什么,只是有点发痒,睡觉时抓痒抓得太过头而已。”
彦麻吕笑着如此答道。
到了第四晚,手都渗出鲜血。这样过了五夜的翌日早晨,彦麻吕的右手已经无法动弹,有几处甚至咬得很深,连肉都咬破了。
这时,大家都已经知道了那女子的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彦麻吕不认得那女子,大家也猜想不着那到底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