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儿的页面从他上一次浏览之后没有任何变化。事实上,在这个页面十八个月之前发布后就从没有变化过。这里没有人点赞,没有评论,没有分享,什么都没有;只有一张照片,但随着时光的流逝已经很难辨认,那便是社会服务部所能做的一切了。你见过这个女孩吗?我们找不到她了。我们已经尽最大努力去找她,但我们的经费有限不能再做更多努力,尤其是在一个没人关心的人身上。甚至连页面的管理员也很久没来访问,来清理满是情趣玩具和免费苹果平板电脑的垃圾广告。这是他见过的最孤独的脸书页面。
他抬起头看着他的新宠。科莱特穿过房间,将一卷厕纸放在水箱上,撩起晨衣褪下她的睡裤坐在马桶上,发出显而易见的愉悦的叹息。时间标记显示的是10:17,而她上一次去厕所大概是半夜的时候。她的膀胱一定满得快要爆炸了吧。房东抚摸着在肚脐下面的一撮湿漉漉的毛发,用食指旋弄着黏在一起的毛发。画面的清晰度离高清还差很远,颗粒感太强,以至于他看不清她身体的细节,不过他认为在她转身拿厕纸的时候他看到了一些让他浮想联翩的东西。如果他看到的确实是体毛的话,在当今的时代,这是个不太寻常的景象。和杰拉德一样,年轻的雪儿有着像她刚出生时一样的赤裸肌肤;每周都会用一管耐尔脱毛膏和一把塑料刮刀将毛发刮干净。所有的年轻女孩通过使自己看上去像五岁小孩来标榜自己已经成年。
他常常怀疑这和当今社会对恋童癖的痴迷有一定的联系。
他放慢了播放速度,看着她擦干净自己站起来,提上裤子,但是她的动作如此流畅,晨衣从她身上滑落到手臂下方,使他看不到更多的隐秘。尽管如此,只是想一想就足够让他感觉到身体的微微悸动。他这些流动的房客有一点好处,就是他经常有机会尝试变化。他已经开始厌倦了尼基,厌倦她红色的头发和肥大的胸部,与之相配的还有她粗壮的大腿,这些都阻碍了他的幻想。
房东的手指向下游走,开始搔弄着他的身体。科莱特穿过房间走到浴缸前,将塞子塞进下水口,打开了水龙头。房东感觉到他的呼吸开始断断续续从鼻孔呼出,便加快了速度。他舔了舔一根手指,用唾液作为润滑剂画圈地摩擦着身体。她走到盥洗池前照了照镜子,将丸子头散开,使得凌乱的卷发垂到肩膀,房东感受到体内再一次的抽搐。他大概已经很久没有看到这样的情景了,但在些许的帮助下,它还是能用的。房东靠躺在沙发上,最大程度地打开两个膝盖,两个脚掌对在一起。如果有人看到他这个姿势,一定会认为他就像是被钉在六年级解剖台上的青蛙,但在他心里他就是王者。科莱特的晨衣从她的肩膀上滑脱下来,走到摄像头下面的门前,将晨衣挂在门后的挂钩上。她抬头看了一眼,似乎有那么一瞬间直视着他的眼睛。
凯尔特人那乳白色的肌肤,深色的眉毛,线条分明的嘴唇丰满有力,那嘴唇就像是……
在他的头顶上,电话铃响了起来。
他想忽略这铃声,但气氛已经被破坏了。当科莱特·邓恩转身回到镜子前,开始用一管什么东西来洗脸的时候,他按下接听键,将电话贴到耳朵上:“喂?”
电话那头停顿了一下,然后发出嘟的一声。一个女人的声音,老式的伦敦口音,那种略微高雅的中产阶级口音,近些日子你只能在老式伊灵的情景喜剧里听到,大声朝着电话说话,好像要压过电子设备的杂音一样。“喂?”
“谁啊?”
“皮尔斯先生?”
“是啊。”他回答道,尽管他还认为皮尔斯先生是他的父亲。
“哦,太好了。你好,皮尔斯先生,我是柯林斯小姐,住在二十三号。维斯塔,维斯塔·柯林斯。”
房东叹着气坐了起来,沙发坐垫发出类似放屁的声音抗议着。他必须得把那电话从墙上拆下来了。只有她用那部电话,而且她只用它来向他唠唠叨叨。“哦,什么事?”
