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雨凡似乎还没有从那些照片给他带来的惊惧中走出,半晌才坚定地说道:“我会尽量提供帮助。”

  “那好,回到我刚才的那个问题,封戈有没有可能和夏源接触?”

  郁雨凡沉思一会儿,说道:“好像确有可能,如果两人都在室外散步,只要没有什么冲突,病人之间交谈是不被禁止的。”

  “那么他以什么样的病症通过了精神坚定呢?”

  “严重的强迫妄想型精神官能症以及偏执性精神分裂。”

  “喔,病的不轻啊。”

  “起码我没有看出破绽,鉴定人员也没有。”

  “看来你也怀疑封戈的病症是伪装的。”

  “总觉得有点不对劲,但具体说不出为什么。要知道正常人通过警方的精神行为能力鉴定是很难的,就算研究心理学多年的人也没有十足的把握。再说,他在手术台上众目睽睽之下

挖一个与之毫不相识的病人的眼球,太不符合常理,如果是有目的性的,那是什么目的?用正常人的思维,说不通。”

  “你这里有没有封戈的详细资料?包括他的成长经历,就读的学校,家庭,亲人朋友的住址等等。”

  “我的资料库里有,你等一下。”说着郁雨凡走进卧室,立刻传来电脑启动的声音。沐天陉稍微迟疑,还是跟了进去。卧室整洁、素雅,却泛着一股淡淡的香烟味儿。没有年轻女人

喜欢的各种床头摆设或明星挂图。沐天陉隐约感觉到一丝不适,却一时不知道为什么。

  “不介意我吸烟吗?”郁雨凡说着从圣罗兰烟盒中抽出一根香烟。

  “当然,请便。这是你的家。”

  “餐厅冰箱里有饮料,请自便。”

  沐天陉确实感到口干舌燥,通过客厅走进厨房,不适的感觉在急速加剧,越来越狂躁不安。难道是药物依赖或毒瘾在发作吗,已经一天没有吃药了,哪里不对劲。打开冰箱,她所说

的饮料原来都是成罐的啤酒,奇怪的女人。看着易拉罐的顶端,沐天陉恍悟。

  镜子。

  这个双居室的封闭空间里一面镜子也没有。他略微颤抖着走进卫生间,竟然同客厅卧室一样,没有镜子。这个独处的年轻女人的空间里,没有一面会让他感到愉悦的镜子!一面也没

有!愤怒、暴力的欲望猛烈冲击着沐天陉的理性。为什么没有镜子!卑鄙的人!

  他缓步走进郁雨凡的卧室。

  郁雨凡的电脑座椅冲向门口,当余光感觉到沐天陉的时候,她依然在面对电脑屏幕操作着,“我这里只有啤酒,如果你不喜欢,可以喝白水。马上就打印……”抬头的瞬间,郁雨凡

发现了沐天陉的异常,“……打印出来,你得耐心等一下。”她似乎是随意地将香烟按灭在烟灰缸中,手抄进了口袋。

  沐天陉没有理会郁雨凡的话,径直走到卧室落地窗帘的旁边,黑夜中的玻璃窗会像镜子一样。

  猛然拉开,没有玻璃!整片窗户竟然镶着一层薄薄的木板。

  “为什么!”沐天陉终于控制不住,突然歇斯底里地吼道。

  郁雨凡下意识地心头一震,却没有像一般受到惊吓的女人那样尖叫或者质问,瞬间已经调整好自己的神经,居然发出非常温柔的声音:“恐高症,我同你一样也有精神疾病。我不愿

看到阳台。你是怎么知道的?”

  “同我一样?想拉近与我的距离?这伎俩并不高明!恐高症?你住的是二楼!为什么帮我?”沐天陉依然怒气未消,突然俯身将脸贴向依然坐在椅子上的郁雨凡,盯着对方的眼睛,

身体明显地颤抖,“既然知道我很危险,为什么接近我?”

  郁雨凡看出他在尽量自我克制,她没有退缩,反而坐直身子迎上前来,微笑道:“咱们俩谁更危险还说不定呢。”

  也许沐天陉觉得两张脸距离太近了,下意识地回缩,语气突然平静下来:“你的心律说明你确实没有恐惧的感觉,这一定和你训练有素的心理素质有关。但我还是捕捉到一丝的紧张

。”

  “你的退缩说明你在潜意识的冲动中存在着对性的压抑,这一定和你对沈依祎的感情依赖有关。两年多来没有亲密接触过任何女性?是因为有罪恶感吗?”

