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了。”卡尔说话的语气暗示出他总算完全明白了他儿子们的意思,“你走吧。我需要和你弟弟谈谈。”
于是内森离开了。他坐在车里,关上车门。这样一来,他就听不到从屋里传出的任何声音了。他看见巴布溜出来,就打开乘客门,让巴布上了车。他看出巴布想问一些问题,也觉得自己应该尽量回答,但他们谁都没找到合适的话语。于是他们就那样尴尬而沉默地坐着。
内森感到内疚,他利用那段时间,在心里排练着要对卡梅伦说的话。我没打算犹豫。那不代表什么。他早就懂得了先想后说,因为卡尔不喜欢得到他不喜欢的答案。我害怕,卡姆。我怕爸爸。我很抱歉。我知道你没做错事。内森想这么对卡梅伦说,并且还要再说一些话。他后来这么做了,不止一次,但没什么用。
过了很久,卡梅伦才又开始正眼看内森。卡梅伦的原谅冲破了内森内心背叛的阴云,可二十年来,这片阴云从未完全消散。
第十八章
内森回到屋里时,艾克桑德的房间空无一人,但可以听见浴室里的淋浴开着。艾克桑德的床上摊开放着一本还没读完的书。用作书签的卡片显示,这是艾克桑德的继父马丁送的礼物。内森注意到,这本书和自己给儿子买的圣诞礼物一模一样,不由得感到气恼。
马丁是个建筑师,他的作品有着光亮的金属表面,令人眼花缭乱,报纸上对其描述是“极化”的建筑。
内森做了个深呼吸,关上门,走回客厅。透过窗户,他仍能分辨出背包客的大篷车幽暗的轮廓。他看了一会儿,想了想苏菲说的话,然后转身打开了放在角落桌子上的家用电脑。十分钟后,电脑终于喘着粗气连上了互联网。内森静静地等待着一个社交媒体网页打开。当它终于加载出来时,他点击搜索栏,键入“凯蒂”两个字。
电脑呼哧、呼哧地响着。内森慢慢地浏览了一遍搜索结果,然后又浏览了一遍。什么也没搜到。不管怎么努力,他什么都看不到。名叫凯蒂的人太多,但好像没一个人的轮廓或照片和他想找的人对得上。他看了一下手表。要不了多久,晚上关发电机的时间就要到了。他键入了西蒙的名字,以这些发出痛苦呻吟的设备所允许的最快速度滚动着。当他翻到第三页时,大厅的地板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哈里出现在门口。哈里瞥了一眼电脑,但从他站的地方看不清屏幕。
“我刚才一直在和巴布聊天。”哈里说。
“是吗?”看他脸上的表情,内森能猜到他们聊的什么。
“我们都知道,巴布经常犯错。”哈里说。
“偶尔吧。”
“因此我真希望他说你放弃了你的持枪执照的说法是错的。”
“我没时间去更新。”
“狗屁!你都活了这么久了,还能不把这当回事?”
内森一言不发。
“你把你的所有武器都交给格伦了?”
“那是规定,哈里。”
“那是基本装备,伙计……”
“我会去更新执照的。”
“你独来独往,一个人住在外边,那阵子你把你的无线电关了几天……”
“上帝啊,哈里,我说了我会去更新的。”
“你妈妈知道你是那样生活的吗?”
“我觉得你会告诉她。”
“艾克桑德呢?”
