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没去莱曼山,洛。那和他没回来没有任何关系。”伊尔莎把手放在了她女儿的头上,一动不动。
“我知道。我知道爸爸为什么回不来。”
人们沉默了很久。
“为什么啊,洛?”哈里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洛抬起了眼睛。她意识到每个人都在看着她,马上低下了头。
“洛,我问了你一个问题。”
“没什么,那不重要。”洛的声音小得几乎让人听不见。
“好了,宝贝儿。”伊尔莎抱住她。
“让她说说,伊尔莎。”哈里说。
“她不想说。”
“她刚才还想说呢。”
“她还是个孩子,哈里。”
“我想知道她是什么意思……”
“伊尔莎是对的。”这是他们坐下来后,丽兹第一次说话。内森听得出来,她还是在哭。短短几天,她就瘦了一圈儿,脸上的皮肤显得松弛。“你吓着她了,哈里。”丽兹说。
洛一动不动地坐着,眼睛盯着桌子,然后拿起铅笔,继续画起来。“爸爸不回来是因为他担心……”洛对着那张纸说,“担心所有那些不见了的东西。”
桌子周围的人们都松了一口气。
“唉,上帝啊,又来了。好了,洛。”伊尔莎抓住她女儿那只空出来的手,用她自己的两只手握住。她看出了内森和艾克桑德的困惑,解释道:“洛受到了惊吓,她说有个窃贼……”
“真的有!”洛抽出了她的手,画得更快了。
“宝贝儿,没有……”
“要不就是个鬼。”
“也没有鬼。”伊尔莎说,“她觉得有些东西不见了。你的一些玩具和一些杂七杂八的东西去闲逛了,是吧,洛?”
“它们没有闲逛!这里有人,把它们拿走了。”
在桌子的另一头,西蒙尴尬地笑了笑。“说不定是圣诞老人。”他说,试图缓和一下气氛。
洛瞥了他一眼,那眼神仿佛能杀死一头牛。“不是圣诞老人。”她在暗示西蒙是个白痴,“别的人。坏人。”她现在越来越不安了。伊尔莎夺走了她手里的铅笔。
“洛,如果院子里有人,我们会发现的。这里没人。”但是,就在伊尔莎瞥了一眼窗外黑暗的夜空时,内森发现她的声音有些犹豫,“我们觉得有些东西不见了,但我们又找到了它们,不是吗?”
“哪些东西?”艾克桑德在座位上动了动。
“我的玩具和衣服。”洛说。
“但我们后来找到了。”伊尔莎坚定地回答道。
“不是全都找到了,也不是马上就找到了。还有……”洛把她母亲的手推开,“爸爸从没找到他的东西。”
“什么意思?”哈里问道。
洛没有回答。她看上去有些不安。她的手慢慢地朝她被没收的铅笔伸去。她把脸藏在了头发后面。
“别不说话。”哈里说,他的语气出奇地严厉,“回答我,洛!”
“宝贝儿,”伊尔莎俯下身体,“什么东西?”
“钱,我觉得。”洛低声说。
内森费了很大的劲,才听清她说的话。
“还有别的东西,我不知道是什么,爸爸一直在找,可就是找不到。”洛的声音高了一些。
“你说说,是多少钱?”哈里问道。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她勉勉强强能数到一百,她不会知道具体多少。再说,卡姆没有丢钱,也没丢别的东西。不要把事情搞得更糟。”伊尔莎瞪了他一眼。
“他丢了!丢了!妈妈。他到处找,这里有人……”洛的眉毛猛地抬了起来。
“詹娜。”
有人低声喊出了这个名字。内森无法确定是谁喊的,直到丽兹严厉地指着桌子对面。
“闭嘴,巴布。我是认真的。”丽兹警告道。
“……爸爸丢过东西。”洛的声音越来越高,“我知道,我看见他了。他在棚子里找、在牛棚里找,到处找。我知道你不会相信我,妈妈。”
“不是那样的。”伊尔莎的反对声几乎被女儿的声音淹没了,“如果爸爸丢了东西,他为什么不说?”
