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不是我追求的目标。我真的不在乎那些。”

  “可一旦失败……”

  “我恐怕很难翻身了。”

  二人你一句我一句说的却都是王易的思想。沐天陉停顿一会儿,说道:“我想,既然你在犹豫,就说明你是一个很有责任心的医生。做事情自信不可或缺,经验也当然重要,但性格

是不可忽视的因素。相信有些医生积累再多的经验,终其一生,可能也不会做一例激进的手术。这里没有对或者错,重要的在于选择。对医生来讲,选择激进或者保守,都仅仅完成了手

术的一半,另一半应该由病人自己来完成。”

  “你是说听本人的意见?他一定说宁死也不愿意失明。”

  “也许这就是答案。”

  王易陷入沉思,突然恍然大悟,点头道:“我想我知道该怎么做了。”一种突然放下包袱的轻松过后,他突然想起什么,说道:“如果你找不到李丞洁,可以去红楼教堂看看,她是

基督教徒,今天刚好是礼拜天。我有她的照片,你可以用来辨认。”好感这东西很奇怪,它会使陌生人出于本能地帮助你。

  王易没有结婚,仍然住在医院宿舍。也许医院领导认为他很有发展前途,尽管房源紧张还是给他安排了一套房子独居。王易所说的照片其实是一张三个人的合影,背景是一片红叶林

,很美,李丞洁站在中间手挽封戈,笑容甜蜜;封戈的样子要比资料照片上精神很多,性格深处的忧郁也掩盖不住对幸福的满足;王易笑的很夸张,让沐天陉想起了周正阳。

  “我们医院组织的春游,那时候他们俩快要结婚了,幸福的让人羡慕,谁会想到后来竟变成这样。”王易很是惆怅。

  “一切都没有预兆吗?”

  “我不知道什么才算做预兆。不知何时开始,封戈变得非常少言寡语,以前我们谁有烦心的事,会凑在一起喝喝酒聊聊天,从他结婚以后就基本没有出来过,好像在有意地疏远我似

的,记得有一次他说自己很同情顾城,当时我没多想,后来他和李丞洁出事,回想一下,也许是一种预兆吧。”

  “同情顾城。这是原话吗?”

  “他说,很多时候我们被迫做一件自己不想做的事,压力其实不是来自外界,而是内心深处的另一个自己,我理解顾城的选择。大体就这个意思,这是他出事之前对我说的最后一句

话,所以印象比较深刻。”

  前一天在网络上搜索了半个小时,顾城所有的诗文都在脑子里过了一遍,全部背过,对于诗人的经历更是了如指掌,沐天陉沉思着,感觉很压抑。

 

  ※※※

 

  清晨六点钟,技术人员忙了整整一夜,才将指纹搜集完毕。好在比对指纹已经数字化,剩下的只需要坐在电脑旁边,等待数据库的搜索。没有人回家,所有的警员不分职位全部坚守

在岗位上,不管是不是需要。这也是中国行政部门的奇怪现象,“态度问题”。

  会议室的门突然被推开,王哲满脸兴奋,晃着手里的一罗资料,大喊:“结果出来了!”

  所有熬夜瞌睡的人都猛然惊醒。段青山连忙将资料抢过,王哲汇报道:“一共提取出一千三百五十二枚指纹,其中三组指纹的主人有前科纪录,一个惯盗,一个曾因经济问题入狱。

第三个最可疑,名叫封戈,曾经是中心医院的眼科大夫,有解剖学的知识和做外科手术的经历,去年五月份因为精神问题和医疗事故被强行羁押在精神病院。更重要的是,这个人在失踪

人员名单里。”

  “失踪人员?”

  “这里有他的详细资料。”王哲边说边将手中的资料分发给诸位,“在去年九月十五号那次百年不遇的大雨中失踪,后来鬼阴区分队曾组织人力搜寻,我记得这事儿还上了报纸,最

终列入了失踪人员名单。”

  “从时间和学过医的经历看,这个封戈非常可疑!马上进行详细调查,照片发到各辖区,无论是派出所、交警还是防暴大队,三十分钟之内凡是能喘气儿的,包括文职,都给我下去

找,就是把舜城挨家挨户筛一遍,也要把这个封戈给我找出来!”