科莱特·邓恩正在用手试着浴缸里的水温,伸手拉起她睡衣上衣的背面。也就这个烦人的老女人会来破坏我的兴致。“我不会占用太长时间,皮尔斯先生,”维斯塔说道,“四十便士,现在打电话之前需要把这些钱投进去,我也不知道这四十便士能通多长时间的电话。”
很好,那你还不有话快说有屁快放,你个老太婆,他心想。如果不是你这么抠门儿,你也会像这个国家所有二十多岁的年轻人一样拥有一部手机了。“说吧。”他说道。
“收租日那天我等着你来的,你通常都会下楼看看。”
“但我每次去你都会抱怨。”他回应道。
“不是这样的,”维斯塔说,“我抱怨是因为不管我要求多少次,似乎什么问题都没解决。如果我觉得你是下来准备修理什么东西的话,我还是会非常高兴的。”
抱怨,抱怨,还是抱怨。“就你付的那点房租,就别指望没几年换一个施雷伯厨房了。”他愤恨地说道。维斯塔的安全租赁合约已经成为他心里的一根刺,尤其是从80年代政府不允许修改安全租赁合约的租金开始。赖在房子里不走,导致这房子卖不出去,而且她的房租比楼上单个房间的房租要低得多。如果不是维斯塔,很多年以前他就把这房子卖出去了。如果不是维斯塔,他本可以有着稳定的收入,在某一个暖和的地方开一家有保姆服务的度假出租屋,而不是像现在这样步履蹒跚地往返于诺斯伯恩商业街,让她把他的钱榨干。
“你完全知道我从来就没要过这样的东西。我什么时候要求过?是那些下水管道。你必须修理那些下水道了。每次有人冲厕所,就会有东西从排水沟栅里涌出来。这实在太恶心了。我觉得我很快就会生病的。”
“我倒进去的下水管清洁剂不管用吗?”
科莱特脱掉了她的上衣,在她还背对着镜头的时候,他暂停了播放:肌肉发达的后背和线条优美的腰部暗示着在她生命的某一阶段曾经非常注意自己的身材。他想在她回过头来之前找回被破坏的气氛。如果他能让那个老女人挂了电话,不必再听她那淑女似的发音和她那“我知道我的权利”的抱怨,他也许还能找回那感觉。
“如果管用的话,你觉得我还会打电话过来吗?我每周都要花将近五镑在漂白剂上,天知道需要花费多久才能把它们冲下去,一加仑一加仑的热水倒进厕所里。更不用提环境了,这些漂白剂都被冲进了供水系统里。”
这年头谁都是环保人士,尤其是他们想要什么的时候。他笔直地躺在沙发上,拿起他的那罐啤酒喝了一大口。
“你需要打电话给修水管的人,”维斯塔继续说道,“我都快要生病了。”
很好,他心想,我恨不得你赶紧去死,那样所有问题都解决了。他又喝了一大口啤酒,抬起胳膊让风扇吹到他腋窝纠缠在一起的腋毛。“我会去看看的。”他说道。
“什么时候?”
“我有时间的时候。”
“那个,最好快一点儿,皮尔斯先生。否则我就不得不打给安保部门了。还有一件事,那个锁。”
“锁?”
“在我后门上的锁。”
“那锁怎么了?”