“因为他知道你不会相信他,就像你不相信我一样!”洛喊起来,“那就是为什么他让我保守秘密。”她突然不说了,把手放在嘴上,仿佛要把说的话咽回去。她的小脸蛋气得通红。
伊尔莎一动不动。她冲她的大女儿眨了眨眼睛。苏菲显得很吃惊,摇了摇头。苏菲不知道。伊尔莎把洛的身体在座位上转了过来,让她和自己面对面:“洛,这非常重要。爸爸究竟说什么了?”
洛摇了摇头,再次沉默不语。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哈里的声音透着沮丧。
“哈里。”丽兹语气里的警告清晰可辨。
门外,野狗又开始嚎叫了。从声音判断,野狗离这里很近了。
“洛,好了。”伊尔莎俯下身,她的脸和她女儿的脸齐平了,“你不会有事的,只要说实话。你确定爸爸在找什么东西吗?”
“是啊,我看见他找东西了。”小女孩一脸惶恐。
“爸爸让你保守秘密,对谁都不要说?”
“不是对所有人,”洛看着她的母亲,“就对你。”


第十七章
内森坐在走廊上,看着夜幕降临。地面上的红色和天空中的红色合而为一,直到它们都慢慢发暗,变成黑色。洛无法—也许是不愿意—提供更多有用的信息,伊尔莎只好带着她去睡觉。
内森收起卡梅伦的使用指南,却在大厅的柜子里发现了一把吉他。艾克桑德在他的房间里读书。因此,内森一个人带着达菲坐在走廊上。吉他跑调了,在他紧旋钮时响起了不和谐的噪声。在院子对面,背包客的大篷车上还亮着灯。他听到那里传来低语声,但听不清他们说的是什么,从语调来看,他们好像在争吵。除了大篷车,他什么也看不见。他静静地弹着吉他,试图弹完一曲。就在此时,他听见纱门打开发出的吱呀声,于是抬起头来。
“那是我的吉他。”
苏菲正靠在门上。黄色的灯光让她的头四周出现了光圈。
“不好意思。我发现了它,就……”
“没事。那首歌是你写的?”她在他对面坐下。
内森又弹奏起来。
“是啊,差不多十年前写的。”
“有歌名吗?”
这首歌是他为伊尔莎写的。“没有,”他说,“没起歌名。你有什么想法?”
“我不知道,听起来有些悲伤,不过带着希望。一点点儿。你可以叫它‘日出’什么的。”
“好歌名。”无论如何都比“致伊尔莎”更合适。他又弹奏了一会儿。
“好听。不过,结尾不太好。”
“是啊,我知道。我一直没能想出个恰当的结尾。”
“要是你花了十年还想不出来,你最好别想了。”
“我觉得你是对的。”内森冲她笑了笑,“那你弹弹?”
“等我没了这个再弹吧。”苏菲抬起她的吊腕带,又听了一会儿,“你弹得真好。”
“我有很多时间练习。”他努力不让他的声音露出痛苦。
“你每天都弹吗?”
“如果可以的话。我差不多在你这个年龄的时候就开始练习了。”
“那时间可够长了。”她显得很惊奇,让他不由得哈哈大笑,“每天都弹?”
“差不多吧。有几年没弹,那个时候我没有吉他。”
“你为什么没了?”
