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西莉亚·佩林到大厦坍塌当天还活着吧。如果她是替身的话,凶手为什么到最后一刻才对她痛下杀手?这不是太不自然了吗?”
“他们大部分都是年轻人,就算休·桑福德再有权势,也不可能轻易准备好所有人的替身吧。而且,尼森少校指出的问题如果进一步演绎,那其他的替身也都活到了爆炸发生前的一刻。他们是什么时候,又是怎么被带到顶层的?问题依然不变,反而更加错综复杂了。”
“啊啊,真要命!”玛利亚双手拍在桌子上,“你们啊,为什么抨击我的时候就这么一致?”
“我认为,这是自己发言欠考虑,让大家没法不一致抨击的别人的问题。”涟冷淡地说,“关于凶手如何进出顶层的问题可能还需要一些信息。换下一个题目吧。”
下属的话促使玛利亚将目光投向黑板——“凶手是什么人,及其动机”。约翰和鲍勃也点头表示没有异议。
仔细想想,先不说休,其他死者何处让凶手记恨上了呢?
“他们聚到大厦里,名目是合作研究的晚宴吧。是不是那个合作研究出了什么事呢?”
“好像是出过事。那也是个相当大的案子。”
“啊?”
“三年前,SG公司的研究所发生爆炸事故,数名员工身亡,你记得这件事吗?具体内容没公布——但事故当时,发生爆炸的装置是用来制造M工科大学和SG公司合作研究开发的样品的。”
玛利亚汗毛倒竖。制造合作研究的样品时发生了爆炸事故?
“N市警方的报告书上只写了数名员工的间接证词……但也有传言说制造条件极大偏离了正常范围,非常危险。一般发生这类死亡事故时,需要写一份详细的事故报告并上下传阅。然而就连在公司内部,信息都只不过是一些传言而已,也就是说……”
“下了封口令,而且还是高层下的——是这样吗?”
约翰皱起眉。这明显意味着事故的原因并非现场的失误,而是公司——下达指令一方的过错。
“据利斯特律师说,跟事故中身亡员工的家属进行的和解交涉一直持续到现在。为了能让交涉条件向着对自己有利的方向发展,桑福德下了封口令。”
事故的真相如果被死者的家属得知的话——
“来参加晚宴的所有人都是跟制造样品有关的人员吗?”
“估计是。”涟点头回答鲍勃的问题。
“当时,特拉维斯·温伯格和恰克·卡特拉尔都隶属发生事故的研究所。卡特拉尔是现场那边的开发负责人,温伯格是他的上司。伊恩·加尔布雷斯负责有关玻璃状态的理论研究。他曾在著名的学术杂志上发表多篇论文,在同行研究者中也是知名人物。虽然我还没读过,不过据说论文的内容实在太超前,受到了不少研究者说其‘不现实’的批评。”
“就是说‘极大偏离了正常范围,非常危险的制造条件’是基于这家伙的理论?”
“有很大可能。”
光说不练的理论家吹嘘出来的荒唐的制造条件,公司方的负责人没好好检验清楚就照搬到现场了……是这样吗?
因为高层轻视现场而导致最坏的事态发生,这在任何组织中都是一样的。然而丢了性命的是现场的人,而不是下命令的一方。甚至还把事故的责任全都推给现场,对家属而言没有比这更不可原谅的行为了。
涟提出的第三个疑点——“炸毁大厦的理由”,玛利亚觉得她明白了其中一部分。凶手或许是在三年前的爆炸事故中失去了重要的人,为了报复而意图破坏大厦。
“什么人有可能事先得知要举办晚宴?”
“好像SG公司总部的部分员工得到了消息,跟受害者有私交的人应该也有机会知道。只是那之后消息是怎么传播的,想彻查的话很难。”
凶手平时大概一直盯着特拉维斯的动向,他要想获得晚宴的信息,绝非做不到。
“而其他人都只不过是受到连累的?”