  通缉令片刻就已发出,罗从马上分派组员往封戈老家、毕业学校、中心医院赶去,自己则带人陪同段青山前往马家庄精神病院。

  段青山等人在向郁雨凡了解了封戈的病症和治疗情况之后,力邀郁雨凡加入警方的专案组,希望能够借助她对封戈的了解,为破案提供帮助。虽然郁雨凡开始有些犹豫,最终还是答

应了。

  罗从等人同前一天的沐天陉一样被郁雨凡引领着进入地下二层。今天没有塔嘉优美的歌声,地下走廊中静的出奇,蓝白色的光线冰冷地照射在众人严肃的脸上,他们此行只有一个目

的,向夏源证实一件事。尽管郁雨凡同样告诫罗从众人,不可能从夏源那里得到任何信息。

  门打开了,段青山、罗从、王哲、郁雨凡等人鱼贯而入。夏源依然是那幅呆滞的表情,嘴巴微张着,似乎不能并拢,口水连成线流出来。看这样子根本无法进行任何交流。

  最后罗从拿出了几张照片,夏源本来混沌无光的眼睛突然瞪的滚圆,似乎看到了极其恐怖的事物,像惊吓过度的孩子一般高声尖叫,身体缩作一团,紧紧靠在墙角里。郁雨凡急忙掏

出针管,在众人的帮助下打过麻醉,夏源才逐渐镇静下来,直至昏睡过去。

  郁雨凡有些不满,又很奇怪:“你给他看了什么?他从来没有过这种反应。”

  罗从看着昏睡过去的夏源,将照片传给众人,“封戈的照片。”

 

 

【第二十六章 李丞洁】

 

 

  红楼基督教堂,上午十点三十分,许多教徒做完礼拜已经开始陆续走出,沐天陉大脑中深深印着李丞洁的容貌,迅速地扫描眼前走过的每个人。教堂大厅中光线有些灰暗,四壁装饰

颇具哥特风格,几幅壁画描绘的是圣经故事――原罪,如果不是周围人们黄色的面孔,会让人以为真的身在欧洲的某个国度。人已经渐渐稀少,可以容纳上千人的座椅,零零散散三五一

伙各自意犹未尽地聊着天父带给她们的神迹。沐天陉在过道缓缓走过,终于发现偏僻无人的角落里,坐着一个年轻女人,似乎仍在祈祷。从背影就可以断定那是李丞洁。

  沐天陉坐到她的旁边,李丞洁所穿的衣服居然与照片上一模一样。发型也没有变,微微披肩,唯一不同的是,她带着一副墨镜。

  “你好。李丞洁?”

  李丞洁侧过头来,声音比沐天陉还要冷:“你是谁?”

  “一个身怀有孕的女人,几天前被人绑架了,生命危在旦夕。我受到她家人的委托……”

  “我会为她祈祷。”

  “封戈很可能和这件事有关。”

  停顿。

  “我也会为他祈祷。”

  “你不想知道为什么吗?”

  沉默。

  沐天陉仔细打量眼前的这个女人,他居然感受不到对方心理上的任何变化。“你知不知道封戈现在在哪里?如果找到封戈,也许那位名叫褚梦瑶的孕妇就能得救。”沐天陉说出了名

字,以使褚梦瑶的形象在对方的意识里具体化。

  “我不知道他在哪里,不知道。”

  “他曾经伤害过你,你不恨他?”

  李丞洁慢慢将墨镜摘了下来,缓缓转过头,一个白色的玻璃晶体镶在右眼的部位,像极了广场上的泉标。她瞠着美丽的左眼,用手指着面孔问道:“你是说这个?”

  沐天陉看着这张本该漂亮的脸,重复道:“你不恨他?”

  “你相信上帝吗?”李丞洁不答反问。

  沐天陉默然,“上帝?我没见过。鬼倒是经常碰到。”这句实话听起来怎么都像是调侃。

  李丞洁冷漠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将墨镜戴上,轻蔑地说:“你的灵魂被黑暗所统治,所以在你的意识里只有魔鬼。人的灵魂是一座战场,善良与邪恶在那里无休无止地争斗。身为

普通人,你无法掌握世界的兴衰,身为凡人,你不能控制肉体的衰老与死亡,但每个人都可以主宰自己的灵魂,在这座战场上你是自己的救世主。上帝不在天上,他在我们心里,除却世

俗法律所判决的有罪或者无罪,在这个上帝面前,还有第三种宣判――宽恕。恨他?不。邪恶的事情人人都做过,在上帝面前我们皆是罪人。”

  庙里的和尚最喜欢诵经,沐天陉无奈地想到。掏出包里的档案袋,抽出夏小雨残骸的照片放在李丞洁的眼前,一张张翻给她看:“那么让你心中的上帝看看,大多数罪人是不会做这

些事情的!宽恕?你的一只眼球被他毁掉还有机会选择你所说的宽恕,如果是这样呢?你怎么宽恕!”最后一张是夏小雨半睁着死鱼眼睛的头颅。

  不远处一位慈眉善目的老人怪异地看着这边,沐天陉觉察到后四处望去,才发现已经有好多人在对他侧目。他收住声音,继续道:“封戈现在正在做同样的事情,说说看,我们应该

怎样宽恕他!”