“那锁需要换了。”
啤酒使他产生了嗝逆,他不得不努力掩饰打嗝的声音。拆开一颗硬糖的包装纸,丢进嘴里。“请便。”
“它根本就不能阻止那个窃贼进来。就那么从门闩里直接弹出来了。”
“好吧,请自便。”
电话那头沉默了。然后她再次尝试着说道:“我认为那是你的事。”
房东把糖纸团成团,丢在烟灰缸的那堆垃圾上。“不,我不觉得是我的事。如果你想加强安保,那是你自己的事,在我看来有门有锁就已经足够了。也许,”他恶毒地说道,“你应该问问你的保险公司。他们也许会为你升级安保的。”
他听到她倒吸一口气。“你完全知道我在领国家养老金。你也知道我负担不起保险公……”
他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嘟的一声。四十便士已经用完了。“当你……”她刚开口,声音就被掐断了。
他几乎完全失去了兴致,科莱特被定格在她双臂抬过头顶的姿势。他烦躁地将啤酒一口气喝完,重重地靠在沙发靠垫上。每次他和那个顽固的老糊涂通话,他都不禁皱着眉头,提醒自己被她剥夺了多少钱。仅仅是那个公寓,哪怕在现在的状况下,有个老旧的厨房和马上坏掉的下水道,也差不多能值十五万英镑。像这样一个有着大花园的房子,路边的房地产中介称之为“备受欢迎”,就算没有现代化的设施,也能轻松卖到五十万英镑。维斯塔·柯林斯正在把他的梦想从他身边夺走。
他从左侧屁股下面掏出遥控器,按下播放键。科莱特转过身,向他展示着她。
第十七章
就像活着的时候一样,在死后:一个女人需要经常由内而外地保湿才能保持她的美丽。即使在干燥过程结束后,腐烂还在继续,虽然放慢了速度,但一个暴露在空气里的女人——空气里飘的都是细菌和真菌孢子——是需要精心呵护的。
一旦四十天结束,腌制者便接管这表皮已变得坚硬的神圣的遗骸,将它浸在棕榈酒中清洗。那个情人则是用阿斯达特价伏特加来代替。尽管这要八镑一瓶,但酒精度一定比任何在尼罗河岸边酿造的酒要高得多,他猜测道。然后遗骸会被用芳香精油按摩至柔软,空无一物的躯体则用松香和药材填充后缝起来,既是为了保持芳香气味,又是为了看起来逼真。接下来将遗骸裹在浸过松香的裹尸布里,最后装在过分粉饰的棺材里,前往通向来世的道路。
但是一具埃及木乃伊只是等待来生的到来。据他发现,满足他的女友们容易使用的需求则需要更多日常的关注。每个星期那个情人都会给玛丽安娜进行她例行公事的洗礼。他只希望在来不及挽救爱丽丝之前了解这个秘诀。
她现在几乎无法挽回了。在他最后一次给她做精油按摩时,由于用他自制的刮身板刮得太过用力,他从她的大腿上撕下来大概一英尺长的一条肉,所以现在骨头就那样赤裸裸地露在外面。而且他不得不承认,由于她的腹腔没有缝合,从她身体里飘出来的味道已经很难忽略掉了。现在他只是将她晾在一旁,坐在椅子上看着玛丽安娜抢走本应该属于她的爱和关注,那干瘪的胸部仿佛时刻在责备着他。她面目狰狞的脸变得愤世嫉俗,鼻子已经彻底干透向上翻着,仿佛在说:那么多要爱我到永远的甜言蜜语,你甚至不能给我一年的时间。她就像是那些狭隘的妻子中的一员,自己放开了这份爱,然后穿着连衣裤呆坐在那里,向别人抱怨着男人。
啊,但是还有玛丽安娜。不是第一个妻子,但绝对是最有地位的一个。爱的重建者,信仰的修补者,他新家庭的基础,即将到来的幸福的前兆。玛丽安娜随着时间变得更好,或者至少像从前一样好。那略微粗大的下巴、微微隆起的小腹、粗壮的大腿——在他们约会的时候他就已经为之着迷——在保存的过程中逐渐消逝,现在她瘦得就像超模一样,她的颧骨有点像奥黛丽·赫本,她挺拔的鼻子像帕里斯·希尔顿,三角形的尖下巴简直和艾丽西亚·西尔维斯通一模一样。她穿着低腰牛仔裤和旧式风土舞的上衣,让他模糊地想到了凯特·摩丝。
他温柔地将她放躺在塑料布上,点燃了橙花油蜡烛开始洗礼仪式。他在炉子上小心翼翼地加热蜡烛,然后在他手肘内侧柔软的皮肤上试了试油温,待温度适宜后,将一串精油滴在她美丽的肩膀上,看着精油在她皮肤上吸收。然后他深吸一口这芳香,脸上露出笑容:甜杏仁,白色柔软的石蜡,还有精油——橙花油、檀香和香草——从巴勒姆的嬉皮士商店买的。这是淑女的香气,香料味浓郁但很清新,另外可以掩盖腐烂的味道。