“坏了。”内森的笑容消失了。
那是内森对他爸爸最清晰的记忆,但不是最坏的记忆,这倒是叫人出乎意料。那天,内森和卡梅伦试图逃走,卡尔·布莱特在牧人坟墓那里把他们截住了。内森仍记得他坐在卡车里看着爸爸的后脑勺,希望爸爸能马上大喊大叫起来。然而爸爸不动声色,这吓坏他了。内森清楚地记得,在回家的路上,他们既没有看见别的车,也没有看见别的人。这是常事,但在那天,他注意到了这一点。周围没有别人。
内森曾以为他知道等待他们的是什么,但让他感到意外的是,卡尔一言不发地下了车,留下他的儿子们面面相觑。他们一整天都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只是到了傍晚,在哈里道过晚安、走向与大房子不相连的他自己的小屋后,卡尔才终于把目光转向他们。他压低声音:“出来,你们俩。”那时,他们几乎觉得得到了解脱。
内森打起精神,试图控制住自己的反应。如果他们看起来很害怕,卡尔会不高兴的。卡尔让兄弟俩燃起一堆火,但他们张口结舌地愣在原地。卡尔提高嗓门又说了一遍,然后抓住内森的肩膀,把他朝柴火堆推了推。内森跌跌撞撞地走过去,不知所措。
卡尔一直没说话,直到他的儿子们点燃了一堆熊熊燃烧的篝火。卡尔的脸庞在火光中摇曳,他用温和得令人不安的语气命令兄弟俩进屋,去把他们最喜爱的东西拿来。内森把他的自行车推出来时,他胸口发紧,热辣辣的。
“你想得美!”卡尔紧抓着内森的胳膊,内森觉得自己的胳膊都肿起来了,“给我拿出对的东西来,否则我就把你拿出来的东西都烧掉。”
内森进屋好一阵子,最后还是带着他心爱的吉他出来了。他的手汗津津的,抓着吉他的琴颈。内森哭了,求爸爸不要那么做,虽然他知道这会把事情搞得更糟。
丽兹也在那里,两眼含泪。“求你了,卡尔。”她试图求情,“就不能让他留着他的吉他吗?”
丈夫不理睬妻子。她继续恳求。
卡尔终于把目光从他的儿子们身上移开,看着她。“你想让我用别的办法教训他们?”他的语气让丽兹没敢再求,内森很庆幸妈妈没有再为他求情。
内森递出了吉他。他双眼含泪,几乎看不见东西。但是,他爸爸让他自己把它投进火里。内森最后这么做了,然后下意识地想把它拽出来。他的胳膊被火烧伤了,伤疤现在还看得出来。
当然,卡梅伦第一次就拿出了对的东西,一套插图本“二战”历史故事书。内森觉得它无聊透顶,但卡梅伦很痴迷。卡梅伦当时盯着卡尔的眼睛,向前伸着脖子,把书投到了火里。然后,他低声说了些什么。噼噼啪啪的火苗没完全淹没他的声音。
“再说一遍。”卡尔的声音很平静。
卡梅伦犹豫了一下,然后张开了嘴。他稍稍抬高了声音:“纳粹烧书。”
丽兹吸了一口气,由于吸得太猛,她的呼吸声清晰可辨,肩膀也跟着耸动起来。现场出现了一阵可怕的沉默,接下来的事更让内森觉得毛骨悚然—卡尔似乎笑了。卡尔的嘴唇慢慢地抽搐了一下,露出了牙齿。他盯着卡梅伦,像是被逗乐了。卡尔攥紧了拳头,然后又松开,他这样做了一次,然后张开了嘴。
“把剩下的拿来。”
卡梅伦毫不犹豫地照办了,他消失在了屋里。几分钟后,他抱着一堆书出来了。内森和丽兹坐在台阶上,看着卡梅伦把它们投进火里,一次一本。卡梅伦看着它们燃烧,眼里一滴泪也没有。
“向你爸爸道歉。”在烧了五本后,丽兹说。
卡梅伦没理她,又把一本书扔到了火里。卡尔看着他,脸上露出一种内森此前从未见过的表情。内森隐隐约约觉得,他们俩都在这场对峙中获得了某种奇怪的快感。
整个过程花了一个小时。在最后一本书也燃烧起来时,内森紧张地瞥了一眼房屋,想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却发现卡梅伦盯着卡尔的眼睛。
“对不起,爸爸。”卡梅伦垂下眼睛,终于悔过了。
内森感到丽兹放下心来。随着灰烬在炎热的夜晚空气中闪着红光,就连卡尔也似乎稍微缓了一口气。卡尔看着卡梅伦,仿佛想看出什么东西来,然后他转向内森,脸上露出一种令人十分熟悉的表情。
“谁都不能再干这样的荒唐事了,否则的话,我向你们保证,情况会比今天糟十倍。不止你们俩。”
内森感觉到丽兹又紧张起来了。在此之后的很长一段时间里,他和卡梅伦都对卡尔百依百顺。
在此刻的走廊上,内森坐在苏菲对面,手指不再拨弄琴弦。他不想弹了。苏菲没有立即觉察出来。她朝后望着房屋,望着她妹妹的卧室黑乎乎的窗户。
“洛在晚饭时说的话,你怎么想?”内森问道。
“没怎么想,”苏菲扯着她的吊腕带,“她自己可能也不知道。她迷上了空想出来的东西。”
“她好像受到了惊吓。”内森说。
“是啊。她以为有人要来抓她。”
“想象出来的人吧?是那个牧人?难道她真的以为这里有什么坏人?”
