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娴静笑笑,没有接话。
我抓起筷子,夹起一块离自己最近的腊肉,有点老,嚼着很费劲。
“好吃吗?”张娴静笑着看我。
我摇摇头,实话实说:“不觉得好吃。”旁边的徐佳正在大快朵颐,连说话的空都没有。
“我也不觉得好吃。”张娴静放下筷子,眼睛看着远方道。
“那为什么还要来呢?”庞洪升插话,“张主管,有家西餐厅,牛排很地道……”
“因为这里有我怀念的味道。”张娴静答道,“有时候怀念那种味道,并不见得那种味道很好,只不过让你想起了某个令人怀念的人。”
女文青……
“张主管。明诚集团死掉的这几个人,你都认识吗?”我看到方城的手抖了一下。这顿饭,他表现得很安静,是一贯如此,还是心里有鬼呢?
“老徐,正在吃饭,你说这个干吗?大煞风景。”庞洪升皱起眉,摆出一副对付不懂事小孩子的表情。
“有几个认识,有几个不认识,怎么了?”张娴静答道。
“我发现个很怪异的事情。”我夹起一筷豆豉油麦菜放进嘴里,味道有点怪,很像小时候妈妈的手艺。嗯,是让人充满了怀念的味道。
庞洪升摆了摆手,“不说这个了,不说这个了。君子有云,食不言,寝不语。”
“让他说呗,我也很想听听是什么怪异的事情。”徐佳满嘴食物,“是不是,方城?你难道没有一点好奇心吗?你现在还是警方的第一号嫌疑人呢。”
“啊?我,呵呵……那看张主管想不想听。”方城挠了挠头。
“你和张璇谁年纪大些?”我突兀地发问。
“张璇是谁?”张娴静放下筷子,平静地看着我。
“很可能就是这案子里的soulmate,那个给警方送犯罪预告的人。”
“哦?也就是说凶手?”
“是不是凶手,现在还不晓得。只能说跟方城一样,是嫌疑人之一。我不习惯单凭猜测去推理,那样的话太天马行空了一点。”烤竹夹鱼味道还算可以。
“哦。”她不咸不淡地应了一声。
“你对张璇不感兴趣吗?想当初,我跟庞老板提起的时候,他可是好奇心非常旺盛来着。”是你已经了解张璇的缘故吗?
“跟我自己无关的事情,我自然不太感兴趣。徐川,有事你直说吧,我对绕圈子打机锋这类不好好说话的人,很讨厌。”
“好的,张主管。我是觉得,为什么方城会成为警方的嫌疑人,这有点奇怪。”
“这个问题,你不是该问下警方吗?”张娴静用筷子碰了一下刚吞下一块东坡肉的徐佳。
“我想知道的,是你的看法。”转移对象?没这么容易让你绕开的。
“为什么在意我的看法?你觉得我跟这个案子有关系?”张娴静淡淡道。
“你觉得你可以置身事外?”我语带讥讽地反驳。
“说说看?”张娴静道。
“这个案子,我最觉得怪异的,不是前四个死者都跟方城扯得上关系,而是那种诡异的不连贯感。还记得那个署名soulmate的神秘的预告吧?在张成礼、老张这两起命案发生之前,警方都收到过不同形式的预告信,内容只有一句话,就是——狐狸的善意。”我用眼角的余光扫到方城的瞳孔突然紧缩,继续道,“但自从陈蕊案之后,预告就没有了。soulmate用一段陈蕊的视频完美收官,接下来的卢芳和丁明的死,一点蛛丝马迹的征兆都没有。而作为这个系列杀人案的标志,逆十字架,也是从第三起命案开始才有的。这让人有一种不连贯感,就好像一碗汤面刚吃了几口,突然从碗底浮上来几团米饭。”
“这些跟我有什么关系?”张娴静面带微笑。
“一个连环杀人凶手模式的变化,总会有个节点。明诚集团连环杀人案的节点,从表面上看似乎是第三起命案,那个离职厨师老张。但是,别忘记了第二起命案中的李明,他是在提审时暴毙的。而他也是唯一既没有犯案预告,也没有逆十字架标志的命案。换句话,明诚集团连环杀人案中最为不同的节点,其实是第二起命案!张主管,我记得你到明盛公司接替张成礼的职位,时间上正好跟李明投案自首差不多吧?”