内森没有回答。
“你还有别的事吗,哈里?”内森最后问道,声音冷冰冰的。
哈里也凝视着内森,一动不动,内森反倒成了那个把视线移开的人。“发电机十点钟关。”说完,哈里从门口消失了。
内森盯着电脑屏幕,直到屏幕光晃得他流泪。他眨眨眼,又看了一下时间。虽说进展缓慢,但他已经看得够多了,知道在网上发现不了背包客的多少情况。
这种情况并非前所未有,但不寻常。据他所知,能抵抗住诱惑、不为家乡的人们上传一连串一模一样的岩石、天空、石头照片的背包客屈指可数。他又看了一下表,以那台电脑所允许的速度打开一个新搜索窗口,键入了一个新名字—英国的詹娜·莫尔。搜索结果很多,如果没人帮忙,他可能得筛查几个小时。
一个链接出现在顶端。字体的颜色与其他链接不同,这说明这个链接曾经在这台电脑上至少被点开过一次。内森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查到上次这个链接被点开是什么时候。也许艾克桑德有这个本事。但现在,他只能把那个链接再次点开。
詹娜是一个花商,经营着自己的生意。在一张照片上,她正在把某种高大的绿色植物栽到一个花盆里。那条辫子已经不见,二十多年的风霜在她脸上清晰可见,不过那肯定是她。
在照片上,她笑得很开心,但有些造作。内森觉得她肯定拍了好几次,才拍出合适的照片。她的手有一部分埋在泥土里,但能够看出,手上没戴婚戒。内森想知道詹娜的男友这些年过得怎么样,但他想不起那家伙的名字了,他甚至不确定自己知不知道他的名字。他看着照片上詹娜的脸。屏幕顶端有个电话号码,他伸手拿了一支笔记下来,然后站起来。
门厅空无一人。厨房和伊尔莎的办公室都黑黢黢的。他拿起电话,拨了号码,听着铃声。有人接了电话,他这才意识到,他不知道英国现在是几点。
“上午好,北方花店。”接电话的人的声音听起来很愉快。
“请问,詹娜·莫尔在吗?”
“不瞒你说,她在休假。我能帮你吗?”
内森犹豫了一下。“她一直试图和我弟弟联系。”他等待着对方的回应,但电话那头没有传来清晰可辨的反应,“我想告诉她一些消息。她还有别的号码吗?我想试试。”
“哦。没有,很抱歉。”电话那头的女孩的道歉听起来发自肺腑,“并不是我不能给另外一个号码,而是就算我给了你也没多大用处。她在国外,手机不在服务区。”
“是吗?”内森看着他手里的固定电话线。
“你要是愿意的话,我可以记下你的手机号码。”
“我本人其实也不在手机服务区,实话实说。”
“是吗?”那女孩的声音听起来好像被新鲜事逗乐了,“你也在巴厘岛上玩瑜伽隐居吗?这么巧?”
“没有。”内森说,“没有,我没有。”
“我觉得,如果那样也太巧了。”她哈哈大笑。
内森的另一只耳朵听到一阵低低的电流声,他陷入了黑暗之中。发电机关了。大厅里消失的亮光让他的眼睛闪出幽灵般的光。他眨了眨眼,暂时失明了。
“你们的店在哪儿?”内森问。
家具的灰色轮廓慢慢在他眼前显现出来。
“在贝尔街尽头。”
“抱歉,我问的是哪座城市。”
“哦……曼彻斯特。”
内森不确定那是在哪里,他猜在北边的某个地方。
“顺便说一下,”电话那头说,“她十一天后会回到店里,这段时间真够我受的。要不你那时候再试试?”
就在此时,内森听到一阵噪声。不是电话里传来的,是在他这边。在夜晚的寂静里,那阵噪声显得非常微弱。难道是哈里?他旁边的窗户黑黢黢的。除了映在玻璃上的他自己的映象,他什么也看不见。
“你确定詹娜还在巴厘岛?”他问道。
他又听到了那种噪声,就回过头来看。它是从屋里发出来的?他屏住了呼吸。低低的砰砰声又响起来。不,它是从外面传进来的。他转过身,看着黑板,可还是什么也没看见。
“是的。她没巴望着回来受冰冷天气的罪。她说巴厘岛简直太热了,不知道你能不能想象出来。”
“是吗?”内森望着他面前的一团漆黑,“好了,谢谢你。”
“不用客气。谢谢你对北方花店感兴趣。”
内森挂了电话。院子里黑乎乎的,根本没动静。他等待了一分钟,然后是两分钟,什么也没有。就在他要离开时,他又听见了那种噪声。
第十九章
内森步入黑暗之中,等着他的眼睛适应银色的月光。后门在他身后吱呀、吱呀地响,于是他把它关上了。他耐心地站着,倾听着。
一阵沉闷的击打声传了过来。
他循着声音来到了房屋的一侧。车库门下面漏出一束光。这束光虽然柔和,但足以毁掉他夜晚的视力。他慢慢走过去,一边静静地走着,一边告诫自己不要太过疑神疑鬼。他看到一个后脑勺,并且立刻认出了那是谁。那个脑袋一半在一个低柜子里面,一半在外面。在电池防风灯的灯光下,影子非常醒目。
“我运气真是好得不得了,能把洛说的窃贼抓个现行。”内森倚在门上说。
那个头转了过来,艾克桑德看向上方。
“你在干什么?”内森冲艾克桑德正在翻找的柜子点点头,“睡不着?”
