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那个小螺丝刀递给我,巴布。”一个小时后,内森说。
没人应答。巴布站在那里,背对沙漠,双手抱在胸前,眺望着他们自己的土地。艾克桑德坐在不远处的车里,等着试无线电的信号。
“巴布!那儿的那个螺丝刀!”
“不好意思。”巴布把螺丝刀递给他,“我刚才一直在想一件事。”
“什么事?”内森愁眉苦脸,因为一阵风把一些沙砾吹到了他嘴里。
“我应该早点儿来。”
“什么意思,伙计?”内森直起了身子。
巴布捡起一块小石头,把玩一番,然后投下山去。没有东西挡它的路,它滚了很长一段距离。莱曼山不算太高,但也足以让人有一个开阔的视野。从上面往下看,牧场闪着红光和绿光。当三五成群的牛向前游荡时,内森能够看见远处的影子。它们很小。西边,一切都静止不动。沙漠看上去像洪荒时代的遗物,原封不动,沙里荡起圆圆的涟漪。内森经常看到这种景象,并且从各个角度看过,有时几乎对它视而不见,但有时,如果光线适宜,它会令内森惊叹不已。
“我不应该等卡姆那么长时间。我当时就在这里,在车里坐着,像是坐了几年。”巴布眯着眼望向远方,除了影子和沙尘的涟漪,他几乎看不到别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你可以看到,他妈的没人来这儿。”
没错,内森知道。要看见一辆行驶的车通常很容易。
“这不是你的错,伙计。”内森终于开口了,“他也许把车停在了哪个地方,要不就是从另外一个方向过来的。”
“嗯,也许吧。可就算你看不见它,你有时也能感觉到附近有什么东西,你难道不觉得吗?”巴布说,“在附近有人的时候?”
内森点点头。有时是这样。
“嗯,这么说吧,我那时连个屁也感觉不到。如果我当时离开了,在天黑前上路,说不定能早点儿发出警报。那时也许还来得及。”巴布垂下了眼睛。
艾克桑德听不到他们说话,但在车里看着他们。
“如果我是你,我也会在这儿等的。”内森说。
“你会吗?”巴布抬起头看着他。
“是的。”这是实话,“你们说好在这儿见面,你在这里等着他,一点儿毛病没有。”
巴布没有立即回答。“我生他的气,那就是我等那么久的原因。”他没有和内森四目相交,“我觉得他陷到沙子里了,要不就是轮胎爆了。我决定让他自己搞定。”
“为什么?”
“蠢呗!他妈的什么也不为!”巴布叹了口气,“我有点儿想去达斯特维勒,明年,当个袋鼠射手。”
“你?”内森感到意外,他从没想到巴布有一天想离开牧场。
“是啊,我就是这么想的,也许吧。为什么不呢?”巴布的语气听起来有些恼火。
的确,不需要有什么理由,内森想。对巴布来说,射杀袋鼠也许是个不错的选择。这是达斯特维勒的主要产业,因此不愁找工作。在向东去的路上,内森曾几次开车路过那个内地小镇。他曾经看见改装过的货车停在那里,为夜晚的工作做好准备。它们有聚光灯,车门上靠着步枪,可以通过开着的车窗射击。车后面的大铁笼子用来悬挂袋鼠的尸体。在镇子边上的收集点,射手可以把贴上标签的袋鼠尸体换成现金,消费者也可以购买用袋鼠肉做的宠物食品和袋鼠毛皮制品。
“这么说,你打算去干那个?”内森说。
巴布摇了摇头:“卡姆觉得那样做很蠢,说我应该待在这里,踏踏实实地做事。”
“那又怎么样?你不需要卡姆的允许。”
“但我需要钱,我指的是现金。虽然不是所有的钱都用于了牧场的长期投资,但我需要买设备,改装那辆陆地巡洋舰,找个生活的地方,总之这一类的事情都需要钱。”巴布眯起眼睛看着太阳,他的表情让人捉摸不透,“我没有想要任何不属于我的东西,我只想腾出这里的一部分钱,我的钱。”
“卡姆不同意?”
