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到了巷子口,看都没看就跑了进去,撞在属于泰国餐厅的大垃圾箱上,在她还没感觉到痛之前迅速恢复状态,快速绕过它,向黑暗飞奔而去。她的脚踩在了什么咯吱响的东西上,脚底粘上了什么黏糊糊的东西。没时间清理了,她能听到他朝着巷子口跑来的声音,他看见她朝这边跑过来。她必须在他看到她往哪里走之前从巷子的另一边出去。
通向另一头的路越来越窄,她不得不把手臂和肩膀缩起来才能通过,但手肘还是蹭破了皮。
和她一样,那个胖子也撞上了大垃圾箱。她又听见一声“哎呀”,接着是一句咒骂。他已经开始像海象一样气喘吁吁,完全上气不接下气,雪儿离气喘吁吁还早着呢。
然后她跑出巷子,来到威特里斯街的十字路口。雪儿再次向右转。不到一百码就是席德街,如果她能跑到那里,转过街角离开他的视线,他根本就不会知道她朝哪个方向逃跑了。他现在还在侧身挤出巷子。她抓住机会将假发抓在手里继续跑,假发像设计师手包一样在她手里摆动着。
即使饮食里只有薯片和哈里波糖果,她还是能在十五秒之内跑到街角,向右转弯后她稍微放慢脚步。她能听到滑铁卢东站的火车播报员的声音,之后脉搏开始放缓。她再次向右转,一路小跑跑回鲁佩尔街,再次折返回到那条小巷。现在已经看不到他的影子,但她还是能听到他咒骂的声音,在狄更斯式的路灯下来回踱着步,看着周围的昏暗,才意识到他跟丢了。她向左转过弯,回到了布拉德街。
那幢房子还是和她离开的时候一样,侧门依旧上着门闩。雪儿看了看两侧的街道,闪身走了进去。弯下腰让她自己能够呼吸,膝盖一软靠着墙跌坐下来,胸口起伏地喘着气,一只手扶着受伤的手肘。在肾上腺素的刺激下她感觉有些眩晕,由于缺氧开始在黑暗中看不清东西。她把假发丢在背包上面,然后闭上眼睛,把钱包像护身符一样贴在肚子上。
这就是狗屁,她心想。这太疯狂了。我不能一直做这个。总有一天会有人抓到我,会看在一个iPod的份儿上把我打一顿。然后被扔到少管所,只因为我需要一听豆子和一桶方便面。或者开始也许会容易一些,接着我就会用可卡因什么的麻痹自己,然后在我发现之前,我就变成了妈妈。也许我就是笨,也许我应该直接放弃,自己回去。
有那么一刻她完全停止了呼吸。她想起她为什么不能回去。她想起凯拉,离开抚育院两年之后在街角看到她,她的眼睛就像娃娃一样死气沉沉,跟踪器绑在她的脚踝上。你做了很糟糕,不做也很糟糕,她心想。但是如果我变成一个吸毒的妓女,至少我是用我自己的方式变成那样的。
她睁开眼睛,打开钱包数了数里面的钞票:另外还有五十英镑。他有六张卡,六张。雪儿甚至不能拥有一个银行账户。
她一张一张查看着。这些都不是高信用额的卡,没有黑卡或者铂金卡。但是这就是现金,这就是信用,这就是所有她不被允许拥有的东西。而且有一张纸条塞在侧面的口袋,上面潦草地写着四位数字。一个密码。只有一个,但这是个密码。如果她能在午夜之前回到滑铁卢,一张一张地在取款机上试这些卡,那么她也许能在他有机会挂失这些卡之前取出几百英镑。
她站了起来,重新把背包里的东西掏出来,穿上裙子和一条打底裤,换上雪地靴。拆开她的头发,抖落成原本乱糟糟的非洲式发型,在发根处绑上一条丝巾。戴上一副黑框眼镜——从普雷马克买的,标价是一镑五十便士,如果她花钱买的话——还有一个挂在皮质项链上笨重的铁质十字架。再在上衣外套上夹克。等她走回到鲁佩尔街的时候,她只是一个办公室清洁工,刚刚结束她的轮值。