“不是。”艾克桑德站起来,在他的牛仔裤上擦了擦手,“我一直在想洛说的卡姆叔叔寻找东西的事情。”
“苏菲觉得她是迷糊了。”
艾克桑德用手背抹了抹前额,留下一道污迹,他问道:“伊尔莎是怎么说的?”
“我不知道。她其实还没跟我说过这事。”
“哦,知道了。我以为她已经说过了。”
内森拉起一把残破的塑料椅子坐了下来。从车库里的东西看,车库也兼具卡梅伦的避难所的功能。车库里有工作区,角落里放着一张破桌子。
“那你找到什么了吗?”
“没有。不知道要找什么,反正没找到有价值的东西。可能所有东西都有用,或什么东西都没用。”
内森看着艾克桑德。这些天,每次他看见艾克桑德,都觉得艾克桑德又成熟一些。此时,艾克桑德站在那里,肩膀和背部舒展开来,两手沾满灰尘,看着像个成熟男人。
“你都找过哪些地方了?”
“到目前为止,就这里。”艾克桑德冲车库的一侧挥了挥手。
“你觉得你还要在这里待多久?”
“我不知道,可我觉得总要找到点儿什么吧,要不就待到累得干不动的时候。”艾克桑德耸了耸肩。
“那我最好帮你一把。”内森站了起来。他打开最近的储物柜,和码放得整整齐齐的工具打了个照面。
“我已经检查过那里了,也许可以试试那边。”艾克桑德指着一个柜子说。
“好的。”内森走了过去。他没指望找到任何东西。他不知道洛说卡梅伦丢东西的事到底是不是真的;即使是真的,他也无法想象他的弟弟会没找过自己的车库。他觉得艾克桑德想的和自己一样。但他知道,有时候动手做些事是值得的,无论什么事,即使是在积满灰尘的抽屉里翻找东西。他们在车库里移动,并肩搜索着,形成了一种节奏—打开、检查、关上。不过,内森也留神着落手、落脚的地方。这地方有的是蛇,他可不想吓一跳。
这种翻找也许没有意义,但只要能让艾克桑德感觉好点儿,内森乐意这么做。结婚时,雅基坚持要一个孩子。内森其实不愿意,但他没有行使拒绝的权利。雅基最终如愿了。从这个意义上来说,无论他们后来有什么分歧,他都很感激雅基。有时候他会想,如果情况没发展得那么糟,他不介意再要几个孩子。
雅基怀孕期间,内森感觉自己几乎完全置身事外,只在雅基对孩子的名字提出了一些垃圾建议时,他才介入。那时他不太喜欢“艾克桑德”这个名字。老实说,现在也是。他觉得还不如“阿历克斯”,在牧场对面喊“阿历克斯”的感觉很不错。雅基又提出“加斯帕”,内森这才由衷地支持给他们的儿子取名“艾克桑德”。
内森不得不承认,现在看来雅基是对的。“艾克桑德”非常适合儿子未来的生活方式。
“说起来,你打算上大学吗?”内森问。
艾克桑德停止在他正在翻找的箱子里搜索,抬起头来。
内森补充道:“挺好的。”
“嗯,是啊,谢谢。”
“需要考个好分数。”
“是啊。”
“听着,你妈妈说,你现在可能假期也需要待在布里斯班。多把时间放在学习上,好好做你的作业。”
“可能需要吧。”艾克桑德迟疑了一会儿。
“因为如果你真的……”内森强迫自己说,“挺好的,伙计。无论你需要做什么,我都支持。我的意思是,你不妨把你的书带到这儿。这儿环境不错,挺安静的。我不会打扰你……”
“我主要通过网络学习。我需要更快的网速。”
“哦,对,是的。在布里斯班更好一些。我理解。”
“我很抱歉。”
“没什么,这是实话,伙计。”
“我并不是不喜欢来……”
“我知道。”
“……真的,我喜欢来这里,那是……”
“伙计,我知道。你需要集中精力。我明白。你应该那么做。考个好分数,上大学。你挺聪明的,上大学不是问题。”
“谢谢。”艾克桑德勉强笑了笑,“你从没想过上大学吗?”