他展开手掌抚摸着她的皮肤以促进精油的吸收,从肩膀一直轻抚到胳膊,抬起每只手将精油按摩到每个指尖。他为他娴熟的技巧而骄傲,为他赋予她永生而自豪。她的指甲已经经过抛光并整齐地修剪了边缘,尽管在她挣扎着试图逃脱的时候磨得有点短,但依然十分完美,依然柔软,依然是圆圆的形状,每个月都会涂一次指甲油来和她的脚指甲相配。他在按摩的时候会和她说话,用他的指尖打着圈,将这魔力药水揉进她的肌肤。你瞧,亲爱的。我们会一直保持你的美丽。她的皮肤在闷热的空气里是如此冰凉,如此柔软,在他的手掌下几乎薄得像纸一样。你喜欢这样,是不是,我亲爱的?他在心里问道。你知道这一切都是为了你。
他缓慢但有条不紊地工作着,暗下决心不允许外界的气息污染他的挚爱,破坏她的纯净。他花了将近一个小时为她做精油按摩,之后温柔地给她换衣服:粉色丝绸的法式内裤,白色蕾丝文胸(加了胸垫,不过只是薄胸垫,用来填充那里缺失的部分),然后是从三一救济院慈善商店买的一件别致的黑色连衣裙——虽然是别人不要的东西,但那百褶短裙和绉纱紧身上衣的设计和新的一样好。两个银色的手镯套在她纤弱的手腕上,一个单个琥珀石的项坠悬在突出的锁骨之间,她耳洞上还有与之相配的水滴形耳钉。
他完成工作后,便将她放在椅子上坐下,而后慢慢地、精巧地用娇韵诗洁面乳清洁她的脸,连同精油一起揉进她的皮肤,轻拍她的下巴使其恢复丰满的状态,然后重新为她化妆。为玛丽安娜化妆需要花一些小心思:黑色的眼线液,一副假睫毛需要多涂几层睫毛膏,使其和她渐渐稀疏的眼睫毛融为一体,一些腮红来强调她突出的脸形,最后用一抹深红色来丰满她有些变薄的嘴唇。
他停下来欣赏自己的手艺,爱丽丝蜷缩在被忽视的角落里恶毒地瞪着他。
我必须尽快摆脱你,他在心里恶狠狠地想。我讨厌你使我感觉这么糟糕。她变得比你要好又不是她的错。他抓起放在水池沥水板上的茶巾,扔到她的脸上。如果她不再听话,那么她就必须忍受这后果。
玛丽安娜坐在她的椅子上,身姿优雅泰然自若,她绿玻璃的眼睛在灯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兴高采烈的光芒。只是多了一项任务,多了一点关心,而她们就变得如此完美。他打开一把折叠椅放在她的身后,伸手取过一碗杏仁油,将梅森皮尔森牌的软刚毛发刷在里面沾了沾。漂亮的头发要梳一百下,从罗马人到维多利亚时代的人都有这样的记载。漂亮的头发要梳一百下。
他一边梳头一边大声数出来,享受着她的头发穿过他手指的感觉。你喜欢这样,对不对,亲爱的?你喜欢我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她的头发又长又黑,在杏仁油的作用下富有光泽,虽然每周都有几缕头发随着发刷的刚毛而脱落。
Shepherb Market,英国伦敦著名的红灯区。
第十八章
诀窍就是比嫖客更了解这片区域,找机会使他卸下防备,另外不能让他看到太多你的脸,但大部分嫖客都不会看的。他们都不怎么看你的脸,当他们用下半身思考的时候。
她也许在十一岁才开始学习阅读,但雪儿知道如何让男人的血从脑子里流到下半身。有些事你是在学校里学到的,有些事是你从不列颠优秀的抚育院里学到的。你需要看上去年轻,你需要看上去恶劣,你需要看上去绝望。她对此很在行。她已经练习很多次了。
在布拉德街上,有一栋房子已经几个月没有亮灯,侧门是坏的。她按了门铃,等待里面的回复,当根本没人来开门后,便溜进了侧门后那黑暗的小洞穴,开始打扮自己。
她已经戴上那顶假发,刘海儿向前梳到她的前额上,这样她眉毛和眼睛的一部分就被遮住了。她在她的背包旁边蹲下,脱掉山寨雪地靴,换上一双鱼嘴高跟凉拖——在需要起身的时候容易踢开。
她脱掉牛仔外套,再将及膝的裙子从头顶脱下来,然后将她脱下来的衣服塞进她的背包,但将背包大开着,准备随时行动。
我恨他,她心想,但我别无选择。我不能再回去睡大街了。去年冬天差点冻死我。在我找到他之前,我需要这个房间。他知道我需要它。而入店行窃对偷日常用品来说非常合适,但你永远都不会偷到超过十镑的东西。我应该做些什么呢?
