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择周慢慢坐下,呆了。
姚一鸣道:“如果皇后与太子遇到不幸,我们宁可做卖国贼,就算引汉军入关,我们也会为皇后报仇,你听明白了吗?!”声色俱厉!
章择周呆坐在那儿,良久不能出声。
姚一鸣说完这番话,神色却见放松,他将紧握手中的佩刀放在桌上,自己慢慢坐下来。
两人默对良久,姚一鸣先开口:“我对丞相说这番话,目地,不是为了惊吓丞相,而是因为,我并不希望北国再有动荡,北国也是我的国家,我并不希望,我的国家充满战乱,也不希望我的国家再流血。只不过对我们来说,皇后一个人,比整个国家还重!你明白吗?我要你尽你的所能保护皇后与太子,他们平安,国泰民安,他们有差错,鱼死网破!”
姚一鸣冷笑:“汉军入关,烧杀掠夺,奸淫你的妻女,灭绝你的子孙,北国人生生世世为奴,你想想吧。你可以立刻告诉你的皇上,我说了大逆不道的话,皇帝会立刻将我碎尸万段,他可以做到,他甚至可以把我剥皮抽筋,可是安志与尹军,大将在外!我已向他们传了信,无论何时,不可回朝!”
章择周终于明白了事泰的严重性,警醒的不只是他,姚一鸣虽是行武出身,却对政局了如指掌,他不仅有不次于皇后的头脑,且有优于皇后的决断力。鸟皇为多年情感所困,宁可束手被擒,可她的朋友们,拒绝做此牺牲。
章择周打了个冷颤:最可怕是最后那句话,无论如何不可回朝,大将抗令,不肯回朝,等于是反了!
章择周沉默良久:“我不知该怎么做!“
姚一鸣冷笑:“你怎么会不知道,章相能在朝中权倾一时,除了皇后的提拔信任,自然是有你的道理。“
章择周道:“你想我做什么,请直言。”
姚一鸣淡淡地:“总有些事情,是丞相帮得到的,最重要的一件事,请章相阻止皇上调安尹二将军回京。”
章择周沉默一会儿:“他们不会回来?”
姚一鸣道:“不会回来,如果回来,那更糟!”
章择周完全明白更糟是什么意思,那就是说,他们被逼反了,逼反了带兵的将军,那是什么后果?
良久,章择周问:“是皇后下的毒吗?”
姚一鸣笑了:“那点小事已不重要,不过,你怎么会想到是皇后做的?皇后不是那么无聊的人!依依算什么东西!”
不是皇后是谁?章择周问:“不是皇后,会不会是皇后的手下?僻如,你!”
姚一鸣道:“不是我!不排除是皇后身边的人,或者哪个过份的热心人,但不是我与皇后,也不是我所知道的人。”
章择周道:“我会查明真相,不过,我坚持认为你们是国家的祸害。”
姚一鸣道:“玉玺登基,什么也不会发生。奇圭篡位,血流成河!”
章择周良久,问:“这是统领私人的意思,还是皇后的意思?”
姚一鸣沉默了一会儿:“我私人的意思。”
章择周看着姚一鸣:“我想皇后也不会这样说这样做,姚统领!”
姚一鸣微笑:“皇后是没说过,不过,你动她的儿子,试试看!”
姚一鸣觐见皇后陛下,鸟皇侧坐榻上,听着那首《归去来》。
姚一鸣明白了。
姚一鸣跪在鸟皇面前:“臣……”
鸟皇摇摇手:“起来。”
姚一鸣依旧跪着,他笑道:“臣听了这首归去来,倒想起一个妓女写的一首诗来。”
鸟皇看着他,微笑:“哪一首?”
姚一鸣道:“不是爱风尘,似被前缘误,花开花落自有时,总是东君主。”
鸟皇沉默许久,问:“可是我误了你们?”
姚一鸣道:“是臣等误了皇后。”
鸟皇问:“谁又是东君呢?”
姚一鸣道:“形势,形势比人强,形势不容我们退让!”