“没想过。”内森摇了摇头。
内森确实从没考虑过这个问题。他总是以为,他最终还要回到牧场上,这里的牛可不会要求看你的毕业证。卡梅伦那时倒让他感到意外,因为卡梅伦在阿德莱德申请了大学课程。卡梅伦三年后回来了,带回了一个农业经营学位,以及一大堆宏大的想法。他还结识了几个新朋友。那时他们偶尔会过来,瞪着眼睛、兴趣盎然地四下查看,让他们水土不服的城市鞋子蒙上一些灰尘。内森和卡梅伦的那些新朋友仅有过几次交谈,他们对内森说话时声音比正常情况下要大、语速要慢。
“真不可思议啊!”艾克桑德说,他的手放在一个空箱子里,“在一个人死后翻他的东西……对卡姆叔叔来说,这些东西曾经都很重要,可现在别人不得不把它们全扔掉,或者用其他什么法子处理掉。”
“是啊,不过,这里面有好多东西他们仍然需要,”内森说,“牧场仍需要经营。”
“你来经营吗?”
“我自己的土地就够我头疼了。”
“那么谁来经营?巴布?”
“他们可能会雇一个经理。我想伊尔莎会做决定的。她获得了卡姆的那一半牧场。”
艾克桑德的手指滑过一个破旧的储藏箱盖子上薄薄的灰尘,说:“卡姆没给巴布更多的股份?或给哈里留点儿什么?”
“好像没有。不过,巴布仍拥有他那三分之一。”
“是啊,你和伊尔莎拥有剩下的。”
艾克桑德说话的语气让内森带着惊讶看向他。“然后呢?”他问。
“没什么,但她的一半加上你的六分之一就占了大多数。不知道巴布对此怎么想。”
“他不应该有什么想法,卡姆在的时候就是这样划分的。”
“但事情不一样了,不是吗?卡姆活着时,控制这个地方的是他和巴布……”
“我不知道巴布会不会这么想。”内森想起了他弟弟在书房怒视着记事簿的情景。
“好了,无论如何,你显然是少数。现在你和伊尔莎更有可能控制牧场。这是不同的情况。”
“没什么不同,没什么……”
“爸爸,伙计,”艾克桑德说,脸上似笑非笑,“就是不同的情况。”
内森觉得他的脖子不知不觉变红了。他没有回答。
“不用担心,”艾克桑德说,好像看穿了内森的心思,“我觉得别人谁也没注意到。不过,你应该考虑一下。等需要做决定时,你支持谁?伊尔莎还是巴布?”
“谁也不支持。我会首先考虑牧场的利益。”内森看见了他儿子脸上的表情,“我会这么做的。”
“好吧。不过巴布知道你的想法吗?伊尔莎呢?”