  李丞洁略微沉默,抬头看着远处的十字雕像发出低沉的声音:“我所信靠的主说:你不要论断人,免得被论断。如果不能认清自己,我们就无法准确地判断别人。”

  “靠,什么意思?”沐天陉忍不住带出口头语,感觉恍惚如在梦中,他还从没如此费劲地同一个人说话,对眼前这位已经不再正眼看他的教徒,他没有一点办法。思量片刻,决定直

接找罗从帮忙。

  沐天陉走出教堂的时候,很多人依然在用怪异的眼神看着他。

  “师傅,我查到一个可疑的人,我不能硬来,你最好通过正规的程序审一审,控制她,马上搜查她的住处。”

  “什么人?”

  “封戈……”

  “封戈?你是怎么查到他的?”

  “这说来话长,你知道他?”

  “我们在那辆101路公交车上发现了封戈的指纹。你找到封戈了?”

  “不,是封戈的妻子李丞洁。我刚刚同她谈了一会儿,她可能知道封戈的消息,我们应该……”

  “等等,你刚才说和谁谈了一会儿?”

  “李丞洁,封戈的妻子。”

  “你确定?”

  “确定,怎么了?”

  “天陉。”罗从似乎欲言又止,道:“这,这不可能。李丞洁一年前就已经死了。”

  沐天陉怔在那里,任凭罗从如何焦急地询问也没有反应。他突然挂断电话,疯了似的奔回教堂。人们莫名其妙地看着这个疯疯癫癫的人,看着他跑回来站在一排空空的座位跟前发呆

。一位牧师走过去问道:“年轻人,你没事吧?”

  沐天陉缓缓回头,一时间面色已经变得异常煞白,灰青的嘴唇颤栗着。他认出对方就是刚才一直注视他的老人,他茫然地环顾四周,所有的人都在盯着他。沐天陉回过头死死盯着李

丞洁发出低沉、阴冷而又颤抖的声音:“你们,能看到她吗?”

  牧师再次看了一眼他所指的方向,那里除了一团空气什么也没有,奇怪地问:“孩子,你在说谁啊?”

  沐天陉看着李丞洁的背影,缓步踱到她的身前,那女人依旧戴着墨镜,面无表情地望着他。

  沐天陉僵笑一声,晕厥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沐天陉感觉到有人在碰触他,意识迅速恢复,瞠目,鬼魅的表情惊出周围之人一身冷汗。本能地甩开两人的胳膊,这时他才发现,有人打了急救电话,两个身穿医护

制服的人正试图将他抬向担架。他跌跌撞撞站起,仔细环顾四周,已经没有了李丞洁的幻象,牧师想过来扶他,却被他惊恐地推到在地。头痛欲裂,单手压着一边太阳穴,脚步踉跄地走

出教堂,留下在身后发怔的人群。

  越野车缓缓停在路边,脸色依然煞白的沐天陉疾步上车。五分钟以后,罗从将车停靠在无人的角落。

  罗从没有急于询问沐天陉任何问题,扔来一颗香烟。沐天陉稍一犹豫,点燃猛抽起来。三根香烟过后,第一句话竟然是:“依?最讨厌我吸烟的。”

  罗从叹口气,眼前的这个爱徒自从两年前妻子死后整个人全变了,变得更加无法接触,无法沟通。“还是退出这个案子吧,你的事情尚无定论,看样子裴宣没有掌握什么铁证。出去

躲一躲,找个心理医生好好瞧一瞧自己的病。”

  沐天陉心里苦笑,孙濡浚为他掩藏的很好,甚至在他考警校的时候做了不真实的证明材料。同事们只听说了他的身世,对他的过去却并不清楚。

  “有封戈和他妻子的资料吗?”