鸟皇明白了。
她带他们走上这条路,如今她想归去,但她不能留他们独自支撑,既然是兄弟,她不能抛弃她的兄弟们。如果兄弟们不想走,她不能退。
鸟皇挥手,停了那首归去来,再令众人退下。
姚一鸣问:“昨天,我来求见,被拒之门外,以前从未有过,是出事了吗?”
鸟皇道:“你还不知道。”
姚一鸣问:“你受了委屈?”
鸟皇淡淡一笑:“不值一提。”
姚一鸣道:“皇上可能会对我们下手!”
鸟皇沉默一会儿:“暂时还不会。”
姚一鸣道:“一旦安志与尹军失了兵权,他就会向我们开刀!”
鸟皇道:“小念不是那样的人!”
姚一鸣道:“皇后对他是何等恩情,他对皇后又何等无情!”
鸟皇沉下脸来:“放肆!”
姚一鸣本已站起来,重又跪下:“陛下!”
鸟皇仰头望天,许久:“你回去吧,让我想想。”
一夜的雨,敲在芭蕉上,象是个无聊的孩子在敲着不成调的鼓点。
鸟皇坐在窗前,听雨。
小念会不会对她的兄弟开刀?会不会?
如果只有鸟皇一人,鸟皇不会做任何选择。
这或者是一件可笑的事,想当年的那个冷血杀手,居然是懂得感恩与爱的。她感激小念为她所做的一切,最感激的,是小念爱她,或者爱过她。
很久很以前,小念是爱她的。
即使现在,她与他之间,仍不能用过去时,小念不再爱她了吗?谁知道呢?可是别的人要给他心爱的女人下毒,他会这样大发雷霆吗?何必发火呢?杀了就是了。
他爱她,虽然他打她侮辱了她,可是他容不得别的人见她受辱,如果她不拦阻,小念会杀了所有见过鸟皇挨打的人。
他不想让人知道他曾经那样对待鸟皇,是否证明,他也不想深追究这件事?
即使小念真的想杀掉鸟皇,鸟皇不想反抗,她最大的反抗不过是逃走。他是她丈夫,救过她,保护她,与她同甘共苦那么多年,岁月流逝,冲不走记忆。感情即使过去,当事人却还记得。
可是,小念会不会对鸟皇的兄弟们开刀呢?
她可以冒险证明她的爱情,她的兄弟们不能冒这种险。即使万分之一的可能,鸟皇不能坐以待毙,她必须为自己的兄弟做点什么。
鸟皇轻轻握紧拳,依依不该打开那个魔盒,她不知道自己收拾不了那魔物。
所以依依该死!
第二天一早,阿丑进来请安,鸟皇起身相迎。
阿丑笑道:“阿丑接了个棘手的案子,今儿,过来拜山头,请皇后主子行个方便。“
鸟皇请阿丑坐,然后道:“有什么需要尽管说。”
阿丑道:“我要请当日接触过那几盒胭脂的丫头过我府上问几句话。”
鸟皇沉吟:“姐姐会否刑求?”
阿丑道:“如非必要,请皇后放心,我不是酷吏。”
鸟皇道:“听雨是我这边管事的丫头,这边的事物,一会也少不了她,姐姐要问,我会命她如实回答。听雨,但凡,你知道的,不可隐瞒!”
鸟皇身后出来个略有点丰满的浓眉大眼的丫头,跪在当地:“奴婢遵旨!”
听雨回过身来,不等阿丑问,便答:“回长公主的话,那几盒胭脂是宫中采办刘世清送过来的,是中原秦淮露凝香出品。刘采办送过来之后,我亲手拿给主子看过,不过没有开盖,主子不希罕这些东西,让我直接送去贵妃娘娘。胭脂盖子始终没有打开过,那一天主子身边当差的丫头,如兰,婀婷,晚意,繁花,知秋,长公主可以问她们。主子吩咐后,我就把胭脂给了知秋,让她送过去。我想知秋送过去后,盒子的封签应该还在,如果不在了,长公主,就该问问贵妃那边接了胭脂的人,为什么不当面指出来!”