“没有直接说,但他让我再考虑考虑。第二年我又跟他说了一遍,我确信我的要求一点儿都不过分。”
“听起来挺合理的。”
“可你怎么看呢?”巴布似乎很感兴趣。
“我?我不知道,伙计。”卡姆的兴趣和巴布的兴趣也许并不完全一致,但卡姆建议巴布三思而后行也许是对的,“看情况吧,你不要太轻率。我的意思是,我只卖了一部分,可到头来还是遇到了麻烦。”
“是啊,我觉得也是。”
巴布看上去有些沮丧。内森感觉有些不妙。老实说,他的弟弟也许可以成为一个像模像样的袋鼠射手。“听着,”内森说,“那听起来不算多糟糕的打算。”
“是啊,那好,你跟卡姆说说吧。”他们一时间有些尴尬,然后巴布耸了耸肩,“不过,这个打算不坏。你难道从来就没想过干这个吗?轻轻松松,钱就到手了。”
“没,我没想过这个。”
“没那种胆量吗?”
“差不多吧,”内森试图显得漫不经心,“再说,也没有干那个需要的执照了。”
“等等,”巴布盯着他,难以置信,“你现在没有持枪执照了?”
“没有。”
“为什么?”
“到期了。”
“你他妈开玩笑吧,伙计?什么时候到期的?”
“不知道。有几个月了吧。”
老实说,刚满六个月。去年,他的狗凯利死了,内森觉得自己的内心开始发生变化。史蒂夫曾在诊所给他打电话,让他接受问卷调查。问题全部和内森的感受有关。内森回答时轻描淡写,但在那之后,每隔几个星期,格伦或史蒂夫都会“碰巧”出现在内森的牧场所在的区域。
内森觉得自己有点儿对不住他们。他们风尘仆仆地赶到他的地方,用编造出的老一套的借口对他进行检查,用意不言而喻。因此,当该更新持枪执照时,内森没有理会。他告诉自己,这在一定程度上是为了让他们对自己放心。
内森知道他们的桌子抽屉里肯定有“观察名单”,知道自己的名字肯定赫然在列,说不定排名还很靠前,没准就在最上面。不管怎样,与枪支的密切接触可不是什么推荐治疗方案。内森能够看出来,那让他们感到紧张,于是他把他的武器交给了格伦。内森的枪柜门开着,来回摇摆,没上锁。每隔一阵子,他就会发现自己不知何故站到了它前面,然而那里只有一个空空的架子。
内森瞥了一眼坐在车里的儿子,对巴布说:“听着,别告诉艾克桑德。他有时候很多疑。”
巴布仍盯着内森,仿佛内森承认他砍掉了自己的右臂并把它丢在了旷野上。艾克桑德注意到巴布的表情,透过车窗喊了句什么,但由于风大,他们没听见。
“你说什么,伙计?”内森喊了回去。
车门开了,艾克桑德下了车,问:“出什么事了?”
“什么事也没有。你还好吧?”