“我不知道。我对她说了,让她不要担心,但她还是那个样子。”
“你们的爸爸出事了,你们肯定一下子接受不了。”
苏菲点点头,但什么也没说。
“你爸爸给你提过牧人坟墓吗?”内森问道,“说没说它对他来说是一个很特殊的地方?”
“他没这么说过,虽然他画了那幅画,可我根本不知道他为什么画它。他认为牧人很蠢。他也很蠢。”
“哦?”
“那个牧人不小心开枪打死了自己。他爬过一个围栏时没注意,滑了一跤,意外地用他的枪崩了他自己的头。”
“这是谁告诉你的?”
“爸爸。”
“好吧。”这是假话,但内森觉得现在不是纠正她的时候。就算他不纠正她的一些小记忆,她对他爸爸的记忆就已经够稀里糊涂了。
苏菲叹了口气,看着吉他,问道:“你能弹点儿别的吗?”
“说吧,弹什么?”
苏菲说了一个内森不知道的歌名,是一个他从没听说过的乐队弹奏的,于是她哼了两句,他设法学会。最后,她笑了起来,主要是笑他的错误。
“等我胳膊好点儿,我就练吉他,”她说,“在不上学的时候。”
内森知道,她说的是空中课堂。他自己经历过。当人们觉得他在听收音机里远方的教师叽里呱啦的讲课声时,他其实已经神游天外了。实际上很多教学重担落到了在家里负责监督的人身上。他记得可怜的丽兹曾使出浑身解数,求他像卡梅伦那样认真听讲。现在教学主要在网上进行了,尽可能逼真地还原一所实体学校的课时和课程结构,教师可以通过视频每天和学生接触几个小时。内森觉得这肯定比收音机好。他想起了一件事,不由得皱起眉头。“这么说,凯蒂监督你的家庭学习?”他问苏菲。
“是啊。过去是妈妈,现在是凯蒂。她在我们过假期的日子里照看我们。”
“这些事她比你妈妈做得好吗?”他看着她的脸。
“她挺烦人的,没有好主意。爸爸不见的那天,她只是让我们坐在教室里一直看电影。”
“她和你?”
“是啊,她在,可她什么也不干。她不停地往外面跑,有点儿郁郁寡欢。”
“她在监督学校功课上是不是好点儿?”
苏菲皱起了鼻子。“不好。她不知道我们要干什么,也并不总能保证我们跟上课程。我听妈妈对爸爸说他不应该雇她,说她是……”她把声音压低,左顾右盼起来,“废物。”
“你妈妈就是那么说的?”内森忍着没笑。
“这只是其中的一件事。可我觉得妈妈是对的,她就是……”苏菲身体前倾,“废物。我觉得她其实根本不是个老师。”
“不是?”灯光仍在走廊里闪亮,“为什么这么说?”