阿丑微笑:“好丫头,几个月前的事,亏你也记得清爽。“
听雨道:“听雨还记得当时的情景,不过当班的丫头听雨记不得,但听说皇后说起此事,听雨想,必会有人来查问,将当班的丫头查出来,我也说得清,公主也听得明白。所以特意去查了一次。”
阿丑笑道:“有劳你了,昭阳院的大管家,快站起来说话吧,阿丑可当不起呢。”
听雨看看鸟皇,鸟皇点点头,听雨站起来。
阿丑问:“东西拿来,是直接交到你手吗?”
听雨道:“胭脂女红是繁花打理,不过这几盒是刘采办特意交待送给皇后的,所以,不过在繁花手里过了一下子,约莫一两个时辰,封签也封得很严实。”
阿丑问:“各处送上来的东西,你都会注意到封签吗?”
听雨道:“有斤两的东西我会抽样查一下斤两,象胭脂水粉,我会看封签,吃的东西不但要看封签,送来的人,还要吃下一点,宫里有特意养的小兔子,来查验食物有没有毒……”
听雨还要说,阿丑笑着抬手:“好了好了,我明白了。这几盒胭脂在知秋经手之前,是一点问题也没有的。”
听雨道:“各宫交接东西看封签,是以前就有的规矩,公主是知道的,我想贵妃手下当差的,也都不是新人,就算是新人,也有管事的姐妹把关。”听雨的意思是,整件事同她们宫中的人就没有关系。
阿丑却点点头道:“这样说来,听雨姑娘不过是过了过手,过手时,又都是有人看着的,如果岔子出在这里,也不关听雨姑娘的事了。”
鸟皇微微有点不快:“长公主去贵妃处查过了?”
阿丑微笑:“这就去,贵妃近年侍宠而骄,不似皇后有涵养。”
鸟皇被她说得笑了:“阿丑,你还不知道我,不过是形势比人强罢了。这件事又关系我的名誉,最希望查清的就是我,我没有不配合的道理。不过,我也有话对公主说。”
阿丑站起来:“请皇后吩咐!”
鸟皇道:“吩咐不敢当,我跟公主求个情,我宫里的这些个丫头,我虽不敢担保她们个个清白,但她们跟我一场,你问话可以,我不能把她们交给你逐个拷打逼问。案子可以不破,如果让侍候我的这些丫头们无辜受刑,我于心何安?”
阿丑弯腰低头:“奴婢不敢放肆。”
鸟皇道:“阿丑,这个案子,难为你了。不过,我有我做事的原则,不能改。”
阿丑道:“阿丑明白。”
章择周细细地看李侍郎的折子,看了又看。
许久,终于道:“请姚统领便衣前来。”
夜深了,宰相府外更夫悠长地叫:“平安无事!”
章择周推开窗,明月一轮,在天空静静地挂着,月光无声地泻了一地,那一轮月,照了过去,照着将来,几千年前的他所看的是与现在我们所看的同一轮月。
章择周感叹世事变化如云。
一个人影已推窗而入:“章相!”
章择周吓了一跳:“原来是小姚,怎么做贼的打扮?”
姚一鸣笑道:“山雨欲来风满楼,我怎么敢将跟着我的人带到相府来?”
章择周惊道:“已经有人跟着你了?”
姚一鸣道:“鼠辈,不值一提。”
章择周将折子送到姚一鸣面前:“这上面所言属实?”
姚一鸣接过折子扫了一眼:“属实,实际数字比这还多!”
章择周半晌才道:“收授贿赂,这个数目,是什么罪,你可知道?”
姚一鸣道:“统领的薪水只好喝粥,历来的规矩如此,不是从我这里开始的也不会在我这里终结,章相还不知道吗?”
章择周道:“你这话跟我说可以,可怎么跟皇上回话?”
姚一鸣道:“我同皇上也是这么说。”
章择周道:“即如此,我也没有话说,请姚统领回去听参就是。”
姚一鸣笑道:“章相可曾想过,我频繁到你府上,会给你带来麻烦?”