第十九章
爱丽丝仰面躺在地板上,脸上露出了笑容。那个情人跪在她旁边,检查着他收集的工具。利德尔和那些特价的商品简直是天赐之物。处理杰卡和卡特里娜是漫长而繁重的工作,满是噪声和害怕被发现的恐惧,但是感谢这波兰的零售商和为它供货的欧洲零售商,他第一次觉得已经备齐了装备。他将工具在防潮布上排成一排,一把圆盘锯(29.99英镑)、一把电动切肉刀(8.99英镑)、一个为业余爱好者准备的迷你工具箱(处理比较麻烦的角落时很好用)(19.99英镑)和一套钢锯(6.99英镑)——还有一把长柄大锤,藏在花园里那间小屋的后面,在后面的工作中会用到。上帝保佑平民市场,他心想着。你所有DIY需要的东西都能很便宜地买到。
Sic transit gloria mundi:世间富贵,瞬息即逝。那个情人现在才明白这个道理。他一直希望他的女人们会陪伴他到生命的尽头,但是似乎在英国的气候下,即使是最好的保存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当然,这也是为什么大英博物馆将木乃伊保存在密封的盒子里。
保证远古时期的国王和王后长生不老的不仅仅是香料的使用技巧,还有干旱的沙漠风的帮助。
爱丽丝的脸已经使人难以忍受了。她变得极易破碎,开始一片片地剥落,每当他移动她时她的牙齿都会从嘴里脱落,而且他再也不能忽视她再次发出恶臭的事实。她的指甲渐渐地从甲床上脱落,每当他给她涂指甲时都会在刷子下滑动。强力胶似乎管用了一段时间,但每过一个星期,指甲下干燥的皮肤都在以更快的速度恶化,从而使指甲再次松动。每天早上醒来,看着她一缕缕褪色的头发紧贴在头皮上,皱缩的耳朵上那耳垂都快耷拉到她的下巴,尖削的肩胛骨从她曾经光滑的肩膀支出来,他便发现自己对她的厌恶在与日俱增。他知道她现在变成这样都是他的错,他本应该更彻底地完成他的研究,但他还是厌恶她。
真是让人失望啊,他心想。你经过千难万险,你慷慨地将你的爱和关心给了一个人,但她还是会离开你。难怪我开始厌恶她了。先提出结束一段感情总是最好的选择。但是我已经厌倦了,实在厌倦极了:厌倦了收拾残局和继续前进,厌倦了陷入喜爱和希望,但最后还是孤零零的。
她的眼睛紧闭着。自从他将她揽在怀里,感受她的心脏渐渐停止跳动,她的眼睛就一直紧闭着。这也是他归咎于她的另一个方面:她不能像玛丽安娜那样凝视他。发现你几乎可以在易趣网购买任何你喜欢的东西是一个莫大的恩赏,玛丽安娜有着一双迷人的绿眼睛:耶纳尔玻璃,可以追溯到西班牙独立战争时期。每一颗都花了他将近五十英镑,但这绝对物有所值。当尼基从她的藏身之处出来的时候,一双蓝眼睛将等待着装点她的脸蛋,就像一开始吸引他想拥有她的那双眼睛一样。
但是与此同时,他必须为她腾出空间。他的生命中或者这房间里是不允许寄生虫存在的。但他对她的怀旧之情还没有消失。她曾经有着非常柔软的肌肤,他记得最初注意到她就是因为这肌肤。英格兰人的美丽肌肤,脸颊有一抹红润,完美无瑕。他喜爱抚摸它,轻抚它,感觉他指尖的光滑质感。很难相信这鞍皮一样的东西是相同的材质。
她朝他露齿而笑,尽管她已经没有了牙齿,祈求他的怜悯。但现在他和她已经结束了。这有些奇怪,他心想,爱情是如此迅速地被冷漠所取代。我曾经那么爱慕她,但现在她就是个累赘,是为更好的伴侣腾出空间而必须处理的麻烦事。
“我很抱歉,爱丽丝,”他说道,“这从来都不会是永远。你是知道的,对吧?”