  沐天陉紧紧盯着对方的眼睛,语言冷漠而刁毒,“不穿耳洞,不戴戒指,没有项链,你不和正常女人一样喜欢那些饰物,性欲倒错?还是童年时遭受过噩梦般的经历!”

  沉默片刻,郁雨凡自信的眼神已经开始变的愤怒,愠道:“你总是这样过河拆桥吗?”

  “为什么撒谎!”沐天陉突然神经质地一声大喝,在寂静的夜里使周围的空气都要爆炸。刚刚稍显平静,却突然又变得歇斯底里,在卧室狭小的空间里快速地来回踱步,眼睛却紧紧

地盯着郁雨凡,一刻也没有松开。

  “什么?”

  “你撒谎!你手上的伤痕根本不是病人留下的!它们至少已经存在了十年,而且是你自己划伤的!你自残!一个十几岁的女孩怎么会自残?为什么!”

  郁雨凡回想起上午沐天陉曾多次注意到自己的双手,怒道:“那是我的隐私,与你的思维混乱、暴躁易怒毫不相干。倒是你,为什么信任我?你明知道警察可能找过我,还敢和我接

触。因为我和你妻子一样都是女人?”

  郁雨凡提到沈依祎,这显然起了作用,触动了沐天陉的神经。沐天陉意识到自己的思想确如郁雨凡所言。眼神中的狂躁逐渐减退,但依然焦虑不安。

  “你有没有镇静药或止痛药?我的头快要裂了。”沐天陉终于停止踱步,浑身颤抖着蹲坐在地上。

  “你等一下。”郁雨凡确定危险已过,回身在抽屉中取出两个药瓶,“你现在吃什么药?”

  “百忧解。”他有意隐瞒了其他药物。

  “应该没有冲突。这是导师曾经给你开过的地西泮,药效比较柔缓,配合一点碳酸锂,我想能更快见效。”

  “还有,我的头疼的要裂了。”

  郁雨凡配好剂量,又加了两片强效止痛药。沐天陉含在嘴里慢慢吞下,似乎很享受药丸的苦涩。郁雨凡忙接一杯开水给他。渐渐的,沐天陉微微颤抖的身体终于平静下来。

  “想不到你现在的症状这么不稳定。如果你将你的信任扩展一些,我想我可以帮你。”

  一个已经放弃生命的人是不会在乎健康的,沐天陉默默地在心里说,没有抬头,喃喃自语:“没有镜子,一面也没有。”

  郁雨凡暗想,导火索竟然在这里,看来沈依祎是他最大的弱点,哪怕死了也是。

  “周警官说你可以在镜子中看到亡妻的影像。如果你想见到那些幻觉,何必非要通过镜子,它们在你的大脑里,而不是在你的身后。”

  如果想见到她……何必非要通过镜子……她在你的大脑里……这些话在沐天陉脑海里反复回荡,许久之后,他缓缓抬起头,进入眼睛的竟是两个人的影像。

  除了郁雨凡,还有郁雨凡身后的一个女人,一个面色煞白嘴角浮现着诡异笑容的沈依祎。

  他笑了,眼珠上挑,看着郁雨凡的身后,“你说的对。”

  郁雨凡以为他在盯着自己,有些奇怪他的笑。“把你的所思所想全部告诉我,放心地向我倾诉,我会逐渐帮你摆脱这些痛苦。”

  “痛苦是摆脱不掉的,它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沐天陉依然看着郁雨凡的身后,缓缓地说道。

  打印机停止了叫声,郁雨凡将资料整理好,交给看上去正常了许多的沐天陉,说道:“如果封戈真能佯病通过精神鉴定,那说明他的智商不比你低,你要当心。这上面的地址已经不

准确了。封戈有一位妻子,叫李丞洁,我没见过。封戈出事以后,他们没有离婚,他失踪以后,医院曾经协同警方去他家里找过李丞洁,但是已经搬家了。之后的详细情况,我也不清楚

了。”

  看着手里的资料,沐天陉道:“这个为封戈作证的王易你了解吗?”