她站起来,身上穿着热裤和抹胸,再次走回街上。这条街都静悄悄的,就在这里。你根本不知道两百码外便满是酒吧、餐厅和一家老维克剧院的街道,还有一个繁忙的地铁站,倾泻出一群喝醉的白领,很明显他们在酒吧玩得太久,现在赶着去乘坐开往城郊的火车。伦敦就是这样一个充满反差的城市:是那种你转过街角就会走入另一片天地的地方之一。现在IMAX影院的位置曾经是住满了流浪汉的地下通道,别人称之为纸箱城市。那个时候伦敦南岸的新潮人士会绕路几千米,只为了待在地面上不用穿过那地下通道。
这些狄更斯式的迷宫之于她的目的堪称完美。一排排密集的翻修的青砖别墅,能卖到将近一百万英镑,住在这里的居民天黑之后都是坐出租车进出这片区域,就是为了避开火车桥下面游荡的人影。白天的时候这里还是挺整洁的,都是些卖陶艺品、熟食和手工面包的商店,但是一旦木制百叶窗关闭之后,便开始有回音。她的一个非常重要的优势就是,穿着鞋追赶的人会盖过光脚逃跑的人的脚步声。
距她背包两个转弯的地方,来自老早以前的市政部门的员工在一棵低矮的树旁放了一把长椅:以寒酸又微不足道的姿态来把休闲设施引进皮博迪房地产后面这片有回声的迷宫里。雪儿曾经在那里睡过几晚,所以她才知道这些小路都是醉汉们从铁路路堤步履蹒跚地去往滑铁卢酒吧的捷径。
她坐了下来,摆放好两条大长腿,点了支香烟开始等待。
她没等多长时间。他有些年长——肯定将近三十岁了——穿着敞开的细条纹西装微微冒汗。一条领带的尾端露在口袋外面,而他走路的姿势好像是在避开人行道上的裂缝。雪儿动了动身子,使他能明显地看到她修长的大腿,然后在他停下来再看一眼的时候,抬头看向路灯。
他穿过街道,径直坐在长椅的另一端。这不是一条特别长的长椅,雪儿可以从她坐的地方闻到他身上的啤酒味。这个味道她记得十分清楚。
他随意地将一只胳膊搭在长椅靠背上,就像在影院里的高中生一样,另一只手插进西裤的口袋里。她听到从他那肥厚的鼻子里喷出的呼吸声,感觉到他从眼角笨拙地瞄着她。
他深吸一口气,鼻腔发出咝咝的声音,然后笨拙地转向她,仿佛他才刚刚发现她。“夜色真美。”他开口说道。
雪儿耸耸肩,吸了一口香烟,转身看着他。她在做这些交易的时候倾向于将谈话减到最少。“那你是独自一人吗?”
那是那种让她生厌的声音。一个肥胖的声音,暗示着声音的主人很快就得将他的西装换成更大一号。那声音从来没有为生计拼命,只有在参加军官训练团的周末才会睡在户外。雪儿噘起她暗淡的粉色嘴唇,再次耸了耸肩。
“你是……呃……期待有人陪吗?”