他拿起了圆盘锯。


第二十章
他来了,她知道他会来的。站在她的床尾,毫无疑问是从开着的窗户进来的,手里玩弄着他的黑莓手机,在幽暗的光线里冲她微笑着。他稀疏的头发用定型发胶向后梳理整齐,身上穿着一件精致的阿玛尼西服,就像她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一样。他的眼睛被一束从窗帘缝隙里照射出来的光照亮,闪烁着光芒。他微笑着嘴慢慢咧开,然后她看见他的牙变成了尖锐的匕首。
科莱特立即醒了过来,但当她的脚放在地板上时放慢了动作。托尼、马利克、布莱姆,他们几乎每晚都会出现在她的某个梦境中;都是一样的,都是在微笑。有的晚上他拿着匕首,或者一截电线。有的晚上他就是站在床边,冲她微笑。自从她逃跑的那晚开始,她就没有一觉睡到天亮过。睡眠对她来说就是奢侈品,而代价则是安全。那些可以随意无视自己担忧和纷扰的人都是被这个世界保佑的人,这个世界不想让他们闭嘴。
她又躺回到被单下,新买的枕头枕在她的头下又硬又有些疙疙瘩瘩,在从窗帘透进来的光线下环视着整个屋子,检查每一个角落,仿佛他也许只是走进黑暗的阴影中,为了玩弄她。他一直都是热爱玩弄的男人,说一句笑话,他的竞争对手就会在笑声中把头向后仰着,露出他的脖子。
尽管是这个时间,周围还是存在很多声音。钢琴奏鸣曲的叮当声,虽然音量被调小,但透过那面墙还是能听到;透过地下室窗户那安全坚固的护栏,操美国口音的人们在电视上争吵着;雪儿在用娃娃音同她的猫聊着天;托马斯的声音嗡嗡地传进来,断断续续,貌似没有人回答,大概是在打电话。在街上,安静的脚步声从房前经过,数量之多令人吃惊,因为这条路不会通向任何地方。一对夫妻嬉笑着经过。在远处传来一只狐狸和一只公猫争夺地盘的尖叫声。
他会找到我的,她心想,这只是个时间问题。据我所知,他已经找到我了;据我所知,他现在已经在窗外了。
这个想法使她不寒而栗,即使在这闷热的夜晚。她将自己从床上撑起来,砰的一声关上窗户。从窗帘的缝隙伸出一只手去检查窗户的把手是否关好,害怕突然将自己暴露在外面的世界里。
声音被关在了窗外,但夜晚依然在继续。我应该买一台电风扇。我知道我不能开着窗户睡觉的。我明天就去买台电风扇。哦,天啊,我不能一直这么花钱。我知道这看上去很多,但是根本就不是这样的,当这些钱是你所拥有的全部,当你还要支付养老院的费用,当你不知道什么时候又要逃走。这空气实在令人窒息,感觉就像压在我的头顶。我能像这样生活吗?我能永远像这样生活吗?
她坐回到床上,脚掌摩擦着那个背包。
我需要找个地方把这些钱藏起来,她心想,实在不能就这么放在房间里。我根本就不了解这些人,而且有人闯进住在楼下的老太太的房间行窃。你这是疯了,科莱特。你需要把它移出你的视线。把它分散开藏起来,别再看着它。
在开灯之前,她透过窗帘的缝隙查看着街上的情况。街上空空荡荡的,除了从维斯塔房间的窗户透出来的光投射在临街的墙上,没有人醒着的迹象。关上窗户根本没让她感觉到更安全。如果真的说有什么区别的话,他的身影深深烙印在她的潜意识里,关上窗户使她感觉自己被囚禁在这里。她手机上的时钟显示已经将近凌晨两点钟了。至少在黎明之前,她不会再睡去。
她将背包里的东西全部倒在床上。这么少,但又这么多:一共十九捆钞票,每捆不到两厘米厚,其中一捆她已经花掉一些钱,对折起来用橡皮筋捆着。三年前是这个的两倍,但用一个运动包来装也还是绰绰有余的。她一手拿着一捆钞票,开始在房间里转悠,寻找可以藏钱的地方。
三年前:白暂的皮肤上那猩红的鲜血,然而愚蠢的莉莎吓得动弹不得。托尼手里拿着威士忌酒杯,站在吧台边大笑着,而躺在地上的那个人咳出一颗牙齿,一颗臼齿。那颗牙在地毯上弹了几下,最终滚落在他自己的鞋边。
他们的脸,转了过来……
如果你仔细寻找的话,所有的房间都有很多可以藏钱的地方。她已经成为这方面的老手。在巴黎的时候,她把她一半的钱装在塑料袋里,用胶带粘在那个笨重老旧的五斗橱背面;在柏林的时候,她把五千英镑藏在了卫生棉条的包装盒里。诀窍就是你要记得你都藏在哪里了,而不是像她在那不勒斯一样,临走的时候弄丢一万英镑。扶手椅有一个松松垮垮的椅套,用来遮盖下面的破洞和污渍。她把六捆现金塞进椅背靠垫的缝隙里,再拉过椅套来掩饰这鼓鼓囊囊。再次回到床边拿了两捆钱,继续寻找,脑子里开始胡思乱想。
我是不是应该逃跑?