  “噢,我只知道他是封戈以前的同事,为封戈提供了有利的证词,可能关系不错吧。你可以试试能否从他那里打听到封戈妻子的住址。”

  “为什么要帮我?”临走之时,沐天陉再次问道,语气和缓了许多。

  郁雨凡看着沐天陉那张变化无常的面孔,幽幽地说:“我不知道,我就是想帮你。保重。”

  “跟想象中的一样。”沐天陉走后,郁雨凡长舒一口气,终于将口袋里的东西拿了出来――一根带着针套的麻醉针。对着一支录音笔继续道,“一般的精神病医生和他相处久了会变

成精神病人的,很难想象孙濡浚教授忍受了他十二年。他似乎非常喜于惹恼别人以捕捉对方的缺点……”

 

 

【第二十四章 黑暗深处】

 

 

  如果想见到她……何必非要通过镜子……她在你的大脑里……

  这些幻听时有时无,似海潮般,一浪接着一浪打到他的精神世界之中。

  从郁雨凡家出来,已经过了午夜。药效很快,但精神由狂躁恢复平静后,副作用随之而来,颤栗、恶心,这些似乎丝毫不影响沐天陉的心情,带着他那种特有的诡异笑容钻入了一辆

出租车。

  午夜出租不好干,司机强忍着好奇的冲动不去看后视镜中沐天陉面对旁边空空的座位自言自语。车终于停下,广场中酷似巨眼的泉标在沐天陉的意识里远远地招手。

  出租司机带着狂跳的心脏疾驶而去。人已经非常稀少,沐天陉酒醉般穿过广场的几条过道,缓步踱至一排铁栅跟前。

  整整24个小时以前凶手将褚梦瑶的两截残臂插在了这里。血迹已经揩去,两个铁黑的箭头,昂首向天,势要高出周围的同类。团栾明月,于罅隙间穿行,时而被翳云吐出,霎间便清

光四射,皎若山雪,似一张女人的脸,引无数人仰赏她的同时,她独自俯瞰无数人的悲凉。

  沐天陉面向铁栅站定,手握空气,做出一个向下猛插的动作。他缓缓回头,向东方望去,不知何时,脸色变得煞白异常,露出可怖的笑容。

  周围的世界都在旋转,广场中的幽暗路灯似乎聚变成一个个闪耀的太阳,放射着刺眼的光芒。大地在动,如涟漪一般,太阳们也在动,活泼而快乐地变化着自身斑斓的色彩,光怪陆

离。泉标中的巨眼开始惶悚不安地转动,不知何时生出的深色瞳孔射出一股黑光,投注在沐天陉的身上,巨眼用它蓝色的眼眶蠕动着发出一个声音:

  黑夜给了我黑色的眼睛,我却用它来寻找光明……

  沐天陉紧盯着它,对视。他仿佛听到自己口中做出了回应:

  光明,

  我在苦苦追寻中奔向黑夜深处,身后的黑暗便变成了光明……

  两个不安分的流浪汉早已盯上了这个步履蹒跚、身形恍惚的人,看他对着高耸的泉标自言自语,他们认定这人饮酒过量。正在盘算如何下手,醉汉竟越过喷泉爬上了文化长廊,那里

灯光昏暗,罕有人迹,真是天意。

  缓步爬上之后,沐天陉终于找不到支撑点,摔倒在地。他努力想用四肢将身体支起,然而已经不可能找到站立的平衡,只好四肢爬行。两个跟踪者面面相觑,他们无论哪个,独自在

午夜时分见到这种如猿猴一样的爬行,也许都会放弃。人多壮胆,用眼神相互鼓励之后,他们蹲在不远处进一步观察。沐天陉似乎累了,突然将身体平铺在地上,一动不动。

  耐心等了好一会儿,两个流浪汉蹑足上前。

  “奇怪,他身上没有酒味儿。”

  “活的。”一个胆儿稍大些的伸手指在沐天陉鼻孔下探气,“管他娘的,动作快点。”

  他们迅速地打开沐天陉背后的包,只有一个文件夹和一叠厚厚的纸,没有钱或手机。一个继续翻包,另一个试图将沐天陉的身体反转过来搜身。翻包的人打开文件夹,几张巨大的照

片滑落在地,他忙捡起迎着昏暗的街灯察看,当终于辨认出那些人体残骸,将要尖叫的瞬间,死尸一样被反转过来的沐天陉突然圆瞪双目,僵尸般直挺挺坐起,单手锁喉掐住了乱翻者的

喉咙,嘴巴扯出一个笑容,一束月光映在他的脸上,眼球竟然是红的。在第一声尖叫被噎回后,看着眼前的景象,尚处在自由中的人连滚带爬奔出五六米,终于凄喊着“鬼啊”,狂叫着