“她给我们剪过头发,”苏菲说,“剪得可漂亮了。我觉得她是个理发师。”
内森看着苏菲的头发。她齐肩的发型,发卷环绕。内森不敢自称是个行家。他一般会等,等到头发太厚、太乱,无法打理了,然后在他洗手间的水槽边把它们全都剃掉。但是,就算在他看来,给苏菲理发的人也相当专业。
内森看着大篷车。在它薄薄的帷幔后面,他看到有人在灯光里移动。低微的说话声飘了过来。他们仍在吵架。她是个理发师,不是教师,内森感到好奇。对想为他们的履历增光添彩的旅行者来说,捏造经历很平常。但是,这会造成一个显而易见的问题:如果他们不是他们自称的那种人,那么他们又是谁?
“有一天我们骑马回来,他们就在这儿了。”苏菲说,“爸爸甚至没告诉我们他们要来。我觉得妈妈就是因为这个才生气的。”
“我为什么要生气?”纱门发出了低低的尖叫声,伊尔莎走了出来。
“为西蒙和凯蒂来这儿。”苏菲说。
“哦……”伊尔莎皱起了眉头,“我不是生气。我只是感到意外。不要到处乱说,听话,苏菲。他们会觉得自己不受欢迎。”
“洛怎么样?”内森问道。
“在丽兹的房间里睡了。”伊尔莎招手示意她的女儿,“你现在回去吧。”
“可……”
“苏菲,听话。今晚不行。”
苏菲不情愿地站了起来。“晚安。”她看着她的妈妈,有些不服气,“你会来给我掖被子吗?”
“一会儿就来,”伊尔莎说,“去睡觉吧。”
纱门砰地关上了。伊尔莎走过来,斜倚着栏杆。即使光线从后面照过来,她也显得精疲力竭。她张了张嘴,但什么也没说,仿佛不知道从哪儿说起。
“你怎么看洛刚刚说的事情?”为了起个话头儿,内森问道。
“我甚至不知道该想什么。卡姆从没跟我提过。明摆着他不会跟我商量的。”她凝望着黑黢黢的夜空,声音里含着愠怒,“他也根本没提那个女人想和他联系的事情。”
“不过,卡姆跟你提过詹娜吧?”
“当然了,”伊尔莎神色黯然,“卡姆说詹娜是他在一次聚会上见过一回的女孩,她的男友吃醋了。他讲得很好笑,就像整件事都是误会。”
内森没吭声。那牵涉不少事,但其中没一样好笑的。
“他最近太压抑了。他……”伊尔莎盯着夜空,“过去这几个星期,有些地方不对劲,可能是从詹娜试图联系他的时候开始的吧,我现在才意识到。”
“那让人多少感到震惊,我觉得。”
“是啊。我也这么觉得。”
伊尔莎看着内森。他能感到晚风的轻拂。
“妈妈,我准备好了。”苏菲低低的声音从房子里飘了出来。
“等我一分钟。”伊尔莎喊道,然后把身体转向内森,此时显得更加急迫,“没有一个人真的相信那个女孩说的关于她和卡姆的事,是吧?”
“没人。当然没人。”内森又张开嘴,然后停止了。
“你想说什么?告诉我。”
“没什么,真的。我只是想说……”他有些犹豫,“也许史蒂夫相信,或许有一阵子相信。”
“史蒂夫·菲茨杰拉德?诊所里的那个?”
“是啊,也许,并非全部相信。”内森一边说,一边试图回忆起来,“我的意思是说,他在这件事上挺认真的,我觉得。不过那是他的工作,不是吗?作为一个护士。他就是那样的人。”
内森想起了史蒂夫没完没了的唠叨,想起他的不请自来和没完没了的问题,想起他坚持要自己去诊所。史蒂夫的坚持到了干扰别人的程度。
“不过她的情况不算严重,没有到变成一个问题的程度。”伊尔莎说。
“是啊,无论如何都不会到那个程度。”
“卡姆和史蒂夫的关系其实一直都没好过。”伊尔莎慢慢地呼出了一口气。
“你说得不对。好了,我觉得,你一直很喜欢对这种事耿耿于怀。”
“妈妈!”苏菲又在喊了。
伊尔莎这次没有理女儿,她的眼睛一直盯着内森:“你一直相信卡姆的说法?”