对鲍勃的问题,涟摇着头说“也不一定”。
“调查塞西莉亚·佩林的银行存款,发现SG公司以‘技术顾问费’的名目定期给她汇款。总额到去年年底为止有七万多美元,比混得差一点的普通员工的年收入还高。”
技术顾问费?
“她本身的专业是液晶工学,跟玻璃几乎没有关系,但她好像会对合作研究提供非正式的技术指导。汇入账户的技术顾问费,她每次都会全部取出。现在还不知道这笔钱她给了谁,但是已经查明她家有大额负债的情况。大概是补贴家里了。”
身为学生却要帮家里还债吗?这钱花得够浪费的——哪怕只是一个闪念,玛利亚也对居然会这样想的自己感到羞愧。
不管是塞西莉亚自己向SG公司提出要为他们打工,还是SG公司知道她家负债来要求她打工,能跟年纪轻轻就在学术界有了名声的伊恩交往,她肯定也有相当的头脑。
塞西莉亚当技术顾问这一事实,不知凶手是不是发现了。如果知道了的话,他会认为塞西莉亚是导致事故的罪魁祸首之一那也不奇怪。
“三年前事故受害者的家属有不在场证明吗?”
“当年事故中死亡的是负责装置运行的两名二十多岁的作业员,以及在现场附近的一名三十多岁的研究员。三人都是单身。已确认大厦爆炸案的前一天到当天,他们所有的亲人都在NY州以外。只是,确认了不在场证明的仅仅是家属。除家属之外,跟死者关系亲近的人——包括是否有这种人——调查还没进行到这一步。”
玛利亚沉默地听着,明白了涟在暗示什么。不能否认事故的死者中,有人有不为人知的恋人,或者接近恋人的人物。
这样的话,谁的情况会符合呢?
“帕梅拉呢?她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桑福德家当女佣的?有没有留下雇用时的简历?”
“两年前雇的。出身I州,I大学毕业。在老家工作过一段时间,后来换了工作当女佣。光是追查她的经历,找不到她跟三年前的死者之间的关系。”
“去查。包括跟事故的死者之间的关系,都详细查。”
“不,等一下。”约翰插嘴说,“我不是说调查会白费工夫——可帕梅拉·埃里森自己应该也是被什么人杀的吧?就算她跟三年前的事故有关……不,如果真的有关,那事情不就变得更奇怪了吗?”
“这我当然知道。”
现在是想多要一些线索,不是说这说那地提出一堆疑问的时候。
※
“恐怕说中了。虽然只中了一半。”
第二天,F警察署的会议室。
涟如此表述关于帕梅拉经历的调查结果。
她的经历中有一段空白。
“帕梅拉·埃里森”这名女性出生在I州,从I州大学毕业后,在本地工作了几年,这证据找到了。但是从她离开I州到开始在桑福德家当女佣为止,这之间有几年的行踪是一片空白。
在I州的“帕梅拉”当时体形肥胖,当了女佣之后瘦得像换了个人一样。相似的只有身高和头发的颜色。
“和真的‘帕梅拉·埃里森’调包了?”