“我觉得还好。嘿!听着,詹娜为什么不和妈妈说说呢?”艾克桑德问道,这说明在过去的一个小时里他一直在想这个问题,“在她们一起开车回家的时候。”
艾克桑德看上去有些不安。他五岁的时候,他的卡姆叔叔曾送给他一匹名叫“图普斯先生”的小马。小马抵达时戴着一顶草帽,草帽上剪出了洞,好让它的耳朵露出来。艾克桑德高兴得脸都红了。一连几个月,他每个星期都会给卡姆叔叔打电话,告诉他图普斯先生的情况。
“是啊,”内森说,“人们那个时候也感到好奇。”
詹娜和雅基曾单独在车里待了将近三个小时。詹娜显然什么也没说,想必雅基什么也没问。如果内森没记错,雅基应该是太累了,酒劲还没过去。
“妈妈原本可以帮她。”
“无论是谁都会帮她,伙计。我们不是恶人。”
“我不是那个意思……”
“我知道。你妈妈肯定会帮她,如果她说的是实情的话。”
内森知道情况不只是那样。无论在沙丘上发生了什么,过后卡梅伦都提出了开车把詹娜送回镇上,她也接受了。内森意识到,在那个深夜她也许没有多少别的选择,但当卡梅伦把车停在酒馆外面时,酒馆老板曾看见前排座位上有两个人靠在一起,车内昏黄的灯光照出了他们接吻的情形。然后詹娜从车上下来,在黑暗中朝职员宿舍楼走去。
“那时看上去完全正常,伙计。”老板后来对人们说,“她根本没有烦恼的样子。”
“那天早上她还在镇上时,没有对任何人说过这事吗?”艾克桑德的语气听起来有些犹豫。
“没有。”
事实上,影响舆论的不是别的,不是卡梅伦的良好本性,不是目睹或没有目睹聚会的任何人,而是詹娜的犹豫与耽搁。聚会过后的那个早上,詹娜曾坐在面包店里,一边喝着咖啡,一边等雅基。警察局就在面包店的窗户外边,医疗中心就在路的尽头,但她哪儿都没去。
“据我所知,她一个字也没提,直到她的男友听说了聚会上发生的事情。”内森用手拂去衬衫上的尘土,冲那辆车点了点头,“回去检查一下无线电,看看它是不是管用。”
“不过,詹娜现在突然联系卡姆叔叔,真是太奇怪了。”艾克桑德说。
“是啊。试试无线电。”
“因为如果这是巧合,那么她选的时间也……”
“我知道。选的不是时候。无线电。”
“那么……”艾克桑德没有动,“你觉不觉得,可能聚会上的确发生了糟糕的事情?”
“如果我这么觉得,我当时就会这么说。”内森从他身边走过,拽开车门,自己试起了无线电。
“可就算你当时不这么想,现在……”内森听见艾克桑德跟了过来。
“现在也不那么想,伙计。”无线电波发出哔哔声,天线塔管用了,“搞定,我们可以走了。”
“可如果……”
“听着!”内森的声音之大超乎他自己的预料,于是他呼吸了一下,把声音压下来,“我们谈的是你的叔叔卡姆。他是我们的家人。你知道他的为人。”他活着时的为人。
“是啊。我知道。”艾克桑德低着头说。
“卡姆听到詹娜的说辞后,他感到震惊。”
这是真的。卡梅伦曾坐在走廊台阶上哭泣,丽兹坐到他的旁边时,他的肩膀仍在颤抖。她当时一只手抚摩着他的背,一只手捏着她的鼻梁,眼睛紧闭。
“关于发生的事情,卡姆其实一直都说得清清楚楚的。”内森看着他的儿子,“那些天里他被问了很多遍—我们的爸爸、你奶奶、当时镇上的警察。他对谁说的都一样。”
卡梅伦在聚会上遇见了詹娜。他们聊了,喝了酒,去了沙丘后面,发生了关系。没错,他们都想这样做。但是,詹娜没告诉卡梅伦她有男友。是的,她当然是自愿的,她没说让他担心的话。根本没说。那期间没说,之后也没说。
内森开始绕着天线塔收拾东西。
“但是,大家是怎么知道实情的?”
艾克桑德提问的语气让内森抬起头来。巴布也停止装车,观望着。他的胳膊抱在胸前。艾克桑德眨了眨眼睛,突然显得有些不安。
“你讲述这件事的方式,听起来就像谁都不可能确定真相一样。”
“那就是我讲述的方式不对。”
“不是那样……”艾克桑德停了一下,“但两个人有可能记住的东西不一样,并且都认为自己记住的才是真的。”
“可能吗?”