  罗从看着沐天陉坚持的表情,终于将资料给他。

  沐天陉迅速翻了一遍,找出几张照片。他的眼睛死死落在其中一张李丞洁的照片上。

  “你看见的是她吗?”

  那是一张李丞洁右眼受伤后的照片,一圈死肉堆积在右眼的部位,形成一个火山口形状的黑洞,与自己见过的“泉标”完全不同。

  “是她。”

  “去年九月十六号在家中煤气中毒身亡,发生在封戈失踪的第二天,当时三支队的人也曾经怀疑封戈,但一是找不到这个人,二是在现场也没发现他杀的证据,就定了意外事故。现

在看来,李丞洁的死就更蹊跷了。”

  “独居?”

  “独居。你还打算查吗?”

  “我欠苏希翰的。”

  罗从略一沉默,问道:“说说你怎么找上封戈的。”

  “二十年前的武昌路爆炸事故。”

  罗从心头一震。

  沐天陉继续道:“夏源是那次事故煤气公司的调查人员。当时死了八个人,其中一个是封戈的父亲封国强,而封国强也是那起事故的最终责任人。”

  “和我们查到的一致。我今天上午找了两个人辨认封戈的照片,一个是夏源,他看了封戈的照片像见了鬼一样。一个是那个房东,他说封戈就是一年前租房的张戈。而且我们找专家

对马桶后面那段文字进行了鉴定,确实是封戈的字迹。这样一切都联起来了。二十年前封戈的父亲封国强不但死于那次爆炸,还背上了事故责任人的骂名。看来封戈不认为是事故,所以

对事故调查人夏源进行报复,杀死了他的女儿,用分尸的方式是为了祭奠自己的父亲被炸成的四分五裂的尸骨。”

  “那为什么向褚梦瑶下手?褚局难道也和当年的爆炸事故有关?”

  “没错。我问过褚局,当年警方主持技术调查的,就是他。”

  这是预料中的事,沐天陉盯着罗从的眼睛,问道:“只有褚局?”

  “事情过去这么多年,他已经没有什么印象了。褚辛是技术出身,当时是技术中队的队长,协助调查的几个警员主要维持现场秩序,我查过调查记录,技术鉴定签字的只有他。”不

等沐天陉继续问,罗从继续说道:“毕竟从警二十多年,什么大案要案没遇到过,自己女儿被害,心神大乱,怎么会想到与一起调查过的爆炸事故有关。”

  “八个人。可是夏褚二人的手指都被削去一个,代表的是数字九。”

  “这不应该是现在深究的问题,抓住封戈,一切就水落石出了。”

  “夏小雨头颅上的甲骨文‘祭’字,分明是暗指祭奠当年爆炸案中的冤魂。”

  “冤魂?你也认为那不是事故?”

  “我不敢肯定。但一个人如此疯狂的报复,他一定发现了什么。”

  “也许你不知道,封戈的精神有问题,他曾经……”

  “我知道。师傅,就算是疯子,也有自己的逻辑。他们大多数情况下知道自己在做什么。”

  “在抓到封戈之前争论这些没有意义。你下一步怎么打算?”

  “我觉得这件案子不是仅仅抓封戈这么简单,我会继续跟进。以前因为忙自己的事低估了它,我得对得起褚梦瑶家人的委托,她不应该受到这样的伤害。”

  突然罗从车上的通话器响起。

  “罗队罗队。”

  “我是罗从,讲。”

  “植物园发现一具男尸。”

  “让林函引马上去看一下。”

  “已经过去了。”

  “知道了,我马上到。”

  罗从放下通话器,叹道:“越乱事儿越多,有封戈的消息马上告诉我,别单干。我得赶紧过去一趟。”

 

 

【第二十七章 裴宣的演绎法】

 

 