她每天都在问自己这个问题。也许我本该厚着脸皮面对这一切,从门帘里走出去,装作是他们中的一员,展现出冷酷的一面。
你看到他们是如何对待那个男人的。那不是死刑。没有干净利落的处决,不会像对待一条狗一样仁慈地朝头上开一枪。那是折磨。那是他们在看着一个人被自己的鲜血窒息而死所享受的乐趣。你看到他们是如何享受的。你认为他们会犹豫要不要用你作为餐后甜点吗?
假如他们不会这样做呢?假如他们会接纳我为他们中的一员呢?你知道你将永远无法逃脱了,对吗?没有提前四周的通知和在最后一天为同事带甜甜圈。只有像被控制一样的人生,总是思考你没有按照要求做事的后果。你接受这个工作的那天就已经把你自己置身这样的境况,她在心里告诉自己,尽管你自己确实欺骗了自己。任何一个酒吧经理都不会支付那么高的工资,除非有人用这钱让你闭嘴。
也许我本应该接受那个女警察的条件,前去警局自首。在证人保护机构的生活肯定比这儿要更好、更稳定一些吧?
隔壁的男人关掉了他的音乐,寂静来得如此突然,以至于她发现自己再一次查看她是否独自一人。在楼上,雪儿正来来回回踱着步子。科莱特朝洗碗池下的橱柜里瞧了瞧,从所有东西里找到一个沾满了油腻和灰尘的黄油碟,在里面塞满了钱。我明天应该去买些胶带。
我可以在这两个抽屉后面各粘一捆钱,这样就又有两捆钱被藏起来了。
她心中有了关于自首的答案,其实从她注意到洗黑钱开始就知道这个答案。他控制着警方。没人会经营得那么随意,他的形象到处都是,一直四处抛头露面,除非他觉得自己是安全的。而且没有开妓院的人在突击检查面前会觉得安全,除非进行突击检查的人被他们贿赂了。他在警察局里有眼线,至少有一个。而她根本不知道这个人是谁。永远都不会知道,哪怕是半夜的敲门声使她知道自己已经被发现了。
白暂的皮肤上满是猩红的鲜血,手指被碾碎,像全麦棍饼干一样弯曲着。那不会是我的下场。我不会让这成为我的下场。
她在这不通风的房间里汗流浃背,停下来接了一杯水,靠在洗碗池边一饮而尽,她的眼睛扫视一遍她藏钱的地方,然后环视着房间,来寻找更多可以藏钱的位置。


第二十一章
维斯塔整理着门廊桌上的信件,按照收件人分成整齐的几堆——每个星期都有一大堆——把邮寄给已经搬走的房客的垃圾邮件整理成一捆,回头扔到垃圾箱里。这活计花不了多长时间。其中六封透明窗口信封是寄给托马斯的,有两封牛皮纸、盖有官方邮戳的信封是寄给侯赛因的。她自己也有一封市政厅寄来的信——她希望是关于她的税收回扣的。她已经注意到,老太太领退休金的年数越多,寄给她们的信件就越少。甚至连《读者文摘》也不愿意再给她五万英镑的免税额度了。
杰拉德·布赖特有一张明信片,地址是用稚嫩的笔迹写的。她注意到这明信片是一个月以来寄到这里的第一封手写的邮件。她在墨尔本有个堂兄,每到生日和圣诞节的时候都会像上了发条一样准时寄卡片来,尽管他们最后一次见面还是20年前在伊尔弗拉库姆她姑妈的葬礼上。她会回寄给他同样的赠言:她最后的家人,在这70亿人口中唯一的珍宝。他会附上一张影印的照片,照片上他被他的孩子和孙子孙女环绕着,还有他再婚的妻子和一辆丰田兰德酷路泽。维斯塔则只是寄给他们真挚的祝福。
她几乎没有什么可以自夸的东西。没人想知道他们从没见过的朋友的消息。这也是人们要孩子的原因之一,那会使得人们向陌生人吹嘘自己的孩子变得合情合理。
她把那张明信片放在他的银行账单上。这可以让他高兴高兴,她心想。她每次看到他,他都看上去面色灰白,眼神悲哀,应该是伦敦唯一一个不想炫耀自己在这个夏天被晒黑的人,就好像他一辈子都像霉菌一样住在阴暗的洞穴里。