章择周道:“我身正不怕影邪。”
姚一鸣拱拱手:“章相,在下佩服你的行事,不过,我有我的苦衷,请相爷见谅,这个时候上来的折子,怕是有人授意,章相要是压下来,定然惹火上身,请章相把折子呈上去吧。”
章择周沉默半晌道:“姚统领没别的话说了?”
姚一鸣一笑:“是姚某所为,姚某自应担当。”
章择周无言摆手送客。
小念令人将折子送去给鸟皇。
鸟皇默默。
上书房里,小念问章择周:“这个李侍郎是什么人?”
章择周道:“听闻,是依贵妃的堂兄。”
小念一掌击在桌上:“混帐!”又一掌将桌上纸笔扫落在地:“这种人的折子你还送上来做什么?”
章择周道:“臣不敢因人废言!”
小念一愣:“这么说,姚一鸣收授贿赂是真了?”
章择周道:“回皇上话,地方官员到京述职,给陛下身边人带些土产贺礼也是惯例!”
小念冷笑:“都是上千上万黄金白银地送吗?”
章择周道:“陛下身边说得上话的人,当然银码高些!”
小念冷冷地问:“那宰相你呢?”
章择周道:“上万两白银送来的也常有,不过,臣从未收过。”
小念沉默一会儿:“依你说,如何处置?”
章择周道:“皇上只当没见过这份折子最好。”
小念叹口气,无言。
章择周道:“皇上可有易储之念?”
小念半晌回答:“这也不是秘密了,我想这件事,不是一天两天了。”
章择周道:“太子殿下品性仁厚,又有国母辅佐……”
小念抬手:“我知道他品性不坏,可是,只有大中原那样富饶辽阔的土地才受得了一个又一个昏君的折磨!我们国家太小太贫瘠,经不起一个无能之辈来涂毒!你以为我想易储是为了依依吗?一个女人,倒底只是一个女人!我若分不清轻重缓急,这个国家早完了!”
章择周一头冷汗:“皇后对此事有何意见?”
小念沉默。
章择周道:“朝臣与将军们会做何反应?”
小念道:“你是宰相,倒问我?”
章择周跪倒在地:“臣以为,此事万万不可!万万不可!”
小念道:“也不是不可以,不过行事略凶险些!”
章择周呆呆地:“陛下,若就此引起内乱,岂非国难当头?”
小念道:“所以要慎重从事!”
章择周额上冒出汗来:“那就更不能打草惊蛇。”
小念点点头。
另一边昭阳院里,鸟皇久坐在水晶帘后。
姚一鸣已跪了良久,脸上火辣辣地印着一巴掌。
终于鸟皇开口:“看看这折子!”
扔在姚一鸣面前的是同一份折子。
鸟皇道:“我见你出入车马以及穿戴,也猜得到。”
姚一鸣道:“皇后不必为难,我引疚辞职。”
鸟皇本来气恼,听姚一鸣这样说,倒沉默了,过了一会儿:“山雨欲来,小姚,你是想先行一步吗?”
姚一鸣道:“我们兄弟,与皇后共生死!”
鸟皇道:“你这是投石问路?”
姚一鸣道:“防人之心不可无!”
鸟皇道:“皇上把这折子给我。”
姚一鸣道:“皇后可还给皇上,请皇上禀公处置!”
鸟皇良久问:“如果皇上真的禀公处置,又如何?”
姚一鸣道:“臣等不过是好自为之,小心从事而矣。”
鸟皇慢慢道:“好自为之,小心从事!小姚,你不可自作主张!你倒底要干什么?”
姚一鸣半晌道:“我想警告安志,万万不可回京!”
鸟皇闭上眼睛。
形势逼她不得不做出选择,必须选择。
许久,姚一鸣的膝盖已痛到麻木,鸟皇终于站起身来,并做个请起的手势。
姚一鸣慢慢爬起来,走近鸟皇:“你生我的气了?”
鸟皇道:“小姚,我明白你的意思。不过,小念是我丈夫,在我最艰辛时,是他救我出泥沼,这些年来,也是他给了我安逸的生活。我还没有忘记那段我们在魔教的日子,每一天都象拣来的,今天睡下,不知能否看到明天的太阳,是小念令我们脱离那种生活,你们都忘了?”