“当然了。”内森皱起了眉头。他们当然知道,因为这是事实。
“好吧,那就好。”艾克桑德又打开一个柜子。
内森又从架子上拽下一个箱子,里面除了些旧电线什么也没有。他想打哈欠,但忍住了。他有些累了,但他不想成为半途而废的那个人。他心不在焉地搜寻着,看着门外黑黑的夜色。他什么也看不见,但他知道他面对着南方。牧人坟墓坐落在远处的某个地方,更远处则是他的牧场。
在看不见的地平线后面,他的房子里空空荡荡。但是,他几乎能够感觉得到,那房子正在吞没他。那其实是一座相当不错的房子,家具也够好。雅基离开时,除了艾克桑德,她懒得带走任何一样东西。房子周围的土地才是问题所在。那些土地一直让内森头疼,但那是他的生计,他真的承受不起让它颓败的后果,哪怕一点儿也不行。但有时—其实是一直—他希望他有别处可去。他厌恶那座房子。他觉得那个地方像个黑洞,吞噬了他人生中全部的光。
有那么几次,他认真考虑过放弃牧场。他想放下工具,驾车离开,任由牧场的大门摇摇晃晃地开着。也许可以去西边的矿上找工作,但他担心,他现在可能有点儿老了,干不了那个。此外,就算他能抛弃那片土地,他也抛弃不了自己背负的债务。那片地待在银行的资产负债表上,债务仍需要内森偿还。感谢上帝,丽兹和哈里说服他保留了他拥有的那六分之一伯利-唐斯牧场的股份。在减去成本之后,他这六分之一股份的收入虽说不足以让他摆脱经济困境,但至少还是有点儿用的。
“把你的地卖给卡姆。”哈里在两个圣诞节前说,那一年的年景特别糟糕,压力让内森面无血色,“你总是靠自己苦苦支撑,不如让他买下你的产权,伙计。把规模提上去。”
内森说他会考虑的。事实上,他私下里已经问过卡梅伦三次了。每一次,卡梅伦都会尽职尽责地查看内森准备的电子表格,并提出一些问题,然后摸着下巴表示无能为力。而内森呢,每一次都满心欢喜地期待着积极的回应,事实表明那并不存在。
无论是求卡梅伦看电子表格,还是多年前求他在镇上替自己说好话,内森得到的回应都一样。卡梅伦会停顿一小会儿,就像内森那一次的表现一样,在他们爸爸的严厉注视下,在情况相当危急之际,需要帮助的是年少的卡梅伦。片刻的沉默竟然传达出那么多内容,内森现在仍对此感到惊讶。
总之,从那以后,卡梅伦的回答总是“不行”。
但此刻,内森遥望着南方,一种新想法呼之欲出。艾克桑德说得对,在这件事上,巴布也是对的。没有卡梅伦,情况就不同了。没了卡梅伦,只要能得到伊尔莎和巴布的同意,那么他就有可能完成出售。他试着想象了一下那意味着什么,突然觉得自己可以轻松一些了。自他把车开上坡顶、看见被油布盖着的卡梅伦的尸体以来,他还是第一次有这样的感觉。
“爸爸。”
内森听到艾克桑德在喊他。他把注意力拉回到车库。
艾克桑德手里握着一样方方的、看着很重、部分被塑料泡沫纸包着的东西,脚边丢着一个大纸袋。
“那是什么?”内森拍拍手上的灰尘走过去。在那个纸袋上,卡梅伦用工工整整的大写字体写着伊尔莎的名字。
艾克桑德走到更明亮的地方,好让内森看清自己手里的东西。那是洛画的一幅画,裱了边框,非常专业。画上是一个四口之家,可以很清晰地看出是卡梅伦、他的妻子和两个女儿,画中的每一个人都在笑。
“还有一张卡片。”艾克桑德伸手递了过去。
那是一张方方的小卡片,封面有一张百合花照片。看艾克桑德的表情,内森就知道,儿子已经读过卡片上的文字了。内森打开卡片,读着卡梅伦用独特的笔迹写下的那句话。