跑了。

  咽喉被锁住的流浪汉感觉眼球快要爆裂了,自己的灵魂已然飘出了一半,沐天陉终于松开了铁钳一股的手。气流被吸入肺中,顿时大脑中的意识归来,流浪汉跌跌撞撞干咳着逃离了

眼前这个面带笑容的魔鬼。

  沐天陉将东西收好,再次躺下,仿佛刚才的梦游乃是一个临终之人的回光返照……

  杜应全并不难找,沐天陉按照车牌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仁州一个小镇的装饰材料市场等活儿。沐天陉开的价码让杜应全暗暗兴奋,看过身份证后,立刻便交了押金拍案定下。因为

是隔夜的长途,杜应全坚持同家人告别。沐天陉随他一起回家,原来家里只有一个十岁左右的男孩儿。见到男孩的第一眼,沐天陉就看出他的精神异于常人。他手里不停地摆弄一个擎天

柱的变形金刚,眼睛却紧盯着沐天陉不放。男孩儿不安地在父亲耳边小声嘀咕,却不知道眼前这个令他恐惧的人会读唇语,沐天陉清清楚楚地看出了他不断耳语的那个字:鬼。

  杜应全安慰几句,将儿子寄托在邻居家中,便开车随沐天陉往舜城驶去。

  过了收费站不久,沐天陉突然提出要下高速。这让杜应全莫名其妙,但是雇主一再坚持,他只好顺从。时过正午,两人在路边一家小饭馆准备吃饭。老板娘是个胖胖的农妇,红衣红

裤,脸却涂得如同烧给冤鬼的纸人那般白,十分土气。端上两盘炒面,用当地的方言赔笑,“过了饭点儿没啥好吃的了,将就一下吧大哥。”

  一路上,沐天陉一直在感觉杜应全。他确定,下了高速之后,杜应全的心理和生理都发生了明显的变化。就要到地方了,就要结束了,终于。

  在发现沈依祎尸体的山头附近,沐天陉让杜应全把车停在路边,说要方便一下。额头的微汗,眼神中的慌乱,急速加剧的心跳,以及努力克制的呼吸频率,一切都已经说明,他终于

找到了,两年多的时间,终于找到了这个杀死他两个亲人的凶手,这个将他爱妻的尸体弃之荒野的人,这个人就在他的身边。他将手帕蒙在了杜应全的面部。

  时间过去了很久,沐天陉一直坐在旁边耐心等待着,他煎熬了上千个昼夜,最后时刻的等待成为一种享受。终于,杜应全缓缓睁开双眼,一股刺鼻的汽油味使他猛然回忆起刚才发生

的一切。天还是白的,四肢虽然酥软,但是伸缩自如,并没有被捆绑。坐起,沐天陉蹲在旁边看着他,杜应全不觉一阵颤抖,眼前这人的样子突然变得如他儿子所言,鬼。

  白的眼珠充满了血丝,煞气逼人,分明是个魔鬼。

  “还记得这里吗?”声音结冰一般,沐天陉站起身,血红的眼睛从没离开过杜应全的脸。

  杜应全环顾四周,他当然记得,而且清清楚楚,无数次被噩梦惊醒,报应终于来了。

  “你听我说,啊……”

  他的面部被重重踢了一脚。沐天陉收了劲道,他不可能让毁掉自己一生的人就这样死掉。

  “那是意外,啊……”

  杜应全刚刚站起又被一拳放倒在地。他似乎被激怒了,没人愿意做任人宰割的羔羊。但是,他的反抗,在浑身杀气的沐天陉面前是那么无力。沐天陉左手结结实实地按住杜应全,右

拳雨点般落下,只是打,连续两分钟,一秒也没有间断,全部击在脸上,全部收了力道。杜应全口中鼻中喷涌而出的鲜血染红了上衣,溅满了沐天陉的身体。

  “求求……你……别……别杀我……”

  杜应全已经无力将胳膊抬起做微弱的抵抗,只有苦苦哀求。沐天陉停手,松开对方溅满鲜血的衣领,杜应全散架般躺倒。沐天陉跨在杜应全肚皮上方,冷漠地看着这个碾过他妻子身

体的人哀求的样子。停顿片刻,抓起杜应全一只脚的脚腕,杜应全成了麻袋,一百多斤的身体被拖向了一块空地。丢开脚腕,沐天陉向货车走去。上车,关门,发动,倒车。吃力地抬头

看着沐天陉,杜应全立刻明白对方要做什么,他忍着疼痛蠕动着已经不听使唤的身体,尽可能地张开满是鲜血的嘴巴,呻吟着叫喊:“求求你,别杀我,别杀我……”