“眼下只能说,不能否认有这个可能。”涟谨慎地说,“现在正委托N市警方调查她有没有染过头发。从烧焦的尸体上能查到哪一步很难说。”
I州的帕梅拉和女佣帕梅拉其实是同一个人,空白的几年间减肥成功,脱胎换骨,并且她跟三年前的死者是有关系的。也有这个可能,可玛利亚的直觉告诉她这条线大概很薄弱。
调包是两个帕梅拉说好的,还是一方以暴力夺取了另一方的人生,或者是通过某种生意人买卖了身份证明?不管怎么说,她以“帕梅拉·埃里森”的身份潜伏到了桑福德的身边。
只是——眼下还没找出她跟三年前的死者有关联的证据。
如果是不为人知的秘密关系,那靠短期的普通搜查是很难查出来的。而且她也可能跟复仇毫无关系,而是敌国的情报人员,这个可能性也并不为零。
约翰正在帮着查情报人员这条线。在电话中听他的报告,似乎没得到有价值的线索。说完会再做些调查之后,约翰又说了句“你别把自己逼得太紧,玛利亚”,就挂了电话。
向涟问了N市警方的搜查情况,也没什么比昨天听到的内容更大的进展。走到瓶颈的感觉渐渐强烈起来。
“我这边继续以三年前受害者身边的人为重点,追查帕梅拉·埃里森的行踪。”
“拜托了。”
“话说回来,”鲍勃从旁开口,“你们原本的工作怎么样了?休·桑福德暗地购买珍稀生物已经是事实了吧。我听说调查取证并不是N市警方在做,而是你们负责的?”
玛利亚呻吟了一声……她倒不是忘了,但卷入无比复杂的事件,珍稀生物非法交易的搜查就排到后面去了。虽然靠威胁署长是可以偷懒,但事情是玛利亚自己挑起来的,总不能一直这么放着不管。
话虽这么说——
休和珍稀生物一同死了,现在留下的只有悔恨和成堆让人提不起兴趣去做的剩余工作。关于其他嫌疑人也不得不比一开始更谨慎地对待。
“这些是在崩塌现场发现的动物尸体清单和照片。”
涟递过来一沓资料,很厚。
“正确的品种划分要等专家的意见——你先把你记得的珍稀生物跟尸体照片比对一下,要是有特征相似的就标出来。要一个一个看,尽可能准确。”
这真是欺负人啊。
“哎呀好啦,我知道啦。”玛利亚从涟手里夺过资料,一张一张翻看。
资料上贴着一排排动物尸体的照片,有的已经烧成炭了,有的身体被压扁。玛利亚习惯了看人的尸体,可这么没完没了地看着小动物面目全非的样子,却感到另一种痛苦。
怀着沮丧的心情,玛利亚翻着资料——
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一闪而过,贯穿了她的身体。
不会吧。
不会是那样的吧——
“玛利亚,怎么了?”
涟讶异的声音听起来很遥远。
她一脚踢开椅子。
“玛利亚?”
“喂——”
把涟和鲍勃的声音抛在身后,她扑向房间角落的电话。
电话号码应该记在了笔记本上。在套装的内衬口袋里找,没有。把手挨个伸进别的口袋之后,她终于想起笔记本一直放在办公室的桌子上。
“还以为你怎么了呢,你是在练习哑剧吗?”
“才不是!”
玛利亚从会议室冲出去,取回笔记本,再次到会议室抓起电话。办公室的电话都被人用着。
她急躁地转动拨号盘,对方在铃声响起第五次的时候接起了电话。
“喂?我是F警署的玛利亚·索尔兹伯里。上次谢谢你。不好意思突然找你,我有事想跟你商量一下。能帮我个忙吗,艾琳?”
第11章 玻璃鸟(Ⅵ)
一九八四年一月二十六日14:10——
“那么,会发现什么呢?”