“可能。当然可能。你和妈妈一直都是这样啊。”
“那不一样,伙计。”
“我知道。我只是说,无论别人认为自己看到了什么,或詹娜究竟做了什么,其实都不重要。但当时只有两个人在场,而且……”
艾克桑德不说了。他没有把他的想法大声说出来,他不需要这么做。内森知道他在想什么。那天晚上只有两个人在那儿,现在其中一个已经死了。


第十六章
在踏上返程的路程一个小时后,一个轮胎爆了。
“没错。”巴布说。他双手叉腰,观察着四周的景象。
内森则在千斤顶周围忙活,下午的骄阳炙烤着他的背部。
“就是在这附近,我也被困在这里过。我记得那些大石头。”巴布说。
“很好。你要是早点儿看见它们就好了。”内森咕哝着。
艾克桑德在旁边徘徊,想帮忙却总是显得碍事。
“是啊。要是看到就好了,可惜没有。”
“还是不行。”
酷暑中,内森花了四十五分钟,流了两升汗,才让他们得以重新上路。他们没有说话,剩下的路由于沉默而显得漫长。无论内森什么时候看后视镜,他都会看见艾克桑德望着窗外,陷入深深的思考之中。
天色向晚,他们终于把车停在了房子外面。晚饭快准备好了。当内森在挨着大厅的小洗手间擦拭指甲上的油和沙砾时,他听见背包客在厨房里发出的动静。他尽可能地把手洗净,然后慢悠悠地走出来。他看见左边的门缝透出亮光,于是停住脚步。那是办公室。现在是伊尔莎的办公室。
他听见嘈杂的声音,于是推开门。苏菲和洛四仰八叉地躺在地板上,周围散落着玩具和书。洛趴着,和沙子一个颜色的头发遮住了脸,她正在一个素描簿上画实心斑点。苏菲双腿交叉,一只胳膊吊着,正在吃力地玩电子游戏。她们让内森想起了卡梅伦。自己和卡梅伦在女孩们这个年龄时是最要好的朋友,也许只是因为没有别的选择,总之事实确实如此。看到内森,两个女孩都跳了起来。
“你吓着我了。”苏菲犹豫了一下,“我以为是妈妈。”
“是我。怎么?你们不该在这里吗?”
内森走进办公室。办公室里井井有条,桌子上的文件夹和成摞的文件整整齐齐。年度雇用记录放在最上面,西蒙和凯蒂的名字是最近才添上去的。墙上挂着一个全年挂历,交货、重要发票,以及顺利经营必不可少的所有日期都被认真标注了出来。
“苏菲应该去读书,而不是玩游戏,”洛说,头也没抬,“所以她才这么怕。”
“我明白了。”
记事簿上,一些日期已用红笔做了记号。上面的文字是临时写上去的,后来全都用黑线画掉了。
“不管怎样,我们有妈妈的允许,因此我们是可以在这里的。”苏菲威严地说,“她允许你来这里了吗?”