  沐天陉的面孔像蜡一样,眼神中的杀气变得越来越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名状的麻木。在杜应全的苦苦哀求声中,他的脚踩向了油门。一切都是为了这个时刻,他注视着杀死妻

子的凶手,这个夺去了自己一切的人。他仔细调试着方向盘,以确定汽车轮胎压准凶手的头部。近了,他俯视着不远处杜应全的头颅,瞬间产生了一个幻觉,那脸笑了,似乎扭曲成了自

己的面容。

  他正在疑惑……

  啪!一声清脆的响。紧接着传来脑浆和血噗噗喷涌的声音……

  沐天陉睁开双眼,坐直身子,凝神片刻,确定又是梦境,裹一裹外套以抵御清晨的低温。昨夜的经历有些历历在目,有些模模糊糊。这一次的反应比以前任何时候都要强烈,他看了

看从郁雨凡那里得到的药片,重又装入怀中。所有与案情有关的画面、声音,像一群蚂蚁,争先恐后地在大脑中??乱爬。他努力使自己的思维恢复正常,头顶依然是暗灰色的天空。

 

  ※※※

 

  清晨,王易拖着疲惫的身子查完病房,回办公室准备换衣下班。老远便看见一个人影在办公室门外徘徊,他很奇怪这么早会是哪个病人的家属,可走进一看并不认识。对方看着他疑

惑的眼神开始自我介绍。

  “我叫沐天陉,是保险公司的,这是我的身份证和名片。您是王易王大夫?”如果郁雨凡在,绝不敢相信眼前这个人就是昨晚的疯子。

  王易眼睛随意一扫递还回去:“保险公司?这么早什么事?”说完开门走进办公室。

  “是这样,你是不是认识封戈?他以前也在你们医院工作。”

  “封戈?认识,怎么了?”

  “他三年前在我们公司入了一份意外保险,受益人是他的妻子。两个月前到了续交保险金的时间,我们发了通知函,他一直没有回音。后来经过调查才知道他失踪了,如果一切都符

合规定,我们可以支付不菲的保险金,但一直联系不上他的妻子。我从一位好心的护士那里知道,王大夫与我这位客户相熟,不知能不能向我提供一些关于封先生的情况,以及他妻子现

在的联系方式或住址。”

  王易一直在自顾自地忙碌,俯身在办公桌上标记自己的材料,似乎根本没有与沐天陉交谈的意思。

  “我知道整晚都在实验室里解剖尸体一定很累,即将到来的这次开颅手术一定对你很重要,可你只需要抽出五分钟的时间,就能帮我以及封先生的妻子一个大忙。”

  王易听到这里突然停止了手里的活儿,抬头惊恐地打量眼前这个陌生人。他确实几乎整晚都在解剖研究一具尸体的头颅,因为下周四他将做一例可能决定他命运的开颅手术,为了保

证万无一失,趁实验室正好来了一具新鲜的死尸,抢先模拟了一下手术过程。可眼前这个陌生人是怎么知道的?莫非他整晚都趴在窗外偷看?想到这里王易背后汗毛竖起。

 

 

【第二十五章 封戈】

 

 

  “你,你怎么知道?”

  “我向你出示了身份证和名片,只是想知道她的联系方式,你不必担心什么。”

  “封戈的妻子叫李丞洁,她搬家后的新住址我确实不知道。很久不联系了,你怎么知道我的事?”

  “有没有你认识的人可以提供她的地址?”

  “我和她不熟,也不认识她人际圈子里的人。真帮不上忙。”

  “能跟我谈谈封戈吗?”

  “该死,你怎么知道我的事!你还没说呢!”王易显然有些急了。

  “好吧。你右手虎口处有明显的压痕,这是长时间使用执笔法操作解剖刀留下的痕迹;你右手拇指的上半截和无名指中间一截有圈痕,中指的中段一侧有压痕,这些是长时间操作解

剖剪留下的。带着橡皮手套都能留下压痕,说明工作时间很长,你非常专注,几乎没有休息。毕竟是隔着手套,痕迹在皮肤上不会保留太长时间,时间一长血液循环会使压痕逐渐消失,

这说明你刚停止工作不久。这里没有忙乱的迹象,你也不是从手术室方向过来,所以你之前的工作不是手术,不是手术那就只能是解剖实验了。还有,你的手里拿着开颅手术方面的资料

。基于以上几个可以连成一条线的点,我做出了一个自以为正确的推论,看来被我猜中了。”

  王易听的呆了,好一会儿才惊讶地问道:“你真的是保险公司的?”