原谅我。
第二十章
到了早上,伊尔莎已经离开了。
内森比平时醒得晚,一睁眼,发现日光已透过窗帘,潜入客厅。前一天晚上,他和艾克桑德在车库待得太久。他们坐在防风灯下,盯着卡梅伦写的那句话。
原谅我。
终于,内森拿起卡片,放进了口袋。
“你要给伊尔莎看吗?”艾克桑德问道。
“是啊,明天。”
在内森穿衣服时,房屋里很安静。透过窗户,他能看见苏菲和洛在花园里玩游戏,丽兹在一旁看着。即使从远处看,内森也能看出丽兹的肩膀下垂,看出她的脊柱因精疲力竭而弯曲。伊尔莎似乎没和他们在一起。
伊尔莎没在厨房,那里只有凯蒂在洗洗涮涮。伊尔莎也没在办公室。内森走回大厅,去看艾克桑德。艾克桑德还在睡觉,舒舒服服地枕着枕头。与昨晚比起来,他此刻显得很年轻。内森关上了门。门厅对面是女孩们的房间。在他们还是孩子时,那是卡梅伦的房间。内森站在那里,回想以前的那些早晨,他天不亮就起床,睡眼蒙眬,一打开他的房门就看到他弟弟的脸。自从接管了牧场,卡梅伦就搬到了大厅尽头的主卧室里。当然了,是卡梅伦和伊尔莎。丽兹则搬到了女孩们的卧室旁边的房间,虽说小一点儿,但她说她住在那儿更开心。
主卧室的门开着。内森慢慢地走过去,朝里面窥视。大件家具没有更换过,还是他父母在里面住的时候的那几件,但除此以外,卧室已经让人感到陌生了。有人刷了墙,也许是伊尔莎,屋里还添了几张女孩们的照片以及其他一些有个人特色的东西。
房间看上去曾经得到过精心打理,但此时却让人觉得有些凌乱。床整理过了,但整理得很糟糕,枕头上深深的凹痕暗示伊尔莎晚上睡得很不踏实。床头柜上的旧咖啡杯排成了一圈儿,内森猜那是伊尔莎那一侧的床头柜。咖啡杯之间放着一瓶止痛药,瓶盖已经打开,一些药片散落在杯子旁。
内森向后瞟了瞟女孩们的房间,然后看着床头柜上的瓶子。他犹豫了一下,走了进去,地板在他的靴子下嘎吱、嘎吱地响着,声音很大。他收集起散落的药片,装进瓶子,把盖子啪地关上。他查看了一下标签,发现那是非处方药扑热息痛。瓶子里有很多药片。他站了一会儿,把瓶子放回了原处。
从卧室出来,内森来到大厅,结果与暗处的某个人结结实实地撞在一起,他不由得哼了一声。两人都踉跄了一下。光线昏暗,他花了好一会儿才认出前面的那个男人。是西蒙。西蒙的视线掠过内森,落在他身后的卧室,脸上现出一种很难捉摸的表情。
“我一直在找你。”西蒙说。
“我在找伊尔莎。”内森的语气充斥着辩解的意味。他清了清喉咙。其实他用不着解释。
“她沿着车道骑马走了,大约一个小时以前。”
“哦。谢谢。你找我干什么?”
“有你的电话。”
“给我打的?”内森实在想不出谁会给他打电话,“谁打的?”
“一个你一直试图联系的人,明摆着的嘛。”西蒙耸了耸肩。
是电器修理商。
“戴夫。”内森听出了那个人的声音,“我的冷藏室怎样了?”
“我不知道,伙计。我星期五按照计划到了你那里,可我进不去。”
“进不去冷藏室?”
“进不去你的房子。它上锁了。”
“可……”内森紧紧地闭上了眼睛,“妈的!”
只有艾克桑德在时,内森才会不怕麻烦地把门锁上。虽然艾克桑德的笔记本电脑被盗的概率为零,但似乎只有把房门锁上才能让他放心。电话那头传来的戴夫的声音很清晰,这预示着情况不妙。他肯定在某个人口稠密的地方。