“牵强。”张娴静冷冷回应,“我接替张成礼,是明盛公司总经理蒋峥的安排,不在我的掌握之中。如果要怀疑,你去怀疑蒋峥好了。”
庞洪升在一旁连忙打岔道:“张主管,这亭子上的牌匾是什么内容啊,恕我眼拙,一直没看出来。”
“陶然亭。”张娴静答道。
“好名字,好名字。”庞洪升笑道,“张主管不只人长得秀丽,选的地方也这么知性。唉,现如今,像张主管这样才貌双全的女人可不多了。现在的大多数女人,肤浅、肤浅!”
“慧眼光中,开半亩红莲碧沼,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我轻声吟道。
张娴静很是意外地抬起头,看了我一眼。
这个女人从第一次见到我起,眼神里流露出的无视跟鄙视就很明显。但当我吟出这句诗的时候,她的态度却起了一点点的变化。
庞洪升啪地拍了一下我肩膀,大笑道:“老徐,你掉什么书袋啊,酸,真酸。”
“你去过?”张娴静看着我。
“没有。”
“没有?那你能懂?”张娴静的表情颇为玩味。
“懂,只要经历过。”
她淡然一笑,不语。
好容易,搭上调了。
有时候,有些心境很难用语言去解释。当知道那块牌匾上写的是“陶然亭”三个字的时候,那句诗就像是谁突然塞到我脑袋里一样,让我不由自主地吟了出来。张娴静是骄傲的,虽然表面上看起来很低调。一个人,如果有了可以藐视全场的内心优势,通常他是不会把这种情绪赤裸裸地表达出来的,他有一种气场,叫做修养。虽然有时候会语气刻薄,虽然有时候会不屑一顾,但你却感觉不到那种俗气的嚣张跋扈。
跟这种人很难搭上调,有时候他会陪你聊上几个钟头,但这毫不影响他无视你,忽略你。尤其是女人,在一个有一千万男光棍的社会,一个才貌双全的女人,没有理由会在乎普通男人的感受。
方城,张娴静为什么会对你青睐有加?
饭局的后半段,我没有再啰唆什么,我的目的已经达到,虽然没有获取方城或者张娴静的信任,但至少拥有了张娴静的好感。没有了我的搅局,庞老板不遗余力地吹嘘着自己的博闻多识和物质财富。奈何张娴静只是微笑地看着他,时不时地搭一下话,好像还有点兴趣的样子。
饭局终了,张娴静拒绝了庞洪升的极力邀请,带着方城上了一辆出租车。我拍了拍仍在凝望远方的庞老板,道:“人都没影了,还看呢?”
“你懂什么,”庞老板一脸憧憬,“这样的女人啊,在我们那个圈子里也算是极品了。女人嘛,越是难靠近,就越是让人有征服欲。”
“哦,你真想征服的话,跟那个一顿饭也没说一句话的方城好好学学吧,人家现在已经是东床快婿了,你还在看着背影意淫。”
“啥?你说方城跟张娴静已经……”庞老板的眼珠快要掉出来了,“你又满嘴跑火车?拿你老板开涮很有意思?”
“1978年,海达克教授提出了一个有说服力的观点,认为每个人都有一个心理空间,当别人侵入这个心理空间时,就会产生不适感和危险感。在公共场合中,两个认识的人的心理空间是五十厘米以上。但你看方城和张娴静,尤其是上出租车的时候,他们之间的距离是多少?而且他们还不止一次发生肢体接触,从心理学上来讲,这种可有可无的肢体接触,可以解读为调情。”我笑了笑,“以方城和张娴静的性格来说,这种调情必然是建立在坚实的肉体关系上的。螃蟹,亏你也跟王进学过心理学,这些你都看不出来?是学艺不精还是被欲望冲昏了头脑?”
庞老板张大了嘴,站在他那辆曲线流畅的奥迪A4旁边,犹如秋风扫落叶一般萧瑟。追不到女神的打击不大,打击大的是女神选择了癞蛤蟆。
我钻进徐佳的桑塔纳,道:“送我一程?我想去熊猫那。”
徐佳瞥了我一眼,“最多把你送到市中心,你自己骑自行车走吧。张磊还没吃饭,我得跟他一起去吃饭。”
好嘛,我看着螃蟹落寞的背影,同病相怜啊。
“明诚集团几个董事的资料都在这里,虽然不全,但也差不多。网上关于他们几个的传说真真假假的不少,我只选了一部分可信度比较高的。”熊猫叼着一根沾满了番茄酱的薯条,“我说川哥,这案子死的大部分人不是都是明盛公司的吗?你查集团公司的几个董事干吗?”