  沐天陉一脸肯定:“没听人说吗,卖保险的,什么都懂。”

  王易无奈一笑,表示根本不信。

  “现在能跟我说说封戈吗?尤其是不同于常人的行为表现。”

  “不管你是干什么的,跟你说说这些也无所谓。”沐天陉之前的演绎推理很明显获得了王易的好感。“我和封戈关系确实不错,同一年来到这所医院的时候,我们俩一个宿舍。在一

块儿住了三年,没发现他有什么不同于常人的地方,人也不难接触。要说有什么特点,封戈这个人有洁癖,凡事儿都要求井然有序,幸亏我也还算个爱讲究的人,不然相互间生活上肯定

会不习惯。而且,我们虽然都是医学专业的,却都对文学很感兴趣,你知道,这非常难得,所以我们的共同语言就很多,能成为不错的朋友。他喜欢当代的朦胧诗,尤其喜欢顾城,顾城

你知道吧?我记得他常说,顾城之后,中国再没有诗了。我则比较喜欢古典一些的……扯远了,再有不同于常人的,就是封戈这人经常梦游。我和他住的那段日子,就亲眼见过好几次,

一开始怪吓人的,后来慢慢习惯了,因为他梦游的时候没干过什么出格的事儿,通常是打扫卫生,比如扫扫地之类的。有一次他拿本书念念有词地读,当时可是深更半夜,没有开灯,就

算将书贴在脸上也不能看清字的。

  “后来他结了婚就搬出了宿舍,我们关系一直还保持的不错。但从前年开始,他整个人都变了,不和任何人说话,也许是因为家庭原因。李丞洁是他大学时的同学,我认识封戈的时

候他们就已经计划结婚了,按说应该是很理想的一对儿。可有一天封戈无意中伤了李丞洁的右眼,我去病房看过,伤的很重,说是不小心撞在了桌角上,晶体破损已经不可复原了。之后

不久封戈在一次手术中出了事故,被认定患有精神病,进了精神病院。他是怎么失踪的,你应该已经知道了。”

  沐天陉点头,“依你的了解,封戈是不是对甲骨文很感兴趣?或者说有这方面的知识?”

  “甲骨文?这我还真不知道。”

  “仔细回想一下,这一点很重要。”

  王易想了想说道:“我没有注意,反正同我在一起住的时候,没记得他看这方面的书。至于他搬走之后我就不知道了。”

  沐天陉沉思片刻忽然道:“你似乎非常焦虑。”

  “是啊,这次手术对我非常重要。”王易示意沐天陉请坐,好像准备和老朋友深聊一般,“是我第一次主刀,对我来讲意义重大。但是现在我面临一个既简单又复杂的抉择。是这样

,病人的左半脑长了一个恶性肿瘤,压迫视神经,造成了暂时性的失明。好在发现及时,如果现在成功切除不会危及生命。问题在于,如果保证手术的成功率,很可能对视神经造成一定

的伤害,就此彻底失明。”

  “我明白,这是所谓的保守方案。另一种所谓激进方案,手术以后可以保证病人视力恢复正常,但成功率会降低,有生命危险。这些情况通常是不会对病人和病人家属言明的,因为

无论采用哪一种方案,什么情况都是有可能发生的。院方在病人家属签字之后,实际由主刀医生自行决定采用哪种方案。病人及其家属的命运完全掌握在你们的手里。”

  王易又一次惊讶于沐天陉对这一行业内幕的了解。“没错。我所面临的这例手术,按照往常的做法,很多我的同行前辈会选择保守方案,因为在手术之前已经通知家属,这样的恶性

肿瘤即使切除,病人完全恢复视力的可能也不大,也就是提前给家属打打预防针,人们正常的思维是先救命要紧。当然,也有选择激进方案的,这样的人必须对自己的技术极度自信,没

有十几二十年以上的临床经验是不敢轻易做出这种选择的。”

  “你这么犹豫,看来也想这样做。”

  “毕竟那个患者只有十九岁。”

  “今后生活在黑暗之中,无异于夺去了他半个生命。”

  “他来自农村,家庭条件不好,我们医院在这方面没有知名的专家,所以费用收取相对较低,这是他们选择我们的原因。”

  “就算少年从此生活在黑暗之中,你依然可以宣称自己的成功。”

  “他太年轻了……”

  “如果采用激进疗法,一旦成功,你将名声大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