“是啊,绝对。”
“从没起过疑心?”
气氛有些不对,不过内森不知道哪里不对。在走廊昏暗的灯光下,伊尔莎的表情很难让人看透。内森感到一种被压抑很久的内疚重新冒了出来,有些局促不安。卡梅伦也许没把一切都告诉他的妻子,但内森现在看着她,觉得卡梅伦应该给她透露了一些情况。
“没有。”他坚定地说,“没怀疑过。”
伊尔莎的脸色微变,换上了另外一种他看不透的表情。苏菲的声音又响了起来。
“看在上帝的分儿上,我还是走吧。”她打开门,停了片刻,“晚安,内森。”
“晚安。”
她消失在屋里。内森低头看着达菲。它摇着尾巴,一声不吭。内森又坐了一会儿,然后放下苏菲的吉他,慢悠悠地走下走廊的台阶,走进黑暗的院子里。达菲跟在他后面。他等待着眼睛适应黑暗。背包客的大篷车里一片安静,他们肯定和解了,至少现在是这样。
等内森的眼睛适应了,他分辨出了位于那棵桉树下的卡尔·布莱特的坟墓。他走过去,站在边上,无法摆脱心里塞得鼓鼓囊囊的思绪。他原本想消除伊尔莎的疑虑,却无法断定是否达到了目的。他在给卡梅伦辩护时一败涂地,并且这不是第一次了。
“我听到关于这个女孩的屁话,究竟是什么意思?”卡尔问道。他已挂断警官打来的电话,把他的两个儿子叫到跟前。
内森记得卡梅伦结结巴巴地向父亲解释时,他自己则背靠着墙,有些犹豫不决。过了一会儿,卡尔打断了卡梅伦的话,转向内森。
“这事发生时,你在哪儿?在和隔壁的小母狗打情骂俏?”
“你说的是雅基?”
内森的脑袋被猛地掴了一下,后脑勺撞到了墙上。在抡起胳膊打内森时,卡尔甚至懒得正眼瞧他,注意力仍集中在卡梅伦身上。卡尔的击打太快,内森来不及防卫。若非如此,内森无论如何都要挡一下。不过有时候不防卫反倒好些。内森意识到卡尔仍在等他回答,于是点了点头。是的,我和雅基在一起。
“你为什么不照看好你弟弟?”
内森不知道说什么好。
“你看见他们了吗?”卡尔指着卡姆,却冲着内森吼道,“你接着说,告诉我,他干了需要让我担心的事吗?”
卡尔的眼睛此时看着内森。那时他们的眼神已经势均力敌,但内森心里还是充满贯穿他一生的那种恐惧,内森对此百思不得其解。只要卡尔提高声音,或抬起手,或既提高声音又抬起手,内森就会感到恐惧。在被迫烧掉他的吉他时,内森的感受也是这样。
内森突然清楚地意识到,这种情况可能永远不会改变,这令他惶恐不安。卡尔不会停下来,内森似乎也无法阻止他,也许在他们人生剩余的时间里,内森永远无法摆脱这种僵局。这种想法让内森精疲力竭。他的头因为挨揍受伤了。他看着卡梅伦,突然感觉厌倦了这一切,无论他兄弟干了什么,或没干什么。
内森根本没想到事情会这样发展。把麻烦带回家的不是他。他至少还比较理智,在脱掉雅基的裤子前征得了她的同意。他看看卡尔,又看看卡梅伦,脑袋还在嗡嗡地响着。他突然不想接近他们两个了。他想一个人待着,躲得远远的。就在他思考时,卡梅伦用肘部轻轻碰了碰他的胳膊,让他突然回到了现实。内森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他张开了嘴,做了他觉得卡梅伦也会为他做的事情—为兄弟打掩护。
“没有,”他说,“卡姆什么也没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