“丁明是明诚集团的财务总监。”我捏起一根薯条放到了嘴里,“子公司死了五个人,集团公司一点动静都没有,相反还给警方的侦查设置重重障碍,我总觉得有点蹊跷。明诚集团的起家不是一直是商界神话吗?不是说四个董事都是出身草莽吗?一连被咬了五六口,却还不反击,完全不符合他们睚眦必报的传闻形象嘛。”
“你是说?”熊猫盯着屏幕问道。
我翻着手上厚厚的一沓材料,“兄弟阋于墙,或许这一连串的杀人案源自明诚集团内部。一年前老董事长萧离的儿子萧然出了车祸,全家死得一个不剩。萧然本来是明诚集团的接班人,结果一次意外让拼杀了一辈子的萧离白发人送黑发人。家庭、事业全都给毁了,老家伙受不了打击,躺在医院里,只剩下一口气了。继承人死了,主事人废了,明诚集团群龙无首,剩下的几个董事又不是血脉相连的亲兄弟,你要说他们没什么想法,打死我我都不信。”
“集团争斗?真没意思。”熊猫灌了口可乐,“不过这跟方城和张娴静有啥关系呢?他们两个只不过是子公司里的小喽啰吧,一个普通员工和一个项目主管,就算集团公司里大神们争权夺势,跟他们这些小虾米又有什么关系呢?”
“所以才要查查这几个董事嘛,如果……”
音响突然传来了空袭警报的声音,熊猫挥手止住了我的话,动作麻利地滑到另一台电脑前,切换屏幕。
“怎么了?”我迷惑地问道。
“方城!方城!”熊猫低声道。
两台显示屏并排放着。左边一台显示出一间大办公室,里面的人忙忙碌碌的样子,我辨认了一会儿,看到了坐在角落的方城。右边的显示器上,是关于什么东西的策划案,右下角的QQ上,有个黑猫头像在晃动。
“张璇?”我失声叫道,“不……是soulmate!”
左边显示屏上的方城犹豫了一会儿,还是点开了头像。我立刻把目光投向右边的显示屏。
“好久不见。”soulmate的消息发了过来。
“蕊蕊是你杀的?”隔了好久,方城敲上了这样的字眼。
“你很生气?要报仇?”
“不……谢谢。”
我和熊猫对望了一眼,掩饰不住心底的震惊,这方城,是个腹黑男?
“嗯,有点进步了。”
“嗯,我虽然只是个小人物,但并不代表我可以任人宰割。soulmate,为什么杀其他那些人?”
“很快你就会知道了。”
熊猫正在追查soulmate的IP地址,手忙脚乱。
“我现在是警方的头号嫌疑人。”
“那有什么不好?”
“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很早就告诉你了,是狐狸的善意。”
“我……不懂。”
黑猫没有回应。
隔了好久,对话框里出现了一行话,让我的心犹如跌进冰窖,寒意刺骨。
“慧眼光中,开半亩红莲碧沼,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
soulmate怎么知道这句话?
屏幕上的方城脸色惨白,一字一字地输入:“你到底是谁?”
黑猫的头像已经黯淡了下去。
你到底是谁?
张娴静?庞洪升?徐佳?
额头渗出细细的汗珠,只觉得浑身发冷。我站起身,心绪烦乱地坐在沙发上。不,这并不能证明什么。也许只是soulmate偶然间说出了这句话,也许是参加了那场饭局的人无意间告诉了其他人,也许……
“他妈的!”熊猫爆了句粗口,火烧屁股一般跳了起来。顷刻间,房内五六台电脑一起发出刺耳的空袭警报声,犹如世界末日的丧钟。转眼之间,所有的液晶屏幕都黑了下来,一道闪电划过,血红色的字体歪歪扭扭地浮现在上面——狐狸的善意。两三秒钟后,红字犹如血液缓缓淌下,将整个屏幕染成一片猩红。
“被察觉到了?”我喉头干涩。
熊猫点了点头,长叹口气坐在地板上,“是我太大意了。”
“没有查到地址吧?”
“没,”熊猫摇摇头,“这家伙谨慎得很,一连转了几个代理服务器,防火墙还是攻击型的。”
慧眼光中,开半亩红莲碧沼,烟花象外,坐一堂白月清风……
“熊猫,soulmate是什么时候察觉到我们的监控的?”