红发上司漫不经心地嘀咕着,目光在宽阔的草坪上掠过。
“不好说。”涟只能照实说,“这里确实是主要的备选地之一,但实际是否选用了这里要看凶手的判断。可能会无功而返,那样的话就只能去下一个备选地点看看了。”
“我知道啊。”
玛利亚瞟了涟一眼,视线又回到前方。
这是一个大到过分的大院子。
大概有三四个足球场大的草坪中,有一条石块铺成的小路,路两侧种着几十棵树。涟他们正前方,也就是院子中央,建有一个在市区的广场都不常见的巨大喷泉。
要是季节合适,这地方会让人生出铺张地席野餐、奢侈一下的心情。但现在,漂浮在周围的不是温暖的开阔感,而是冰冷的荒凉感。
草坪枯萎,石块缝隙生出了杂草,树木肆意延伸着树枝。喷泉停了,剩下的一点儿水也浑浊成绿色。显然,这里长时间没人打理了。
NY州郊外,自桑福德大厦崩塌已过去五天。
寂寞的院子内,辖区搜查员在来回走动。大家沉默地把视线投向地面,在树木下面或其他地方挖着什么,但从他们认真的表情里也能读到些许怀疑——大概还不能完全相信是不是真有涟他们要找的东西吧。
喷泉的后面建着一栋宅邸。
那是比普通人家大了几倍的豪宅。但是仔细看过去,窗户及墙壁上蒙着薄薄一层沙尘。应该不是没好好打扫的缘故,而是长时间弃之不用的结果。
这时,螺旋桨转动的声音从耳旁掠过。
薄薄的云层遮盖的空中,巨大的白色身影缓缓驶来。
搜查员退到院子边上。印着“AIR FORCE”标志的水母船以与其巨大身躯不相符的优美动作,静静地降落在草坪的一角。
吊舱里放下舷梯,一个穿着军装的青年跑到涟和玛利亚面前。
“从大厦过来所需的时间大概是九十分钟。”约翰·尼森空军少校放下敬礼的手,“事先的航行测试中,从停泊处到本地大约需要六十分钟。航行过程中始终伴随着风速五到十米的西风。”
看了看周围的搜查员,他继续说:
“玛利……索尔兹伯里警官,这到底是为了什么?”
“之后跟你解释。谢谢你啊,约翰。涟,案件当天这条航线的天气状况怎样?”
“根据气象局的记录,当天的西风风速最大为八米。跟这次的航行测试条件相当接近。”
“就是说……停泊时间在十分钟左右。能行啊。”
玛利亚掰着手指,缓缓弯起美丽的嘴唇。
这时,一个面色强硬的搜查员带着一个年轻的搜查员,一脸不高兴地来到涟他们身边。他们是协作搜查方的辖区负责人和他的一名部下,应该是葛林警部补和卡尼刑警。
“现在要进里面去,你们怎么办?”葛林用拇指指着身后的宅邸。
“当然陪你们一起。”玛利亚立即回答。
宅邸的玄关处飘荡着仿佛鬼屋般瘆人的沉寂。
在涟等人的守望下,一名搜查员把手放到了玄关的门上。随着一阵轻微的吱呀声,门打开了。
“没上……锁?”
约翰皱起眉。严格来说他不是搜查人员,但是包括他本人在内,没人对他在场有异议。
所有人都走了进去。大厅里很昏暗,鼻尖掠过一股腐臭的味道。
玛利亚在墙上摸索着,随着“啪嗒”一声,从天花板投下了光亮。
看来电还没断。枝形吊灯照耀下的大厅跟宅邸的外观一样极尽奢华。长毛地毯,挂在墙上的风景画,厚重的木门。
正门尽管没上锁,但不像有盗贼进入过。涟向四周打量了一圈,视线停在了地毯的一角。
“玛利亚,那个。”
红发上司循着涟的指尖看过去,低声说了句“中奖了”。
其他人也看了过去——气氛紧张起来。
是血迹。蓝白格子图案的地毯上,有一块圆形的黑红色污渍。
“叫人来支援。马上。”
葛林沙哑着声音叫道。卡尼慌慌张张冲出了大门。
十分钟之后,一行人发现了地下室。
大宅邸的深处,毫无一丝华丽可言的水泥楼梯大张着口,通向下方。
楼梯很长。借着昏暗的灯光走下去,出现在涟等人面前的是一扇死气沉沉的铁门。