“嗯,我不知道。”内森一边说,一边看着记事簿。老实说,这个地方的确让人觉得有点儿像禁区。在他们的爸爸管事时,内森和他的弟弟从没进过这个办公室。
“他获得了许可。”门口传来伊尔莎的声音,她疲惫地冲内森笑了笑,“晚饭快准备好了,收拾东西,女孩们。”
内森的手是干净的,但当伊尔莎进入房间时,他突然想到他衬衫上粘着汗渍,头发里夹着灰尘。当她挨着他站在记事簿前时,除了稍微挪开半步,他没做任何反应。这些年来,他发现和她保持一定的距离,他会比较自在一些。
内森曾时不时地想,卡梅伦是否知道他和伊尔莎之间发生的事情。如果知道,那也不是内森告诉他的。有那么一两回,在卡梅伦表现得像个白痴时,他忍不住想吐露实情。卡梅伦很可能问过伊尔莎(他知道当时内森对她有意思),但事实上,内森从来没听过伊尔莎提起他们俩的关系,他确信他和伊尔莎的秘密仍不为人知。
内森尽了本分,嘴巴很牢。自从他在这座房子的厨房里撞见她,他就一直和她保持着距离。那是他受到公众驱逐后的第一个圣诞节。尽管是喜庆的节日,但谁都不肯原谅他。雅基铁了心拒绝送艾克桑德过来,不管待几天都不行。内森原本会愉快地躺在一个幽暗的房间里,报纸盖在头上,但丽兹坚持让他过来。他经不住她的软磨硬泡,最后还是来了。当风尘仆仆地开车赶到这里后,他进厨房找啤酒,却看见了伊尔莎。
她的手拿着水壶,转过身来。老实说,有那么一瞬间,内森有点儿想入非非,他高兴地以为她在这里是为了见他。当他看见卡梅伦走进厨房,径直走向她,他的肚子上仿佛挨了一拳,连气都喘不上来。
“你们俩还没互相介绍吧?”卡梅伦问。
内森感觉他的弟弟向自己使了个眼色。他头晕目眩,几乎无法点头。吃晚饭时,家里其他人都在和卡梅伦的新女友聊天,只有内森像个哑巴一样坐着。有人让内森也加入聊天,但他只是咕哝了几句。他不知道自己会说出什么话来。
晚饭后,内森一直在大厅里徘徊,犹豫着是否应该直接离开。就在此时,伊尔莎找到了他。他们单独在一起,站得很近,但又不太近,中间保持着适当的距离。
“又见到了你,真是太好了。”她说。
“见到你也一样。”他说的既是真话,又不是真话。
“你再没去过酒馆。”
“是啊。”他的手抚摸着下巴。他真想坐下来,把所有的事情都告诉她,说说最近这几个月他是多么艰难,他对自己那样对待基斯是多么懊悔,他对未来是多么担心,他又多么想见她。就在此时,卡梅伦的声音从外面某个地方飘进大厅,非常微弱。内森轻轻呼吸了一下,说:“我遭遇了一些事情。”
“我听说了。”伊尔莎等待着,见他并不开口,她继续说,“看起来你的日子过得不怎么样。”
“我挺好的。”他的声音有些颤抖,但他忍住了,“以后也会好的。”他低头看着她,知道他应该对她说什么。他正要开口道歉,大厅某个地方的门突然啪地响了一声,他们都吓了一跳。
伊尔莎退了一小步,然后又退了一小步。原来适当的距离此时拉大,说话变得不容易了。
“我真的没料到会在这儿见到你。”她此时显得有些不安了。
“是啊,嗯,卡梅伦是我弟弟。”
“我知道,可他说……”她停了一下,“内森,我认识他的时候不知道。”她凝视着他,说:“我很抱歉。”
内森直勾勾地看着她的眼睛,然后耸了耸肩,用一种不在乎的语气说道:“我真的没觉得苦恼。”
伊尔莎板起面孔,脸上的表情似笑非笑:“那就好。”
内森觉得,伊尔莎也许真的不知道他们是兄弟,但卡梅伦显然知道。也好,伊尔莎是个成年女人。他们在他的车里翻滚了一回,但这不意味着她就属于他。也许他犯了个大错,但直到他打电话恳求时,卡梅伦还显得不感兴趣。
求你了,卡姆。那里有个女孩。一个不错的女孩。在吧台后面干活。
哦,是的,我见过她。她没事。
苏菲十个月后出生了。又过了四个月,卡梅伦和伊尔莎结婚了。内森没去参加婚礼。他开了十八个小时的车,去了布里斯班。他出现在雅基门前,手里拿着探视协议。他们互相大喊大叫,直到有人叫了警察。
现在,内森看着伊尔莎指导女孩们收拾玩具。伊尔莎似乎心不在焉。他感觉她想和自己说点儿什么。也许是想谈谈詹娜·莫尔?但如果她的女儿在房间里,他们就没法谈了。于是,他把手指向了墙上的记事簿和被画掉的标记。
“这都是什么?卡姆要改变明年的集合时间?”