  舜城南部盘亘环绕着许多葱翠秀气的小山,据言曾经是四千多年前大舜躬耕之地。植物园便躲在众山脚下,城市中心的污尘和尾气极少蔓延过来,芳卉萋萋,繁花似锦,绿树??,庇

荫匝地,点缀着方圆几公顷的土地出落成贬值的世外桃源。因为进园免费,使得平时游玩赏景的人络绎不绝,春天,更是“剩男剩女们”相亲的好去处。

  报案人正是一对情侣,这次人生阅历的积累也许会让他们铭记一生。男尸被发现于修竹茂林之处,平时连清洁工人都极少去,若不是遇到这对儿荷尔蒙分泌尤其旺盛的,它还不知几

时才能得见天日。罗从赶到的时候,王哲正在对两人进行问讯,周正阳半蹲在一颗竹前呕吐不止,旁边的裴宣用力拍打着他的后背。

  正阳见到师傅,尴尬地惨笑。罗从表情冷漠,没有说什么。不远处,林函引正在紧张地进行现场勘查。距离七八米,尸臭味已经让人有些窒息。罗从皱着眉头暗自控制呼吸频率,一

步一步走向尸体。

  尸体仰面朝上,没有明显的伤口,不见血迹,然而即使隔着一层白色的衬衣,罗从也清楚地看到腐尸表面聚集了许多蠕动着的蛆虫,面部最是惨不忍睹,双目突得极圆,险些爆裂开

来,却灰灰的没有一点光泽,如同家哭丧超市冷冻箱里的法国鱼丸,死死的,硬硬的,势要破坏中国人胃口的样子;一群暖春的苍蝇欢快地在蓝黑色的腐败水泡附近打转,一条乳白色的

虫子懒洋洋地从那鼻孔中爬出,几个躬身之后由上唇跌落到死者半伸出的舌尖上,片刻间已经钻进微张的嘴巴里。

  罗从终于明白周正阳为何吐的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壮怀激烈”,虽然有心理准备,也不觉一阵反胃,幸好午饭还没有吃。

  蹲在林函引的旁边刚要问些什么,眼前的景象使罗从差点蹦起来。林函引不顾尸气浓重,强忍着进行勘查,竟然摘掉防毒面具俯身将鼻孔凑在尸体唇鼻上方嗅闻起来。几只毅力坚定

的蛆虫缓缓在林函引背部爬行,罗从急忙为他拍掉,专注的林函引这才发现背后有人,与罗从一同站起身,随意拍了拍裤管上的虫子。

  “头发易于脱落,面部出现腐败水泡,这个季节和天气,至少四天了,具体时间要解剖后才能得出。没有外伤,颈部有勒痕,舌尖伸出口外,应该是窒息而死。”

  “想干掉他可不容易,这家伙是练过的。”周正阳捂着嘴走到两人跟前,吐的已经是脸色蜡黄,“狗吊鸡把那个毛,比中国男足的脚还臭。”

  “你认识他?”罗从问道。

  “老九,我只知道他的绰号。鬼阴区有名的包打听,算起来和沐天陉是同行。也是木头介绍我们认识的,见过几面。函引,你刚才干嘛?要给他人工呼吸吗?”众人显然都没觉得这

个玩笑有多哏,周正阳却独自笑了几声,待看到没人附和,知趣地闭嘴。

  林函引严肃地说道:“没有搏斗的痕迹,尸体口腔部位似乎有一丝乙醚的气味,时间太久了,尸臭味又很浓,我不敢肯定,一切要等尸检完了才有定论。如果真的是乙醚,凶手应该

是趁死者不备迷晕对方,然后用一节准备好的绳子将他勒死。”

  乙醚?周正阳不由想起在沐天陉家里的发现,偷偷看了裴宣一眼,裴宣仍在专心听着林函引的分析,完全没有注意这个细节似的。

  “虽然周围都是草地。”林函引继续道,“但周一晚上下过雨,土比较松软,能看出几个模糊的脚印,只能拍照,无法采集。就目前掌握的情况看,这里应该就是第一现场。在距离

尸体十几米远的小路旁发现了三颗烟头,与死者口袋中香烟的牌子是一致的,这是从死者衣袋中找到的所有物品,还没有来得及仔细检查。”

  “三个烟头,他在等什么人。如果你所说的乙醚成立,死者等待的人很可能就是凶手。”罗从戴上白色手套,打开证物袋继续道:“一盒香烟,打火机,钱包。六百多块,三张银行

卡,七张名片,有四张是一样的,卢九龙,九龙信息咨询中心,嗯,看来这就是死者的名字,哦,没错,有身份证!很好,至少可以第一时间对他展开调查。不是图财,要么是仇杀要么

是灭口,这种人的人际关系非常复杂,有的查了。”

  “遭人灭口的可能性大一些。”裴宣插嘴道。

  “哦?何以见得?”

  “所有物品都在这里?”裴宣问道。

  “都在这里,我仔细察看过了。”林函引答道。

  “哪里不对劲。”罗从一经裴宣的提示,略有所悟地说。

  “什么不对劲?这些东西?”正阳莫名其妙。

  “不是这些东西,是缺少的。”裴宣微笑着说。

  “手机!”罗从恍然道,“没有手机,很可能被凶手拿走了。但凶手拿走手机也许是想查卢九龙认识的什么人,不能因此断定其动机就是灭口。”

  “这里还缺少一样东西,一样不容易被人注意的东西。”

  “手机套!”