铁门的旁边排着几个四方形的按钮。各按钮上分别有0到9的数字和符号。
“一样的……跟大厦楼顶的一样。”玛利亚用充满怨恨的眼神盯着按钮。
一名搜查员握住铁门的门把。本以为是上了锁的,谁知跟玄关的大门一样,铁门一下就打开了。
顿时,全体人员都屏住了呼吸。
就在铁门下方的亚麻油地毡上,薄薄摊着已呈黑红色的污渍。像是弄洒了大量鲜红的染料又慌忙擦去的痕迹。
“叫鉴证科来。加派支援!”葛林叫道。
卡尼再次脸色一变跑上了楼梯。
好奇妙的空间。
铁门的正面是门厅。四周围了一圈像玻璃一样光滑的灰色墙壁。水泥天花板上的日光灯忽明忽暗。
过道一直延伸到门厅深处。几米的前方又是墙壁,似乎是一个转角。
迈过地上的黑红痕迹,沿着过道前进。不规则的岔路和转角不断出现,还有同样不规则排列的门。试图在脑子里画出平面图,但房间的配置相当没有规律。
玛利亚打开其中一扇门。约六张榻榻米大的房间里,孤零零摆着一张简陋的铁床。
没有任何其他家具。冷清的地板中央有一处像是擦拭掉黑红色的某样东西的痕迹,跟在门厅那儿看到的一样。
“玛利亚——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约翰僵硬地问。
“中大奖了。”玛利亚压抑着兴奋之情回答道,“这里就是真正的犯罪现场啊,休·桑福德的这个别第。不,有点儿不同——是搬到大厦之前桑福德一家曾经住的地方。”
“真正的现场?你想说的是——凶手在这里杀害了受害人,又把尸体运到了大厦顶层?不可能,受害人不是应该头一天就进入大厦了吗?直到第二天大厦崩塌之前,既没有机会也没有时间从大厦进出。这应该和你们讨论过了啊。”
“不是啦。不是那个意思——”
“警部补!”玛利亚的话还没说完,卡尼回来了。
“喂,叫支援了没有?”
“之后再说!”卡尼表情紧张,“发现尸体了,在后院。”
※
遗体被埋在宅邸后边的花坛中。
是一个金发男子,年龄应该在二十来岁到三十岁出头。有个搜查员发现土的颜色跟周围不一样,才找到了他。
验尸官正检查放在蓝色塑料布上的尸体。玛利亚能清楚看到尸体的背部——他穿着像是病号服的白色衣服——有一片血痕。
她本想能找到什么蛛丝马迹就好了,没想到结果这么出人意料。在赌场也能这么痛快就好了,轻率的想法在她脑中一闪而过。
“给我解释一下,玛利亚。那是谁?”
约翰用充满混乱的声音问道。
“你不知道?”玛利亚的回答很明快,“是真的伊恩·加尔布雷斯啊。”
突然一阵风吹乱了两人的头发。
“真……的?!”约翰愣了一会儿才应道,“那案发当天你看到的尸体……从大厦瓦砾中发现的尸体,他们都是假冒的?太荒谬了!凶手是从哪儿弄来那些替身的。是头一天用水母船运进去的?别说尸体了,就连凶手本人应该都没时间进出啊。”
“没必要运进去啊。既然是替身,那就是从一开始就一直在顶层的。”
像是听到了晦涩的数学定理一样,约翰皱起了眉。
“我不明白……你是说头一天——不,比那更早的时候,那些替身就已经被运到顶层了?不管再怎么说,桑福德一家也不可能注意不到。到案发为止,难道是桑福德一家养着他们?!”
“就是啊。”
“啊?”
“休和罗娜,顺便一提,还有女佣帕梅拉,是住在顶层的人全都知情的情况下,让他们住在那儿的。恰克·卡特拉尔的日记里不也写了嘛。”
总是一本正经的约翰难得浮现出呆愣的表情。
“恰克·卡特拉尔的?不是啊,那本日记一大半写的都是‘玻璃鸟’……”
他的话突然中断了。
过了一会儿,本应极为勇敢的青年军人的脸上眨眼间失去了血色。“荒谬……太荒谬。”他喘息着呼出一口气,一只手捂住了嘴。
“你说他们——桑福德一家,是在饲养人类吗!”