姚一鸣道:“没有你,他哪会多看我们一眼,我们只知道你。”
鸟皇苦笑:“可是我得记着小念的恩情。”
姚一鸣沉默一会儿:“你为他所做的,也不少。”
鸟皇道:“所以,我们之间的纠葛,真不是一点两点。小姚,退一步海阔天空。”
姚一鸣低着头,半晌问:“你对皇上深情至此,皇上可知道?我怕他此时正算计着如何铲除妻党,我们这一退,万丈深渊。”
鸟皇道:“我会以你们的安全为重!”
姚一鸣良久,后退一步,跪下:“臣,遵旨!”

  六

  小念问鸟皇:“看过折子了?”
鸟皇跪下:“臣妾罪该万死!”
小念苦笑:“鸟皇,跟你没有关系。”
鸟皇道:“小姚是我兄弟,他做错,就是我做错。”
小念道:“我知道你念兄弟之情,所以才让你劝劝他,别走得太远,你知道我能容忍的范围。”
鸟皇答:“臣妾明白。”
是小姚多心了,是不是?小念一再表明他的善意。
在他怀疑鸟皇谋杀他的爱妃之后,一再表达善意。
鸟皇微微觉得有一点不安,可是这点不安在小念温和的微笑中渐浅渐淡。
不会的,小念与她多年夫妻,断不会有那样狠毒的念头。
阿丑依旧笑盈盈地办案,同贵妃聊天,相晤甚欢。
鸟皇觉得阿丑态度不对。
阿丑是宫中旧人,一向好强,人又美艳,在任何时代都会成为后宫之主的有力竞争者,可惜阿丑生错时间,她最美的年华,是小念的母亲芙瑶女王陛下当政的时代,深爱芙瑶的王夫韦帅望韦掌门,即无心也不敢有心于其他女子。阿丑实在出色,芙瑶收她为义女,这位长公主,美艳动人,又权倾一时,竟致无人敢问津,就这样反而蹉跎下来,一直未嫁。
这样一个聪慧强势的女子,决不会做和事佬,和稀泥的。她这样不紧不慢的办案,是为什么?
姚一鸣问:“皇后的态度怎么样?”
清脆的声音象一串玉片被风吹响:“看不出改变。”
姚一鸣道:“皇上的意思是……”
玉的声音道:“皇上说慢慢审。”
姚一鸣困惑:“慢慢审,为什么?”
:“拖时间。”
:“为什么要拖时间?他准备做什么?他要慢慢布置,把我们斩尽杀绝!”
玉的声音沉默了,她熟知小念的性情,那个皇帝陛下,能做出这种事来!
鸟皇教玉玺读书,怕别人教不好,亲自教儿子读书。鸟皇确实教得好,可是并不等于玉玺就肯学,玉玺不过把学习过程,当成哄妈妈高兴的一种方式,何曾认真想学过东西。
奇圭也跟着听鸟皇讲课,鸟皇当然不是教八股,她不过每天半个时辰讲讲孙子兵法,韩非子之类的。
奇圭听课倒是认真,不过因为鸟皇从未出过考试题目,也显不出奇圭学得有多好,倒是玉玺插科打诨的常让鸟皇笑道:“说得有理,也可这样解释。”每到这时,奇圭会有一点失神,鸟皇似对玉玺毫无要求,一点不介意玉玺变成一个什么也不是什么也不行的花花公子。奇圭不是十分看得起玉玺那样的人,但是常常想,要是有一个鸟皇这样的母亲多好啊。
那个沉默的懂事的奇圭也常常让鸟皇觉得,这个可怜的孩子,被他的母亲寄于太大的希望,身上背着那样沉重的包袱,几乎是被鞭子赶着前进,不是不悲哀的。
奇圭听完课站在一边等母后先行,玉玺跑到一边同宫女们调笑,奇圭便跟上鸟皇,请教:“母后,若个人利益同国家利益相抵触,该当如何?”