  众人白了正阳一眼。

  裴宣终于说道,“是钥匙。私家侦探,这种人整天在外跑来跑去,不随身携带钥匙的可能性不大,再加上是独居,几率就更小了。凶手拿走了死者的手机和钥匙,其目的很明显,他

在找卢九龙所掌握的不利于自己的东西。如果你们去卢九龙的家里会发现,那儿一定被人搜查过。”

  罗从看着裴宣,暗自佩服。

  正阳奇怪的问道:“你怎么知道他是独居?”

  裴宣看看林罗二人,也是一副询问的表情,于是微微一笑,捡一根细树枝,蹲下指着尸体解释道:“双手都没有戴戒指,也没有长期戴戒指留下的痕迹,当然仅靠这微弱的一点是不

足以证明死者结婚与否的,但却可以作为依据之一;衬衣袖口和衣领处都有浅色污渍,洗衣不认真或脏衣服存放太久都会出现这种情况;衬衣上两颗纽扣有脱线的趋势,甚至最下面的一

颗早已失踪不见,因为这里连线头都没有了。他在无力地做最后一点挣扎的时候,掖在裤子里面的衬衣部分松散到外面,这使得他的衬衣门户大开,我们甚至可以看到里面爬着蛆虫的肚

脐;他的皮鞋质量不错,是纯牛皮的,没有修过的痕迹,从鞋底的磨损程度看,还算双半成新的鞋,然而他不注意用鞋油保养,常常是出门的时候用一次性鞋油刷匆匆擦一些表面的污垢

,这使得皮鞋表面的皮制已经明显变得粗糙。总之,这个三十多岁,看似体面,实际却穿着有些邋遢的男人,多数没有女人照顾。当然最重要的,这个人在这里躺了五天,警方却没有接

到失踪的报案,如果不是独居,不太好解释。”

  “不错的推论,但是在尸检之前就断定死者是在五天以前被害的,似乎不太严谨。”林函引用法医那种特有的语气质疑道。

  裴宣微笑着撇一下嘴,“确实不太严谨。不过根据推理得出这一点是符合逻辑的。你刚才说道周一晚上下过雨,如果死者是在这之前遇害,他全身一定被雨水浇透了,被雨水淋透之

后自然晾干,衣服会发皱。瞧他的衣服,没有,没有皱痕,另外,烟头也不是被雨淋过的样子。如果是在周一当天被害,我们应该会发现他随身携带的雨伞,凶手不会对这东西感兴趣;

基于以上三点,死者应该是在周一以后遇害的。为什么不是周三?我同意你的看法,以目前的天气状况,死亡时间至少应该在四天以上。所以,是在周二。”

  女警王哲不知何时已经站在旁边聆听,叹道:“裴探长够邪乎的。”

  也许是沾染了周正阳的习气,裴宣竟然同不相熟的王哲半开玩笑道:“我就当你是在夸赞我。”

  王哲自觉失言,不好意思地说:“当然是夸赞您,越邪乎才越说明推理技巧高超嘛。”

  “既然有警花的夸赞,我就再大胆描述一下当时的情况。”不知为何裴宣兴致颇高,说着向石板路走去,众人跟在其后。“本周二午后某个时间点,死者卢九龙与凶手约好在此相见

。他来的稍微早了一点,吸着香烟耐心等待,没过多久,顶多十五分钟,凶手就到了,两人说完约好的事情,他疏于防范被凶手用带有迷药的手帕迷晕。随后凶手双臂夹着死者的腋下倒

行着将他拖到这里,右膝跪地用左膝盖顶住死者的脑袋,拿出早已准备好的绳子,用力将他勒死。凶手非常镇定,搜出死者的钥匙和手机,扬长而去。”

  众人已经跟随着裴宣重又回到了尸体旁边,如果说之前大家的确在心里佩服他的推理能力,现在却都感觉这个人有些狂妄了,连罗从也觉得裴宣的描述不免过于夸张。

  林函引调侃道:“裴探长,你瞧那具满是蛆虫浑身发臭的尸体,它躺在那里,是确确实实的存在,不是阿加莎克里斯蒂,也不是柯南道尔。如果凶手在场,也许他可以证实你的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