“是的。”玛利亚一边回答,一边生出强烈的憎恶感,“‘玻璃鸟’的真面目不是什么鸟,而是活生生的人。”
※
当时刚从玛利亚口中听到她这个假设,就连涟都接不上话来。
真是胡说。本想一笑带过——却愕然发现难以有效地反驳。
那些从大厦瓦砾中发现的玛利亚曾目睹过的尸体,如果都不是受害人的呢?
如果案发头一天,受害人到达顶层的时候,这些替身就已经是尸体了——没人注意到被藏起来的尸体,而是坐上水母船,直接被凶手带到了犯罪现场的话呢?
正如玛利亚所指出的,这样一来,凶手进出顶层之谜就不是个谜了。
前几天,否认玛利亚的假设时所依据的,总结下来只不过一点,就是“替身的尸体是从哪里找来的”。
如果名为“玻璃鸟”的替身,从一开始就被藏在顶层呢……
※
在一直面无表情的下属面前,青年军人继续追问玛利亚。
“不不,你等等,玛利亚。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恰克·卡特拉尔日记中所描写的‘玻璃鸟’,怎么看写的都不是人,而是鸟啊。”
“那当然啦。就算他再怎么是世界大富翁,把人当动物饲养起来都是个大丑闻吧。恋人的父亲——甚至恋人本身也涉及歪门邪道的行为,哪怕是自己的日记也不能傻傻地照实写出来啊。”
——这本笔记要是让别人看到,罗娜还有桑福德社长的处境就危险了。
——不行,怎么写都像在说谎。
“罗娜·桑福德她……对她父亲的所作所为居然没什么想法吗?”
“应该没有吧。照恰克的日记来看,休是自罗娜的母亲死去之后开始养‘玻璃鸟’的。那是在罗娜懂事之前,恐怕还分辨不出善恶,而且周围也没有对父亲的行为谏言的人。只要是跟自己父亲一样有权有势的人,谁都可以‘饲养人类’,她大概被灌输了这样的观念吧。”
所以罗娜才会为了安慰意志消沉的恋人,就像给他看可爱的宠物一样,带他去看了“玻璃鸟”。
当然了,休肯定也叮嘱过女儿“玻璃鸟”的事情不可对外人说。但是对罗娜而言,恰克不是外人。
恰克所受到的冲击应该无从估计。人类被圈养起来,恋人对此却没有任何疑问。而且——还有超越禁忌、罪孽深重的,“玻璃鸟”的魅惑。
恰克爱上的不是鸟,而是活生生的人。
他不敢在日记里写下真实的情况,也许是因为对自己被“玻璃鸟”所魅惑一事感到恐惧,和对恋人怀有内疚的影响。
“休·桑福德是怎么把他们……‘玻璃鸟’搞到手的?”
“在儿童保育机构或者医院甄选出来的,或者跟珍稀生物一样暗地里有路子……不知道究竟怎么做到的,但肯定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手段。应该是以还不懂事的幼儿或者智能发育迟缓的儿童为主,从中选择了容貌精致的孩子。这方面大概只能一点一点排查了。”
已经让涟去调查了,但儿童保育机构对提供孤儿的信息极为慎重。医院和黑市也不知道能找到多少记录或者证人。若加上U国全国机构的数量——再考虑到“玻璃鸟”的货源可能未必局限在U国——要查明他们的来源,就算有可能,概率也极低。
休的亡妻是玻璃工艺店家的女儿。休把对她的哀思寄托在了“玻璃鸟”这一名称上——这实在是过于荒诞的哀思。
约翰依然难以置信地出声追问:“证据呢?有证据证明‘玻璃鸟’其实是人吗?”
“倒是没有能用在审判上的证据,但是有旁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