和往常一样,没有雪儿的邮件——自从她搬到这里就从来没有她一封邮件——而且她注意到也没有新搬来的女孩的邮件。如果你用充值卡支付你的水电费,你还是有可能在现代社会不复存在,无论政府怎么说。
杰拉德·布赖特的明信片提醒了她,这个夏天她一封贺卡也没收到。她过去总会时不时地收到一些贺卡,有些来自以前的邻居,有些来自小学厨房的老同事,从她们海边的固定房车里寄来,甚至有些还来自学校里古怪的朋友。她通常都会把这些贺卡摆放在壁炉台上明显的位置,看着它们使她觉得自己还是被人记得的,令她幻想自己的海边度假。总有一天,她心想,如果他能把价格提高到两万英镑——上帝知道,这也只是这间公寓的价格的十分之一而已——我就动身去海边。只要一辆小小的固定拖车停在鹅卵石的海滩旁边,还有一片露台来度过我人生的最后一段时光……但是八千英镑?支付了搬家公司,甚至都不够交押金的。
她听到门口有钥匙的叮当声,便把那一沓垃圾信件塞到她的环保袋里,袋子里装着土豆、鸡蛋还有她犒劳自己而买的培根。雪儿微笑着走了进来,今天她看上去既漂亮又正常,没有戴假发和假近视镜,只是穿着一条橙色的及膝棉布连衣裙和一双金色的塑料人字拖,耳朵上戴着白色的耳机,一条璞琪图案的头巾系在她非洲式卷发的发根处,看上去有些显老、世故,像是20世纪70年代唱片封面的模特。“你好啊,亲爱的!”
“你好呀,”雪儿摘掉一侧的耳机,维斯塔隐约听到了耳机里传出的音乐声。她低头看着手里的小玩意儿——表面光滑发亮,顶端还有一个圆的东西——皱着眉头,仿佛她不太确定这玩意儿怎么用,然后长按一侧的按钮。接着摘掉另一侧的耳机,将耳机线缠在那机器上。“你出门了啊?”
“就出去一小会儿,去了趟商业街买了一些零碎的东西。你都去做什么了?”
“去公园坐了坐,”雪儿说道,“然后偷了些苹果。今天那里人可多了。”
“偷苹果?我从来没注意到公园还有苹果树呢。”
“它们可不是都长在树上的,”雪儿神秘地说道,把苹果音乐播放器塞进了口袋里。“你最近怎么样啊?那些下水道怎么样?他来处理了没有?”
“哎呀,”维斯塔说道,“别提了,我刚才心情还不错呢。就算他来处理了,他也没和我说。你有心情来喝杯茶吗?”
“我现在就想喝点凉的东西。你看见我的猫了吗?”
“我保证他就在附近。我想白天的这个时候他肯定在你床上睡觉呢。我冰箱里有甘柠汽水,我昨天做的。”
雪儿看上去不敢相信:“你做了甘柠汽水?我以为那只能是工厂生产的呢,像百事可乐似的。”
“哦,天哪,你们这些年轻人!你什么都不知道对不对?”
“是啊,”雪儿满足地说着,“我们年轻着呢,是不是?”
她大步从维斯塔身边经过,光着两条大长腿,脚踝上戴着脚镯。“你想我帮你拎那个吗?”
“不用了,亲爱的,我自己可以,这又不沉。你先去把水烧上。”
“好嘞,”雪儿答道,然后将维斯塔的门拉开。她伸出脚踩在最上面的台阶,突然大叫一声,俯身跌进了黑暗中。维斯塔听见了一声“哎呀”和摔倒的声音后跑到门口,抓着门框看向那片黑暗。“雪儿?雪儿!你还好吧?发生了什么?雪儿?”
她在门边的墙上摸索着电灯开关,咔嗒一声把灯打开,向楼梯间探出头来。雪儿在楼梯中间的位置,挂在楼梯扶栏开始的地方,一条腿弯曲着盘在身下,另一条腿直直地伸向下面的台阶,她的人字拖就挂在大脚趾上。雪儿说道:“差一点就摔下去了。”
“你还好吗?”维斯塔突然感觉紧张、缓慢、衰老。她把购物袋放在地上,双手扶着两侧的墙壁缓慢地往下走。
雪儿已经坐了起来,展开她弯在身下的腿,揉了揉她的大臂:“哎哟。”
“发生了什么?”