“不清楚,不过他的反击非常突然,没有一点征兆。我本以为只是监控下方城的即时通信,根本没做什么防御。玩了一辈子鹰,却被鹰啄了眼。”
狐狸的善意……
“会不会有这种可能?我们一开始监控方城电脑的时候,soulmate就已经发现了?”我的声音有些颤抖。
“也不是没这种可能,川哥,你想说什么?”熊猫愣愣地问道。
如果是这样,那么soulmate跟方城说的那些话,就是故意说给我听的。而那句诗,是故意误导我怀疑张娴静、庞洪升、徐佳他们的。只是,soulmate怎么知道那句诗呢?
我心有猛虎,细嗅蔷薇。
陈籍满意地放下狼毫湖笔,看着泾县宣纸上的那九个苍遒有力一气呵成的大字,嘴角微微地翘了起来。
计划进展得很顺利,没有一点问题。警方苦于没有确凿的证据,一直没有对公司高层进行调查。而那个叫什么川的私家侦探,果然一听到soulmate就变得昏头昏脑,根本就是蠢材一个。楚铁骏,恐怕活不了多久了。而黄祈这个家伙,到现在还没看出来自己的意图,还在猜测是不是以前那些仇家搞的事。
三十多亿元的资产啊,虽然能搞到手的最多只有一半,但也足够了。记得十多年前,有个亚洲富豪曾经在一个国际性的论坛上说过,钱只是一个数字,并不能束缚人的灵魂。结果没几年来了场金融风暴,他的资产缩水了八成。吞枪自杀,就是这个“豁达”到灵魂的人的选择。对,钱不是万能的,但在这个一切以利益挂帅的年代,钱办不到的事情,还有什么能办到?
萧离……
没来由地想起了这个名字,陈籍打了个寒战。只不过是只快要咽气的老虎罢了。他自我安慰着,抽出了一支古巴雪茄,剪掉雪茄头,用小火点燃,将烟雾吸入口腔,在腭中稍作逗留,轻轻喷出。
老头子自从儿子一家挂掉后,进医院快一年时间了。董事们一个月去医院看他一次,他的状况一次比一次差。人的精神一垮,一身的病都出来了。上个月去看他,他连话都说不清楚了,只是看着董事会的老兄弟们,满脸的感动。他不知道,这些董事会的老兄弟,只盼着他快点去死。
萧离啊萧离,枉你当初带着兄弟们披荆斩棘白手起家,创下了三十多亿的财富,到头来还是要萧瑟地离开人世吗?
陈籍仰靠在真皮座椅上,闭起眼睛,笑了。
轮得着你去可怜他吗?如果萧离还手握着公司大权,你还可以优哉游哉地抽雪茄吗?他的手段之阴狠,就连陈籍也为之胆寒。成大事者,不拘小节。这是萧离常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多少人因为这句话家破人亡,陈籍已经记不清了。那时他还年轻,有次喝多了酒,问萧离,是不是每件事都要做得这么绝。萧离淡淡地笑了笑,说道:“马克思说过,资本的原始积累是用血和火的文字载入人类编年史的,从头到脚,它的每个毛孔都滴着血。我们都是从草根阶层爬上来的,只能向前,不能后退,转身,就是万丈悬崖,停下,就是粉身碎骨。”
陈籍将手中未抽完的雪茄放在烟灰缸上,合上了回忆的盖子。伤春悲秋干什么?才六十多岁,远远没到回忆的年龄。他熄灭了房间的灯,黑暗中一双眸子异常明亮。楼上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是那个叫soulmate的心理学天才。
“所以说,推广的效果决定了成败,我希望在座的每个员工,务必腿勤、手勤、脑勤,真正地把……”
一个半小时的讲座,让方城口干舌燥。
在公司里,这样的讲座他已经做了几次,也算稍稍习惯了。虽然现在仍然不是很流畅,但面对几百号人,最起码心里不再打鼓了。还记得第一次做讲座主讲,他的两条腿一直犹如筛糠一般颤抖。
我在变强。
方城第一次从心底有这种感受。只是,为什么要变强?
为了配得上张主管吗?作为她的男人,压力真的不是一般大啊。
关楚从后面勾住方城的脖子,酸溜溜道:“喂,你到底怎么办到的,给兄弟传授一下经验。”
方城脸色红了起来,讷讷道:“还不是那晚都喝了点酒……”
“屁咧,一夜情太容易了。我是问你怎么让那女人死心塌地跟你好上了的?”