鸟皇听他说话奇怪,便停下来,回答:“以国家利益为重。”
奇圭道:“生在皇家,若这样做,会失去皇位。”
鸟皇深思一会儿:“如果国家亡了,也一样要会失去皇位。”
奇圭道:“然则,这样就把皇位拱手让给了一个不肯以国家利益为重的人,最后赢的总是自私短见的政客,于国于民又有何益呢?”
鸟皇差些被问住,想了一想,终于笑道:“那就要权衡利弊,掌握分寸了。”
奇圭问:“母后会做何取舍?”
鸟皇沉思良久,终于实话实说:“我不知道。”
鸟皇想:“我退一步,把一切让给依依与奇圭,是不是正确的?”
当然不是。
可是,如果争斗者,本人厌倦,那又如何?
鸟皇凝注那个孩子的背影,一般这么大的孩子,应该象玉玺一样有三分天真才对,可是这个孩子却有着与他年龄不相当的智慧,那么,他说这一番话是什么意思呢?
奇圭欲言又止最终也没说出他想说的话,可是鸟皇知道,他向她与玉玺表达了他的善意,只不过,他生而为依依的孩子,没法做得更多。
鸟皇轻轻叹息,若让位给这个孩子,也不能算是误国误民吧?
鸟皇回头看玉玺,玉玺正缠住婀婷,要她腰上带的新式样的荷包。鸟皇想:“其实没必要让玉玺知道生存是一件多么困难的事,让他就这样混过一辈子,不好吗?有多少世家子,就那么混了一辈子,何必让玉玺经历我曾经历过的丑恶?”
姚一鸣求见,鸟皇支开玉玺,让他出去玩。
小姚见太子出门去,微笑着:“其实可以让玉玺慢慢接触一点国事。”
鸟皇道:“他每日也陪他父亲看看奏章。”
小姚道:“真正的国事,看看奏章是学不会的。”
鸟皇沉默。
小姚问:“在其位不谋其事,是非常危险的。”
鸟皇微笑:“这些事,一直不知该怎么向玉玺说起。”
小姚沉默一会儿:“我接到消息,皇上密令安志回京。”
鸟皇的脸色,在那个淡淡的微笑中僵住,然后慢慢变成灰色,象燃尽了的烟灰一般,慢慢熄灭了光和热。
许久,鸟皇问:“什么时候的事?”
小姚回答:“三天前。”
鸟皇黯然:“三天了!”
小念那些温和的劝慰与诚挚的目光,都是在这样狠毒的阴谋下成就的。小念这个时候调安志回京,意图是不是太明显了?他说即使鸟皇毒杀他的爱妃,他也不会伤害鸟皇,他说他不会把鸟皇的兄弟按律查办,然后,他暗自调安志回京。
象冬天饮冰水,滴滴在心头。
小姚道:“我的消息一向灵通,也过了三天才知道。可见皇上做事多么严密。”
鸟皇一个苦笑:“小姚,我才知道自己还是有一点天真。”
小姚沉默一会儿:“你一向重感情,这也是我们这几个人这么多年来,一直追随你的原因。”
鸟皇听到自己灵魂深处“叮叮咚咚”的声音,那可能是她的心碎成一片片的声音。忠臣最伤心的是被自己的主子出卖,比如岳飞,贤妻最怕的是被自己的丈夫背叛,比如谁谁谁谁,太多了,列举不过来。可怜的鸟皇,有铁打的神经,也不过是比别人痛得更清醒更清楚罢了,终究免不了眼看着自己的灵魂裂成一片片落花流水的命运。
鸟皇微笑:“下场赌,只能怪自己功夫不到,不可怪人家出牌无理。安志做何反应?”
小姚说:“不知道。依他的智慧应该猜到回京凶多吉少,可是安志有他的弱点。你是知道的。”
鸟皇当然知道安志的弱点是什么。
小姚道:“我全部的希望都在尹军身上,希望他能明白事泰的严重性,他虽然劝不住安志,可至少能控制局面,让我们有个开价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