“我不知道。我……楼梯最上面的台阶上有什么东西。我踩在上面,然后滑倒了。”
维斯塔走到她身边,在她身旁坐下来。“这究竟……我没在楼梯上放任何东西啊。”
雪儿哼哼着,小心翼翼地活动一下她的腿。在她右脚放在地毯上时发出“咝”一声倒吸一口气。我不想希望任何人受伤,维斯塔心想,但谢天谢地是她不是我。如果是我摔下楼梯的话,那肯定就是髋部受伤,要叫救护车了。
“你还好吧?有没有摔伤?”
“没有,”她说道,“他妈的我伤着脚踝了,但我不觉得别的地方有这么严重。”
“别说脏话,雪儿,”维斯塔不自觉地纠正道。她拉着楼梯扶手站了起来,跟在单腿跳下台阶的雪儿后面走下楼梯。
雪儿背靠着墙,用肩胛骨把电灯开关打开。从楼梯地毯上滑下来使得她的大腿火辣辣地疼。“那到底是什么玩意儿啊?”
维斯塔抬头看着米灰色的楼梯地毯。楼梯顶的台阶上有一块肮脏的、湿乎乎的污渍,那污渍呈黑色,看着就令人作呕。“我不……”她的目光顺着楼梯看下来,低头看着他们脚下的地板。“哦,我的天啊!”
在她的脚边躺着一只老鼠。那只老鼠都快有一只博美犬那么大,黄色的门牙从它张着的嘴里伸出来,深色的毛发暗淡又油腻,光秃秃的粉色尾巴弯曲在身后,粉色的内脏纠结地挂在它肥硕但被踩扁的身躯上。
雪儿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紧贴着墙壁,使劲向后靠着,仿佛希望墙能开个缝让她钻进去。“哦。哦,天哪,哦,不,哦……”
“哎,我现在一头雾水。它究竟是从哪儿来的?”维斯塔的声音有些疑惑,还有些排斥。那只老鼠闻起来就像她的下水道,老旧且臭气熏天,而且已经死了很长时间了。它的眼睛已经变成了奶白色。在她观察的时候,一只绿头苍蝇从它半张开的嘴里爬出来,跌跌撞撞地顺着走廊朝厨房飞去。“它看上去已经死了很久了。应该不可能一直在那里,否则我会注意到的。”
“我不管,”雪儿抱怨着说道,“它实在是臭不可闻。是那只该死的猫,是它叼进来的。我就知道我不应该收养它。”
“小古怪?不,肯定不是小古怪。这是只腐烂的死老鼠,一看就是。它又不是鬣狗。我不明白,这老鼠是怎么进到这里来的?”
雪儿心不在焉地抬起她扭伤的脚,朝脚底瞧了瞧。立刻用一只手捂住嘴,睁大眼睛惊恐地看着维斯塔。她的脚掌上沾了一层血和黏液。
那死玩意儿内脏里的东西在她摔下楼梯的时候蹭脏了她的腿,绿色的、黑色的,还有……
当她移开捂在嘴上的手,话语匆忙地从喉咙里微弱地传出来:“哦,天啊,我快要吐了。”
维斯塔感觉到脖子的皮肤上有东西在爬。“不行!你敢吐在这里!你敢!来,我带你去卫生间。”
她抓住了女孩的胳膊,粗暴地拉着她经过走廊。雪儿一边单脚跳着走一边恶心作呕,她的腮帮已经鼓了起来。“你敢,雪儿。你敢!如果你吐在我的地毯上,我发誓,我会……我会……”
当她们经过厨房的时候,维斯塔惊讶地发现通往花园的门是开着的。她清楚地记得去商店之前她是锁上的,但她现在能想到的只有飓风把它吹开了。她搀扶着雪儿走进卫生间,一只手拉开女孩捂在嘴上的手,像倒一袋土豆一样将她放在马桶上,当雪儿的午餐——从样子和气味来判断,是一个汉堡和一些薯条——哗的一声吐进马桶里时,她的额头上由于恶心而冒出了冷汗。哦,我的天啊,她心想,那只闻着像下水道气味的臭老鼠在我的地毯上被压扁了。它看上去就像是被卡车碾压过一样,而它现在在我的地毯里。我还必须把它一点点清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