与我是不是在等人陪有什么区别吗?她心里疑问地想着。然后她回答道:“是啊。”
他几乎就开始流口水了。天啊,男人们。在这世上有没有男人在有感觉之后不会流口水?
那些本应该照顾你的人是最糟糕的。至少这样的交易是诚实的,至少他不会告诉她他爱她之后再和她聊一聊小秘密。
“你有做这事儿的地方吗?”
你以为这是什么地方,牧羊人市场?“没有,”她回答道,扬了扬头指向一所语言学校旁边的小路,“从那里转个弯就能绕到后面去,可以进入一个小院。我们在那里应该很隐秘。”
她瞧见他看了看引导标识,推测一所私人教育公司不太可能是个陷阱。他转过身,朦胧地看着她。
“多少钱?”
“要什么服务?”她问道。他看着像是以前没做过,不太可能会要太贵的服务,但雪儿指望着这个呢。
他快速想着他在电影里听到的词汇。他不是嫖娼的常客。他几乎在为自己的大胆感到欣喜。“法式多少钱?”
“法式?”她几乎忍不住去嘲弄他,取笑他让自己听上去像是老手的尝试。“那是什么?”
“我,呃……”他汗津津的大胖脸变得阴沉,他意识到他需要说得更形象一点,在脑海里抓住一个只会和其他男人说的话:“你知道的,吹箫。”
“哦,这样啊。那你怎么不早说?”
“我……”
“没关系。那要六十镑。”
“六十镑?”
“哦,上帝啊。你不是要讨价还价吧?”
雪儿故意欠了欠身子,又多露出一点乳沟,微微地,但只是微微地分开了一点她的大腿。
他的眼睛都看呆了。“不是。不是,就这样吧。”
她坐在那里看着他,开始把脚从鞋子里滑出来。他用了好一会儿才明白她为什么突然变得沉默,然后将手伸进西装口袋,掏出一个鼓鼓囊囊、装满卡片的真皮钱包。她安静地等着他数出三张二十英镑纸钞:一,二,三。尽管在这样的灯光下她还是能看到钱包里还有一些现金。他把钱递出来,排成扇形就像这是奖赏一样。就像当我付不起房租的时候,那又老又胖的房东也觉得他能让我这么做一样。让他们去死,让他们都去死。
他的手机铃响起,在他分心的空档,她抓住了机会。等他从口袋里掏出手机,低头看着屏幕的时候——那是一部苹果手机,当然会是苹果手机,但大概不值得她试着一起抢走——然后轻轻挥手将它从他手里碰掉,动作实在太快,他几乎都没看到她的动作。那手机被打飞划过人行道,落在了排水沟里。胖子抬头看着她,下嘴唇颤抖着,明显是生气了但还有点疑惑:“哎呀,对不起。”
“嘿,”他说着,摇晃着站起来,钱包随意地拿在手上,走向路缘石。她悄悄地跟在后面,光着脚,鞋拿在手上。当他弯下腰去捡手机时,雪儿抓住了机会。用她所有的力气向前冲,撞向那个站不稳的身体。
胖子喊了一句“哎呀”,便脸朝下跌倒在地。零钱、钥匙和钢笔哗啦啦从他口袋里掉了出来,钱包也从他的手里飞了出去,落在四英尺外的柏油路上。
她从他身上一跃而过,在他还没来得及喘口气的时候捡起了钱包。当她听到他愤怒的叫声时,她已经跑出十五英尺。雪儿正在逃命。
当她沿着鲁佩尔街一路狂奔时,道路两边没有一扇窗户里亮着灯,赤裸的脚掌一下下敲击着石板路,她在心里希望上帝保佑,别让她踩到碎玻璃。脚步咚咚地响着,心怦怦地跳着。假发开始在头上来回晃荡,她伸出一只手将它按住,又由于单手跑步影响速度而放开了手。如果它掉了的话,就让它掉了,只要在她消失在他的视野里之后。雪儿总是能跑得很快。如果她有机会的话,她也许能成为郡里跑步。她几乎要跑到位于她右手边的小巷,听到他追赶的脚步摩擦地面的声音,咆哮道:“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