“啊?我跟张主管都不是那么随便的人呢。”方城有些生气。
“随便起来不是人?”一股烟臭味飘了过来,不用说,是李翔。
“你这段子都火星了。”是杨菲娇嗔的声音。
“方主管刚升官,你们态度得放庄重点吧?”不用说,是秦森。
方城挠了挠头,起身笑呵呵道:“哪有,哪有,还是靠各位的抬举。”官升得有些莫名其妙,领着他们还不到两个月,就成主管了。人事部说他是整个集团公司晋升主管最快的人。当然,随之还有不少闲言碎语。但没有人敢当着方城的面说,因为张娴静升任了明盛公司的副总经理,分管人事。况且,方城的升职决定是蒋总经理亲自宣布的,谁敢不服?
这就是我的起家班底。方城看着眼前的四个人,心里有种说不出来的感觉。他知道很多人肯定不服气,觉得他是靠关系才升得这么快。但方城并不觉得这对他来说是种侮辱。看过陈蕊那段视频之后,他明白了一个道理。尊严这种东西,在你没有地位之前,除了自己,是没有人在乎的。
当你需要仰视才看得到一个人的时候,你根本不会去想他是如何爬到那种高度的。
现在唯一头疼的就是集团公司内的连环杀人案。虽然警方一直没什么实质性的证据针对自己,但一直背负着杀人凶手这个嫌疑,还是很不合适的。那个私家侦探,叫徐川的家伙,也不知道在搞什么,当初张主管……哦,张副总之所以答应他进入公司调查,就是看在他承诺能帮助自己洗脱嫌疑的份上的。这都过了两个多星期了,还是一点结果也没有。
还有那个神秘的soulmate,到底是什么人?为什么她能说出那个私家侦探在“陶然亭”吟的那句诗?该不会是那个女警吧?怎么可能?女警为什么会莫名其妙地杀人?soulmate,虽然资料栏里显示是女人,但也不一定真的是女人,也可能是那个又蠢又笨的老板和迷迷糊糊的私家侦探。不,不对,这个soulmate不一定就是那天饭局上的人。她好像无所不知,知道自己跟张成礼的矛盾,知道陈蕊的背叛……莫非她才是这一系列案子的幕后之人?要不要把她的信息交给警察呢?嗯……以前都没跟警方说过,现在说,会不会引火烧身?再说,这个soulmate不是说要帮自己的吗?还说是什么狐狸的善意,虽然不知道她到底做了什么,但自己的事业倒是越来越顺了。
事业……
哈,也不能免俗地用这个词了吗?两个月前,还是一个朝不保夕的小职员来着。人生,可真是奇妙。
方城看着手下忙忙碌碌的几十名员工,发出了这样的感叹。
头发花白的王进教授将我的双脚从他办公桌上推下来,一脸不悦,“你有时间不去调查你那个什么集团连环杀人案,跑我这里打什么盹儿?”
“看看萌妹子,缓解一下压力。”我有气无力地回应道。
“怎么,遇到瓶颈了?”那狡猾的目光又从眼镜片下滑了过来。
我点点头。
“我还以为你要来打听小璇的事。”
“嗯?打听她什么事?我已经跳出你说的个人情感代入障碍了。”
“哦,前段时间,你那个小女警来找我核实B市发生的那件心理医师的案子,就那死了三个,疯了一个的案子。说要辨识下那个叫沈逸远的心理医师手机里的照片,是不是小璇。”
“是不是?”虽然知道了答案,我还是没来由地紧张起来。
“嘿嘿,你还是很在意?”老狐狸不怀好意地笑了起来,“是。那就是小璇。这孩子做得太不像话了。”
“喂,四个活生生的人啊,仅仅说句太不像话就OK了?”
“我早就说过,我对价值观是非观这些玩意儿不感兴趣。我教的学生杀了人,难道要枪毙我?”王进今天的心情好像很好,“还有没有一点法制观念?”