“哦……”伊尔莎也站到了日历前面,“不是。我的意思是,这只是一个想法。”
内森皱着眉,试图破解那些标记:“这标的是什么?把它们挪到这儿,还有这儿?”
“是啊,另一个标记也是这个意思,不过时间靠后。”
她从桌子上拿来一本厚厚的日志簿,打开,好让他看到。
“就像这样挪日期……”她用手指着,她的手拂过了他的胳膊,“避开瓶颈期。承包商每年都和阿瑟顿发生冲突。我也觉得,如果我们和你合作一下……当然了,如果你感兴趣的话,那我们就可以获得规模效益。”
“不错,有可能。”内森皱着眉,翻着她写得工工整整的纸页。
“你觉得这管用吗?”
“我需要好好地合计一下,不过也许值得试试。”
“那其实是巴布的想法,我只是拟出了日期和后勤。”
“巴布想出来的?”内森吃惊地问道。
“我觉得他是因为年复一年地做同样的事情,烦了,想试试新花样。他非常擅长这种事情。卡姆说那是因为他懒,但如果它能提高效率,谁在乎呢?”
内森听到从大厅里传来脚步声。女孩们已经捡起了最后一批玩具,洛似乎在认真地计数,挨个儿检查。看见洛这么做,伊尔莎的眉头稍微皱了皱。办公室的门开了,巴布把头探了进来,大家都抬起头来。
“妈妈说该吃晚饭了。”巴布说。
看见内森和伊尔莎在查看记事簿,巴布脸上露出不悦之色。女孩们叽叽喳喳地从他身旁经过,进入了大厅。
“你们在说什么?”巴布走进办公室,“和这个地方有关的东西吗?”怎么不让我参与?后半句他没有说出来。
“我在和内森谈你的集合计划。”伊尔莎说。
巴布的脸色缓和了一些。
“哦,是吗?嘿,还可以吧?”
“为什么都被画掉了?”内森冲着墙上的记事簿点点头。
“计划有缺陷。”伊尔莎说,“卡姆想在做任何大的变动之前把问题解决。他想也许可以搁置一年,确保一切都顺顺当当。”
“是啊,对。”巴布咳嗽了一声,“看,卡姆现在不在了,我也不打算说那家伙的不是,可我们都知道,如果卡姆先想到了它,那我们就得执行。不好意思,可情况就是那样。如果说这个想法有问题,那么唯一的问题就是,这不是卡姆的想法。”
巴布靠近记事簿,读着伊尔莎写下的东西。办公室安静了片刻。
“不过,我们现在可以执行这个计划了。”巴布的语气有点儿随意,“我们仨。”
内森转过身面对他们,他意识到巴布一直在思考这件事。他们都站着,气氛有些异样。内森感觉这就像是他们仨串通一气图谋不轨,这让他有点儿不舒服。他不知道该说什么,只好什么也不说。
最后,巴布耸了耸肩。“无论怎样,考虑一下吧。”他向门口走去,“但没什么能阻止我们了。”
内森和伊尔莎目送巴布离开。伊尔莎晃了晃脑袋,脸上露出奇怪的表情。
“听着,就算巴布说这不是卡姆的想法,但那不是计划搁置的唯一原因。巴布知道这一点,不管怎样……”她把日志簿扔到桌上,“我不知道。我现在思考不了这件事。如果你想看,详情都在里面。”
伊尔莎走了出去。内森也走了出去,并关了灯。办公室陷入一片黑暗。厨房里很热,内森立即感到了疲惫。
“你们在莱曼山还顺利吧?”哈里一边问,一边坐下来。
“是啊,搞定了。”内森说,“没有大问题。”
“你们在莱曼山一定要小心。”
声音很小,不知道是从哪里传出来的。过了一会儿,内森才意识到,说话的人是洛。她顾不上吃饭,飞快地在一张纸上画着什么。
“你在画什么?”伊尔莎伸出手去,抚摸着洛的头发。
“爸爸就打算去莱曼山,结果再也回不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