“但总归是你的学生……”
“我只教给了学生知识,没教过他们怎么做人。所以他们变成了警方的犯罪心理专家也好,变成了连环杀人凶手也好,都是他们的本性使然,跟我没关系。”王进挠挠头,“所以呢,我不以他们为荣,也不以他们为耻。”
“你的观点蛮独特的。”我冷冷地吐槽。
“那,你现在那个什么集团连环杀人案,警方的嫌疑人不是那个叫方城的吗?”他很罕见地问起了案情。
“跟我的犯罪心理侧写完全不符的嫌疑人。警方把他当作嫌疑人,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而且,虽然前四个死者都跟明诚集团那个叫方城的有联系,而后面的两个却没有。这也让警方有些无所适从。”
“哦?你们是在找后两个死者跟方城的联系?”王进摘下眼镜,一副懒洋洋的样子。
“警方在找,我没有。”
“为什么?”王进嘴角浮现出一丝笑意。
“警方的调查方式,只要出现了相互关联的被害人,就要进行并案调查,找出这些被害人的共同点。然后确定疑犯的作案动机,筛选嫌疑人,再进行全面的搜查。但我却觉得这案子有些蹊跷。”我停顿了一下,“我觉得方城只不过是个幌子,前面死掉的四个人,很可能也只是个幌子。真正有目的的凶案,应该是从第五个死者开始。”
王进没有任何表情。
“soulmate的犯罪预告,与方城的网上联系,跟尸体一起出现的逆十字架,所有的这一切,都只不过是为了设置一个惯性心理陷阱。人的大脑,习惯于将遇到的新事情的处理结果在一定程度上理性分析后储存起来,称之为经验。人性是相当依赖经验的,由条件反射积累而来的经验是生物得以生存的原因。没有这种对经验的依赖,生物就无法从环境中趋利避害,无法生存。人这种高智商的动物,对经验的依赖就更为明显,甚至还制定规章制度来约束人的行为。soulmate正是利用了这一点,用前四起固定模式的命案,成功地营造了一个惯性心理的陷阱,将调查者的视野狭隘化,从而掩盖自己的真实目的。”
“你为什么会突然有这样的想法,是灵光一现还是早有怀疑?”王进双手撑着下颌,一副随便问问的表情。
“开始的时候,我一直在纠结soulmate是不是张璇,这个soulmate在这个连环杀人案中的表现很愚蠢,以至于死了四五个人之后还没有进入状态。经过熊猫的开导,我从心结中跳出来看这个案子,发现了整个案子里最为蹊跷的一个问题。明诚集团的四个起家大佬手段凌厉,没有一个不是狠角色。就连我这个跟上流社会丝毫沾不上关系的屌丝,也风闻过不少他们的传说。如果是商业上的钩心斗角、尔虞我诈也就罢了,但现在是他们的集团公司一下子死掉了六个人,他们这些大佬却一点反应都没有,平静得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这样看起来,是不是太诡异了?”
“或许真正的大人物,都城府极深不露声色?”王进微笑道。
我摇了摇头,“熊猫收集来的四位大佬的资料,我很认真地看了几遍。撇开萧离在医院,陈籍、黄祈这两个人能沉得住气不说,但楚铁骏一点反应都没有,就太奇怪了。楚铁骏,人称骏爷,是个生活上低调、脾气却颇为暴躁的老家伙。据说明诚集团起家之初,那些令人发指的事,都是这位骏爷在打理。坊间关于他的传说很多,最为大家所津津乐道的是他怒撞凯迪拉克的那件。
“那是大前年,楚铁骏开着他那辆只有六成新的普桑出来吃完早饭,在一个十字路口等红灯的时候遇上了一辆凯迪拉克CTS。那个车主是个二十多岁的毛头小伙子,副驾驶座坐着一个年龄更小的衣着暴露的女人。或许是为了在雌性生物前炫耀自己物质上的优势,那个愣头青斜瞅着开着普桑的楚铁骏怎么也不顺眼,嘴里不干不净地说了几句风凉话。楚铁骏面对挑衅,一声不吭地掐灭了手上八块钱一包的红双喜,不等绿灯亮起,就踩下油门,将方向盘打死,撞得那辆凯迪拉克在车水马龙的大街上横行了两百多米,将那辆凯迪拉克挤到墙边之后,又从后面一口气撞了三十多下。直到两辆车都变成废铁,他才踹开变形了的车门,走到早已吓尿了的凯迪拉克车主跟前,在他面前点了支烟后扬长而去。
“这样一个睚眦必报嚣张跋扈的人,如果能忍得下集团公司里连死六人这口气,还会是楚铁骏吗?
“唯一的解释是,他知道这起连环谋杀案的内幕。”
“这些都是你的猜测而已。”老狐狸道,“你不觉得自己的猜测太主观了?”
“嘿,我现在连约谈个集团公司的财务总监都得托关系,何谈客观。所谓的调查,还是绕不开社会地位悬殊这个问题啊。在这种情况下,只好相信自己的直觉了。”
“那你要怎么去查?靠直觉和想象吗?”王教授很诚恳地道,“现在觉察到没有一个显赫的出身的难处了吧?还是那句话,要不要做我的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